现在,他是侧身睡的,一手平摊着。

南珍收敛了眼神,执着的往外走。

她脚上踏着唯一的兔绒拖鞋,身上是一条淡粉长袍。

她从没有在半夜、在没有其他人的陪同下出过房间,竟不知这么富有的地方居然如此节省,厅堂里连盏灯都没有。

太黑了,周围都是黑的,南珍眼前最亮的竟是自己身上的袍子和拖鞋。

她抹黑往前走,手指拂过原木的长桌,她知道,自己正站在厅堂的长桌旁。

正要在往前走,却听见哐当一声,不知是什么打翻了碗盘。

一时间,南珍紧张起来。

一时间,厨房里的娇娇也无比紧张。

她看见不远处的一抹身影,好像在飘。

千年世家,哪能没有几只鬼?

只是,为什么要让她碰见!好倒霉!

娇娇在心里把这里的主人骂了个遍,幽幽出声:“你是鬼吗?”

突然说话,倒是把南珍又吓了一跳。

南珍的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转头一看,看见不远处站着一抹白,头发很长很长。

尖叫就在喉咙里卡着,越是害怕,就越不敢喊了。

后来想想,会说话?那就不是鬼,也不是这里的佣人。

那么……就是新到来的客人了。

为了这个人,她被搬进了密室里居住。

***

娇娇见那只鬼站着不动,又问了句:“你是谁?”

她可以确定这是人了。

南珍怕被人发现她的身份,脱口而出:“我是这里的佣人。”

说完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这里的佣人都是哑的,她怎么可能是佣人。

娇娇放松了肩膀,冲南珍招手:“我饿了,要吃东西。”

她不拆穿她的谎话,等南珍走进后细细打量她的脸,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南珍惶惶的站着,听娇娇说:“你小声点,给我弄点吃的来。”

南珍秒懂,哦,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半夜肚子饿。

可娇娇又说:“不要太简单的。”

意思就是,在不被第三个人发现的情况下,她楚大小姐要吃大餐。

南珍真心佩服,换做是她,绝对不会有这份淡定。

她点点头,不敢在出声,抹黑走进厨房里。

可这样也做不了事情啊。

娇娇胆大,怂恿她:“反正你是这里的佣人,为我这个客人做点吃的再正常不过,你拉灯吧,亮堂了才好做事,千万别盐糖分不清。”

南珍为难地看着她。

娇娇卸了妆更显年纪小,其实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乌黑缎子般的长发贴在脸上,就显出了几分可爱。

南珍狠狠心,拉灯就拉灯,反正是这个小姑娘要吃东西的!

她的手抖啊抖,娇娇看不过去,覆上她的手,用力一拉。

厨房顿时亮堂起来。

南珍静静的等待,竖耳倾听,半晌没听见有动静。

娇娇推推她:“动作快一点。”

南珍不知为什么厨房里那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人出来管管,只好硬着头皮扮好仆人的角色。

***

古堡里的厨房,居然十分现代化,一应物品俱全,还都是她顺手的东西。

她不知娇娇到底要吃什么,也不敢去问,就烧水煮面。

其实娇娇不是饿,只是一时脱离了楚家的桎梏,她很想实践一下自己多年的夙愿之一。

这之一,就是半夜进食。

这在楚家,是不可能的。

吃点什么,随便是什么,都好。

她盯着南珍看,夸她:“你脚上这双鞋真好看。”

南珍差点没站稳,顿时想把鞋子甩了。

娇娇提醒她:“水开了。”

然后就见南珍下面,撒葱花。

一碗很简单的葱花面上桌,半点要满足娇娇吃大餐的想法都没有。

南珍忐忑的站着,不愿再恋战,能闪就要先闪了。

可娇娇却却不嫌弃,说:“你坐下,陪我。”

娇娇的筷子使得与某人一样好,秀秀气气的,样子漂亮。

南珍看入迷了,看她捻着面条入口,轻轻一抿,面条断掉半截。

这是很斯文的吃面方式。

然后,就见娇娇忽然想起了什么,换做大口吸面,窸窣窸窣的,这就是一般普通人的吃法。

虽然不雅,却吃得畅快,吃得香甜。

汁水溅的碗边都是,手拿纸巾变吃变擦鼻子里被辣出来的鼻水,这些娇娇做得不太熟练,有些滑稽的可爱。

她问:“你是不是这样吃面的?听说外面的人都是这样。”

南珍不敢答话,其实她也是这样吃面的,还喜欢脱了鞋踩在椅子上吃。

***

一碗面下肚,娇娇鼻头都被擦红了,她从没这般放肆过,竟然有种使坏后的得意。南珍不知只是一碗夜宵面,为什么对面的女孩如此得意。

她听娇娇问她:“面不错,你还会做什么?”

