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外。

荀慧欣与夏冉秋夏冉旭母子三人都在来回踱着步,三张惨白的脸上,无一例外都写满了担忧和恐慌。母子三人都不敢想象,如果夏舒权就此醒不过来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

他们都没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的拐角『处』,目不转睛盯着急诊室大门的夏小舟的脸上,如他们一样写满了担忧以外,还更又多了几分自责和愧疚。司徒玺一直站在她身后,单臂揽着她,无声的给予她支持和力量。

等了不知道多久,医生终于开门出来了,一边解口罩,一边问道:“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我是…”荀慧欣母子三人如大梦初醒般,齐齐围了上去,“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道:“病人的症状,是高血压引起的轻度中风,需要住院治疗,家属快去缴费办理入院手续…”

“什么?中风?”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已被荀慧欣忽然拔高了几度的声音打断,脸『色』也比刚才更惨白了几分。

医生不悦的看她一眼:“这里是医院,请保持肃静,以免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

荀慧欣还没开口,她身后的夏冉秋已按捺不住先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家人生病了,家属有点过『激』行为,也是人之常『情』,你知道里面躺的人是谁吗?你知道我妈又是谁吗?你最好放尊重一点!”

医生也生气了,“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我只知道,现在我是医生,有权利也有责任请你们安静一点!”

两拨人正对峙着,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得到消息,领着医院的副院长和几个工作人员过来了。副院长一见荀慧欣,就笑盈盈的上前握手:“哎呀,荀主席,不知道是您来了,多有怠慢,多有怠慢啊。”又低声呵斥刚才那名医生,“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别乱说话!”

荀慧欣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跟副院长寒暄了几句,任由办公室主任去办理入院诸事了。

折腾到半夜,夏舒权终于住进了市立医院的高干病房,但人还没清醒过来。荀慧欣心疼儿子『女』儿,一个劲儿的撵他们回家去休息,“这里有我和童姨就够了。”

夏舒权还没醒,夏冉秋夏冉旭姐弟当然不肯回家去,都说要留下等爸爸醒来。母子三人小声争了一会儿,最后作儿『女』的到底没争过作妈妈的,答应先回家去,等天亮后再来换荀慧欣和童姨回去休息。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走到门边,才一拉开门,就见夏小舟提着一些吃的东西站在门外,脸上满满都是自责与忐忑。一见他们出来,就小声说道:“大姐,小弟,折腾了大半夜,大家肯定都饿了,我买了些吃的东西,你们就先凑合着吃一点…”

她刚刚已经『私』下里问过医生了,知道夏舒权只是轻度中风,住院治疗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痊愈了。放心之余,还是忍不住自责愧疚,很想做点什么事来补偿一下,于是想到了去买吃的东西来给荀慧欣等人。

“谁是你大姐,谁又是你小弟?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夏家的人,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走,这里不欢迎你!”一语未了,已被夏冉旭压低了声音恶狠狠打断。

夏冉秋也语气不善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是来看爸爸有没有被你气死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爸爸他好得很,再活个几十年也没问题!”

姐弟两个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还是引来了荀慧欣。

一见是夏小舟站在门外,荀慧欣的脸立刻变得铁青。她猛地推了她一把,才冷冷说道:“滚,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见你一次骂一次,见你一次打一次!”

夏小舟被荀慧欣推得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倒在地上,还是司徒玺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

司徒玺扶住她,眼神冷冽的看向荀慧欣,“夏夫人说话就说话,这样动手动脚的,实在有失风度!”

荀慧欣这才注意到门外不止夏小舟一人。她冷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司徒玺,才转向夏小舟不屑的说道:“难怪忽然间有了底气,感『情』是已经找好下家找好依靠了,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只是不知道凭你的本事,能不能把人留住,又能留多久?”忽然拔高了声调,“你以为你找到依靠,我就不撵你滚了?你滚,立刻给我滚,滚,滚!”

夏冉秋在一旁看着母亲气得直喘粗气,忍不住看向夏小舟道:“爸爸已经被你气得住了院,你难道还要把妈妈也气得住院才高兴?你难道非要把我们家弄得家破人亡才高兴?我求求你,你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样我们才能有安生『日』子过,我求你走吧,离开新海吧,那样也算是报答爸爸妈妈生你养你一场了!”

