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把胳膊自然地搭在他的胸口上。他想挪开我的胳膊,我顺势抱住他的手,继续睡。徐恩投降了,他换了换姿势,也睡了。我紧紧地抱着徐恩的手,像是抱着证明我清白的证据。过一会儿,我会问徐恩,你看看,第一夜是我做了流氓的梦吗?第二夜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吗?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

九点,闹钟吵醒了我们。我还在紧紧地抱着徐恩的手。我得意洋洋地问徐恩:“你还想怎么狡辩?”徐恩倒也镇静,说:“我不狡辩,我就是想问问,你把我的手抱这么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脸腾的就热了,我松开他,而且把他推下了床。

第十六话:我以为我们很熟了

我们坐中午的航班回芝加哥。

我在飞机上睡得不省人事,之后徐恩问我:“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夜没睡?”我点点头,说:“为了清白,我盯了你一夜。”“你岂止是盯?”“啊?”“你敢说你没动手?”我的脸又热了,看上去应该像个西红柿。徐恩还不依不饶:“我还以为你动手之后会动口,结果我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你亲我。”我又掐徐恩了。这已经成为习惯了。

我爸问我:“还顺利吗?”我说:“顺利。”我给我爸看我拍的照片,除了市容就是我和市容。我爸说:“怎么你也不和同学合影。”我搪塞:“合影都在同学的相机里。”我爸相信我。他万万想不到,他女儿去和一个男人未婚同房,不,是未婚同床。他虽然开明,但是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

严维邦的电话像追踪弹似的,与我前后脚进门。他问:“青青,怎么样了?”我反问:“什么怎么样?”“你抹了谁的脖子?”“我想抹你的脖子。”“你和徐恩统一战线了?”“我们一直是无产阶级弟兄。”显然,小佛不相信我的说辞,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徐恩这小兔崽子真他妈厉害啊。”

晚上有课。我出门前我爸对我说:“青青,你容光焕发啊。”我迷茫地摸了摸脸,走了。

安娜和威廉对我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我跑到洗手间去照镜子,却也看不出什么。

几天后,我爸又走了。又几天后,期中考试。

我对黄又青抱怨:“我们学校一年分四个学期,还设期中考试,这一年下来,期中期末总共八次,真是不人道。”黄又青说:“我们MBA没有期中考试,我们交论文。”我忿忿:“世上不公平的事十之八九。”

黄又青的妻子领着三岁的儿子来了。妻子的皮肤黑黑黄黄的,儿子倒是白白嫩嫩,让人想胡撸几把。妻子对我说:“我们台湾人的皮肤不如你们北方人。”黄又青附和:“你们北方女孩子的脸上总是红通通的,漂亮。”说着,他还比划着自己的腮帮子。我不敢苟同,赔着笑,心想秋菊的形象果然是深入人心。

我和彭其常常在MSN上遇见,有时各忙各的,打过招呼后就没有了交谈。我看着他的名字,觉得疼,那种疼就好像是热滚滚的油锅里滴进了水,油一下下往外崩,我就一下下的疼,不过,不伤筋动骨。

我的风险统计考了七十九分,安娜八十一分,这微乎其微的两分却注定了我是C而她是B。我当时这么琢磨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两件内衣。可惜,对我来说,C有点绰绰有余了。

威廉九十八分,遥遥领先于我和安娜以及其余二十几人。威廉安慰我:“期中成绩只占总评的百分之四十。”我还是耿耿于怀,心想要是威廉的期中成绩占我的总评的百分之四十该有多完美,至于我那七十九,谁乐意要谁拿去就是了。

上课的时候,徐恩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下课后,我打给他,他关机了。

楼门口停着一辆与严维邦的一模一样的宝马。我眯着眼睛走过去,看见里面果然坐着严维邦。他说:“你怎么色迷迷的啊?”我揉揉眼睛,说:“我有三百度的近视。”“上车。”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为什么突然来接我?”严维邦说:“顺路。我刚把徐恩送到机场。”我的动作顿了顿,问:“徐恩去机场干什么?”“他要回国办点儿事,你不知道吗?”严维邦吃惊地问我。他又说:“我还以为你和徐恩很熟了。”我敷衍地哦了一声。

第十七话:就当作是梦

我也以为我和徐恩很熟了。我们从纽约回来后,一星期至少通了十次电话见了四次面,他知道了我有个叫安娜的越南女同学,也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鱼,如果他刚才没有关机,他还会知道我那该死的风险统计的分数,但是,我竟然不知道他准备回国。

