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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僚们看着,觉得孟景春这是受器重。但孟景春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徐正达这人很会做人从不得罪上面,总将一些讨人嫌的案子扔给她,让她为难。

谁说徐正达傻帽她跟谁急,徐正达不知有多聪明!

孟景春只顾着埋头做事,连朝中动向都懒得管。

一日,白存林休沐,想着许久未见孟景春,便跑去大理寺衙门找她。孟景春也没空顾得上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将一摞摞卷宗搬进柜子里,白存林瞧她小身板抱着很吃力,便凑上去帮她。

白存林道:“听闻你连休沐都不回去歇着,贤弟何必如此卖力?”

孟景春将一摞卷宗塞进柜子里,揉了揉脖子,瞧了他一眼道:“事情多。”

白存林又道:“先前听闻你在殿上与刑部魏大人……吵了?”

孟景春小声嘀咕道:“真是什么说辞都有啊……”

“诶?”

孟景春懒得重复,又走过去搬卷宗。

白存林急忙忙跟上去:“瞧贤弟这样子,难道是不知那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了吗?”

“她做她的太子妃与我何干……”孟景春顺口嘀咕着,却倏地反应过来,“白兄是说魏大人家的千金要做太子妃?”

“那是自然,太子明日就大婚了,你竟连这事都不知?”

孟景春瞬时没了声儿。

太子妃乃是皇上亲自为太子选定。这时候对于魏明先而言,与天家结亲乃是无上荣耀。

可见皇上并未因先前的韩至清一案而对魏明先有所猜忌,这关系反倒是近了。

虽然魏明先前路如何与孟景春似是没什么关系,但孟景春心下却隐隐觉着不安。

她其实早猜到魏明先是太子这边的人,只是未料到皇上竟也会助长太子私下结党。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爷的天下,也只有她这样的傻子之前才想上去撞个头破血流。

孟景春心中叹了叹,俯身又抱起一摞卷宗。

白存林瞧她这样,又上去开解道:“这事是先前早就定了的,纳采问名均已行过,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忌,就不让人家姑娘进宫罢?”

孟景春脸上扯了个笑:“太子大婚是喜事,白兄何必说这番多余的话。”顿了顿,又道:“我这里略忙,实在招呼不到白兄,改日请白兄喝酒,今日就不好意思了。”

白存林轻叹口气,又过去帮她搬了一趟,这才告辞了。

等他走了,孟景春才想明白这几日在各衙门行走时,身后那些戳戳指指的目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无非是笑她不识时务,蚍蜉撼大树,竟还想着摇动魏明先?得罪人了罢?人背后可是太子爷。

孟景春想想倒也释然了,诸事想太远不好,在乎旁人眼光做什么?自己活好一天是一天。

她忙到傍晚时分,已觉手臂酸痛,脖子也疼得厉害,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她本还想再录份案卷再走,写日期时却猛地想起什么事,一拍脑袋匆匆忙忙就收拾了东西回官舍去了。

回去时天已黑了下来,蠛蠓绕着灯笼乱飞,一副晚春的模样。

孟景春进了伙房,一位姓陆的小厨工瞧她来了,忙说:“孟大人,前两日您叮嘱的小菜今儿替您预备好了,都放在这食盒里了。”说着便将食盒递给她。

孟景春忙摸了铜钱给他,说:“真是麻烦了。”

小陆说:“不麻烦,都是寻常小菜。”他见孟景春一脸疲态,又道:“今日挖了些野菜,拌了馅儿,打算做团子的,孟大人若再等一等,便能吃着热乎乎的团子,要不在伙房坐上一会儿?”

孟景春点点头,却说:“做团子吗?”

小陆说:“是呀。孟大人不是京城人,想必以前没有吃过这种团子罢?”

“吃过的。”孟景春神思竟有些恍惚,“家母是京城人,以前在家中常做着吃。”

小陆笑笑,便去灶边将拌好的馅料用大瓷碗装了,另外一厨工又将和好的糯米粉拿过来。孟景春寻了个凳子坐了,看着他们包团子,自言自语道:“以前家母在时,我也同她一起包过这个,但后来她不在了,我便再也没吃过。”

小陆是个心思细腻的,今日替孟景春准备的几样小菜,均是祭祀常用的菜品,便猜到孟景春大约是要祭某个人,这会儿又听她讲这番话,想来今日是她母亲的忌辰。

是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有动静。孟景春看过去,只见沈英撩开布帘子进来了。

小陆也是转过头去,看到是沈英连忙说:“相爷想吃些什么?”