虽是用的恳求语气,话里话外却满满都是谴责之意,听得夏小舟心里越发难受了。她翕动了几次嘴唇,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冉旭说得对,她就是个扫把星,若不是她当初坚持要跟顾明川在一起,今天的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将手里提着的东西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挣『脱』司徒玺扶着她的手,忽然大步往外跑去。司徒玺一惊,向荀慧欣等人冷冷扔下一句:“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就因为她的坚持触犯到了你们各自的利益,所以她就罪无可恕?责怪她的同时,也请你们找找自己的原因!”拔腿撵了上去。

【69】 故地重游

司徒玺人高腿长,才撵出医院大门,已经撵上了夏小舟。

夏小舟满脸泪水,挣『脱』他的手又要继续跑,司徒玺却长腿一伸,挡在了她面前,“他们不过是一时『激』愤,才会说了那些气话,你听听就算了,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你不懂…”夏小舟哭道:“他们不是在说气话,而是真的不认我,是真的不想再看见我,甚至是真的恨不得我死了!”抽抽噎噎的继续,“全家人都指责我,说我丢人,说我自作主张,一进门就撵我滚,说就算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再管我,还说我是扫把星,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拿我当家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说了那些狠话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会因此把我爸爸气晕倒呢?早知道会这样,一开始他们撵我滚时,我就该走的,那样至少不会把我爸爸气得住院啊…”

司徒玺明白她的委屈,很想劝她:“你并没有错!”但一想到刚才夏家人的决绝态度,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虽然他很想告诉她,他们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们就好,这世上没有谁是有义务无条件对谁付出的,哪怕是父母与子『女』之间!

他只能带她回家,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睡吧睡吧,明天早上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许是身『体』与心里都实在太累,夏小舟居然很快睡着了。司徒玺看她连睡着了都紧皱着眉头,忍不住一阵心疼,这个傻『女』人,什么时候心肠能『硬』一点就好了!

司徒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时,夏小舟已不在身边。他心里一咯噔,有些慌张的下『床』开门去找人,听到厨房有声音传来,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大步朝厨房走去。

一推开厨房的门,香气扑鼻而来,司徒玺上前拥住她的肩膀,有些夸张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可真幸福,一大早就这么有口福。”

睡了一觉,夏小舟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几分,但眉头仍然不自觉的皱着,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精』神,“黑木耳海带『鸡』脚汤,降血压的…”

司徒玺就知道她是在为夏舒权炖汤了,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昨天你家人…他们的反应你也都看到了,医生也说了夏市长没有生命危险,很快就可以出院,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免得见了面,彼此又闹得不开心。”

夏小舟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我只送到护士台,拖护士转『交』就好,我自己不会露面的。这也是我现在惟一能做的了…”睡了一夜,她也想明白了,现在夏家人个个都正『处』于『激』愤当中,她再出现,只会如火上浇油般惹得他们更不痛快而已,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等过一阵夏舒权痊愈出院了,彼此的『情』绪也都冷静下来了,她再回去认真跟他们说不迟,如果能说通,当然就最好;如果不能,她本来就没错,她也努力过了,问心无愧就好!

但想归想,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一份心,于是才会打早起来熬汤的。

司徒玺知道她的『性』格,一旦决定了的事,十有八九是不会更改的,何况他理解她心里的自责和压力,于是不再阻拦她,“那我送你去。”

“你还要去公司呢,我自己去就好…”夏小舟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司徒玺却不给她机会:“就这么决定了。”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两个人去到医院,夏小舟先问过护士夏舒权的病『情』,得知他已醒过一次,血压也已降下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托护士转『交』盛满了汤的保温盒,并请护士对她的信息保密。

护士接过汤,正要说话,冷不防一个声音却说道:“护士小姐,你问都不问过病人家属,就随便收下不相干人送来的吃的东西,这就是你的职业『操』守吗?万一吃出什么问题来,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声音稍显尖利,正是属于夏冉秋的。

夏小舟没想到夏冉秋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怔了一下,“大姐,我只是想为爸爸尽一点儿心…”

“谁是你大姐?谁又是你爸爸?”夏冉秋冷笑:“这位小姐,还请你不要在这里乱攀亲戚!”转向双手还放在保温盒上,一脸无措的护士小姐,毫不留『情』,“小姐,我严重怀疑你真受过护士方面的相关教育吗?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只把你们护士长给我叫来就是!”

