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平日里司马宏稍微有点头疼脑热便会急急往将军府探视的郭天奇这一次竟连依例派人上门慰问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做。

两相印证之下,更坚定了槐京百姓对流言的信任度,流言迅速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整个槐京都震动了,武将们开始忧心忡忡地盘算着司马大将军倒下之后还有谁能继续支撑起天佑军的不败神话,连那些文臣们也按捺不住纷纷向郭天奇身边的小太监打探事情的最新进展。

安和公主前往宫中替司马大将军求情的时候,我刚好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一边悠闲地晒着太阳,一边替玄衣将军梳毛,心情大好。

远远地瞥见安和公主满目忧色地奔向御书房,我想也没想便跑去跟她打招呼。结果刚刚行完礼便被她一把抓住,裹挟着一同往御书房走去。因为拥有秦茵的记忆,所以我对郭天奇跟司马宏之间的情谊有着绝对的信心,挣扎着想要拒绝,却一眼望见了安和公主那前所未有紧蹙的眉头,只好一声不吭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我们进去的时候郭天奇正在批阅手中的一份奏章,他抬起头,微笑着喊了安和公主一声“姐姐”,接着目光便忽然犹如热水中被投入了一大坨冰块般骤然冷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他看到了我,慌忙下意识地往安和公主的身后躲了躲。闭门思过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郭天奇,虽然已经拥有了秦茵的记忆,虽然明知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过恶意,他的眼神却依然让我有几分惶恐。可能,也许,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王BA之气。

“你来干什么?”他冷睨着我,声音如来自地底深潭。

好冷的表情,好冷的语气。

见到我就这么不爽吗?

他冰冷而疏离的目光忽然让我有了想恶作剧的冲动,我露出一抹记忆中秦茵惯有的狡黠微笑,走到他的面前凝神望他,淡淡道:“阿红,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见我吗?”

他那双带了些许恼怒的眸子蓦地一收,接着目光便一瞬不瞬地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陛下,司马大将军的事请你三思而后行!”

我们两人正百感交集地对视ING,一旁的安和公主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郭天奇一怔,意识到安和公主正跪在地上,慌忙蹲下身想将安和公主扶起,然而安和公主却坚拒不起。可怜的郭天奇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半蹲在那里。

“陛下,司马大将军从陛下六岁那年便随侍于陛下身侧,忠心日月可鉴,天日可表,万万不可能有拥兵自重的不臣企图!希望陛下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奸人的谗言而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安和公主虽跪在郭天奇脚下,目光中却有一派大义凌然的气度,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八点档历史剧中忠言直谏的赫赫忠臣。安和公主的贤名果然名不虚传。

我正满怀期待地注视着郭天奇,好奇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郭天奇的嘴角却忽然奇异地一勾,接着一抹灿烂到极致的微笑便绽开在了他的脸上。

我呆住了。

安和公主也呆住了。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姐姐你快起来,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郭天奇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说着便要将安和公主扶起。

“陛下如果不接受臣妾的谏言,臣妾便不起来!”安和公主倔强地挣开了他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眼神还真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

“姐姐啊……”郭天奇忽然毫无皇帝形象地蹲坐到了地上,哭笑不得地望着安和公主,“既然姐姐不愿起来,那我就只好蹲着跟姐姐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我略略怔了怔。从进门到现在,安和公主一直称郭天奇为陛下,而郭天奇却一直以姐姐相称,现在更是做出这样不符皇帝形象的举动来,这姐弟俩的关系果然不同凡响。嗯,郭天奇跟秦茵的关系更是不同凡响,因为这诡异的一幕竟活生生发生在我的眼前。

“陛下快起来,你这成什么体统!”安和公主哭笑不得地皱起了眉头,目光却已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温和。

“姐姐会到这里来求我想必是听了外面的传言吧。”郭天奇的嘴角又是一勾,“没想到我不过失手砸了司马宏一镇纸,外面竟然传成了那样。小时候我可没少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抬头望着御书房的窗棂,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司马宏应该跟姐姐同年吧?”微微失神了片刻,他收回目光,笑意盈盈地望着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姐姐跟姐夫成亲快五年了吧?”