沈英只淡淡看了一眼,伙房内现下已是很冷清,想必也没甚吃的了,便说:“随意罢。”

他说完便在孟景春对面坐了下来。

若换作往日,孟景春定然是跳起来要谄媚地同他行礼的,但今日她却是动也不动,好似一点劲儿也没有。

沈英只当她是受挫才会如此,便偏过头去与小陆道:“还有梅子酒么?温一些罢。”

☆、【一零】大婚

小陆听沈英要酒还有些奇怪,一想兴许是给孟景春喝的便了然,这就去温了酒,还特意备了些小菜。另一个小厨工将团子包好后便下入锅中,屋子里升腾着氤氲热气,倒让人觉得困倦。

孟景春坐着一动也不动,看着窗纸上不断扑棱的一只蛾子发呆。

沈英也不同她讲话,直到小陆将酒壶拿过来,他才倒了一杯给孟景春递了过去。

孟景春猛地回过神,看着那杯酒道:“相爷如何想起来喝酒?”

沈英眉目声音均是淡淡,也未看她,只说:“给你的。”

孟景春愣了一愣。

“醉一场虽非英雄所为,却是很畅快的。”

孟景春大约察觉出他的意思来了。竟以为她是遭受打击才这般样子,真是太小瞧人。

于是孟景春轻挑眉道:“相爷试过?”

沈英却说:“不曾。”

“下官倒以为不然,何况下官今日也无甚不舒心的地方,尚不需这酒来消遣。”她浅浅一笑,眸中依旧机灵不减:“相爷这份好意,下官心领了。”

沈英便同小陆道:“那将酒拿下去罢。”

孟景春瞧了那酒一眼:“相爷自己不喝?”

“我不饮酒。”

孟景春一时咋舌,便抿了抿唇同小陆道:“不必收了,我会喝掉的。”遂拿过杯子轻啜了一口,又低头吃了些小菜。

酒食下肚,孟景春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沈英看着她吃菜喝酒,忽启唇问道:“大理寺近来很忙?”接连好些天晚上回来时都瞧她那屋的灯还没亮,想必又是晚归。

“还好。”孟景春回得简单。

沈英喝了口凉茶,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倦意,又道:“先前韩至清的案子,可后悔那样做?”

孟景春一笑,回得甚是干脆:“下官不后悔。”

沈英脸上不落痕迹地浮了笑意:“人都说你该后悔,你心中却如此看得开,也属难得。”

孟景春不再回话,却只看了一眼昏黑的窗外。

唇齿鼻息间尽是梅子酒的清香,孟景春竟莫名觉着有些醉。

随后小陆又将煮好的团子端上来,沈英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孟景春看着自己的碗,却迟迟没有动。

小陆猜她兴许是睹物思情一时走神,便在旁边说了一句:“孟大人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孟景春这才回过神,很是仔细地吃起那团子来。从馅儿到外头包着的糯米,与母亲做出来的俱是不同。

她不由想起一些旧事,便闷闷开口:“下官幼年时,曾遇过一个人,现下虽已不记得他的模样,却大约记得他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故而下官不觉着后悔。”

沈英闻言,手中调羹分明是顿了一顿。

孟景春又道:“相爷在朝中多年,不知认不认得朱大人?”

“哪一位朱大人?”

孟景春道:“原大理寺卿朱豫宁大人。”

沈英眉头轻皱。朱豫宁多年前便已拜表辞官,之后大理寺卿的位置几次易人,因而后生们几乎没几个晓得朱豫宁的,孟景春问这一出又是为何,且她又怎会知道朱豫宁?

