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菡见他不吭声,接着道,“只是本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不知皇兄觉得你是学识渊博呢?还是智计过人,可以一蹴而就当此重任啊?”

贾环听他话中有刺,一愣道,“你这也太明知故问了,陛下和我怎么回事,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水溶怒道,“就是因为知道是怎么回事才会来问你,皇兄他自登基后就励精图治,整顿朝纲,誓要肃清朝中的蠹累弊端,中兴我圣朝,平时开开心,逗乐玩笑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但朝廷政务绝对不会轻忽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委任不当无能之人为官,他要是觉得你有意思,能逗他开心,那派人赐些东西就是了,何至于要大张旗鼓地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贾环脸上下不来,涨得通红,“我知道王爷你总是看不起我,我也确实是没什么大本事,忽然被皇上提拔了,王爷有疑惑也在所难免,不过既是这么看不起我,恐怕我说什么王爷也未必能信,麻烦王爷你还是有空时自己去问问皇上吧,这是他的主意你应该去问他才是。”

薄菡脸上神情一滞,伸手拉住他,“环儿,我没说看你不起,我只是怕,怕…”

贾环一甩手,“怕什么?难到你自己拿我当个逗乐的小玩意儿,别人就全都得看不起我才行,我以前在你跟前就算不讨好,那也这么久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你看不起我,”说得自己委屈起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看不起我,我便不再去自讨没趣,现在都躲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没事就追着我踩两下,我,我…”这便说不下去了。

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到角门处就叫人赶紧开门,他要回家去躲躲。60、贾府中的琐事

贾府中近来大小不如意的事情不断。

先是凤姐惊悉贾琏在外偷娶了尤二姐,大怒之下反倒是定下心来,细细思量出了对策,然后出尽手段,做足了样子,才把人弄进贾府,暗地里排挤打压,致使尤二姐吞金自尽。

又有邢夫人发现有人在园子中遗下风月之物,交与了王夫人,王夫人大怒之下想要彻查,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此为由头,攒动着开始在园子各处里查抄,搅了个天翻地覆,几个倒霉被抓出来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

然后是王夫人不知听了哪一个的挑唆,忽然疑心起宝玉房里的丫头来了,亲自去怡红院查看,自袭人麝月以下,生得老实笨笨的方才过关,但凡打扮妖艳,举止风流,有些姿色的都狠狠教训了一顿,把个正生重病的晴雯直接撵了出去,命她哥嫂立时接走,还有一个叫四儿的女孩儿,因与宝玉生日相同,平日里说过几句玩笑话,不知如何传进了王夫人的耳中,这次一并不客气,也赶了出去。芳官等几个原先唱戏的,也绝不让再留在园子里生祸端,命各人的干娘领了回去自行配人。

宝玉心痛难当,只是王夫人这次雷嗔电怒,他也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心中的要紧人儿被赶,晴雯回去不几天就病死了,宝玉心中大恸,加上近来迎春出嫁,查抄园子时又赶出去一批女子,添上晴雯之死,所受打击颇多,也病了起来。王夫人心疼之余又后悔不该太逼紧了他。

又有消息传来,与贾府关系一向甚厚的江南甄家被查抄了。王夫人,贾母闻讯都起了兔死狐悲之念,心中不痛快。

当真是种种不顺心事一出接着一出,也就是贾环忽然莫名其妙的得了个官职可以勉强算作家中一喜了。

不过这事确实如贾环和郢德抱怨的那样,宝玉尚未得一官半职,他倒抢在了头里,宝玉本人虽不介意,王夫人口中不说,心中自然不乐,贾母因为最疼宝玉,此时也就没有表露出太高兴,反倒是问了几句此事实在蹊跷,到底是怎么个因果。

