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辉如被雷击,颓然停手。

是啊,他还有什么脸面来找清哑?

他和谢吟风已经…已经…

今晨起床那恐惧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羞愧、惶然无助。

谢吟风在远处看得纳闷不已:怎么没进去呢?

良久,就见江明辉转身,顺着墙根走去。

谢吟风忙赶过去,问他:“怎么没进去?”

江明辉看了她一眼,木然道:“不让进。”

谢吟风听了一愣,心下欢喜,面上却叹了口气,劝道:“他们生气也难免。他们没骂你吧?我想要过去解释的,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干。又想你先说了,不让我过去,怕郭姑娘见了我生气,我就没好过去的了。你该好好跟他们解释。他们怎么说?…”

她柔声细语地问着、说着,江明辉却仿佛没听见一样,只顾走。

谢吟风和锦屏对视一眼,暗自纳罕。

看样子郭家人也没骂他,怎么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没见到郭清哑?

她心下忖度,想着回家怎么劝他。

一时回到江竹斋,只江老爹和竹根在铺子里照应,江老大和江老二在后院做篾匠活计,江大娘在厨房看着人煮饭。

江明辉像没看见他爹一样,直直地就走过去了,进了东间。

江老爹觉得不对,疑惑地看向谢吟风。

谢吟风目光一闪,上前低声道:“爹,相公去郭家了。”

江老爹面色一沉。

这时,江大娘也来到前面,正好听见这话,慌忙冲进东间,问江明辉:“明辉,你去郭家干什么?他们打你了?啊?”

她一面紧张地问,一面把儿子从头看到脚。

江明辉听见她的声音,看向她,目光直瞪瞪的。

江大娘惊叫“明辉你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

叫声引来了江老爹父子三个。

谢吟风忙劝道:“娘别慌。相公没事。”

江大娘指儿子道:“这还没事?都傻了!”

江明辉忽然道:“画稿卖了三万两。”

说完了,目光扫过爹娘,最后落在谢吟风脸上,似审视。

屋里一静。

除了谢吟风,其他人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江大娘怔了好一会,才哆嗦道:“不要脸!拿我江家的东西卖钱!黑了心的哑巴,明辉白教了她一场,翻脸就不认人——”江明辉颤声大叫“娘!”她听了怒气更上冲——“喊什么?你别跟娘说她会你不会那样的话。你要没教她,她好端端的能会篾匠手艺?那竹丝画明明就是你先想出来的,她借了你的光,想些鬼花样出来,就当是自己的了。老娘不服!我们赚的钱要分她一半,怎么郭家卖的银子不分我们一半?郭守业那个老不死的,还有吴婆子,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明明揣着这些画,就不拿出来,叫她嫁女儿也不肯,这哪像结亲的样子?这会子倒好,昨晚才退亲,那边他就卖画。你们瞧瞧,这家子还是人吗?…”

第83章 疑心

江老爹脸色越发难看,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江老大和江老二也闷声不吭。

他们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江家累死累活大半年,才赚那些钱,还分了一半给郭家;郭家光凭几张画,就卖了三万银子,而竹丝画也确实是江明辉最先琢磨出来的,郭家这个便宜占得大了!

面对此情此景,谢吟风有些心惊,暗自警惕。

她打叠起笑脸,柔声劝江大娘道:“娘歇歇吧,都这样了,再说也无益。”又问江明辉,“但不知是谁拍去了画稿?”

江明辉呆呆的,心如寒冰,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他在想清哑第一次交给他画稿的情形,因单用寻常的编织手法无法编出复杂的图案,她特意画了好几种钩针,叫他去找巧匠做了,作为编织竹丝画的辅助用具。

可是,娘却说清哑偷学了他的手艺。

他心中涌出深深的无力感,再不想解释。

之前他就已经向他们解释了他教不了清哑,还不是这个结果!

再解释,只会招来娘对清哑更恶毒的咒骂。

他,不该和清哑定亲的!

是他害得清哑如此下场!

想着,他眼睛又红了。

这时,谢吟风又推他,“你可知是谁拍去了画稿?”