见沈英不答,孟景春咳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也只说:“罢了,想来相爷也不认得。”

末了,沈英搁下一句:“朱大人已是辞官还乡多年,不知近况如何。”

孟景春了然,便不再提。

两人吃完后,孟景春提着那食盒往官舍走,到了门口便也只与沈英客气地道个了别,便兀自转身开门去了。

沈英见她关了门,在外头站了会儿,也就进屋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英去前头熄灯,又瞧见孟景春在门前那株古桐树下立着,宽大的白袍子被晚风吹得有些鼓起来,他推开半扇窗,看见她又朝着西南方向拜了拜,脚下一团正烧着的纸钱,还有些贡品香烛之类。

孟景春站了半晌,他便看了半晌,他陡然间想起那日早上,孟景春拿着折子也这么拜过,现在想来应是在拜祭哪位故人。

孟景春忽地回过头来,恰好瞧见沈英正站在窗口看着,愣了一下,低头匆匆进屋去了。

沈英又在窗口站了许久,等他回过神,古桐树下已没有了那人身影。

次日太子大婚,城中又是一番热闹。孟景春实在累得很,便告了假提早回去,走在御街上却被挤出一身汗来。

巷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孟景春想当日状元游街,也不过这般风光。她觉着很闷,天不好,看着要下大雨,今年的梅雨季按说也该到了,可不知怎的,连续好多日竟艳阳高照怎么也不落一滴雨,孟景春都觉着自己快被烤干了。

忽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孟景春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陈庭方靠在墙边,唇边挂着单薄笑意。

孟景春近日太忙,都不知他何时病愈的。

陈庭方越发清瘦,孟景春瞧他这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心来,身子不好竟还到这么拥挤的地方来凑热闹,真是不知爱惜自己。

他扯着孟景春的衣袖没有松手,孟景春刚要说话,陈庭方却伸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孟景春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人群挤到墙边,原是太子妃的轿子要过来了,路人纷纷往后退,孟景春被人不小心踩到脚,但她却很是爷们儿地伸开手臂去护住陈庭方。

她脑子一热,竟觉着若不护着他点,他就会被人挤坏一般。

陈庭方薄唇慢慢弯了弯,脸上笑意浓了些。孟景春脸对着墙壁,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好不容易等太子妃的轿子过去,人群里这才留出些空隙,孟景春喘口气,赶紧拖着陈庭方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巷子里人虽然也多,却总好过御道上那黑压压的一阵。孟景春寡着张脸似是不大高兴,看看陈庭方却说:“贤弟如何到这儿来了?”

陈庭方只浅笑笑:“从衙门里出来,便被堵在这里了。”

孟景春拍拍官袍上的褶子,道:“我亦是。”

“有阵子不见了。”陈庭方慢吞吞走着,好似这世上没什么值得走快了去争抢的。

“恩。”孟景春应了声,“贤弟身子可好些了?”

陈庭方唇边又挂上了单薄笑意:“好多了。”

孟景春一时不知说什么,陈庭方却不紧不慢道:“前些时候听闻孟兄在殿上狠狠得罪了一番魏大人……”

“莫再提。”孟景春做了个切勿再言的手势,便又继续往前走。

陈庭方却在背后浅笑了笑。

两人行至一处酒肆,孟景春顾及到他身体,便问道:“现下可还能喝酒了?”

陈庭方抬眼瞧了瞧那招牌,却慢慢道:“纵是京城再好的酒肆,也没有我家存的那几坛子酒醇香,孟兄可想试一试?”

孟景春算算手头钱银,便很是乐意地应下了。

孟景春固然猜到陈庭方说家中存了几坛子酒是谦辞,但她真正瞧见陈府酒窖,却着实惊了一惊。

“我曾祖父爱喝酒,便让人造了这酒窖,结果家里人有事没事便藏些酒,算起来也有七十个年头了。”陈庭方如是解释,又看向孟景春,“孟兄想喝哪一坛,随意挑便是了。”

孟景春两眼放光,紧握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客随主便,我随意。”

陈庭方只笑笑,指了其中一坛酒对身旁小厮道:“温一壶送上来罢。”

小厮应声去取,孟景春便与陈庭方一道出了酒窖。

孟景春未在陈府吃过饭,这下算是见识了一番陈府的排场。陈韫身为左相,一年俸银与沈英比起来,虽肯定要多一些,但也应差不多。孟景春心中不免比较,同样是相爷,她隔壁住的那一位却寒酸得要命,也不见有什么好衣服可穿。沈英正是好年纪,却如此亏待自己,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孟景春三两杯小酒下肚,加之面前美食丰富得都不知如何下筷,心中觉着很是舒坦,不免又多喝了几杯。

天色渐渐暗了,外头起了风,孟景春喝多了有些发飘,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三千六百两啊。”

陈庭方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她这算的是沈英的年俸啊。他抬眼看了看孟景春,唇角笑意不减,懒懒问道:“孟兄如此惦记沈相的年俸,莫不是在动什么心思?”