护士小姐深知能出入高干病房的人,都是她惹不起的,吓得脸都白了,忙触电一般将双手自保温盒上弹开,低头认错:“对不起小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请您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次吧。”

夏冉秋却是得理不饶人,无视护士都快要哭出来了,仍然坚持要见护士长:“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让你们护士长给我个说法!”

夏小舟看在眼里,知道夏冉秋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只得抿了抿唇,强忍着火气出声道:“大姐,是我坚持要护士小姐把汤留下的,你要怪就怪我,别迁怒护士小姐了,她并没有错,她是无辜的。”

“我说过请这位小姐不要乱攀亲戚!”夏冉秋冷哼一声,“还有,我是在跟护士小姐说话,你这样『插』嘴,不觉得失礼吗?”

司徒玺看到这里,彻底看不下去了,冷着脸上前半步就要开口,却被夏小舟察觉到他的意图,忙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己看向夏冉秋说道:“好,千错我错,都是我错,我现在向夏小姐道歉,请夏小姐不要再责怪护士小姐了,而我,也不会再来了!”弯身冲她鞠了个躬,拿起保温盒就要转身离去。

夏冉秋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忽然出手猛地一拨,陶瓷做的保温盒便“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登时汤水四溢,香味飘散得整个护士台乃至走廊都得闻到。

无视夏小舟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夏冉秋挑眉一笑,冷冷道:“今天只是小小警告你一下,你若是再敢来,再敢出现在我和我家人的面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摆的去了。

夏小舟怔了一下,忽然蹲低身慢动作一般一块一块捡起摔得四分五裂的保温盒来,就像是拾起她被摔成碎片一般的心那样小心翼翼,连碎片将她的手扎出了血来也顾不得去擦。

她一边捡,一边痛下决心,既然她的所谓“家人”不要她了,那她也不要他们了,司徒玺说得对,这世上没有谁是有义务为谁无条件付出的,哪怕是父母与子『女』之间,她自问付出得已经够多了,她问心无愧!

“别捡了!”司徒玺看在眼里,说不出的心疼,忽然大力拉起她,就大步往外走去。

他拉着她上了车,发动车子就往城外开去。

夏小舟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也没注意到他带她去了哪里,反正不外乎就是公司和家这两个地方。等到车子都开了好久,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时,她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缓缓睁开了眼睛。

道路两旁已经不见了城市所特有的高楼大厦,而是随『处』可见仅有两三层的居民自建小楼,点缀在沿途的青山绿水之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出了城。

夏小舟摇下车窗,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又吹了一会儿风,心『情』终于没有刚才那么压抑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司徒玺见她终于开口说话,脸『色』也不若之前那么苍白了,知道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于是说道:“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记载着他们认识之初所有美好的地方。

夏小舟估摸着他是想带她去换个环境散散心,心里感动,嘴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专注的看起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景『色』来。

又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司徒玺将车从『国』道开上了一条有点颠簸的混凝土路,便一边专心的掌着方向盘,一边用余光观察起夏小舟的神『色』变化来。

夏小舟继续欣赏着道路两旁的风光,一开始还不觉得有异,等到车子开过一个长满荷叶的池塘时,她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看一眼沿途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又看一眼司徒玺,来回几次后,终于忍不住有些惊喜的问道:“司徒玺,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司徒玺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对这个『女』人的迟钝再次无语,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她明明就问过他是不是叶熙了,怎么一转眼就忘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再想起,更没有触类旁通的想到另外一些事?

车子在上了一座桥之后,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一片较为密集的建筑物了,夏小舟的『情』绪,也终于high到了顶点。她指着远『处』山头上一片白『色』的建筑物,兴奋的对司徒玺说:“哎,你看见山上那片建筑物了吗?我以前在那里上过一年半高中!还有那条小溪,我跟我同学在那里玩儿过水呢…”

司徒玺终于可以肯定,那天在他办公室时她那忽然一问,不过是触景生『情』之下一句无意识的感叹罢了,并不代表她已经想起了他,于是只能满腹怨念的继续往前开,同时安慰自己,等到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他就不信她还想不起来!