江明辉轻声道:“你的那未来姐夫,方少爷。”

谢吟风听了一愣,随即欢喜道:“那一定是姐姐要他去拍的。姐姐最有主意,肯定不想让别人染指这门生意,也不想谢家丢这个脸面,所以就想法子拿下这拍卖。”

说着。她转向江大娘道:“娘,我姐姐拍了那画稿,肯定是要送给相公的。郭家不想把画稿给江家,最后怕是要落空——我们还是拿到了。娘这下可以放心了,也别生气了,也别伤心了。”

她扶着江大娘胳膊,柔声安慰她。

江大娘听了大喜。“真的?”

谢吟风点头道:“当然真的。不然。我们要那东西做什么!”

说到这,心里一动:难道姐姐是为了织锦?

心里狐疑,面上却一点不显。

又想。就算是为了织锦,把画稿给江明辉,谢家要看也便宜,一举两得。何苦放着现成的赚钱机会不去做?大姐怕是就打的这个主意。

想罢,脸上堆了笑。对婆婆再次点头。

江大娘霎时浑身十万个毛孔张开,简直飘飘然。

果然她翻脸退亲、和谢家结亲是对的。

三万,三万两啊!

谢家就这么随手拿出来买画稿送他们了。

江明辉见她们高兴的样子,半信半疑地问谢吟风:“你觉得。方少爷会把那画稿给我?”

谢吟风放开江大娘,走到他身边,柔声分析给他听:“不是方少爷。是大姐。大姐姐肯定是托了方少爷的名义进去郭家参加拍卖的。等拍卖成了,把银子给方少爷就是了。你想。昨儿晚上闹得那样,郭家能让谢家人进门吗?所以,大姐只能找其他人帮忙。不是方少爷,就是韩少爷,再不就是严姑娘,还有卫少爷…所有霞照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谢家世交,凭它画稿落到谁家,最后也要给谢家一个脸面。”

江大娘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

“瞧,这才是亲戚!”她对大儿子和二儿子道,“哪像郭家!哼,到时候看吴婆子怎么说。老娘非羞死她!”

她已经可以想象吴氏听见这消息后的脸色。

江老大和江老二脸上乌云一扫而空,都呵呵笑了。

江明辉却没有乐昏头,他耳边响起郭守业的话“明辉,你就没想想:谢家是看中了你的画稿?…他们是冲着画稿来的。”谢吟月,会把画稿送给他吗?

她最好送来!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

他要那画稿,不是为了赚钱。

他是因为清哑。

那是清哑为他画的!

所有的画,都是清哑帮他画的!

可是,谢家会把画稿给他吗?

郭家,郭守业两口子关上门后,对视一眼,走入后院。

对于江明辉来找清哑的事,他们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少时郭大全回来,带了一个人来。

这人姓仇,乃是一家小织锦作坊的坊主。如今仇家败落了,急需要银子还债,所以才要卖家业根本。其中缘故一言难尽。在这霞照城中,遍地是富贵人,同时,隔三差五也有小商人破产败家,不可胜数,也难细说。

眼下只说双方的交易:郭家以两万两的价买下仇家在霞照四进的祖屋、一间织锦作坊并几台织机,连带城外一百亩良田。

双方去衙门办了文书后,那仇一转眼就一贫如洗了。

所谓破家便是如此情景。

好在还有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郭守业看着那汉子愁苦的脸色,想起郭家最近的遭遇,也是满腹心酸。只不过他侥幸托了闺女的福,才能有这银子置办产业,不然也是灰溜溜地回乡一个下场。

有感于此,他叫郭大全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仇一。

人在急难的时候,若是伸手帮一把,那份感激之心,一辈子也难忘,强似把画稿给那江家喂不饱的狼,把亲家喂成仇家!

仇一眼睛就红了,局促道:“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位大哥也没压我的价。我知道,我是碰见好心人了。前儿好些人家看了我的破烂家业,都看不上眼,都往下压价。那黑了心的知道我被人催债,还压到一万五千两。你们肯付两万银子买我的,那是帮了我天大的忙,免得我一家子给人做牛做马还债…”

郭大全听了有些不安,怕爹怪他没压价,因解释道:“爹,我也是想快些。”

郭守业扫了他一眼,道:“爹说了你做主,就你做主。”

又对那仇一道:“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听你说的,你们家往年也富了一阵子,往后也不见得就不能再富起来。你把家全卖了,将将够还债,一分银子没有,怎么过?家里媳妇和娃儿都喝凉水?咱们碰上了,就是缘分。这一百两银子给你安家用。”

仇一激动道:“多谢老爹!多谢老爹!”