孟景春连忙摆摆手:“没这回事,不过感叹一番罢了。”

陈庭方不语,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又过了会儿,陈庭方却兀自笑笑,声音低得旁人根本听不到:“若孟兄敢嫁而沈相愿娶的话,那三千六百两年俸便能寻着女主人了。”

孟景春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动静。

陈庭方脸色僵了一疆,却也未起身。只片刻,屋门忽被人撞了开来,孟景春循声望去,酒都吓醒了。

二殿下醉得一塌糊涂地站在门口,似是有些支撑不住,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

孟景春被这情形给惊着了,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慌忙站了起来。

陈庭方却坐着不动,冷眼看着坐在门口的那人,良久才拿过手边茶壶倒了一杯水,不慌不忙地起了身,缓缓走到门口,蹲下来将杯子递给他,但神情却转黯,声音轻轻的像是叹息:“殿下的心也该狠一些才是,又何必任旁人欺负。”

☆、【一一】借宿一晚?

屋外风越刮越大,连雷声也未听着一声,雨点便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孟景春瞧着眼前这情形,知自己不好继续待着了,便悄悄绕出去,又问府中下人借了把伞,一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今日本该是宫中大喜的日子,二殿下又何故神伤至此?孟景春琢磨良久,脑子却不够清醒。外头风大雨大,孟景春觉着自己都快要被这风给卷跑了。

回官舍路途漫漫,那把伞在大风中压根失去了作用,她回到官舍时,全身已被雨水淋得湿透。

关上门匆匆忙忙点灯,没料蜡烛竟只剩了一小截,火苗一副将灭不灭的样子。孟景春剥下湿淋淋的外套,打算去后头烧水,一翻炭筐想哭的心都有。她这些天没日没夜耗在衙门,连家里没炭没蜡烛都不晓得,真是不长心思。

她琢磨了会儿,又重新将那外袍披上,开门走到沈英门口,“咚咚咚”敲了一次,没人理,“咚咚咚,相爷”没人理,“相爷,相爷,咚咚咚”,她正要喊第四遍时,门总算是开了。

然而很明显,沈英亦是一副刚赶回来不久的模样,虽没有她狼狈,但身上衣服也俱是湿的。

“有事么?”沈英声音淡淡,听得孟景春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下官、下官来借些东西……”她又连忙补充道,“改日会还的。”

“进来罢。”沈英说完便转身往里屋走了。

孟景春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还不忘左右瞧瞧,好似没什么地方可以藏那么多真金白银啊。

水壶里的水正烧着,孟景春站在卧房门口,也不往里瞧,只说:“下官想借两支蜡烛和一些木炭烧水。”

沈英不理她,不知在里头做什么。炉子上的水将沸,孟景春便往里探了探头,却见沈英已换下湿衣服,正在穿一身干净中单,头发已是放了下来。虽只是个背影,孟景春迅速掉过头,喊了声说:“相爷,水要开了。”

沈英从里头走出来,身上只松松垮垮套了件白衣中单,前襟处微微敞着,锁骨甚是好看。孟景春愣了一下,咽了咽沫,连忙别过眼去,又将借东西的话说了一遍:“下官就借些蜡烛与木炭。”

“家中竟连这些都忘了多备一些?”

孟景春低头不语,心里却恨恨地想,看罢看罢,又要说教了!借你个东西又不是不还,要你教训老子!

“蜡烛在那边的柜子里,炭筐里的木炭自己看着取罢。”沈英说完便去拎水壶,将那水倒进木桶里,又去打了冷水继续烧。

孟景春想他估计是打算烧水洗澡,便悄无声息地去摸了两支蜡烛,又拿了张纸去包了几块炭,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悄悄走了。

沈英从后院回来时却见屋中没了孟景春人影,这么偷偷摸摸就回去了也不说一声,当真是行事古怪。

孟景春回去折腾到很晚才收拾停当,一夜做了无数梦,早上醒来时脑子跟堆了一团浆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