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八个字兜头砸过来。他便不甘地闭上了嘴。

韩希夷看看灰头土脸的好友,不自觉往旁闪了闪身子。

他不跟郭清哑对面,是多么的明智!

若刚才不是跟郭大有说话,而是跟她说的,还不定会怎么样呢。她话不多,却总能叫人听了难受。

谢吟月看着清哑,实在很不理解她:这样坚持又有何益?

郭家既奉她为少东。显然是想在生意场上闯出一番成就来。既如此。就该能屈能伸。卖个人情给方家和谢家,单凭方初韩希夷等人刚才承诺的,加上她谢吟月。郭家将来必定获益匪浅。像韩希夷说的,等郭家成了气候,她未必不能嫁个比江明辉更好的夫婿。何苦坚持,得罪方谢两家不说。还驳了夏织造的情面。

她这样想,并非仗势欺人。实在是方初刚才说得至理名言

别说眼前事了,就算是为了家族将女儿嫁给不中意的人家,或者送给官宦人家做妾,他们这些世家谁没做过?还不是一样要忍气吞声!

郭家如此刚烈。将来如何在生意场上立足?

郭清哑又如何担当少东重任?

她不是郭清哑,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因此。她开口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固然有道理,然姑娘明知我二人定有婚约,却刻意为难,又不为什么缘故,于己又没有半点益处,就要我们解除婚约,岂是君子所为?我谢家前日虽有所得罪,却不是有心的,乃事出无奈;你我到场时,他们已经拜过堂了,回天无力,否则吟月绝不会纵容此事!而且弄到这步田地,也不能全赖在我谢家头上。姑娘心里明白的很:那江家二老对郭家早有成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因赶上了谢家抛绣球的契机,才引发退亲事端。若不然,江家坚持不让,我谢家又有什么办法能拆散你们?”

方初侧首看向她,微微点头。

这话诚恳!

清哑只扫了谢吟月一眼,就晃过去了。

方初见了又替她想道:“自欺欺人就罢了,还说出来欺骗别人。当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一人聪明。真是可笑!”

念头一起,不禁又惊又怕,脸色就很难看。

韩希夷只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难堪,忍笑撇脸。

谢吟月不明白清哑的意思,只当她对答不出来。

清哑当然不是答不上来,她只是不想答而已;二是站了这么久,她身体根本就没痊愈,已经支持不住了;三是见识到这人世间的是非险恶,都是她以往从未经历过的,心中不喜,胸口恶烦。

她心中念着“弱肉强食”四字,愈发胸闷。

刚觉不好,眼前一黑,一头朝前栽下去。

郭大有正瞪着韩希夷和方初,根本没防备,及至发觉,惊叫起来。

郭大全正和郭守业看着谢明义呢,他跑进官厅去了。

眼看清哑就要摔个满脸开花,站在阶下的韩希夷和方初同时抢步上前。韩希夷被冲得倒退两步,方初则被压得直接跪地,膝盖也擦破了,好歹抱住了她。

触手绵软的身子,根本扶不起,直往下沉坠。

沉坠的身体,抱起来后却感觉轻飘飘的,瘦的没剩几斤了。

他又惊又忧,又怕又窘,跟烫了手似的,想要把她扔了。

可是,慌乱间却找不到人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他便大喊“吟月!”

韩希夷也觉不妥,忙上前来要接过清哑。

他也是昏了头,居然忘了一件事:方初固然定了亲该避嫌,可他也是个男人,方初身上有的他一件不少,就算没定亲也同样要避嫌。

方初倒还记着这点,所以没让他接过去。

他想郭清哑被自己抱了就够倒霉的了,再被韩希夷抱一下,更不堪了,因此不让他碰,想等谢吟月来接手。

谢吟月被这变故惊呆了,听见他叫才急步奔过来。

与此同时,郭大有已冲下来了,一把从方初手上将妹子夺过去,抱在怀里大声喊“清哑!清哑!”声音惊慌又害怕,还带着哭腔。

郭守业、郭大全、吴氏等人一齐涌过来,哭喊连天。

“你们逼她!你们逼死我闺女,我跟你们拼了!”

吴氏放声大哭大骂,看谢吟月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在她心里,谢家的女儿都不是好货。

如弱柳扶风的谢吟风看上去就是个水性杨花的不正经女子,所以勾引得江明辉退了亲。眼前的谢吟月虽然一派端庄,她却觉得她更可怕。她只见过她三次,分别是在谢家别院、郭家的拍卖会上,还有就是眼前的织锦大会。每次见她,也不见她多话,就能驱动诸如方初、韩希夷等众多少年自动为她出头,舍命一样挡在她前面。这样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还不晓得对那些少年使了什么手段呢!