严维邦邪里邪气地说:“徐恩这次又领了个俄罗斯的妞儿。”我倒抽了一口寒气。严维邦没注意到我,还在继续说:“这小子,我真是心服口服。”我问:“他领了个俄罗斯的妞儿回国?”“嗯,他出去办事必须得带女人。”“为什么?”“不带女人他寂寞。上次去纽约,他不是带了你吗?”严维邦唐突地说完这话,尴尬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幸亏青青你是聪明人,你没吃亏,对吧?”我干笑了两声。严维邦像见了鬼似的瞄了我两眼。

严维邦说的没吃亏是指徐恩没上我的床,不,应该说徐恩没上我的人。我的确没吃亏。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严维邦谨慎地看了看我,又谨慎地说:“一个月以后。”

严维邦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问了:“青青,你该不会是爱上徐恩了吧?”我不屑地哼了一嗓子,说:“我宁愿爱上你。”“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别扭吗?”我反问他后,撇撇嘴,一言不发了。

我煮上方便面,然后给我妈拨了个电话。

我妈问你吃饭了吗,我说吃了,跟同学在外面吃的牛排,我妈说你一个人还真滋润。这时候,我的腹部发出咕咕的声音,当然,我妈听不见。我妈说我表姐怀孕了,我说我这边的纸尿裤便宜,到时候买回去送给宝宝。我妈说我舅妈的脊椎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就叹气。

后来,我妈说她那儿正在忙,得挂电话了,我就哇哇的哭了。我把我妈吓得嚷嚷了起来:“青青,你怎么了?”我说:“妈,我饿。”“你不是吃了牛排了吗?”“我没吃牛排。”“那你吃了什么?”“方便面,还没熟。”

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忧心忡忡的我妈安抚的允许我挂电话。之后,我站在炉子边上继续哭。哭痛快了以后,我吃了一满碗的面糊。我心想:你哭就哭,为什么眼睁睁地把面煮成这样?

转天,我挂着两个胡桃眼儿去了学校上了两堂课。

这两堂课的教授一男一女,都会察言观色,见我萎靡不振,都从头到尾没提拉我回答问题。我咬着笔杆子琢磨了四个钟头,决定把七十九分当成一场恶梦而把徐恩当成一场美梦。现在,我醒了。

我和威廉他们去了蓝夜,那是一间时时刻刻震耳欲聋的酒吧。起初我听到蓝夜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度以为它很安静。

安娜打来电话时,我那瓶百威才下去三分之一。

安娜说,她遭了抢劫。两个黑人从她身后超过来,回身抢了她的包,之后以刘易斯的速度跑得无影无踪了。安娜甚至没来得及追,也没来得及喊。

我劝安娜,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赶紧洗个澡睡觉,明天我陪你去补办证件。

挂了电话后,我想起来,我忘记了问安娜有没有报警。不过,这年月冷不丁吃了颗子弹后横尸街头的,一个个还在死不瞑目,安娜这区区一个包,又何足挂齿?的确,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第十八话:我们都寂寞

我喝完了百威,想回家了。

威廉他们意犹未尽,我给严维邦打电话,说:“小佛,你方不方便来蓝夜接我?”严维邦问:“你喝酒了?”“喝了。”“醉了?”“没醉。”“那怎么今天不敢自己回家了?”我本来想说,有个同学遭了抢劫,我害怕了,但是我开口说:“你别跟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接我?”小佛马上说:“接,接,不过我这儿现在有事,我让徐悉去接你。”

徐悉?我愣了愣。小佛又问我:“你知道徐悉吧?”我说:“知道。”小佛说:“蓝夜是吧?你等着,我让他马上过去。”

我又喝上了一瓶,等着。

徐悉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徐恩,原来你小子没回国。这念头仅仅闪了一下而已,毕竟,这点儿啤酒还不足以让我稀里马虎。

我问徐悉:“你要不要坐一会儿?”徐悉说:“不用了。”我举起我的酒瓶子,敬了敬威廉他们,然后一仰脖儿干了。

我和徐悉走了。徐悉开凌治,也是黑色的。

我上了车,又下去了。我对徐悉说:“我想去厕所。”徐悉笑了笑,像哥哥一样让我觉得温暖。

我再回来后,并没有坐在副驾驶座上,而是歪在了后排,跟没骨头似的。徐悉从后视镜中看着我,问:“喝了多少?”我笑笑,说:“我没醉,我是累了。”之后,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徐悉正企图把我抱下车。我眨了眨眼睛,发现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后排,连脚都上来了。我这种姿势,谁要是想把我拖下车,估计只能像拖死狗那么拖了。