南珍想了想,老老实实说:“我会烤蛋糕。”

然后,她对面的女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蛋糕啊……”娇娇呢喃。

她从来没有在楚家吃过这些东西,那里的人担心甜点糖分太多会令女孩们的身材走样。

只有逢年过节,桌上才能看见待客用的糕点,却只是中式糖糕,根本不见书中所说的西方烘焙。

“你真的会做吗?”她问。

大概面前是如此无害的女孩,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干净,大概是说到了南珍最拿手的事情,她居然也不藏着了,点点头:“我会的。”

娇娇就眯眼笑起来。

南珍一时看呆了。

真好看,这个小女孩真是太好看了。

然后,娇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南珍觉得这个女孩也不怎么可爱了。

娇娇说:“那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来这里,给我烤蛋糕。”

南珍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身体,能有些力气走路,就是为了去找寻宋福七的下落,没想到出师不利,头一回就被逮着了。

她吱吱呜呜:“不行的,被发现不行的。”

娇娇哼了哼:“你不来我就告诉乌鱼汤,让他处置你。”

乌鱼汤?南珍头一次听说。

“怎么?你不认识他?他不是你的主人吗?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就要喊人了!”

南珍忙应下,没看见娇娇眼里调皮的闪光。

她哪里会舍得喊人,喊了人来,被发现了,她还怎么吃心心念念的烤蛋糕?

真是单纯。

南珍却是心中一绞,主人?哦,那是则冬,也不,那是巫玉堂,娇娇口中的,乌鱼汤。

“我明天会来的,你放我回去吧。”南珍求饶。

***

娇娇满意的放走南珍,拍拍肚子也回了客房。南珍再也不敢乱跑,回到房门口时,在外面站了好久。

不知什么时候,厨房里的灯又灭了,她揉了揉眼睛,等适应了黑暗,才开门进去。

幸好,床上的人还是那个姿势在熟睡。

她蹑手蹑脚进了那扇密门,睡在床上的男人却醒了。

他的眼睛一片清明,哪里有睡着的痕迹?

等密门关上,他重新闭上眼,嘴角带笑。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枝桠照进房间里,玉堂就起来了,有人候在门口等着向他汇报前一晚的事情。

玉堂没有想到会是那样一番情景,但事情已然发生,他不去多加阻止。

南珍想在城堡里找些什么,能有个人拦着她,也好。

第二晚,娇娇早早等在那里,她笃定南珍会来。

南珍照样还是从熟睡的男人床边离开,来到娇娇面前。

令她惊奇的是,厨房里突然多了很多食材,都是西点的东西。

娇娇好奇得很,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还细声问南珍:“这是面粉吗?我记得书中说有一种低筋粉,可以用来烘烤蛋糕,是不是?”

娇娇说话古言古语的,与某个人十分相像。

南珍点点头,说自己准备烤一个海绵蛋糕。

很简单的一款蛋糕却让娇娇吃撑了。

从此,南珍这个小女仆在娇娇眼里就变成了一块宝。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不是梦,我好不好?乖不乖?美不美??

某人: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乌鱼汤?