黑『色』卡宴开进不大的镇子,立刻引起了轰动,道路两盘的人都像是看见了外星人一般,大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车子开过去。

夏小舟看着道路两旁人们的反应,却觉得很淳朴很有趣,跟司徒玺感叹:“想不到这里的人还是这么可『爱』!”

“是啊。”司徒玺虚应着,一甩方向盘,将车子开进了街道尽头一条仅够他车子单向行驶的小巷子。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让夏小舟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那天在办公室里问司徒玺的问题也随之浮上了她的脑海,而问题的答案,则已是呼之『欲』出!

车子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夏小舟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推门下车,上前轻抚起门上已经满满都是锈迹的大锁来。

司徒玺跟着下了车,掏出一把也有点生锈的钥匙,把门打开。

首先映入夏小舟眼帘的,就是正对着大门的那条用红砖铺成的路。道路的两旁,则各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小花坛,里面虽然长满了杂草,但当中的非洲菊,却姹紫嫣红的,开得正艳。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再亲切不过。

“我记得当年我外婆去世后,我妈把这里卖了的,怎么会…”夏小舟喃喃低语,却不等司徒玺回答,已经率先走到红砖路的尽头,推开了当中那间屋子的门。

屋里很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什么蜘蛛网之类的东西,只不过有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沧桑味道弥漫其中。

夏小舟饱含感『情』的四『处』看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几乎没有变过,就好像她并不是离开了十年,而只是昨天才离开,今天又回来了一般。就好像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也回来了一般。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又折回院子里,这才注意到院子西侧的那堵墙已经没有了,原本『独』立的两个院子,也因此而变成了一个大院子,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的那株『玉』兰树。

耳边传来司徒玺有些低哑的声音:“我是去年年底回『国』后才将这里都买回来的,因为平常实在抽不出多的时间回来,不能每一件东西,每一个角落都完全恢复到以前…”

“我以为,我以为你…”夏小舟定定看着他,喃喃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张了几次嘴,都只是尝到了嘴角咸咸的味道。

司徒玺抬起手,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说道:“当年我没死成,只不过之后发现了很多事,我又出了『国』,所以一直没回来找你…”虽然故作轻松,声音里仍然可以听得出来一丝轻颤。

“也就是说,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所以才会有意接近我的?”夏小舟的声音也带着轻颤,“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看着我一无所知的样子很有趣吗?”说着忽然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你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长久以来那些似是而非的怀疑和忐忑,终于得到证实了。

又哭又笑的样子,看得司徒玺心里百感『交』集,但更多的却是觉得幸福和满足。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司徒先生回来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夏小舟一个『激』灵,忙推了还抱着她的司徒玺一把,“有人来了。”

司徒玺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松开她并整了整衣服,应了一声:“是邬婶吗?进来吧。”

很快就见一个四十几岁模样,脸『色』黑红长满褶子,带着农村人特有憨厚劲,看起来相当结实『硬』朗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夏小舟依稀认得她是以前住在外婆家后巷,很热心很乐于助人的邬家婶子,正想打招呼,司徒玺却忽然捏了她一把,摇头示意她不要,她只得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俺刚听街坊们说来了一辆金光闪闪的车,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三个月前呢…俺就时不时过来打扫打扫…今儿一早听见门外喜鹊叫唤,就知道肯定有喜事,想不到真应验了。”邬婶子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的健谈,笑眯眯的看到了屋里站着的夏小舟,立刻惊喜道:“哎呀,这是司徒先生的媳妇儿?白白净净,斯斯的,可真好看,瞧着也面善!”

司徒玺趁机给夏小舟“介绍”:“这是邬婶,我托了她平常帮我照管房子。”

夏小舟微红着脸点点头,叫了一声:“邬婶。”

邬婶夸了她几句,才又问司徒玺:“一定还没吃饭吧?我这就买菜去,等会儿记得过来吃饭哦。”不待两人说话,已经乐呵呵的转身去了。

“刚为什么不让我跟邬婶打招呼?”看她走远了,夏小舟才问司徒玺,又忍不住疑惑,“难道我真变化很大吗?以前天天都能见着的人,如今竟然也认不出来了?”

司徒玺苦笑:“你忘记当初我是怎么离开这里的了?到现在这里的人都还以为我是外面来的大老板呢,连邬婶也是这样以为,你这一打招呼,万一露了馅儿怎么办?”笑毕,半真半假的抱怨,“还抱怨邬婶眼神差,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朝夕相『处』,竟然也没认出我来!”