第100章 打擂(二更求粉红订阅)

她的目光太过怨毒和轻贱,方初急忙将谢吟月拉到自己身后遮住。

这农妇骂人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的,若是今儿当着这些人骂吟月一通,那她也不用活了。

“大娘,我们不是逼郭姑娘。”他肃然辨道。

“不是!这还不是逼她?我家的东西,就是一根针、一根线,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想送给哪个就送给哪个,凭什么你们要我闺女送给谢家?凭什么——”

她嘶声喊着,用力捶地。

方初等人一齐哑然,又苦笑。

这时阮氏开口了。

之前她见了这大场面,心里未免发憷,到底她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所以言行格外谨慎;后来夏织造发了那番话,他是个当官的,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官,更发憷了,心中就有不平也不敢开口;眼下不同了:清哑昏迷,生死不知,全家乱成一团,她还顾忌什么?

她对着锦绣堂高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一心巴望到城里来见见世面。今儿可算是见着了:这天底下没人能大过皇帝去,可皇帝还要立个规矩法度呢,谁要是违了法,他就砍谁的头;怎么我瞧着,谢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他比皇帝老子还大?”

锦绣堂内嗡一声,如同炸了窝的蜜蜂一般。

韩希夷和方初已见识过蔡氏的能耐了,只当郭家这个媳妇是平常的,谁知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不禁齐齐变色。

这个郭家!!

谢吟月厉声道:“休得胡说!不过是织造大人想要替我们两家排解纠纷,他也是好意。”

言下之意,郭家是在指责织造大人了。

郭家父子见清哑昏迷不醒。看她的目光仇恨深重。

严未央也赶了过来,急喊“快,叫大夫!”

一面对谢吟月笑道:“谢姑娘,你是说织造大人在威逼郭家?这可不对了,织造大人本是好意想替你们排解,不过大人可没许你这么逼郭姑娘。把人给逼晕倒了,还说是织造大人的意思。大人可不冤枉?!”

谢吟月冷冷地看着她。道:“严姑娘,谢家哪儿得罪你了?还是谢吟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如此构陷我?”

方初也低喝道:“未央!”

声音里说不出的恼怒。

严未央狠狠瞪了他一眼,也道:“你干的好事!”

韩希夷早回身吩咐随从。“去,找大夫来!”

随从急忙奔出去了。

正乱着,有人递过一粒雪白的药丸,“给她吃了。”

众人一看。是卫昭,冷冷清清的眼。冷冷清清的话。

郭家人犹豫,不知该不该接,更不敢随便给清哑吃。

严未央却一把拿了过去,一面道:“这药好。吃了能醒神。”一面就塞进清哑口中。

吴氏还是信赖她的,就没阻止,只眼巴巴地盯着清哑。

果然。含了药丸的清哑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众人皆松了口气,吴氏也放下心来。抱着闺女不停流泪。

严未央就劝道:“大娘,先把郭妹妹扶进亭去吧。亭子里有冰,凉快些。”

吴氏忙亲自抱起闺女,向天字一号廊亭走去。

那郭守业见闺女醒了,也不问她怎样,却向上跑进官厅去了。

他是去对付谢明义的。

先前谢明义见方初等人都去给郭家道歉、恳求,郭家还不领情,气得发抖,在心里恨恨地骂:“这该死的泥腿子!该死的村姑!竟敢这样羞辱谢家和方家,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心里这样想,眼中就露出怨毒的光芒。

忽然,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忙抬眼——

只见郭守业盯着他,两眼同样闪烁着刻骨的仇恨和怨毒,比他更甚。看得他心底发寒,又发怒:“好,好!你既然硬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他便疾步走出廊亭,进了官厅,在夏织造面前跪下了。

“大人还是不要费心了。总是我谢家处事不当,招致郭家仇恨。郭家恨不得杀我全家,是不会听大人劝合的。小人一介商贾,丢些脸面没什么;大人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当着这些人被人驳回,实在有损官威。为了谢家如此,小人于心何忍!”他满心满脸都是羞愧。

正说着,外面清哑就晕倒了,乱哄哄的一片。

夏织造笑得很淡,皱眉道:“起来说话。”

他也没想到清哑会说出那样的话。

更没想到的是,郭家父子并未反对。

他先前以为郭家是长子主事,后来发现不对,一切都是郭守业在暗中操持;现在发现还是不对,郭家最终还是听这个郭清哑的,她真正是郭家少东!