腿一软就要跪下。

郭守业忙拉住他。

郭大全又同爹商量道:“这几天我们忙,顾不上那边。我就想,不如请仇大哥还住在他原来的家里,帮咱们看屋子,也省得他再出去找房子,另外添花费。”

第84章 莫测(二更求粉红)

郭守业点头道:“就照你说的。”

仇一听了简直意外之喜,连连作揖。

又客气半天,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走后,郭家父子互相看看,心定了许多。

从昨天到今天,郭家进账三万五千两,银子没在手上停留超过一天,就换了两栋宅子、一个小坊子,还有一百亩田,除去送给曹主簿的打点费用,如今手上还剩下八千多两银子。

一切忙完,那天色已经黑沉沉的了。

只是,郭家门前的街道上却灯火隐隐,更兼从田湖上传来丝竹管乐之声。透过花柳间隙,可见水面上一艘艘宝船飘荡,玉壶光转、鱼龙飞舞,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晚上,清哑只喝了一小碗汤。

不病不痛的,她就是半点食欲没有。

也不对,这不就是得了相思病么!

吴氏和阮氏守着她,却不知如何劝。

或者说,是不敢劝,若开口提那件事,只怕更引得她伤心。

蔡氏今天很有眼色,吃了饭主动收拾碗筷、整理新买的宅子,也不进房里,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劝人的,骂人还差不多。

媳妇守着闺女,郭守业是男人,没进房,又不放心离开,便坐在清哑屋子外面,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架势,若没人劝他,怕是今晚又要坐一夜了。

郭大全见这样,觉得不是办法。

他想了想,拉郭大有走进清哑房里。

“小妹,后天就是织锦大会了。你看,大哥从来没见识过那个,也不知怎么办呢?”

他笑着在圆桌边坐下。向靠在床上的清哑讨主意。

郭大有也坐下,望着清哑。

清哑听了,半天才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们。

好一会,她道:“我也没去过。”

郭大全笑容一顿,跟着就道:“这个大哥晓得。我们就商量。”

找些事让小妹操心,一忙起来。她就顾不上想江明辉了。

这是他和郭大有商议的结果。

清哑听了。微微蹙眉想了起来。

想起下午的拍卖,脑中有个念头不成型。

她便道:“我先想想,明天告诉哥哥。”

郭大全笑呵呵道:“小妹聪明。就是比我们有法子。像这拍卖,要不是小妹说,我们再想不起来的。织锦大会,小妹说怎办。我们就怎办。”

清哑点点头,就再不说话了。

吴氏背过脸来。对两个儿子瘪嘴,无声流泪。

郭大全和郭大有也黯然。

若是一般人心里有了委屈,会哭、会骂,再不就喋喋不休地跟人诉说。可是清哑一声不吭,看了把人急死;又不知如何劝,劝了也不管用;又不敢走。走了不放心,真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清哑都不知。她浑身无力,思绪窅然。

昏沉间,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的丝竹管弦声,不禁凝神细听。

街上一定很热闹吧,她想。

若是江明辉…他们没退亲,这样的夜晚,他们肯定会出去逛的。

他会带她去吃霞照的小吃,看田湖的夜景。

他们手拉手,快乐地在街上四处游玩,看见什么都要停下来问一声,听见什么都要驻足看看,闻见什么都想坐下尝尝…

想着,她脸上漾起微笑。

忽然又想起来:他不会带她去了,他肯定跟那个谢姑娘去逛了。

她慢慢敛去笑容,想起谢吟月下午说的话,“若是一个誓言就能坏了人的姻缘,那这姻缘也太靠不住了,不要也罢!”是啊,若是感情没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又有什么用呢?

念头一起,她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身子向下滑去。

吴氏走过来轻声问闺女:“想不想吃点东西?”

清哑转动眼珠,目光落在她脸上,感觉她的声音很飘渺,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不知什么缘故,便摇头道:“我要睡觉。”

说完奇怪:明明像往常一样说话,怎么听起来跟蚊子一样细弱?