我一激灵,坐了起来,然后看见车门上有个不容忽视的鞋印儿。我一边掸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徐悉还是笑得很温暖,说:“没事。”

徐悉问我:“你怎么样?用不用我送你上去?”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精神得很。”我给徐悉鞠了个三十度的躬,说:“晚安。”

之后,我走向了公寓的旋转门。门转到一半,我听见徐悉说:“你喜不喜欢那花?”我一愣。我已经转了进去,回头,看见那亮晃晃的玻璃门还在孜孜不倦地转,看见门外的徐悉,那个和我那场美梦中的男主角徐恩长得一模一样的徐悉,他似乎需要我点头或摇头,来表示我是否喜欢那花,但是我只是挥挥手,进了电梯。

我在电梯里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知道是我今天喝多了还是徐悉那天喝多了,为什么他要送我花?电梯到了二十三层,门开了。我忙不迭停下拨浪鼓,但是门外的美国老太太已经是目瞪口呆了。我尴尬地解释:“我头疼。”我确实头疼。

一星期,徐恩和徐悉都没有联络过我。我几乎把他们都当成了梦,而我的现实生活中,只有我那二十几个同窗,几个教授,还有小佛,捎带着他的韩国妖精。

彭其问我:“青青,你会不会觉得寂寞?”他问这话的时候,我知道,他又喝了酒。他正在觉得寂寞。我说:“不,我不寂寞。”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想,人人都是害怕寂寞的,徐恩为了不寂寞,带我去了纽约,带俄罗斯妞儿去了广州,而彭其的寂寞,还有我那不承认的寂寞,又该何去何从?

我说:“彭其,我很想你。”彭其说:“青青,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们还是寂寞的。

第十九话:比较,比较

一星期后,我接到了徐悉的电话。当时我所在的地铁正在进站,广播中播放着那些我倒背如流的站名儿。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徐悉又说了些什么,我还是听不见。站名儿播放完了,我听见了徐悉的话。他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地铁起动了,我简短地说:“好吧。”

转天上午,我正准备洗澡,公寓的电话响了。

我几乎是光着身子跑去接电话。对方“喂”了一声,我说:“徐悉?怎么?”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半天才开口:“我是徐恩。”我也吃了一惊。

我发现当我借助不到来电号码的显示时,我竟辨不出他们的声音。我说:“徐恩?你不是在广州吗?”“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国际长途吗?”徐恩跳跃的声音又让我记起了我以为是梦境的情境,也记起了他一声不响的回国,还有那俄罗斯姑娘。

我问:“有事?”徐恩说:“没事,问候一下。”我刻薄地回应他:“我也问候你,还有那俄罗斯姑娘。”徐恩又半天才开口:“妈的,严维邦那孙子就是欠收拾。”我笑了笑,说:“我一会儿还有事,挂了。”徐恩急急忙忙地喂了一嗓子,然后问:“你和我哥很熟了?”我说:“不,不很熟。”徐恩支吾了一声,像个猫狗之类的动物似的。

挂了电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光着,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浸在浴缸里,过热的水和浴室里拥挤的蒸汽让我的皮肤有了花一样的颜色,像徐悉送我的玫瑰花。我昏昏欲睡,直到越来越低的水温让人寒颤。

徐悉来接我的时候,我的发稍还是湿漉漉的。他见了,开了暖气。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说:“谢谢你上次的花。”徐悉的脸竟然微微红了。我侧过脸,看着车外笑了笑。他和徐恩竟然迥异到这般。

我们去了一间淮阳菜馆。徐悉似乎是喜欢甜淡的菜,这也和徐恩不同,徐恩总是会嘱咐厨师或多放辣椒或多放酱油。

我对吃并没有什么挑剔,别人喜欢怎么吃,我陪着怎么吃就是了。我也可以陪着彭其连续吃上五天的面食,因为他喜欢。

我讨厌自己去比较他们,但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你避免不了某些事所以才讨厌某些事。我避免不了去比较他们。

徐悉和徐恩一样,也念芝大,但他念的是机械。徐悉问我:“你为什么读投资?”我含着筷子说:“我想发财。”徐悉笑了,说:“你和徐恩倒是志同道合。”是,我和徐恩都读商科,读商科的哪个不想发财?不读商科的,又有几个不想发财?

