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不见薄菡本人还好,见到了心里终究难受,开始忙乱不觉得,静下来之后就心烦了,烦了两天,忽有赵国栋派人传话来,说是柳湘莲已经押着头批货物回来了,精神不禁为之一震,兴兴头头地便赶去赵国栋处看货。

这批货物果然让人喜出望外,端地是物美价廉,找出这么一条路子来,日后大批的货都可以去那边采买了,跑这一趟确实值得。

不过更让贾环惊讶的是,竟然在自己铺子里看到薛蟠陪着柳湘莲做哥俩好状,贾环指着他二人张大了嘴巴合不拢,“薛大哥,柳大哥,你们这是…?”

薛蟠哈哈大笑,“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经结拜了生死兄弟,比那亲兄弟还亲了。听柳二弟说他押的那批货是赵掌柜的,今日要赶着来交货,我便陪了一起来看看,却原来赵掌柜是你姨娘的兄弟啊。”

柳湘莲也笑,说了半天,原来是他压货回来的路上,走到平安州地界,遇到一伙强盗打劫前面过路的商客,他素来豪侠,顺手就救下了,不想救的却是薛蟠,两人自是尽释前嫌,拗薛蟠不过,只得和他结拜了兄弟。

贾环大叹,“还有这等奇事,柳大哥武艺高强,四处行侠仗义,果然了得。”

薛蟠笑道,“还有好事呢,咱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琏二哥,他一力想要做媒将他二夫人的妹妹许给柳二弟,本欲当时就定下来,只是柳二弟说和赵掌柜这边的事情还没搞清,不知什么时候能得空闲,所以要先来这里问问,得了准信才去女家提亲。”

贾环这可不愿意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柳湘莲这么一个人才,况又才添了不少买卖,正是在要用人之际,若是被他和那什么琏二哥哥的二夫人的妹子订了亲事,岂不是要耽误事,这一娶一嫁的,往简单里办都得耗去不少时日,然后人家又是新婚燕儿,如何能派出去做事,就算出去了也必心有挂念,不能如现在这般全力而为。

连忙道,“这可也太轻率了些吧,琏二哥哥什么时候娶了二夫人,我们日日家中住着,怎么一丝都不知情?更何况那夫人的妹妹了,根本就没影儿的事,如何能拿来给柳大哥说媒!”

薛蟠神秘一笑,“也不愿你不知,琏二的老婆,我那表妹是多么厉害一个人物?琏二在外面看上了人自然不敢带回家去,这是他在外面置办的外宅,家里没一人知情的,你回去也不可说漏了,不然他家里打骂起来,必要怪我们。”

贾环一拍手,“这就更不能草率行事了,琏二哥哥瞒着家中长辈并凤姐姐偷娶二房,这本就于理不合,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同意,这要是被大老婆抓出来,打了休了都没处说理去,这般糊涂女人的妹妹怕也规矩不到哪儿去,终身大事,柳大哥可要三思啊!”

薛蟠和柳湘莲被他说得面面相觑,反驳不得,过半晌薛蟠才道,“环兄弟,你这可想太多了吧,据说那妹妹可是个绝色美人,错过了可惜。”

柳湘莲如今对贾环的话倒是很有几分看重的,本以为他这买卖是吹牛,后来才知原来真是这么一回事,对其人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已经在心中很是夸奖,所以对他的话也颇听得进。

便道,“环兄弟心细,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这便不能急了,等细细地打听来那姑娘的为人做派再去提亲也不迟,正好有现成的借口,就说赵掌柜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忙完,等把这阵子忙过了再说。”

薛蟠抓头,“你什么时候和环兄弟这么好了,他这么小,说的话你也当真?琏二说了,那可是个绝色,万一耽误耽误,错过去了,岂不要后悔?”

贾环瞪他一眼,“这般急色做什么,天底下美人多着呢,你还都娶回家去啊,慢慢挑个好的方才是正经。”

薛蟠还要反驳,被柳湘莲拦住,“此事不急,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气得薛蟠直撇嘴,贾环心中却是暗自得意。

过了两天,又被郢德召进宫去,再问他最近有什么趣事,贾环便把这段绕弯子破坏人定亲的得意事拿出来说,逗得郢德使劲笑,“你个小黑心的,人家帮你做事还卖身给你了不成,亲都不让人娶了?”