吴氏倒没奇怪,扶她躺好。

郭大全等人就悄悄走出去了,只有吴氏留了下来。

清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

其实不是睡,是晕过去。

自她昨晚从谢家出来后,先是倍受打击下心力憔悴躺倒,今早起来又和家人在街上游荡、买宅子,后来临时兴起念头拍卖竹丝画稿,忙忙碌碌一直没停,待一切完了之后,便再也撑不住了。

吴氏看惯了她安静的,竟没留心,只当她睡了。

昏沉中,清哑仿佛在船上,在雾茫茫的江面上随波逐流。

前方也有艘船,江明辉站在船边,忽隐忽现。

她奋力摇浆追他,总也追不上。

她满心焦急,想喊却喊不出来,急得流泪。

一阵风过,传来他和一个女孩的说笑声,渐渐远去…

“明辉,别走!别走…”

她在心里哭喊,嘴上却一个字吐不出来。

他怎么会丢下她呢?

那时候,他捂着她的双手,呵护她、爱怜她,跟她娓娓讲述将来在镇上置办宅子,他们两人一个开铺子、一个织锦卖,向她勾画了一幅人生蓝图;秋夜,残荷丛中,他们静坐在船上听秋虫呢喃;雨雪天,他们窝在屋子里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第二天早晨,清哑还没动静。

吴氏喊不醒她,一摸额头烫手,这才慌了,才知道闺女是病了。遂吵起一家人来,匆匆去找大夫来诊治、抓药、煎药,乱成一团。

忙乱中,谁还管织锦大会这回事。

他们不记得,锦商们可是抖擞精神严阵以待。

方初等人不断会见各路商贾,有买丝的,有买茧的,有签订出海货单的,有购买织机的,成交火热。然这还只是些小交易,重头戏还要待织锦大会召开后,看结果才能定。

正忙着,忽有管事来回禀,锦署衙门收到半匹锦缎,来头不小。

方初沉声问:“可打听出是谁家送的?”

那管事道:“没有。鲍长史说不清楚。”

方初嗤笑,心道他会不清楚,分明是想借这机会敛财。

因命管事去打点,务必要弄清楚这半匹锦的来龙去脉。

管事应声而去。

待他走后,方初又分别派人给谢吟月、韩希夷和严未央递了信。

至晚间,十大锦商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然而,无论他们使何种手段,却无人能从鲍长史口中掏出一句准话,更别说详细情形了。莫测的前景使得大家心情都提了起来,暗骂鲍长史贪心不足。

第85章 等待(三更求粉红)

其实他们真冤枉了鲍长史,因为他也不知道。

当时郭大全说姓郭,而他看郭大全的服饰举止,只当他是下人、管事之流,哪里想得到他就是锦缎的主人。过后他也派人去各地会馆打听,所有有头有脸的锦商中都没有这一号人物,仿佛凭空消失了。这更让他对这锦缎的主人感到神秘莫测,又疑惑不已。

因此,各大锦商去问他,他自然答不上来。

别说锦商们,就连夏织造问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且不说,且说谢吟月昨夜回家晚了,一夜无话。

今日上午,谢二太太置办酒席,命人请了女儿女婿并江家亲家过门吃酒。饭后喝茶时,谢吟月便将昨日拍卖的结果告诉了江家人,又特意说了郭家逼方初发的毒誓,所以这图稿便不能给江家了。

江家和谢家诸人都听得瞠目结舌。

江大娘气得痛骂郭家不是东西,心狠手毒,叫人发这样的毒誓,断人根本云云;江老爹感受到郭家的恨意,满心凄恻——他们可是差点成了亲家的,如今竟闹得这样。

谢二太太道:“想不到这家人这样。真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们根本就是市井无赖,行事手段下作!月儿,你太大意了,怎么能让方少爷签那样的文书呢?这也是能闹着玩的?他们心意歹毒,分明在咒你们。”

谢二老爷神色变幻,不知想什么。

谢天良则冷笑说,要找人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还敢张狂。

一屋子的长辈,谢吟月坐在下首。却神色泰然。

听了谢天良的话,她秀目一凝,道:“天良切不可胡来,坏我谢家名声。”