我又说:“但我不拜金。”徐悉点点头,说:“显然。”我没追究怎么个“显然”,我的嘴里满是香滑的鳝片。

徐悉吃的很少,他总是看着我,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彭其也把我当成小孩子。只不过,徐悉有点溺爱小孩子,而彭其并不。而徐恩,他不当我是小孩子。我又在比较了,该死的相同和不同。我心里突然闷闷的。

第二十话:吃饱了撑的

这一餐结束得有点仓促,因为可怜的安娜又遭遇了不幸。她的妈妈去世了。

我让徐悉把我送到了安娜那里。安娜泣不成声,我已经听不出她呜咽的究竟是什么语言了。

安娜平静了后,我才知道,她的妈妈死于医疗事故。具体的情况,安娜用英文说不出。其实我并不想知道那是怎样一场事故,我只想让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少一点苦难。安娜说医院赔偿的款额可观,不过有什么用?是,在美丽的货币符号后,填上怎样大的一个数字,可以偿还一条人命?

我陪了安娜两个小时,她睡了。我留了张字条,告诉她我已经用电饭煲给她煲了一锅稀饭,还告诉她有事务必联络我。

我瑟缩着走出去,发现秋天已经这么深了,也许,已经是冬天了。

当我看到徐悉的车还停在我刚刚下车的地方时,我愣了。

我又觉得温暖了,在这样一个刮着萧瑟的风的深秋或初冬。

车里有充足的暖气,我吸了吸鼻子,说:“我想我妈。”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下来。徐悉用纸巾擦我的脸,很轻,轻得甚至擦不干我的泪。我接过纸巾,自己狠狠地抹。徐悉侧过身子,抱住了我。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背,直到我停止了抽泣。我还是觉得寂寞,纵然这寂寞很温暖,终究也是寂寞。

转天,安娜没有来上课。我打电话给她,她也没有接。我下课后去敲她的门,她开门了。安娜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冲我勉强地笑,笑得我又想哭了。市中心里到处是辉煌的灯火,而安娜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中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她受伤的心。

安娜说她订了明天回越南的机票,说本来打算毕业前不会回去,因为钱不富裕,还说现在有了赔偿款,钱富裕了,但是妈妈死了。她说这些的时候,一滴泪也没有掉。她体内的水分一定是榨干了,她的嘴唇都开了裂。

我打开电饭煲的盖子,里面的稀饭冰冷冰冷的,上面结了一层滑溜溜的膜。安娜对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她。她因为浪费了我的心血而抱歉,但与她的痛相比,我煲的这锅稀饭又怎么值得那一句抱歉。

徐悉打电话问我:“下课了?要不要去吃点夜宵?”我说:“你介不介意我带个同学?”徐悉当然不会介意,否则我也不会问了。

我对安娜说:“走,我们去和英俊的男人吃夜宵。”安娜推搪。我嘻哈着说:“真的是英俊的男人,是我们上次在韩国店买酱菜看见的那一个。”安娜还是推搪。这不稀奇,与她的痛相比,英俊的男人和我那锅稀饭一样不足挂齿。但我还是嘻哈着拉她出了门,因为无论怎样,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无论谁死了,活着的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徐悉由我这里听闻了安娜的事,句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其实,他一直有分寸。

我们带安娜去了唐人街,找了间广东馆喝粥。安娜说羡慕芝加哥有这么多的华人,还有这么多的家乡菜馆。这是事实,热热闹闹的中国城里,挤挤插插地开着各个菜系的菜馆,只不过,吃的时候会感觉差强人意,结账的时候会想,这么多钱,在国内应该可以吃鱼翅了。但是,这还是值得安娜艳羡的,毕竟唯一的一间越南菜馆,只是在唐人街边上苟延残喘着。

吃到一半,我见安娜的脸色有些红润了,于是得意忘形了。

我说:“徐悉,上次我们在韩国店见着你,安娜说你长得英俊。”徐悉有些尴尬,而安娜的脸色愈加红润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我之后又说:“徐悉,明天安娜回国,你方不方便开车送她去机场?”徐悉点头了,安娜说谢谢了。气氛却越来越尴尬。