贾环也笑,有点不好意思,“我虽说有点私心,可也是为他好不是,柳大哥人品相貌都出类拔萃,自要一个百里挑一的姑娘才配他。”

郢德奇道,“姓柳的有这般好,看你把他夸的?”

贾环点头,“是不错,豪侠仗义,武艺高强,难得的是人也长得好,他有时还爱串个戏,都是生旦风月戏文,扮相那叫一个俊俏。”

郢德听着就有点皱眉头,“那你赶紧再派他出去跑趟生意吧,这人才不用可惜了。”

贾环顺着道,“我也这么想呢,不过最近没什么需要跑的,况我们也有好久没见了,挺想念的,就找他在这边帮帮忙,还能经常聚一聚,等有需要了再出去。”

郢德这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朕再给你派个活儿,这般人手闲着可有多浪费。”

“啊?”贾环合不拢嘴,心道有这等好事?皇上嫌我的人手不够忙,怕闲在那里浪费了,就打算再派点差事给我做?早知他会有这等心思,那我早该在上,上,上,上…次来的时候就和他使劲说我那铺子里的伙计们都闲着没事做呢。哎呀,这可亏大了!

57、不许乱来

贾环一贯的有些没心没肺,所以搅和了柳湘莲的婚事,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柳湘莲却专门找他来道谢了,“环兄弟,这次可是多亏了你,我后来又私下里去打听了一下,你那琏二哥哥的二夫人和她妹子竟然是你们东府里尤氏夫人的两个娘家妹妹,据说经常跟着她们老娘去东府里住的。”

贾环道,“是她们啊,我好像见过一次的,是挺漂亮,怨不得琏二哥哥这回胆子这么壮,敢在凤姐姐眼皮子底下置外室,不过那两位的名声可就一般得很了。”柳湘莲道,“可不是嘛,不是我说话直率,你们那东府里头,除了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怕是再没干净东西了。”

贾环瞪他,“你当着我面说这种话!”

柳湘莲现在和贾环算是亲近的,加上贾环其人有些粗俗,所以柳湘莲对他不像对着宝玉时那般客气,要随意许多,这便嗤道,“怎么?你们府里做得,我便说不得?亏得你还小,以后尽量少往那边去,别给带坏了才好。”

贾环摇摇头,这些事情他也知不好,不过听惯见惯就有些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起来,只道,“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和他们混,我都要忙死了。”

拉着柳湘莲就往外走,“走走走,我正要找你呢,咱们一起去东正街上,看看那里几家铺面里的好货色。”

柳湘莲就看他这个忙忙碌碌的小生意人样子很有意思,一边跟着往出走,一边笑道,“你又在瞎忙什么?我不是才替你跑了一趟,将那去南方收货的路子趟出来了吗?以后只管派人去照着这样做就行了,估计一两年内是不成问题的。”

他二人说这话的时候,正在赵国栋的地方,离着东正街很近,因此出门也不骑马,只带着两个随从就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东正街是京城的繁华之处,有名的大店面都在此处,布庄,药铺,米店,书局,酒楼栉比林立,热闹非常。

贾环边走边道,“供西北军的货物,柳大哥这跑了一趟,总算是有着落,不用慌了,可是宫中要的银霜炭还需再找找门路,这附近市面上能收上来的都太贵。还有前两天才得了个去江南采办宫中所需绸缎布匹的差事,这个也挺赶时间的,说不得还要劳烦柳大哥跑一趟,酬劳还是按着老规矩来可好?今天趁着有空,我们去那两家最大的布庄看看,据说,往年里宫中也从他们两家采买绸缎细纱什么的。”

“咦,还要银雪炭和布匹?皇宫中的用度吗?”

贾环一愣,“是啊,赵国栋没和你说?”

柳湘莲摇头道,“没有。”

贾环道,“嗯,他还挺谨慎小心的,下次我去告诉他,柳大哥你是自己人,有什么事都但说无妨,这两笔买卖都是才得的,因是宫中要的东西,所以时间上更紧一些,千万不可耽误了。”

柳湘莲诧异,停下脚步看他,“环兄弟,看你不出,还真厉害啊,这又是郦将军照顾你的好处?你不就是贾家的一个小公子吗,怎么能跟镇国将军攀上交情的?他还如此关照你,这交情可不一般啊!”