好在不知刘轩和贾政是怎么说,贾政不但自己不来问贾环,还劝住了家中其它人也不得乱问乱说,光是和贾环大谈了一晚皇恩浩荡,百死不得报答其万一的大道理,命贾环定要收起以前的懒散之气,兢兢业业用心做事,方才不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贾环本来挺好的心情,那日被薄菡一顿质问,直接落到了谷底,不过他当时说的话大概也是说得蛮重,隔日薄菡就命人单独送来了一份贺礼,是文房四宝一套,金锞一对,金银项圈各一个。乍看是人家送礼常有之物,也不显多贵气,细看才发现每样都花了心思,细巧雅致,不是一般俗物。

贾环这才慢慢平气,心说怎么这么想不开,没事又和他计较上了做什么,薄菡喜欢自己,他那心里也是有点数的,只是自己对他心意大大的不同,没可能要来自己想要的回报,这才决定宁可玉碎不要瓦全,如今没事干又纠葛起来不是又要扯不清爽了?

可是薄菡说话带刺伤着他了就要伤心难过,花心思送小礼物哄他开心了就会微笑开怀,这些心情一丝做不得假,都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克服的。

探春因自己弟弟忽然光彩出息了一把,她那心里倒是很高兴的,估计阖府上下也就探春,赵姨娘和贾政三人对贾环得了官职之事是真正地喜欢了。

在房中略备了些酒菜,命墨翠去请了贾环来自己的秋爽斋,单独祝他一下,聊表心意。

贾环被他姐姐夸奖,自然是乐意,只是提醒道,“如今家中不大顺畅,宝玉又病着,要是被太太知道咱俩个躲在屋中吃酒,怕要不高兴。”

探春却自有见解,“我本以为你定是不及宝玉的,每日家闲下来的时候,总要为你的前途多想想,总想着怎生能劝你一番,好叫你能够定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谋个前程,谁知我这回竟是看走了眼,环儿你确是很能干的,我做姐姐心里高兴,自然要贺你一下,太太再不能为了这个责怪咱们。”

又问道,“环儿你到底是怎么得来这个广储司郎中的,听说竟是皇上亲自下的旨,那日来咱们府中宣旨的刘大总管可是现如今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等闲见他一面都难,得他亲自来可实在是太有面子了,我背后听南安王太妃和定城候老夫人低声说贾家的小子厉害啊,这可是真个大恩典,连她们都这么说了,可见确实是风光的。”

贾环抿口酒微笑,“这个我不好和人多说,咱们看着天大的事情,在皇上不过是派个差事那么简单,我也就是机缘巧合见过陛下,又说过几句话,皇上那人看着威严其实宽和,对我也还不错。”

探春惊讶,“你怎么见的?”

贾环想了想,实在不好细说,只得含糊道,“就是前段时间经常去北静王府,在那边认识了人,又因为那人才见到皇上的。”看探春满脸的疑惑,还要再问,连忙止住她,“姐姐,你可别再问我了,有些事情陛下是不让我乱说的,连家人都不行。就我刚说的这话你也要替我保密,太太和老爷都不能告诉。”

探春听了这话,知道他为难,便不再问,暗暗称奇,难道环儿还有还有什么奇遇不成。

贾环坐不住,吃了两杯酒就蹭到探春的案上乱翻,探春发现此弟弟虽然做了官,可还是老样子,随随便便一毫不注意举止,摇头无奈。

贾环翻来翻去,就看到一叠纸上被探春录了几首诗稿,他如今渐渐得窍,也会做两首不好不坏的诗了,见了人家的诗稿就很有兴趣,其中一篇最长,便拿起来慢慢地读:

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媛。

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读完只觉得诗韵绕梁,满口余香,大赞,“这难到又是林姑娘做得不成?她这诗才可真厉害!”