谢明义又叹息一声,把郭家大闹谢家的事捡些说了。

这便扯出清哑已经退过一次亲的事,又说江家如何不喜这个儿媳,就是郭家人太难缠,所以早有悔婚的意思,谢家实在冤枉等等。

正说得起劲,郭守业就进来了。

他朝上跪下,先磕了个头,然后哭道:“大人,因为退亲的事,我闺女大病了一场,差点送了小命。这还没好呢,刚才又晕倒了。我们不敢怨恨谢家,也没把谢家当仇人,不然也不能主动退亲成全了。可是大人,不记恨是一回事,要是叫我们把织锦让给谢家,这织锦是我闺女弄出来的,叫她心里脸上怎么过得去?要是逼紧了,只怕她熬不过这个坎儿呀!她要是没了,郭家拿什么给人?我们可什么也不懂…呜呜…我的闺女…你好命苦啊…退了亲,又这样…”

他一个大男人,在堂上大声嚎哭起来。

跟着,郭大全也过来跪下,也无声流泪。

堂上堂下,闻者莫不落泪。

谢明义看得发狠,暗骂“狡诈的郭泥腿!”

夏织造听郭守业说得恳切,动了恻隐之心;又听见下面谢吟月和严未央打机锋,心里不安,恐怕真逼死了郭清哑,好事变坏事,那时不但自己失去这功劳,反要落个不是,还要被其他锦商怨恨。

他便忙顺势下坡道:“是本官疏忽了。你且起来,容本官想想…”

“还想什么!”

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一个红衣太监从后堂转了出来。

众人纷纷起来,躬身道:“佟公公!”

谢明义面色就难看起来。

阶下,谢吟月心儿也猛一沉。

第101章 月落(1)(三更求粉红订阅)

任何人都无法面面俱到。

这佟公公和他背后的势力就是谢家遮不住的那片天。

以往每每生事,皆被她巧妙避过,好歹维持平衡。

眼下这节骨眼上他来了,谢家恐怕要糟。

她提起十二分精神,也走进官厅内。

佟公公落座后,对谢明义冷笑道:“抛绣球招亲,绣球砸中谁就是谁,我大靖什么时候有这一条律法了?都要这样,那有妇之夫碰见此事,还不得休妻!”

谢吟月恰好到了,忙恭敬回道:“回公公的话,谢家没敢逼江家退亲。原是想二女共事一夫的,没成想郭姑娘性情刚烈,不肯委曲求全,便主动和江家退亲了。我谢家也莫可奈何。”

佟公公看着她,满眼都是嘲讽:“谢少东,这话哄别人成,哄咱家可不成!谢家什么人家?郭家又什么样的?说是二女共事一夫,可说明白了谢家女做妾了?我怎么听说你们要郭家女做妾呀!还是你们虽未逼人退亲,却打着软刀子杀人的主意,想着等事情过了,两女都进了门,凭谢家的家世和手段,日后郭家女在江家还有日子吗?”

谢吟月垂首无语,不再辩解。

不是她无话可辨,而是对着佟公公无法辨。

所谓情势翻转,便像眼前这样。

之前,就算谢家没理,她也能辨上一辩;眼下,她即便说得再合理,佟公公也不会放过谢家的——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此时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岂能错过!

座上另两个太监和宫嬷眼神闪烁,却都没吭声。

他们刚才可是帮谢家说话的。所以夏织造才对郭守业说,要替双方转圜。然此一时、彼一时,眼下郭家宁死不从、夏织造怕担后果、佟公公落井下石,他们若是再插嘴,那不是引火烧身!

见此情形,佟公公很满意,道:“谢家不过小小的锦商。就敢这样仗势欺人。那要是当了官,还不知怎样鱼肉百姓呢。这样的人家,怎配做皇商!便是郭家肯相让。皇上也不能容你们!”