贾环得意微笑,心想我和郦大哥的交情自然不一般,要说起来,木炭的差事是他关照的,后面那笔绸缎布料差事,还是托了柳兄你的福,不知皇上为什么一定会认为你闲着不做事很是浪费,硬逼着他那大总管刘轩从内务府拨出这么个肥差,点了名要让你去跑一趟。

柳湘莲看他不肯说话还笑得怪异,手臂一长,就把贾环的脖子圈住了,他个子又高,贾环瘦瘦小小的,立时被他夹住,挣了两下没挣开,又笑又骂,“你个柳二,少仗着个子大就欺负人,赶紧把三爷放开。”

柳湘莲就不放手,假意狞笑道,“你个臭小子和谁自称三爷呢,再不老实交代,本大爷我可要不客气了。”

“呸,看看你笑得那样子,人家还说冷二郎冷面冷心呢,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你当你是衙门里的审犯人,我本来还想说的,现在偏不说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啊,你别看我年纪不大,我这三爷可是被人叫…叫…很久…”

柳湘莲笑眯眯看贾环在自己手臂里扭来扭去地挣不脱就改耍嘴皮子,“说啊,怎么不说了,难不成你两岁时就已经被人叫三爷了?你们那样的家里,倒也有可能,不过那样子想想就好笑。”

贾环不答话,跟被人定住一般,直直地瞅着前面,柳湘莲抬头,只见一个玉面锦袍的年轻公子身后跟了几个侍从,正面色不善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微微疑惑,这是哪家的公子,看着有些眼熟啊,被人这么盯着,就不好和贾环再闹,松手放开了他。

贾环站直了看看薄菡,心里直打鼓,他不是向来最讲究规矩排场的吗,这怎么随便带了几个人穿着便服就跑大街上来了,要是被认识的人看见可实在不成体统啊。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互相瞪了半天,还是柳湘莲撑不住了,咳嗽一声,“环兄弟,这位公子是?”

贾环低声道,“他是北静王爷,你不是说你见过的吗?”

柳湘莲轻轻‘啊’了一声,他见是见过,不过是和一大堆人一起拜见的,并不是很熟,如今北静王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他自然认不出,暗道怪不得觉着有点眼熟呢。左右看看,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施礼。

薄菡见贾环竟还当着他的面和柳湘莲咬耳朵,提高声音怒道,“他是谁,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贾环被吓得一哆嗦,“他,他是柳湘莲柳公子,我的朋友,我们刚才是闹着玩呢。”

薄菡这些天心里一直不舒服,总惦着那日在贾府门外,自己的轿子上贾环那副可怜样,暗想郦柏上次还抱怨自己做事没个轻重,怎么能说把人关到地牢里就关地牢里去了,可见那事贾环是受了委屈的,实在不行就放□段去赔个礼,好好哄哄他吧,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不过现在贾环不肯见他,他想找人说好话也不行,于是派出人手去贾府外面盯着,贾三公子什么时候出府了就赶紧回报,他好去抓人。

不想竟碰到他和人在大街上亲密无间,说笑打闹。

薄菡转向柳湘莲,只见其人长身玉立,英气勃勃,一张脸更是俊俏非凡,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顿时将自己的初衷抛在了脑后,走上两步,沉下脸道,“有这么闹着玩的吗?好好的世家子弟,青天白日,在路上又搂又抱的成何体统!下回再让本王看到你们当众做这般有辱斯文之事,本王就不客气了!”再使劲瞪了二人一眼,带着几个侍从甩袖而去。

贾环傻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开始跳脚,“凶什么凶!关你什么事啊,管得也太宽了,我爱和谁闹着玩你也管得着吗!!”

柳湘莲连忙按住他,四周已经有路人看过来,只得先使劲将贾环拖到僻静处,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怎么回事啊?北静王爷不是向来谦和吗,这样子怎么看着这么厉害啊!我们也没干什么啊?”

打量贾环,“上次路上有人劫你,你说是北静王府的,我还以为你吹牛呢,看这架势,王爷他确实对你很不待见啊!”

贾环面上无光,气得牙痒,“这种牛有什么好吹的,他这怎么还追到这里来教训人了,哎呀,哎呀,这可气死我了!”