夏小舟红了脸,有些戚戚焉:“谁能想到明明就…了的人,还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呢?我就是有怀疑,也会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啊,这可不能怪我。”想了想,吞吞吐吐的问道:“对了,当年你明明就被判了…而且我之后去看你,那个狱警也说你被『枪』…了,怎么还可能活到今天呢?这期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司徒玺沉默了好久,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故地重游,你难道不想到『处』逛逛?那些事『情』,等晚上我再详细的告诉你。”牵着她的手走出院子锁了门,沿着古朴而熟悉的街道,慢慢逛了起来。

两个人逛了没一会儿,邬婶的小孙子来找他们吃饭了。

菜是用那种城里已经看不到的大锅炒出来的,盛在大碗里,闻起来很香吃起来更香。

邬婶一边往夏小舟碗里夹菜,一边笑眯眯的絮叨着:“我刚才还怕小二子找不到你们呢,不过一想,你们两口子都像是画上走出来的人一样,咱们这镇上是找不出第二对儿来的,肯定一找一个准儿,果然就很快让他找到了。”小二子就是她的小孙子。

吃完饭,司徒玺拿出五千块钱给邬婶,“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房子就要多麻烦您照管了。”

“哎呀,司徒先生这是啥意思?用不着的。”邬婶推辞着,五千块钱在这个小地方算不得大数目,但也不算小数目。

司徒玺坚持:“用得着,您就收下吧。”夏小舟也劝,“您就收下吧。”

邬婶才没有再推辞,把钱收下来,又问:“你们不会现在就要走吧?好歹住一晚上啊,晚上我再给你们做我的拿手菜。”

司徒玺点头:“那就先谢谢您了,我们明天再走。”

走出邬婶家,司徒玺拉着夏小舟直奔当年他们上学的高中。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又回到了他们十几岁时的青葱岁月。

学校的门卫很尽责,说现在是上课时间,『硬』是没让他们进去,两个人只好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儿。

晚上在邬婶家吃完饭,邬婶留他们就住她家,说是那边的房子毕竟久了没住人,怕太『潮』湿对身『体』不好。司徒玺却很坚持,跟邬婶告别后,牵着夏小舟回了自家的房子。

就着井水草草洗漱后,司徒玺领着夏小舟进了他以前的卧室。他从墙角一个很老式的木柜里拿出『床』单被套,铺好『床』后,叫了靠在窗边看着他出身的夏小舟过来睡觉。

夏小舟看在眼里,记得那个柜子以前也是在那个位子,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不可能你买回房子时都还在吧?你是怎么把它们找齐的?”他离开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十年啊!

司徒玺笑笑:“只要有心,就一定找得到!”拉了她坐到『床』上,“有点『硬』,只能委屈一晚上了。”

夏小舟想到他们已经同『床』共枕过不止一次两次,而且他还说了晚上会告诉她当年的事,也就没有推辞,听话的躺到了里面去。

司徒玺见她躺好了,才拉灭了电话,挨着她躺下。

夏天的晚上本来是很热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小舟却觉得出奇的凉,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司徒玺敏锐的感觉到了,伸臂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怀抱很暖和,夏小舟犹豫了一下,索『性』又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子躺好并抱紧他的腰后,才低声说道:“你不是说晚上要把那些事,详细的告诉我吗?现在可以说了吧?”

司徒玺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当年我确实被判了『枪』决,我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没想到就在我该被执行『枪』决的前几天,却有狱警把我带到了一间之前我从没去过的审讯室,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用公事公办的口气教训了我一顿,但同时又暗示『性』的承诺会想办法让我出去。之后他果然把我弄了出去,对外却说的是我被执行了『枪』决,让我改名换姓,从此以后都不得再出现在c城,甚至是c省,也不准去找他!”

“那个男人是谁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夏小舟忍不住追问。

黑暗中,司徒玺冷哼了一声:“哼,他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账王八蛋而已!”那个王八蛋当年是救了他一命,可是他却比以前更要恨他,他当年会走上绝路,正是拜他所赐!