谢吟月微抿的嘴弯成一个弧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人比她用的好。

佟公公斥责了他叔侄一顿,又转向夏织造道:“夏大人。这皇商十个也好,九个也好。上头也没定数,单凭能力。这谢家是不成了!大人,可别逼死了郭清哑,御史知晓此事。奏上一本,你我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夏织造忙道:“公公所言甚是。就依公公。”

他身为织造长官,与众锦商利益牵连是难免的。能帮着说句话的时候,他从不吝啬。但是,若危及他的官位和利益,那万万不成。他与谢家又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犯不着这样为他。

横竖大靖不止一个锦商,走了谢家,还有九大世家。

再不济,下面还有二流、三流的锦商呢。

所以说,英武帝造就的这局面就是妙——

没有人能一家独大,阿猫阿狗也不能依仗权贵亲戚随便插手进来。

夏织造和佟公公三言两语便捋了谢家皇商资格,又对谢吟月歉意道:“谢姑娘,郭家坚持不让,本官爱莫能助。”

谢吟月微笑道:“民女谢大人。是谢家处事不当,才有今日结果,辜负了大人期望。”

夏织造仔细看她,见她脸上并无怨愤之色,很满意地点头。

又鼓励了她几句,方才挥手示意他们叔侄退下。

然佟公公却抬手道:“慢着!江家和郭家定亲在先,谢家无故夺人夫婿,这事可不能算了。我等虽然不是霞照父母官,却也不能不管,就把这事交给县衙周大人审理吧。郭家的,你们写个状子递上去,县尊大人自然替你们做主,帮你们讨回女婿。”

夏织造愕然,愣了会,点头笑道:“很是,很是。”

谢明义顿时面如死灰。

郭守业却碰头哭道:“谢大人!我郭家不想要这个女婿了。”

佟公公纳闷道:“这是为何?”

郭大全黯然道:“昨天小人妹子病得生死不知,大半夜的,小人和爹上江家去给他们磕头,求他们看在往日情分上,让那江明辉过来看看小人妹子,说不定她就能醒过来了。可江家那老婆子要我们把拍卖画稿的银子分一半给他们不算,还当场逼我们答应把小妹给江明辉做妾,不然就不让来。这样忘恩负义、黑心肠,小人家是死也不会结这门亲的了。真要是把妹子嫁过去了,就等于把她推进火坑里了,还不知怎么被那老婆子气死呢。凭他娶谁去吧。我们认命了!”

佟公公听得有些懵,急忙问:“怎么又要陪银子?”

郭大全就一五一十,从头把两家渊源告诉了他。

堂上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佟公公骂道:“这话可是新鲜!这江家还真不要脸,明明是郭姑娘聪慧过人,却污蔑她学了江家的手艺。照他们这样说,这谢少东可是出了名的聪慧,别人家的锦她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那她不成了大靖头号贼人了?”

夏织造也道:“江家此话不通!这亲不结也罢!”

他巴不得郭家不告,省得闹去公堂,谢家还要来找他。

一事不烦二主,他就现了结吧。

佟公公便道:“算了,这等人家,闹翻了算你们有福气。也是咱家多事,就当没说吧。”也就势下坡了,却又对谢吟月道:“谢少东,你谢家挑的这女婿可不大好。”临了还不忘打谢家脸面。

谢吟月干涩道:“既是天注定,也只好如此了。”

这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郭家父子千恩万谢地朝堂上磕头。

谢家叔侄也才敢告罪下去。

转过身,谢吟月心下有些茫然——

这就结束了?

她原想在出嫁前将谢家推至鼎盛巅峰,再将它交给弟弟,谁知不但没有完成这个宏愿,反令雄鹰折翅、阴沟翻船。

她并没有怨天尤人,将责任怪在二叔一家身上。

自她踏入杏花巷谢家别院开始,堂妹这门亲事就在她掌控中。导致这个结果,她当然有责任。是她疏忽、轻视了郭家,只当他们是普通农家,所以才一再失利。若能先弄清事实真相,或劝二叔打消和江家结亲念头,或做严密周全的布置,便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她太大意了!

第102章 月落(2)(四更求粉红订阅)

她看向郭守业父子。

郭守业和郭大全并没有小人得志,相反,他们一个依旧跟饿狼一样盯着她,另一个脸上带着永远和煦的笑容,恭敬地跪在堂前,看去不知多谦卑和善。

这家人…

她再也不会小看他们了。

她昂首走出官厅,步下台阶。

锦绣堂虽大,官厅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下。

这一会工夫,谢家被捋去皇商资格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六道回廊之间飞了个几个来回。

六道回廊下,每间廊亭内都有人对前方张望。

看着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谢吟月不禁感慨:早上这些人还众星捧月般围着她,这才多长一会工夫,谢家被捋了皇商资格,他们的神情就变了,也不是翻脸不认人,而是带着审视。

审视她谢吟月,可能禁得住此次风浪;

揣测谢家从此是一蹶不振,还是会卷土重来。

她轻笑,她自己也很期盼呢。

这是个挑战,她心中充满了期待。

谢吟月步下台阶时,方初在下面等她。

炽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也没有暖化他脸上的冷硬。

接到她后,看着她满眼都是痛惜。

他不是为谢家难过,他是为谢吟月难过!