柳湘莲心有戚戚焉,“气死你?北静王爷教训你几句,我看你就忍了吧!”

贾环那股子气恼劲儿慢慢褪去,眼前晃来晃去都是薄菡刚才那阴沉的面孔,心里酸涩黯然,叹气道,“柳大哥,咱们还是接着去布庄看货吧,北静王爷他最近大概在气头上,所以看见我就挺厉害的,过段时间应该就能消停了。”

58、夸张否

柳湘莲带着人去江南之事,两人很满意,一人很不满意。

很满意的两人是郢德皇帝和北静王水溶。

郢德听贾环和他说起柳湘莲已经带人启程走了,很有去了一块心病的感觉,着实夸奖了贾环几句,说他办差麻利一点不拖拉。

薄菡路遇二人回去之后就派出人手,想要查查那位柳公子的底细,去查的人没两天就回说,那位柳公子是和赵国栋赵掌柜的有些来往,已经被赵掌柜安排去江南采买货物了,薄菡心中大定,看来此人一定不会是贾环的新欢,不然决不能把这种一走就是几个月的差事派给了他。

很不满意的那人是薛蟠,他和柳湘莲化敌为友,义结金兰,正是在兄弟义气正隆之时,本拟自己多了个知心兄弟,不想回来才几日,柳湘莲就又和他告辞了,说是赵掌柜的托他去趟江南,立时便要启程。

薛蟠和赵国栋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来和贾环抱怨,他那娘舅也太能使唤人了,柳二弟这才回来几天啊,歇也不让人歇,这就又出远门了,卖给他了不成!

贾环因听说薛蟠就要娶亲了,就打趣他,“薛大哥哥都快娶媳妇了,还这般惦念着柳二哥,你不怕老婆进门后要吃醋啊?”

薛蟠竖起眉毛,“你少来挑拔我和柳二弟的关系,我现在可是正经拿他当兄弟的,本来还说,回来之后也给他说一门亲事,然后咱们就热热闹闹地过起了日子来,谁知先被你小子几句话破坏了挺好的一门亲,再被你的娘舅把人又折腾走了,这事是怎么说的。”

贾环暗笑,就是要这样才好,如是照你说的那样,你们热热闹闹过起了小日子,哪个来给我帮忙啊!

最近郢德召见他特别勤,隔不了两日就要派人来叫,贾环自觉进宫去陪皇上说笑的事,他如今是习惯许多了,且郢德对他也挺好,他倒不怕的,只是家中这许多长辈管着,还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总这么偷偷摸摸地出门,一去就是半日,自己委实疲于应付,只怕要露出了马脚。

这一日果然撞上了,郢德那边头一日就派人给他传话,让第二日午后就进宫去。

贾环算好时辰,看看差不多就要往外走,正好碰上贾政的小厮来叫,说是老爷和众幕友正在谈论寻秋之胜,想要作诗,让贾兰,宝玉,贾环都赶快过去。

贾环使劲叫苦,这下走不脱了,只得匆匆赶去他父亲处,果然贾政和众幕友在高谈阔论,兴致正好,看他们三人都到了,便命以女将军林四娘为题,赋诗上来。

贾兰如今已有一十三岁,颇有乃父贾珠之风,稳健好学,文采已自不错,不一时便先有了。

贾环托了薄菡的福,和薄菡在一起时,总是被挑嫌读书不够,因此也算是认认真真学了一段时间,此时心里着急,努把力也做成了一首。

一时贾兰和贾环都写将出来,众门客看过之后都夸奖一番。

独宝玉心思细巧,做了长歌一篇,风流悲感,比兰环二人高出了一筹。

好容易等宝玉的长诗做完,贾政和众门客细细品评了一番,这才放他们走了。眼看着已经过了郢德交代的时辰,贾环也顾不上其它,溜出府去,骑马就往宫里赶,一路飞跑着进去。

郢德跟前的大太监刘轩早在外面等着了,见贾环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连忙迎上去,低声抱怨道,“贾公子,你这可是太放肆了,哪有让皇上等人的道理,赶紧进去吧,皇上可是有点不高兴了。”

贾环有苦难言,战战兢兢地进去请罪。

郢德本是黑着脸的,不过看贾环满头大汗也不敢擦,气喘吁吁地进来就叩头请罪,火气便消了不少。

问道,“既是知道晚了,怎不早点出门?”