安和公主漆黑的眸子蓦地一收,接着便深深地垂下了头去。我见识过驸马爷司马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充分理解她此刻的表情。

可惜郭天奇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安和公主眼中的落寞,继续道:“我想着司马宏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娶妻生子了。所以就跟众大臣征集了一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画像,好心让他挑选,没想到那家伙不识好歹,不是嫌这个年龄太小,就是嫌那个身形太瘦小。将那些大臣们的千金贬了个一无是处不说,他甚至还跟我说那是他自己的事要我不要操心。”

“司马家早已不认他这个儿子,我不替他操心谁替他操心!我当时一气之下抓起桌上的镇纸就朝他丢了过去,本以为他会躲过,没想到他却连闪都不闪。”郭天奇的手指微微蜷起,目光中明显是心有余悸。

这个世界果然疯狂!我再一次为自己平庸的想象力而感到汗颜。

这哪里是什么功高震主!分明是皇帝陛下想为司马大将军说媒,奈何司马大将军执意不从,皇帝陛下恼羞成怒,于是一时冲动下了狠手。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说出,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事实的真相竟会是这样。

安和公主的想象力明显跟我是同一个层次的,只见她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弟弟,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竟是一个标准的呆若木鸡的表情。

“既然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澄清?”半晌,安和公主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郭天奇朗声一笑,顺势扶起了依然跪在地上的安和公主。

“我为什么要澄清?这么好的看透朝堂局势的机会。”他的眼神一冷,眸中又泛起了如刚刚睡醒的狮子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微光,“知道司马大将军已经朝不保夕,最近的朝堂可是很精彩呢,连好几只隐藏得很深的老狐狸都露出了尾巴。”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脸上,他那长长的睫毛折射着阳光泛出淡淡的五彩,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光芒流转,那一瞬,竟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故意让槐京陷于这样的乱局,故意让重要的下属陷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流言之中而不闻不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心术吗?对司马宏来说,这段日子想必是度日如年吧?我忽然感觉心里有些发凉,这种大人物的游戏果然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够认同的。

“姐姐放心,再过一阵子我就亲自到将军府去一趟,到时流言自然不攻自破。不过现在,我还想再观望一阵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安和公主释然地一笑,“也有段时间没见母后了,我先去芙蓉宫见见母后。”

她朝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款步走出了御书房。

空旷的御书房内霎时只剩下我跟郭天奇两人。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刚刚是被安和公主抓壮丁抓来的,实在是还没做好跟郭天奇单独相处的心理准备,慌忙朝郭天奇行了一礼便急匆匆想要跟着逃出门去。

“你逃什么?”

我的一只脚刚刚跨出御书房的大门,腰却忽然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揽住,郭天奇身上熟悉的味道瞬间包裹了我。

“秦茵,你终于肯认输了吗?”

回头望去,只见郭天奇正眼神迷离地盯着我,嘴角似笑非笑。他恶作剧地往我的耳根吹了口气,低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我迎向他暧昧而迷离的目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与秦茵间的历历过往,想到他对秦茵的一腔真情,想到他为秦茵付出的一切,忽然感觉呼吸一滞。

第27章第二十七章所谓前朝余孽

那么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凑到跟前,对着自己露出如此柔情缱绻的迷离眼神,是个女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脏漏跳半拍。

所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双眼睛。

没出息地,脸红了……

“秦茵,你刚刚叫我什么?”郭天奇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光芒流转,那眼神再度让我想起了偷蜜成功的熊熊,那个叫甜蜜哟。

“阿红……”我遂了他的心愿,又叫出了那个明显极具中华田园犬取名特色的小名。脑海中浮现出我家那边那只乖巧的阿黄对着我摇尾乞怜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一勾,被美男深情注视的紧张感顿消。

“你笑什么?”见我笑了,美男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敛,他脸上的表情顷刻间让我想起了吕伯奢家里的曹孟德,空城外的司马懿。

他那表情倒让我忽然有种自己被当成了诸葛孔明的错觉。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我被当成了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而他则是一只想吃刺猬肉又怕被刺猬身上的刺扎到的狐狸。

嗯,就是这种感觉!