探春一笑,“难得你如今对这些东西也有点兴趣了,不过只猜对了一半,这是林姑娘和史大姑娘有天晚上趁我们不在,两个人躲在园子里不知什么地方悲秋伤春做出来的,竟是奇好,我就录出来,无事时品玩一下。”

说到林姑娘,贾环倒是想起一事,笑对探春道,这次他得了封赏,本没想着家人会有什么大的表示,不想林姑娘竟是头一份送了贺礼给他,是一副精工苏绣山水,估计大约是自己前两次得了好东西都记得送去林姑娘那里一份,她这是借机回个礼。

探春点头道,“她素来清高,这么做很是给你面子了,你倒是应该回送人家一个什么小东西才是。”

贾环平日不太敢往林姑娘跟前凑,总觉得人家那么一个神仙似的人物,他很有点敬畏之情,因此林姑娘能送他东西,他很是高兴,从探春处回去后就开始郑重其事地细细思量该回送个什么东西合适。

如今郢德再要召贾环进宫去就方便多了,没两日就又把他叫了去。

贾环现在摸到了套路,郢德一般不太和他说什么正经事,估计就算说了他也未必搞得明白,每次叫他来都爱问问他这些日子干了什么,有何趣事没有,若是贾环不经意间把自己家里那点琐事拿出来讲讲,郢德也听得挺高兴,大概就当听新鲜了。

贾环乐得轻松,就把自己这几日在学中读书,回家中请安,兄弟姐妹间有点什么事随便说说就完了。

讲到自己前日看到家中一个姐姐做的一首诗当真是好,忍不住多夸了两句。又道这个姐姐气度不凡,才貌过人,自己对她很有些敬仰之意,平时轻易都不太敢和她乱说话,这两天正在发愁给她回份什么礼物合适。

郢德看看他,“你家里姐姐妹妹的倒多,有你说得这么好吗?都夸上天去了,做的什么诗啊,背两句出来给朕听听。”

贾环觉得家有才女,自己也跟着与有荣焉,高高兴兴地就背了一遍,记得不是很全,不过大部分都有了。

郢德点头,“果然不错,构思奇巧,难为她们能想出来了。不过你这次记性倒好,这么长竟也记得住。”

贾环微笑,“我佩服得要命,就认真多读了几遍。”

郢德再看他一眼,便不做声了,贾环微微奇怪,皇上这好像是有点不高兴啊?刚才明明好好好的。

心知自己若是随口说点自己那芝麻蒜皮的小事往往能驳皇上一笑,便自顾自接着说起准备回送林姑娘的礼物了,他已经想好了三样,准备从中选一个,还没说完呢,头上就被郢德用折子敲了一下,“你哪里这许多琐碎事?这林姑娘就这么钟你的意?平常送个东西也要琢磨这许久?”

贾环捂着头,“唉宝玉哥哥和她最好,我怕以后那会是我的嫂嫂,早早把关系处好总是没错的。”

郢德闻言脸色大和,“果然是要重视些的,你刚说准备送人家什么?朕这里有更好的,给你带回去…”61、宫中‘偶遇’

广储司分属于内务府,下设银、皮、瓷、缎、衣、茶六库,掌其出纳。

顾名思义,每库都储相应的东西,如银库储金银,皮库储皮革、昵绒、象牙,犀角,瓷库储瓷器及铜、锡器皿,缎库储缎、纱、绸、绫、绢、布等等。

六库之下设有银作、铜作、染作、衣作、绣作、花作、皮作、帽房、针线房,分别承做各项物品。

广储司由内务府大臣直接管理,本司设总管六库郎中及六库郎中、中外郎、司库、司匠、副司库、库使等员。

贾环上任之后没几日便大乐,这个地方看似复杂,其实条理分明,且原来自己还有这许多下属在帮着做事。

头些天还战战兢兢地怕出差错,混熟了之后就发现不但手下的那几位六库郎中,司库等人都是很是能干,诸事不用多说,就自然办得妥当,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内务府牛大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不曾摆过一丝一毫的架子。

这可真是顺利之极了。

后来才隐隐听说,自己来之前,先有郢德皇帝,后有北静王水溶先后派人来打过招呼的,说道新来的贾郎中,年纪尚轻又是才刚为官,你们这些同僚下属都要担待些,日常事务也要多多地帮忙扶持才是。

这些上下级们看贾环很有后台的样子,因此秉着就算不看贾家的面子也不能得罪了这两位大人物的心思,一起谨慎小心,轻易不来为难他。

贾环再见郢德时便谢道,“皇上,您对我可真好,赏赐官职不说,还提前帮我把广储司的那伙人敲打得老老实实,我如今管起事来轻松得很,竟是比管自己铺子里的伙计还省心不少呢。”

郢德微笑,“那环儿准备怎么谢朕啊?”