贾环苦着脸,“回皇上,小人我是早早就要出门的,可是偏被我父亲叫去了,和我哥哥还有一个侄儿,一起出了题目,就命立时做诗出来,这一耽误就晚了,我,这个,皇上又命不得将我进宫来的事情声张,我实在是找不到借口先走啊!”

郢德‘哦’了一声,暗道倒是忘了自己曾嘱咐过他进宫来都要悄悄的,不可说与家人知道,他这般年纪,正是家中管得最严的时候,最近召见他勤,这小子怕是已经很为难了。

便道,“你起来吧,看跑得这一头汗。”又命人拿热水手巾来给擦擦。

贾环看他不追究了,大大松一口气,小心抬眼看看,发现郢德正在皱眉沉思,不知想些什么。不敢做声,擦过脸后就老老实实地站着。

郢德回过神来,看他一副乖巧样子不由微笑,“你父亲出了什么题目?”指指御案,“环儿去把你做的那首诗写出来给朕看看。”

贾环不敢不献丑,本想让人拿个矮的案几来,跪在下面写的,郢德嫌他麻烦,就让在自己的御案上写。

写好了呈给陛下御览,郢德一看就笑了,“你这两笔字可实在不怎么样。”只见是一首咏古时巾帼战将林四娘的五言律: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点头道,“以你的水平也算不错了,你父亲可夸奖了你没有?”

贾环摇头,“没怎么夸,主要是宝玉哥哥做了一首长歌出来,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郢德又问宝玉做的什么,贾环记不全,只略略地说了个大概,郢德不以为意,“果是细巧风流,悲思婉转,只是过于香艳凄婉了些,不比你那个简洁有气势。”

贾环但凡有和宝玉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跟在兄长屁股后面的,从没有被人单独拉出来夸奖的时候,听郢德这么说,顿时高兴起来,笑得眼睛都弯了,不过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皇上这是偏着我说呢,宝玉哥哥做的那首诗可比我的高明太多了。”

郢德也笑,“朕又不识得宝玉是谁,自然是先夸你的了。”

贾环不好意思,忽然想起很早之前,薄菡头次见了宝玉之后,抓着自己看了半天,然后一脸厌弃地说比宝玉可是差得太远了,竟然还能是亲兄弟。

心里黯然,连皇上这般尊贵威严的人,都知道亲疏有别,自己陪他久了,他便会偏着自己些,薄菡以前的那些个作为可实在是太刻薄了,可就是这么一个刻薄人,就跟长在了自己心里一样,动不动就要想起他。

叹气,还想这些做什么,一抬头,就见郢德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这怎么在皇上面前也敢走神,嫌命大了不成。

正想要怎么解释两句,郢德倒先开口了,“水溶前些天去你家中找事了?”

贾环暗惊,皇上怎么这个都知道,“也不是,就是我前些天做事不稳妥,把北静王爷送的东西退了回去,失了礼数,他不太高兴,所以亲自,亲自来…这个,让我们收下。”

郢德看他一眼,“你不用跟朕说话这么婉转,水溶是什么样的人,朕自然有数的,他是朕的堂弟,也算是这朝中的肱骨之臣,朕自然是十分看重他,不过你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朕并不愿看他总是欺负你。”

想一想道,“如今你也经常要进宫来,总是偷偷摸摸的也很不成体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你不是最近也在做着些内务府供应宫中用度的差事吗,朕封你个广储司郎中的衔,有了这个官职在身,进出宫也方便些,水溶他也不能随便动你的。”

贾环瞪大了眼睛,想说我爹也不过才是个郎中,这个是不是有些…有些…夸张了

59、寿宴‘惊喜’

荣国府世袭的爵位,是贾代善的长子贾赦袭了去,贾环的老爹贾政本是依仗祖荫,在朝中领了个员外郎的职位,后来因他为官勤勉,圣上开恩又升了一升,如今就是个郎中的衔。

其实此官职只是个五品,并不是很高,所以在郢德看来,封贾环个广储司郎中绝对算不上很夸张。

正所谓有一句俗语:宰相门房七品官,常在皇帝身边走动的人,封个五品实在是一点都不稀罕的。

不过在贾环来看,这实在已经是让他惊诧万分的事情。这个职位可和贾蓉花钱捐的那个五品龙禁尉虚衔不同,这可是个实打实有实权的差事。

都不晓得要谢恩了,过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皇上,这个我回家去可更要解释不清了,况且不知这广储司郎中好不好做,以我的本事,可也不知做不做得来。”