“笑你!”反正人家已经料定了我不怀好意,那还不如大胆承认。

“笑我什么?”

“笑你是个傻瓜!”傻瓜,大傻瓜!我就不信像他那样聪明的人真的就从来没看出来,秦茵那丫头根本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两人曾经的过往,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脸上的皮肤细腻又光滑,触感极佳,连女人都要嫉妒。

感情这种事情真奇怪,秦茵竟然会喜欢小时候为了保护郭天奇处处跟她作对的司马宏,而不喜欢那个明明被她狠狠地欺负了,却依然会不离不弃跟在她身后的漂亮男孩。

“你想笑就笑吧……”他的眼神一霎变得柔和,接着微笑着闭上眼睛,伸手抓住了我那只放在他脸上的手,缓缓用脑袋抵住了我的颈窝。

不知道是被同情还是怜悯还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控制,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心底的某个角落渐渐变得柔软。

御书房的那一幕过后,郭天奇又像当时刚刚在公主府发现我时那样,每日准时出现在我的门口。除了偶尔搂搂抱抱,外加强吻一下外倒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因此我也就放心大胆地笑脸相迎。

有了皇帝陛下的幸驾,整个晴好宫顿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连打扫屋子的宫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一直在为我失宠而忧心忡忡的婉儿更是一扫脸上的阴霾,整日里笑意盈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连玄衣将军似乎也比平时雀跃了许多……

这样的景象大概持续了有一周的时间。第八天,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某人却迟迟没有出现。习惯了某人每日报时鸟一般准时的出现,他突然不来了,我倒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安。

“陛下今天怎么还不来?”于是,我倚在宫门口张望了片刻之后,前几天婉儿嘴里的那句经典台词就这样蹦出了我的嘴巴。

这句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是一惊。不过晴好宫的众人倒是神色如常,想来各位估计已经见惯了宫中的诸多怨妇,见怪不怪。

“娘娘不知道吗?”婉儿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见我一脸忧色,慌忙过来为我解惑。

我连忙转身,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前天夜里定安侯差点被他的侍妾拿绳子勒死。”

恕我愚钝,虽然我自认联想力还算丰富,但现在我实在想不出她说的这则消息跟皇帝陛下不来晴好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于是,我只好以一脸日本动画片中天然呆主角说“纳尼”时的表情望着她。

“如果这个侍妾是普通人,那么大不了拖出去打死就是。可是这个侍妾不是别人,正是陛下分赐给臣下的前朝宗室女。听陛下身边的小太监说那个侍妾叫秦苏,是个前朝的郡主。今天早朝,陛下收到了不止一份指斥他处理前朝余孽不妥的奏折,听说还有不怕死的御史大夫指责陛下养虎为患,直言要陛下赐死皇太孙。”

幸亏我只是某个秦姓大臣不为人知的远方侄女,不然,如果真要赐死,首先被赐死的那位貌似也应该是在旁人眼中相对来说杀伤力指数更高些的我。也难怪郭天奇不敢过来,如果我处在他那个位置,我也不敢过来了……

“可怜的皇太孙,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殃及池鱼。不过还好,无论如何他都有陛下护着。”婉儿长叹了一口气,面露惋惜,“可惜那位前朝郡主看来是难逃一死了。看定安侯那架势,是非得让陛下判那个前朝郡主剐刑才肯善罢甘休。剐刑啊,啧啧……”

说到剐刑这两个字的时候婉儿重重地打了个寒战。

叫秦苏的前朝郡主,秦茵的记忆里倒是有那么一个人。她是福王庶出的小女儿,秦苗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年大概还不满十四。印象中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一脸怯怯地缩在秦苗的身后,低垂着眼眸,两颊绯红,仿佛一只温驯的小白兔。要让那样淑婉柔顺的女孩做出噬主这样的举动,那个定安侯的兽行该是到了怎样令人发指的程度?