贾环抓头,“我心里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只是皇上您什么都不缺,我想送个谢礼什么的,好像也不合适,您想我怎么谢?”

郢德指着他哈哈大笑,转头对刘轩道,“你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吗?朕封他个官,他还琢磨着要送份谢礼给朕,这可不能浪费了。”对贾环道,“那朕就决定收你的谢礼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来?”

“这个,”贾环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暗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家说要送东西,按常理来说,皇上您就应该坚决推辞不受才对嘛,“我可还没想好送什么呢,恐怕我那些小东西皇上您看不上。”

郢德道,“不管,你说送就要送,看不看得上那是朕的事,后日吧,后日晚上朕有空的,你送来就是。”

贾环暗自后悔自己多嘴,皇上这也太老实不客气了,肉疼不已,心说我可得准备个多贵重的物件才拿得出手啊!

正准备再说说,看能不能把谢礼换成别的,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道,“皇上,梅翰林和杨侍郎已经在候着了。”

郢德起身,看看贾环刚来了一会儿,才没说两句话,不想就这么打发他走,吩咐刘轩道,“你带环儿到玉晔殿旁新修的花圃去玩玩,等过个把时辰,朕这里要是没事情了,就把晚膳摆在那边,环儿一起吃了再回去,要是朕这里事情多,没忙完,就,就送他回去吧,后日再来。”

刘轩躬身答应了,等郢德一走,贾环忍不住抱怨,“我说刘大总管,今天既是皇上有事,你干嘛还派人叫我来啊?”

刘轩不语,如今郢德不吩咐,他也心里有数,皇上那是恨不得每天都见贾公子一次才好,因此他得空就派人去把贾环找来,果然郢德也没多说什么,欣然笑纳,还隐晦夸了他两次果然越来越有眼色了。

“贾公子这边请吧,玉晔殿旁的花圃是皇上才特意吩咐人修的,准备做皇上操劳政务累了时自己赏玩的地方,漂亮着呢,等闲的后妃娘娘轻易也不让去的,今儿特特地吩咐让你去看,你还不抓住机会去多玩一会儿。”

贾环一听,来了兴致,也不抱怨了,跟着刘轩就往后宫玉晔殿走。

老远就看到一大片奇花异草,掩映着亭台几进,池水一泓,此时已是秋天,竟然还有大半数的枝头有鲜花,也不知宫中的花匠是怎么养的,看那些花木的品种多数也不知其名,也有可能这种花儿就是专门秋天才开的也未可知。

贾环看西洋景一般东看西看,赞道,“皇上的地方果然与众不同,这般景致可不是宫外看得到的。”

刘轩微笑,“既是如此,贾公子你就多玩一会儿。”他还要赶去皇上身边伺候,招过两个小太监,命好好地跟着,自己就转身匆匆去了。

贾环没长兴的,况也没个人给他讲解讲解,他看这些繁花绿叶都差不多,转了一会儿,看了个大概就有些厌烦了,信步往外走,打算在旁边再溜达溜达,耗够一个时辰就去问刘轩皇上得空了没有,要是还在忙的话他就回家去了。

刚出了花圃,就见路边有个太监在探头探脑,见他出来了,连忙迎上,堆起笑脸,“贾公子,元妃娘娘在前面亭子里坐着,请您过去说几句话呢!”

贾环愣住,“大姐姐?她怎知我在这里?而且我一个外男,不方便这么说见就见吧?”