郢德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好笑,“解释什么!朕颁下去的旨意,谁还敢有异议不成?赶快把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收起来,一个小郎中有什么干不了的,敢干出岔子来,朕打你板子。”

贾环心有戚戚,“啊?干不好还要打板子!那,那,”想说那还是别封我这个官了,却是又不敢说出口。

还是有顾虑,“只是,只是…”

郢德奇怪,“只是什么,封你个官职还不乐意?”

贾环愁苦,“给我个官做,我当然高兴,我,我本来还打算过些年自己攒银子捐个官职的,只是我爹肯定会逼问为什么皇上您会忽然赐下这么大一个恩典,我可该怎么解释啊?”

“不都说了吗,朕的旨意,他绝不敢有异议的,”郢德被烦得直皱眉头,不过看看贾环一脸苦相,可见确实是担心,只得道,“等去你家里宣旨的时候,朕派刘轩去,到时让他找点理由帮你解释一下,这可行了吧?”

“这样好像是可以,只是我还觉着吧,这官职是不是太高了些,我爹做了这么多年,也才是这么个职位,我大伯家的儿子不过捐了个同知,宝玉哥哥总被大家夸得人间少有,世上无双的,可至今也还没官位在身,我忽然跃到兄长前头去了,只怕老太太和太太心里要不痛快啊…”

真是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郢德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为什么水溶会经常欺负这小子了,“你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赶紧给朕闭嘴,再敢唠唠叨叨的,现在就拖出去打板子!”

贾环连忙伸手捂住嘴巴,不敢再多说。

郢德懒得再去理他,又拿起贾环写的那首诗再看了看,细细想了一下,觉得看似铿锵,但是有徒具其形内蕴不够之嫌,应是他平日名家之作读得还不够多,涉猎不广所致,抬起头来便要指点几句。

谁知贾环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了味儿来,不再东想西想地瞎操心,广储司不就是内务府中分管各处用度供给的地方吗,那广储司郎中自然好处多多,肯定是个肥缺,怕自己会做不好那可实在是多虑了。

这当真是从天而降的一个美差,不知比自己花银子去捐那种有名无实的虚职要强多少倍,自此后在家中也可以扬眉吐气一下了,最妙的是和自己老爹还平级,他日后若是还想再教训自己就要三思慎行,绝没有私自在家中打伤朝廷命官的道理,行动也能自由许多,出门做生意方便不少…越想越开心,那脸上忍不住也笑逐颜开起来。

郢德抬眼就看见贾环在一旁傻乐,摇头叹气,这怎么能如此后知后觉啊!

想起他们贾家一大家子人的所作所为,正是自己近来意欲着手严惩的那批贪腐蠹蛀之辈,敲打道,“你也别太臭美了,这虽并不是个什么重要职位,但也需认真谨慎,朝廷委派的职务都不得散漫懈怠,少将你们贾府中的那些个贪腐之气带去,朕说话可是算数的,你要是敢干出了纰漏,朕绝对是要打你板子不会轻饶的!”

贾环这才恢复正常,收了笑脸,跪下谢恩,请皇上放心,他一定竭尽所能,全力而为,不会辜负了陛下的知遇之恩。

回到家中后,虽然不能和别人说,但忽然自觉身份不同起来,挺胸抬头,踱起了方步,说话也矜持不少,拿腔做调的进退都要讲个礼数,搞得人人侧目,不知他这是发的哪股子疯。

过了几日之后,郢德的旨意还没来,贾环就已经累得腰酸背疼,兼得了贾政侧目一次,王夫人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一次,被探春笑话过两次,被金荣等学中的同窗笑话了无数次,自己的丫头小厮背后做鬼脸数个。

最后终于自己也撑不住了,不得已,又恢复了老样子,暗道去他的郎中,还没当上就累得半死了,这要是真干上了还不得耗掉半条命啊!索性放开了不再去多想,隐隐希望那旨意下来得越晚越好。