作者:嘿嘿,嘿嘿嘿,哎呀不许打脸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明天没有更新~~星期一,医生上班啦~~

☆、第66章 〔10〕

这一晚无论如何都是神奇的一晚,这个楼里的仆人拼命要分开的两个女人,挤在厨房里讨论着面粉和蛋液,一起等待烤箱发出叮的一声。

满室飘香,娇娇嘴馋极了,拿刀子将蛋糕切成两半,可南珍不吃,静静的看着娇娇不客气的吃光了所有。

“原来你真的没骗我。”娇娇吃完了,优雅地擦嘴,可手指上的一粒蛋糕屑悄悄的粘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看着面前的南珍,决定拆穿她的鬼话。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里都是从小服侍的人,不可能有你的存在。”

南珍呆看着反光的烤盘,不语。

总是有原因的。娇娇并不过多追问,反正迟早会知道。

“我是巫玉堂的妹妹。”她突然做了自我介绍,因为与自己有关联,所以将“乌鱼汤”换成了“巫玉堂”。

“表妹。”娇娇说。

南珍抬起手伸向她,从娇娇脸上拂去那粒蛋糕屑。

娇娇也学着南珍的样子,从反光烤盘里看自己,确定脸上干干净净了,对南珍说:“回去睡吧。”

南珍点点头,等娇娇离开了才敢回去。

一路上,她在想,她算是他的什么呢?

这样想着,梦里就都是混乱的画面,一会儿梦见自己游泳被鲨鱼咬,一会儿梦见从长长台阶滚下来,一会儿又是在医院,医生束手无策地劝她要看开。

早晨醒来时,头重得像被灌了铅,迟迟才发现身边的不同。

巫玉堂倾身过来,把感觉失灵的南珍搂在怀里,亲了一下,沉声道:“早安。”

这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早安”。

南珍已经想不起来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只是一早就见到他的脸,又被亲了,混沌的脑袋突然灵光,一手就挥出去。

“还想扇我巴掌吗?”他钳住了她的手,看不出情绪。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南珍就养成了听他说话要看他嘴的习惯,她总是不习惯啊,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居然就有声音了。

玉堂捏起她的下颌,逼她看他的眼。

快天明时,从密室里传来呼声,是她的梦魇。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挣脱不了梦里的东西。

他就这样在她床边守了一夜,看她醒来,情不自禁,亲吻她的唇瓣。

结果,她想打他。

他心中不是滋味。

***

他的脸就停在她面前不到一拳的距离,太近了,南珍挣脱不开他的手,开口说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随心所欲。”

还是以前那样故作凶狠的表情,那时他觉得这是她的习惯,现在他知道了,其实是她的心虚。

她在汀城,习惯了流言蜚语,习惯了成为大家饭后的谈资,不想柔柔弱弱的被人看不起,反而要让她觉得她厉害,可以撑起一个家。

在汀城,当着面,谁不夸她南珍?

全部都是伪装,他明白了。

巫玉堂慢慢松开她的手,不忍心再见她这番“坚强”,从床沿站起来,至上而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威慑力十足。

“那么,你想要怎么偿还?”

“什么?”

“我救了你,你要怎么偿还这救命之恩?”

“怎么还?”

这笔债是绝对不可以用感情来还的。

南珍咬牙切齿:“我可以跟其他的人一样做事。”

“你以为我这里缺你一个下人?”

说归说,可他离开后,男孩送进来一套衣服。

老嬷嬷将衣服展开,要替南珍换洗。

南珍避过嬷嬷的手,说:“我自己来,以后我们都是一样的。”

究竟能不能一样,并不是南珍说的算,老嬷嬷心中清楚,看了一眼男孩,男孩原本疑惑的脸立马就变得肃穆起来,他知道了,不论怎样,南珍是他主子。

两人退下后,南珍换上了那身衣服。最黑的颜色,领口有老式盘口,与他人无异。

只是,这样最普通的仆人衣,穿在她身上,却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个头更加娇小玲珑。

***

饭厅里,娇娇与吴玉堂对坐而食,这番情景南珍还是头一回看到。

可娇娇有了些变化,她并不像晚上与南珍在一起时那样爱笑爱说话,反而横眉竖眼的冷着一张脸,好像故意要让对面的男人毫无食欲。

可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慢条斯理地喝汤,转头看见南珍。

他的目光先是朝下,看了看她的双脚。

然后才定定看向南珍的衣服。

她以前从不穿黑,所以他不知,黑色竟然会被她穿戴得如此好看。

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他看也不看的吩咐道:“你过来。”

娇娇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南珍换下了那彩色长袍和兔绒拖鞋。

她冲她挤挤眼,很快又低头兀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