我闷头喝粥,心想:我越来越鸡婆了,我不该告诉徐悉安娜说他英俊,也不该自作主张让徐悉送安娜去机场,我是什么东西?我是吃饱了撑的。可是,我还在吃。

我们先送回了安娜,之后,徐悉送回了我。

他一言不发,我如坐针毡。我还是开口说了:“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自作主张。”徐悉冷冷地说:“没事,举手之劳。”我不得不悻悻地下了车。我还没走到旋转门,他就踩了油门。

我又忿忿了:我承认我是吃饱了撑的,不过看徐悉这火气,估计他也撑着了。

第二十一话:后来者居上

公寓的电话又响了,我又在听了一声“喂”之后开口叫了“徐悉”,不过,这次又是徐恩。徐恩说:“你有完没完?”我说:“你凶什么凶?”几个回合后,我说:“都他妈吃饱了撑的。”

我准备挂电话,动作才进行了一半,就听见电话中传出了徐恩挂电话的声音,我难以置信地收了手,又听了听,那边已经是嘟嘟嘟的声音了。我忍不住笑了笑,这厮,动作比我还麻利。

我在挂历上圈了日期,注明,“吃饱了撑的”节。

安娜在机场给我打电话,说徐悉已经把她送到了。我说你踏踏实实在家住两天,所有的笔记包在我身上。

我以为我会接到徐悉的电话,说他已经把安娜送到了。可是没有。

徐悉和徐恩又同时消失了。我漫不经心地问严维邦:“你说,双胞胎做事是不是非常有默契?”严维邦一点也不傻,他问:“你跟那哥儿俩怎么了?”我摆摆手:“没怎么。”严维邦斜楞着我,跟流氓佛似的,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坦白了:“他们俩好像合谋,要么一块儿找我,要么一块儿不找我。”“他们俩合谋?图你什么啊?”“是啊,我一无所有的。”流氓佛顿了顿,说:“青青,二选一的话,选徐悉。”我又摆摆手:“选什么选?你以为他们俩是菜市场的萝卜白菜?”

安娜回来了,精神恢复了些。她没再多提她妈妈的事,我也没再问。安娜说:“我想请你和徐悉吃顿饭。”我推辞不了,于是给徐悉打电话。

“安娜回来了,想请我们吃饭。”“我没时间。”徐悉的态度还和那天一样,冷冷的。我不禁火冒三丈:“我还没说什么时候,你就说没时间?”“我···”“你什么你?我不就是让你那天送送安娜吗?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你···”“我什么我?你以为我一贯鸡婆吗?我那天吃多了撑着了行不行?”我一嚷,徐悉反而笑了。我也笑了。

我告诉徐悉晚上七点在泰国餐厅见,徐悉老老实实地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发现安娜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问我:“他来不来?”我点点头。安娜笑了。

直译那间泰国餐厅的话,它叫“我的泰国”,就在我们学校黑色玻璃楼的对面。

黄色的玻璃,黄色的墙壁和桌布,和盘子里的咖喱一样。除了它的招牌碳烧鸡之外,我们只点了一盘咖喱,配了牛肉,还有一碟青菜。我们着实不愿意让安娜破费。

徐悉又穿得很正式,像我和安娜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我打趣他:“我以为你们念机械的,应该一身油污。”徐悉笑了笑,没反驳我。他从来没反驳过我,除了中午在电话中的那一句“我没时间”,不过,末了还是无效。

安娜对我说:“他天天接触的都是医疗仪器,怎么会一身油污?”“医疗仪器?我怎么不知道?”安娜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安娜说:“查德在瑞肯做事,你不知道吗?”我知道瑞肯是一间制造医疗仪器的公司,但我不知道查德是何许人也。

我问:“查德?”安娜指了指徐悉,说:“他。”我看了看徐悉,用中文说:“孩子。”徐悉呆头呆脑的。我说:“你不觉得查德和孩子这两个英文单词发音相似吗?”之后,我用英语叫徐悉“孩子”,安娜笑了。

我笑不出来。安娜后来者居上了,现在,她比我了解徐悉。我没想到,从安娜的公寓去往机场的路,这么长。

第二十二话:徐恩回来了

我默默地吃着咖喱,它其中的椰汁那么香浓,但我却开始怀念我和彭其吃过的三块钱一盒的咖喱炒饭。

那时,我刚认识彭其,那时,他还没毕业。他学校的门口有五六家炒饭摊,其中一家尤其红火,每每到了下课时间,就会排起弯弯曲曲的长龙。我常常逃了自己的课,欢喜地立在长龙中,然后抱着热腾腾的咖喱炒饭看着彭其向我走过来。远远地,下课人潮中的他是独一无二的。他把里面的鸡肉夹给我,我幸福得恨不得死掉。十六岁的我,是容易满足的。而二十二岁的我,并不是一筷子鸡肉可以打发的了。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