这年的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的八旬大庆,贾母现如今是宁荣两府位份最尊的一个,从七月二十八起,宁荣两处齐开寿宴,亲朋好友全来,一直至八月初五止。

到二十八正日,宁府中只请了北静王,南安郡王,几位郡马,驸马并几位世交公侯荫袭,荣府中请了南安王太妃,北静王两位侧妃,等诸位女眷。

也不知郢德皇帝是怎么想的,贾环正和一众小辈们跟着在宁府中一齐见过了客人,入了下面一桌偏席,准备吃酒时,他那封赏的旨意就到了。

果然是派刘轩来传旨,先到了荣府中,发现贾家正在给老太君做寿呢,这边全都是女客,贾环和他父亲都在那边宁府中。

刘轩也不摆架子等人去叫,自己带着人直接找来了宁府这边。

刘大总管是皇上身边第一得力的内侍,竟会派他亲自来,怕是有大事了,旨意要贾政和三公子贾环接的,贾母和刑,王两位夫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地派人不停飞跑着来回报信,在座的几位王妃贵妇也是诧异,不知是有了什么事情,体谅贾母的心情均不多做声,静静地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贾政措手不及,顾不上多想,急急地设了香案,领着贾环接旨,正厅中的贵客们虽说个个都身份尊贵不凡,但是碰到这种事,也不敢安坐不动,一齐远远地侍立在后面。

郢德的旨意很是简洁,先是夸奖了几句贾政教子有方,贾三公子聪明伶俐,陛下偶有接触,觉得甚得朕心,然后就是要人尽其才,特赐贾环广储司郎中之衔,望其能克己勤勉,认真办差,不负圣望。

贾环事先知道的,所以也没什么大惊讶,只是觉得郢德挑的这个日子颇奇怪,搞得他被众人瞩目,很不自在,老老实实接了旨,还偷空悄悄地冲刘轩眨眨眼,打个招呼,再微微冲着贾政一努嘴,那意思是你赶紧去和我老爹解释一下。

刘轩对贾政却没那些个需要恭敬的心思,在他看来,贾环和他熟得很,且又是郢德最近都很放在心上的人,那地位自然是比贾政高出很多,因此反而先是上来和贾环说了两句恭喜之类的话,这才转过身去在贾政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贾环看着他老爹的脸色由错愕万分转为凝重万分,最后咳嗽一声,变成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向刘轩连连拱手,答应着什么,心里奇怪,不知刘轩是找什么借口帮他解释的。

刘轩宣完了旨意,坐下来喝杯茶,再和相熟的几位王爷,大人打个招呼,这便告辞走了。众人都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这么郑重其事地封赏贾家这个很不起眼的三公子,不过好话还是要说的,刘轩一走,大家就纷纷地向贾政道喜。

贾政,贾赦这边飞快地让人去老太太,太太那里报喜,又重整杯盘,请诸位重新入席,这次自然要带着贾环给大家看看,品评夸奖一圈。

贾环很不善于应酬,硬着头皮跟在贾政贾赦等人的身边,去席上给众位大人敬了一圈酒,又听了许多夸奖赞赏之词,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越听越觉得诸位大人夸奖他夸奖得稀奇古怪,心中暗道,你们说的那个年少有为,才貌双全,进退得宜,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的人当真是我?怎么我自己都一点没看出来呢!

好容易应酬了一圈,把自己肚子里所知道的所有斯文场面话全都说完,实在受不了了,心想反正这个官是皇上赏我的,我只别得罪他就行了,你们这些人我实在应付不来,这也别为难自己,赶紧借口不胜酒力开溜吧。

说走就走,悄悄地让人去和贾政说一声,自己瞅个空,起身就往僻静处走了,一口气跑过一条回廊,转角差点撞在了薄菡的身上,急忙收步,“哎呀!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薄菡沉着脸,“恭喜啊,环儿你这可是得偿心愿,弄到了一个肥缺,竟是和你父亲政公齐平了。”

贾环这一日里一直强忍着不去想北静王也在宁府中这件事,免得自己一个管不住作出什么偷看,偶遇之类的丢人事来,忽然薄菡自己站到他面前了,他就难免恍惚,痴痴地盯着薄菡的脸看,这张脸还是那么美貌无双,只是怎么阴沉沉挺吓人的呢,唉,自己经常会觉得他挺吓人的,可也没被吓退了,还是那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