那小太监笑道,“可巧了,娘娘刚才和吴贵妃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回来路过这里,远远地看见您正进去花圃,这个地方皇上是不许人随便进的,两位娘娘奇怪,就问了问,才知道是您。吴娘娘已经先回去了,我们娘娘想着既是碰上了自己兄弟,还是见一面吧,说两句话也好。您年纪小,又是自家亲弟弟,不妨事的。”

贾环很小的时候,元春便离家入了太子府,他对这个姐姐几乎没什么印象,后来元春封妃,贾母,王夫人欣喜之极,每每都要挂在嘴边赞赏一番,回家省亲,声势浩大,贾环更是觉得她遥不可及了,不想还有遇上当面说话的时候,贾环心里很有些不安,惴惴地跟着那小太监过去。

见了元妃大礼参拜,元妃急忙命免了,让走上几步她仔细瞧瞧。

贾环也趁势抬眼看看这个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姐姐,元春和王夫人有几分相似,不过正是年轻貌美,天庭饱满,眉目端庄,体态微丰,通身尊贵气派,贾环有点自惭,低头道,“环儿见过贵妃娘娘。”

元春叹道,“环儿竟也长得这般大了,当年我离家时你还不太会说话呢。”

贾环脸上一红,“啊,我,我不记得了。”

元春道,“你如何能记得,上次回家省亲偏你又病了,我还在想怕是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到,不料环儿你这般福气,能得皇上的青睐,可以时常进得宫来,终是让你我姐弟有机会再见一面。”说着颇为感伤。

贾环和元春没什么感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傻笑一下。心里却是惊讶,我以前进宫来都是悄悄的,没什么人知道,也就是这两次,有了官职之后,才不再偷偷摸摸地避人,大姐姐竟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可以时常进宫来。

元春看他不说话,又再问道,“宝玉近来怎样?听说是病了一阵子,这可大好了?”

贾环老实答道,“好多了,不过这次老太太和太太操心得够呛,硬是押着宝玉哥哥在屋中静养了一个月,昨儿我见他还在喊闷死了。”

元春微笑点头,“可难为他了,唉,宝玉自小被老太太宠坏了,老爷每每想要管教,都下不去手,结果现在后悔晚矣,连环儿你这做兄弟的都比他先出仕,他实在是该好好静下心来在正事上多下些功夫。”

贾环忙道,“娘娘你这么说我可当不起的,宝玉哥哥自小就比我强得多,他就是无心仕途,不然肯定比我有出息一百倍,我这不过是运气好,皇上开恩赏了了官职,算不得自己的真本事的。”

元春看他道,“环儿,你也不必太谦,你也是我的弟弟,你有出息了我自然一样很高兴,只是宝玉自幼被我们寄予厚望的,有时便忍不住要评说两句。你比他懂事,家中有什么也要多担待些才行,父亲如今年高,难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终须你们这些小辈提醒着些。”

贾环混混沌沌听着,他在贾政跟前向来避猫鼠一般,如今方才稍微敢直直腰,但亦不能造次,如何敢去指摘老爹不周的地方?况且他也没那个见识,找不出可挑剔之处,只得诺诺地应了。

元春看他一脸的茫然,看来其年纪还小,很多事仍是不懂,“听说江南甄家忽然获了罪,他和我们家素来有些交情的,不知老太太,太太…”

话没说完,有刘轩派的小太监急急走来,见贾妃也不客气,直接行了一礼就道,“娘娘见谅,刘总管已经吩咐把陛下的晚膳摆在玉晔殿那边了,四处在找贾公子,请赶紧过去呢。”

元春站起身来,“那就快去吧,今日你我姐弟有机会一见,我心中甚喜,只盼环儿你日后能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今上体恤眷爱之隆恩。”

贾环被她几句话说得牙有点酸,连忙答应着去了。

郢德已经到了,见贾环匆匆过去就皱眉道,“刚才贾妃找你去说话?”

贾环点头,把元春和吴贵妃去给太后请安,回来正好看见他,于是叫去叙了叙姐弟之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郢德问道,“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贾环还在被元春最后那几句话搞得头皮微麻,便答道,“贵妃娘娘让我勤慎恭肃以侍上呢。”

郢德笑出来,“看你那什么口气,怎么?她说错了,你不想勤慎恭肃以侍朕?”