谢家被捋去皇商资格,也不是就破家败亡了,也不是就没了卷土重来的机会,可为什么偏偏这件事发生在吟月做少东的时候?

究其根本,这件事原不是她的错。

这对她来说,太不公了!

谢吟月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微笑道:“何必如此。又不是抄家定罪了。”她回首看向官厅。“不过除名而已。我,还会再回来的!”

方初用力点头,心里好受了些。

他的吟月,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韩希夷也走过来,三步开外停住脚,看着谢吟月。

好一会,他认真道:“不过一时捋了。凭姑娘的才智。迟早还能争回来。姑娘但想以后,来日方长。”

谢吟月淡笑道:“多谢韩兄提点。吟月也是如此想。”

韩希夷恢复随性,摇着折扇笑道:“谢姑娘终不是一般女子!”

谢吟月微笑不语。

韩希夷见她不进廊亭。又问“姑娘要先走?”

谢吟月点头道:“不去,难道给人当风景瞧?”

说着,她看向天字一号廊亭。

那里,围了好些人。

再待下去。两厢对比之下,谢家处境必定尴尬。

方初和韩希夷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都沉默下来。

少时,方初道:“等散了我去找你。”

谢吟月点头,道:“如此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商议。”

一时刘少爷和曾少爷也过来了。都安慰谢吟月。

谢吟月微笑同他们寒暄,既不愤懑也不颓丧,两人赞赏不已。

这时。谢明义、谢天良父子带着随从走过来。

方初冲谢明义微微点头便罢;韩希夷则淡淡一笑,叫了声“谢二叔”。就没多话了。

面对这两个知情人,谢明义既羞愧又懊恼,也是无话可说。

他便把全部的怨气撒在郭家身上,看向天字一号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怨毒来形容了——谢家和郭家,从此不共戴天!

谢天良更是面目狰狞,恨不得冲过去杀了郭家诸人。

韩希夷见状,笑容越发淡了。

谢吟月对谢明义点头道:“二叔,走吧。”

率先转身,从容地离去。

谢家父子跟在她身后,垂头耷脑。

走了几步,谢吟月忽然回头,看向天字一号亭。

看了一会,才又转身迈步。

“郭清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边走边想。

从今天开始,她会把郭清哑当做最大的对手!

今日之事,退亲只是表象,真正原因是她谢吟月技不如人,输给了郭清哑,才导致被捋去皇商资格。否则,就像她那日在酒楼说的,这件事谢家做了就做了,郭家不服也只能认命。

这便是方初说的弱肉强食!

方初看着那挺直优雅的背影,心情沉重。

他叫住锦绣,沉声吩咐道:“好生伺候姑娘,有什么事即刻来回我。”

锦绣红着眼睛点头,和锦云同声应“是!”

送走了谢吟月,方初回过头来。

那时夏织造问明清哑无事了,正和郭家父子说织锦的事;天字一号廊亭附近,围了更多人,大多是女子,有来慰问清哑的,有来探听消息的。

想起清哑无声的宣战:“斗不过你,噎也要噎死你!”他心抖了下,又有些愤怒:她终究把吟月给挤走了,这一噎就把他噎得半死!

郭家也果真能拼、果真敢拼!

就算噎不死人,也要崩掉人几颗牙!

他盯着天字一号亭,想起谢吟月离去的孤独背影,脸色很不善。

然而,当思绪延伸触及到躺在亭中的那个小姑娘,便不自觉地想起那水光包裹的黑瞳,想起陷她于死亡境地的刻骨相思,想起刚才怀抱的脆弱和无助,这一切,他都是帮凶。

慢慢地,他心中的愤怒消退了。

代之而起的,是后悔。

他很烦躁。

怨也不是,恨也不是。

帮也不是,丢还丢不开——

他就算能丢开,谢家还能丢开吗?

他绷着脸问韩希夷:“她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