“那个定安侯是什么人?”我实在好奇能够逼得小白兔咬人的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婉儿回过神来,定睛望我,满怀感慨地答道:“那个定安侯就是当朝国丈,皇后娘娘的父亲。那个前朝郡主也真可怜,被谁看上不好,偏偏被他看上。在槐京谁不知道定安侯以凌虐婢女为乐,传说死在他手上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阵冷战。

原来是定安侯那个可恶的老头抓小白兔玩SM,小白兔被虐得受不了了,所以只好拼死一击。按照二十一世纪我国的法律貌似强行跟不满十四岁的女孩那个啥属于强奸幼女,小白兔这么做怎么着撑死了也只能算是个防卫过当。只可惜,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要怎样才能救下她?”我盯着晴好宫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心情一时间无比沉重。

说到前朝郡主,我这才恍然记起自己竟然完全将秦苗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想起秦苗当时搂着我的脖子要我救她时那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眼神,一时羞愧交加。这一次既然是她妹妹的事,我怎么样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娘娘……”听到我的话婉儿先是一愣,接着便爆发出一声惊呼。

“娘娘千万不要去趟这趟浑水啊!这种事情娘娘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置身事外?局内之人如何置身之外?

更何况,这件事明明小白兔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这世上哪有让加害者逍遥法外,而让受害者俯身就戮的道理?

我只好苦笑着对她摇了摇头,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谁知,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婉儿的一路纠缠走到御书房门口,刚想进门却被守门的侍卫挡在了门外。

“娘娘,陛下说了,今日不想见娘娘。”

“如果我非要见他怎么办?”

“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侍卫大哥面色阴沉,否决得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自己是脑筋搭牢了还是怎么的,那一瞬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当日自虐狂逼我替他传话时的招数,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想也不想便朝自己腕上刺去,等到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殷红的鲜血已经顺着我的手腕蜿蜒而下……

然后,侍卫大哥惊叫了,然后,门开了,再然后,我被一只大手猛地拽进了门内。

“秦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某人颤抖着捏着我鲜血淋漓的手腕,满目忧色,紧张地四顾了片刻之后他竟扯下一片龙袍的内襟,用那绣了金线龙纹的上好锦布替我包扎腕上的伤口。

眼睁睁地望着锦布上那条极具魏晋风格的抽象派小龙渐渐被我的鲜血洇成红色,我竟恍恍惚惚忘记了疼痛。

“真浪费……”

郭天奇身上那身衣服明显是崭新的,身为皇帝的他当然不可能再穿被撕破的衣服,而且就算补好了,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去穿皇帝不要的龙袍,所以,他身上那身衣服今日之后就算是正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这个时代织造工艺不发达,先不说那锦布的织造难度,光是金线绣成的那条抽象派的小龙怕也要费上绣娘们一些时日。一时间,我忽然有种自己罪孽深重的感觉。难怪当年安和公主不愿接受那件云锦金绣的大衫作为生辰礼物。

“嫌我浪费就别做这种傻事!”郭天奇诧异地望我一眼,明白我说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后,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我盯着眼前这张依然带着几丝忧色的脸,一声苦笑:“不做傻事你会乖乖见我吗?”