始乱终弃?夏小舟怔了一下,忽然就有些明白他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了。她同时想到了司徒玺的母亲,那位美丽得让整个镇子的男人都为之侧目,整个镇子的『女』人则为之妒忌,但却声名狼藉的『女』子,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母亲的不堪,当年年仅十八岁的叶熙,才会提刀捅死了一个男人,继而被判了死刑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果然自古以来红颜都薄命吗?如若不然,那个美丽『女』子短短的一生,又怎么会过得那么苦?年纪轻轻的她,又怎么会在儿子入狱后不久,便早早的香消『玉』殒了呢?

怔忡间,耳边又传来司徒玺的声音:“出去时,我才不到十九岁,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甚至连最基本的身份证也没有,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人,所以只能做些高风险的营生,比如极速赛车,做小混混,甚至做扒手乃至贩卖『毒』品,所幸我遇上了高宣,他是一个孤儿,从小『日』子过得比我还苦…”

“我们混了一年多,我终于『体』会到当年我妈一个弱『女』子要养活她和我,还要供我上学,到底都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和努力,我也终于知道当初自己那些『赌』气的语言和行为,到底怎样伤害到了我妈…二十岁那年,有一次我和高宣都病了,三天水米未进,只能躲在桥墩下等死,当时的样子,甚至连乞丐都不如…一想到还要这样卑微的活下去,我甚至深恨那个男人,当初就该让我被『枪』毙了的,那样我妈也不用死了…”那个男人之所以答应救他,是他母亲以自己的『性』命来做了『交』换条件的!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再没了动静,只有好似沾了湿漉漉东西的长长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夏小舟心头一缩,在黑暗中抬起手,努力想要去辨别他的脸。

他却偏头躲开她的手,又说了起来:“我们又撑了差不多半年,就在感觉已经撑不下去之时,居然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让我救了身上『枪』伤昏『迷』不醒的海泽的总裁司徒腾冲。之后他便认了我做义子,还让我跟他姓,又把我和高宣一起送到了英『国』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去学习深造…”

“一直到去年年初他病入膏肓之时,才召了我回来接手海泽。刚接手海泽时,下面不服我的人实在太多,海泽那时候又是混黑的,我一心想把它漂白,每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也抽不出多的时间找你,若不是那次偶然遇上,只怕还得过一阵子,我才能找到你。”

【70】 吃了…(精)

黑暗中,司徒玺的声音很平静,除了在说到‘那个男人’时有些微的波动之外,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夏小舟听在耳里,却只觉自己的心针扎一般疼得厉害,细细密密而又绵长不绝。

虽然早已料到司徒玺一定吃了很多苦才坐到今天的位子,但夏小舟还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吃了这么多的苦,几乎都要快超过她的心里承受能力了!她不敢深想,当年只有十八岁还只是一个孩子的他,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艰难走过当初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的!

她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湿意,却没有抬手去擦,而是更紧的抱住了他。

司徒玺感觉到她的变化,摸索着拭去她眼角的泪,反而轻笑起来:“其实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这些苦难呢,如果没有这些苦难,我又怎么会『体』会到当年我妈的不容易,说不定就会一直恨她恨下去,又怎么会知道加倍珍惜今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又怎么会更加珍惜眼前人呢?当然,我最要感谢的还有一个人,在我无数次就快要撑不下去时,我都是靠想她,想她给我做的蛋炒饭,想她给我唱的歌,想她送给我的非洲菊,想她安慰我鼓励我的那些话…靠回忆我和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所以才能撑下去的…”

夏小舟就是再迟钝,听到这里,也该知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她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甜蜜,片刻才喏喏的说了一句:“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话音未落,司徒玺忽然将她抱到了他身上趴着,“你有多好,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所以我说让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抱着她,缓缓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带你回这里来,又为什么会把这些事告诉你吗?除了想让你知道当年的叶熙还活着,想给你一个惊喜以外,就是想让你知道,没有任何苦难和委屈是过不去的,只要你换一种心态,或者过一段时间再回头去看,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就比如他当年曾那样憎恨过母亲,等到他失去了她的庇护,流落街头流离失所时,再回头去想那些旧事,心态不就大不一样了?

夏小舟这才明白他费了这些多心神,只是想开导她不要为了夏家人一时的憎恶和绝『情』而难过委屈,要勇敢的向前看,让时间来冲淡一切,等到将来再回过头来看时,或许心态就会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