贾环连忙否认,声称自己向来忠君爱国,只是贵妃娘娘说得有些文绉绉,他不太适应。

郢德轻轻哼了一声,“你以后不要随便去见她。”

贾环一惊,“皇上,我这可是逾规了?刚就说怕是不方便见的,那小太监还非说没事。”

郢德淡淡一笑,“没什么要紧,下次别去就是了。”不再多说,命人布菜用膳,还专门点了两道据说是材料难得,很滋补的菜式让贾环多吃点。

郢德最近对他很不错,这般淡淡的态度实在少见,贾环心悬了一晚上,回到家中还在揣摩,皇上这是有点不高兴了?

按理说我去见见自己的亲姐姐也不算是个很过份的事情啊,皇上一直大度,不应该为这么点小事不高兴才对。大姐姐也有些奇怪,没说完那句话不知是什么,好像是和什么江南甄家的事情有关,甄家是和我们有些来往,年节都有礼物互送的,难道他家犯事了会牵连到我们?

想了半天,实在不得要领,如今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确是太混了,竟是一个有用的朋友都没有交下,搞得现在想找人商量个事情都不行,于是便很想念郦柏,要是他在京中,自己就可以去请教他了。

忽然发觉,最近自己的大事小事竟然全都是拿去和郢德商量的,大到这个广储司郎中怎么干,小到应该送家中姐妹什么礼物,郢德竟然也没嫌他烦,每次还有问必答,都会出出主意,贾环抚额蹶倒,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62、远虑近忧

感叹诸事无人可以商量的贾三公子,在睡了一大觉之后忽然想起他还另外有个姐姐呢——三小姐贾探春。

一拍脑袋,这不正是个可以商量的人吗,于是收拾收拾就进了园子往秋爽斋去了。

可巧,王夫人前一天刚接了迎春回家住几日,迎春昨晚哭诉误嫁了歹人,在孙家备受欺凌。探春叹其懦弱,悲其命苦,辗转了一晚,大早上又在倚窗沉思。

见贾环去了,便让墨翠去倒茶来,一边问道,“环儿这郎中的差事做得怎样了?我怕打扰了你,这些日也没敢赶着你使劲问。”

贾环抓头道,“这个倒没什么问题,广储司上上下下的有好多人干事呢,只是有要紧的来和我说一声,我再聚几个人问问旧年里的规矩,商量出个结果,再让他们照着去办就行了。况皇上和北静王都先派人去打过招呼的,他们也不敢欺我年轻手生。”

探春点头,“你可真是有福之人,竟有贵人照拂。那便定下心来好好地做番事业出来给他们看看。”

贾环吐吐舌头,“姐姐这可是太高看我了,能不出纰漏我就谢天谢地,做番事业什么的,我恐怕还差着点。”

探春伸指头戳他的头,“你有气概点成不成,看得我都替你急。”

贾环嘿嘿笑,“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又道,“我昨儿在宫中见到大姐姐了,她和我说了不少话我都有些不大明白,说给三姐姐你听听,帮我想想啊。”

探春正襟危坐,“你说。”

贾环便把昨日的事情挑和元妃有关的细说了一遍。

探春听完后不语,半晌叹口气,“看来不止是我一人担心,却原来大姐姐在宫中却也看得这般明白了。”

贾环奇道,“姐姐,你说什么啊,难道大姐姐这还和你想到一处去了,我怎么一点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啊?”

探春站起身来面朝窗外,“大姐姐要你多担待家中的事情,老爷有不周的地方你要多操心,你可想过她为什么要专门去嘱咐你,你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以前一直是不学无术的,这得了个官儿也是运气居多,家中叔伯兄弟这么多,如何能轮到你了?”

贾环傻傻地道,“是啊,如何轮得到我啊!”