他一愕,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

“如果你是来替秦苏说情的,那么现在你就可以出去了。”他抬手指了指门,声音冷的犹如来自地底深潭,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的大概就是他。

“如果秦苏是你的堂妹,如果你的堂妹遭人如此蹂躏,现在又要被人抓去施以剐刑。你能够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如果你说你能,那我现在马上出去!而且还可以跟你保证,一辈子不再踏入这扇门!”我回他一个冰冷的微笑,尽量露出安和公主那样视死如归的眼神。

他怔怔地望了我良久,最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茵,我有我的立场……”这句话已没了刚刚冰冷的温度,透着一股让人不忍的无奈与颓然。

“我只知道,我不想我的堂妹白白屈死!”被他那双百感交集的黑眸一望,我瞬间丧失了刚刚的气势,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郭天奇沉吟半晌,忽然从案上那了一叠奏折,递到我的手中。我翻开一看,果然都是指责他处理大夏余孽不力的弹章。

“你想要秦苏一个人死还是想要秦睿陪她一块死?”

秦睿是皇太孙的全名,听到郭天奇说出这句话,我的手一抖,手中的奏折哗啦一声全倾泻到了地上。

“两个都不死行不行?”半晌,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郭天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接着颓然地支了支眉,苦笑道:“问题是,现在火已经烧到秦睿那边,两个人我最多只能保下一个。”

第28章第二十八章所谓弃卒保车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愣了片刻,良久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抓住了郭天奇的手腕。

“那么,找人……找人假扮大夏人,劫法场……”

“秦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郭天奇垂眸望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一旦法场被劫,不仅是秦睿不保,你以为槐京你那些同祖同宗的兄弟姐妹们还会有好日子过?”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抿了抿唇,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眸迎向他的目光。

郭天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觉得呼吸一滞,抓着他的那只手颓然地滑落下来。秦茵记忆中那些跟秦苏有关的画面开始入潮水般向我涌来。明明秦苏对我来说不过是恍如电影中的人物般遥远的存在,不知怎的,心脏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住,疼得无以复加,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来。

“秦茵……”

朦朦胧胧中郭天奇正朝我伸出手来,看那架势似乎是想将我揽入怀中。

心中那酸涩难当的感觉无处发泄,我抓起他那只逐渐逼近的左手,张开嘴,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那只手重重地一颤,接着便再没有了丝毫的挣扎。

牙齿缓缓地咬入他的皮肉,口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丢开那只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盖,任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郭天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蹲到我身侧,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我。

“秦茵,你不是神,你不能指望凭你一己之力救下所有人……”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清香,秦茵的记忆中那是皇帝才可以用的龙涎香,小时候的她常常调皮地扑到她父皇的怀中用力蹭蹭,然后兴奋的跑去跟秦睿炫耀染在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国破之后她的父皇跟母妃已经双双自杀殉国,幸而郭天奇看在她的面子上良心发现才得以合葬在槐京西郊早已完工的定陵。

现在才猛然间意识到,秦茵跟眼前这个紧紧抱着我的人之间竟隔着那么多的藩篱,那么重的血海深仇……

终于可以理解秦茵当初入地府时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喝了孟婆汤,跳了轮回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无能为力,连我这个局外人尚且几乎无法承受,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此刻在这里的那个人是她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她选择在那个时刻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剐刑绝对不可以……不要……让她走得太痛苦……”

我抓紧了郭天奇的衣襟,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阵阵剧烈颤抖。救不了秦苏,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她离开时的痛苦。

“你放心。”听到我的话郭天奇将我抱得更紧,仿佛想将他体内的力量传送给我一般。

“还有,我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你说。”

“请陛下行行好,将我那些可怜的姐妹们发配去定陵替我父皇守陵,就算一辈子无法踏足定陵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秦苏。”守陵的生活虽然清苦,怎样都好过现在猪狗不如的日子。

见郭天奇没有反应,我只好擦了把眼泪,继续道:“我就不信发生了秦苏那样的事,那些大臣们还敢把她们留在身边。现在,他们应该巴不得赶快甩掉那些烫手的山芋吧。既然他们指责陛下处理大夏余孽不力,那么陛下就当是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好,我听你的。”郭天奇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