虽是淡淡的一句话,警告的意味很明显,神情威严。

谢二老爷便瞪了儿子一眼。

谢天良悻悻低头,知昨日行为让大姐很不快。

谢吟月扫了江家人一眼。话锋一转。说郭家这招也难不倒她,她自会看那些图稿。等琢磨出诀窍后,另行叫人帮江家绘制图稿。绝不会耽误江竹斋生意。

江大娘听了喜出望外,对着谢吟月千恩万谢,左一个“大小姐”,右一个“大小姐”。叫得十分亲热,奉承话连篇;又奉承谢二太太。说起乡村趣事来,笑声一阵一阵的。

谢吟风殷切地帮婆婆斟茶,又感谢大姐帮助。

热闹闹的屋子里,唯有江明辉沉默不语。

他甚至都不信谢吟月的话。

到底郭家有没有逼方初发誓。谁又知道呢。

就算去问,那些人都和谢家世交,谁不帮她掩饰?

当谢吟月说琢磨画稿帮江家后。他娘对她感恩戴德的样子,他更是觉得荒唐:清哑不声不响帮江家画了那么多稿子。娘不感激反而记恨她;谢吟月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什么还没做呢,娘却把她当大恩人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却一点不觉得好笑,只心惊。

心惊谢吟月的手段。

她身上含而不露的气势,就连谢二老爷也比不上。

不知怎的,他很不喜欢她。

清哑画了许多画稿给他,他都坦然接受,并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她的贴心和真诚他感受得到;然谢吟月那居高临下的威严,仿佛江家未来要靠着谢家吃饭一样,从此就依附于谢家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寻了个空子,离开了谢家,回去了江竹斋。

谢吟风好一会才发现他走了,不知怎么回事。

当着亲家,江大娘面上挂不住,就骂儿子不懂事。

谢吟月那是什么人,形形色色人见得多了。

当下她轻笑一声,道:“妹婿怕是以为我在说谎骗他呢。吟风你回去好好跟他说,究竟方少爷有没有被逼着发誓,出去一问便知。昨天去郭家参加拍卖的人多着呢。”

谢吟风心里一沉,惴惴点头。

江大娘见还是郭家闹的,免不了又骂了郭家一通。

等回去江竹斋,见江明辉睡在床上,懒懒的,竟然病了的样子,不禁急得又骂。

谢吟风熬了解暑汤给江明辉喝,又向他解释谢吟月的话。

江明辉微微点头,只不言语。

到晚间,他越是心神不宁,满口胡话。

谢吟风才急了起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朦胧间,江明辉仿佛和清哑站在郭家的乌篷船上。乌篷船行驶在寒风凛冽的江面上,正往乌油镇去。他握着她冰凉又柔软的小手,悄悄告诉她,等她过了十五就娶她。忽又好像站在清哑闺房桌旁,聚精会神看她画画。一时又见她帮他试穿新衣裳。他贪恋她的美好,想趁郭大贵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摸一下她的手,或者靠近她的脸颊,闻她身上甜香。转而又是江大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清哑的不是。又有谢吟风的绣球砸中他,他惊慌闪避。忽而夜半惊醒,发现自己搂着谢吟风,惊恐莫名…

念头纷杂中,忽然他听见清哑哀哀哭泣。

奇怪,他怎么听见清哑哭了?

清哑从来不哭的,就算大声笑也没有过。

他慌得喊“清哑!清哑!你怎么了?…”

谢吟风在旁照顾他,听见他梦中叫唤“清哑”,心中又酸又胀,又苦又气,不住流泪。

放下这头,且说次日是七月一日,织锦大会的正日子。

一大早,位于朝霞大街的锦署衙门门口便车马簇簇,各路商人蜂拥而至,皆凭官帖进入衙门左侧的锦园——乃是历年召开织锦大会的地方。

锦园的景色极美,奇花异草、假山湖石、亭台轩阁、小桥流水,无一不是名家手笔。

锦园内最大建筑是锦绣堂。

锦绣堂十分宏大整齐:正北向是五开间的官厅正堂,当中三间都没有隔断,全通的,专为大会时锦署衙门官吏和朝廷派来的内监宫嬷起坐;阶下广场有三条通道,通道两旁分列六组回廊,每组回廊都分隔成许多小间,形成一个个廊亭,按“天、地、人”排号,内置桌椅几案等用具,供锦商们使用。

离官厅越近的位置,为天字号。

其次为地字号。

最远的为人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