探春愤然转头,“我们这一大家子,已经是从心子开始烂掉,一个个不是乌眼鸡一般你斗我我斗你,就是吃喝嫖赌,醉生梦死无所不尽其及。

你看看那边东府里头,老的小的都成了什么样子,竟是公然地在家中聚赌淫/乐!再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我们这边虽有老太太在上面压着,可是终究年纪大了,对子女们难免没那个精力去多管,昨儿个听二姐姐那话,竟是大老爷拿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不还,嫁过女儿去就算是抵债了,他连这种事都做得出,平日里在外面就更不知要如何地胡来了。

我们家下这些个媳妇,管事,凡有点体面的,每日里最大的心思就是如何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老爷虽端方,可是不通俗务,家中的事情他一是看不见,二是管不了。

如今放眼看来,年轻一辈中,也就宝玉还是个人才,若是他肯努努力,我们家中兴有望,可惜他生来有些痴脾气,一毫的事务也不肯上心,只愿在姐妹堆中混。

所以就只剩下你和兰小子了,兰儿还小,这几年无论如何是指不上的,大姐姐能跟你说这些话,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她如今鞭长莫及,实在是没办法了。

江南甄家,那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若是再不悬崖勒马,只怕我们日后也逃不过家败人亡之厄!”

贾环被探春这一通慷慨陈词说得目瞪口呆,“三,三姐姐,你这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照你这么说,咱们家都快成了那蛀坏的房子,立马就要塌了。”

探春冷笑道,“我想没想多,日后自然见分晓。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怎奈大姐姐已和你说了那些话,你又来问我,既问了,我便也不藏着掖着,环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空时多想想,便知我所说不假了。”

贾环看她脸色不好,可见是说了这些话后心情激动,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他自己也在惊诧万分,需要好好静一静,这就告辞出来。

回了自己房中,往床上一躺,将小丫头们赶出去,命都不许进来打扰,三爷我要好好静静,躺在那里,冥思半天,总觉得探春这是想太多了,杞人忧天,不过三姐姐向来精明,说出的话一般都很有道理,他这次却不能就一点都不信。

正在烦乱,忽然有小丫头探头进来,轻声道,“三爷?”

不禁大怒,“不是让你们不要来打扰的吗,耳朵聋了不成!”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回话,“老爷让三爷你去前面,有客人找。”

贾环一愣,“有客人找我?谁啊?”

“好像是北静王府的。”

贾环无奈,只得起身换了衣服出去,进了正厅一看,又是王兴王总管。

贾政接待了王兴几次,发现他每次都是来找贾环的,如今儿子也是个五品郎中了,足可以独当一面自己接待他,因此就假装不知,没有露面。

没有他父亲盯着,贾环也便不摆那套虚礼客气,开门见山,“王大人,这是有什么事找我?还是王爷他又想起什么要吩咐?”

王兴苦笑道,“来得唐突了,这次是我自己来找贾三爷的。”

贾环看他,“什么事啊?”

王兴叹道,“王爷他前些天感了风寒,这都病好几日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太医说是王爷最近心思太重,郁结于心所致,我想着王爷最近除了和贾三爷你闹别扭,就再没有什么大不顺心的事,本来你们的事情我是不该多管的,只是王爷病得日重一日,我们全都悬着心放不下,因此冒昧前来,实是有个不情之请,贾三爷你也识得我们王爷这么久了,不看别的,哪怕就当王爷是个普通友人呢,移尊步去探他一探,王爷若是见你去了,心里肯定高兴,说不定那病就能慢慢好了,我们王府上下同感大德…唉,唉…贾三爷你等等我…”

贾环不等他说完扭头就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叫着,“钱槐,来福,赶紧准备马,跟我去北静王府!”63、话不投机

薄菡生病了,那又怎么样呢,是人还有不生病的?请太医看看就是,何必非得巴巴的来找自己,自己去了能顶什么用?安慰他几句,还是顶替丫鬟端水喂药?怎么耳根子这么软,王兴一说完就像有人在背后使劲推一样,立刻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