我习惯在寂寞的时候想念彭其。在徐悉和安娜面前,我感到寂寞了。

这一餐的账还是徐悉付的。他还是个典型的中国男人,虽然他来美国已经七年了。

“我的泰国”离我们学校的黑色玻璃楼很近,自然也离安娜的公寓很近。理应我和徐悉先送安娜,后一起离开,但是我去了趟洗手间后,装模作样地说:“我有事,先走了。”徐悉站起来,问:“什么事?要不要我送你?”我一边向门口蹿一边回头说:“不用了,有朋友过来接我。”我一出门,一拐弯,就钻进了地铁站。

我坐在环线地铁上转了一圈,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琢磨,只是时不时的用余光瞥瞥我旁边的胖女人。她堆在双人的座位上,抱着孩子。孩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像是在爬山。

这些天,我的体重长了四磅,我在微微的倒抽了一口气后,还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因为在美国这地界儿,哪怕我又长了四十磅,充其量也就是个比较丰满。

我刚要进公寓的旋转门,就听见严维邦喊我:“青青,青青。”我顺着声音看向车库的门口,他正开车从里面出来。

我问:“小佛,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小佛没回答我,而是问:“你怎么不接手机?”我从书包中拿出手机,看见三通未接来电。我说:“懒得理你。”小佛说:“也懒得理徐恩?”“徐恩?”“他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接他电话,所以让我给你打。”

我看了看那三通未接来电,两通来自徐恩,一通来自小佛。我的电话处于静音的状态。

我问:“他回来了?”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我手机上赫然显示着徐恩在芝加哥的电话号码,那个把我的号码后两位对调了的号码。

小佛说:“上车。”我问:“去哪儿?”“去徐恩那儿。”“我不去。”“为什么?”“快十二点了。”小佛下了车,走过来把我往车里揪,说:“十二点怎么了?你又不是灰姑娘。”我和小佛都上了车,他一愣,说:“这才十点,哪儿十二点了?”我笑了笑,说:“国内,中午十二点。”

我问严维邦:“你那韩国女呢?她不去吗?”严维邦说:“我们俩散了。”我啊了一声,没继续问。如今,谁和谁分分合合都是家常便饭,哪儿还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二十三话:快要分不出来了

我们到了的时候,徐恩的公寓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清一色的中国人,少数我认识,多数我不认识。我悄悄问严维邦:“他怎么把唐人街搬到家里来了?”严维邦说:“这只是小场面,小场面而已。”徐悉也在。

徐恩见了我们,走过来,左胳膊一个右胳膊一个把我和严维邦搂了进去。徐恩说:“各位,这是我们家青青,初来乍到,你们多关照。”我还没来得及尴尬,严维邦就发话了,还是用女人的声音:“讨厌啦,人家不叫青青啦。”众人捧腹之下,我也不用尴尬了。我心想:小佛真是越来越德性了。

后来,我才发现,小佛这德性纯粹是假相。不一会儿,他就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叽里呱啦地说上韩国话了。那韩国妖精,终究是在小佛心里的。

我走到徐悉面前,说:“孩子,刚才有没有把安娜送回去?”徐悉也喝了酒,脸微微红着。他说:“送回去了。”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走。这时,徐悉清清楚楚地问我:“你想撮合我和安娜?”我回头,说:“不客气。”说完,我走进了厨房。

徐悉跟了进来,竟然说:“谁他妈跟你客气了。”我愣了,我忽然分不出这男人是徐悉还是徐恩,然后,我说:“你他妈别跟我他妈他妈的。”说完,我空手走出了厨房,与徐恩撞了个满怀。

徐恩说:“你空手进厨房,空手出厨房,你散步?”我说:“我想喝水。”“我去给你倒。”“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的门口,猜测着谁会先出来,是徐恩,还是徐悉。

先出来的男人手里有一杯水,但是,那男人是徐悉。

我觉得我快要糊涂了,快要分不出这两个重重叠叠的男人了。分明是徐恩说“我去给你倒”,可我面前这个却分明是徐悉。

徐悉把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甚至没容我看见他的眼睛。我像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直到徐恩走过来,对我说:“嘿,傻了?”我才眨了眨眼睛,合拢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