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许翰林等年老的男子,虽比不得少年英姿,但他们无不功成名就:或在朝为官,没有官职的也在士林中以书、画、诗、文等闻名,等闲庸才也不能进入这个圈子,而男人一旦在权、钱和才方面有一定的成就,就能散发出超越年龄的魅力,赢得女子青睐。

再如龚大人、崔嵋、蔡铭、韩希夷和方初等人,则正处在男人一生的黄金年纪,外貌气质上褪去少年的青涩和跳脱,举止更沉稳潇洒,内涵更丰富,或有权或有钱或有才,无论对少女或是少妇,都有致命的吸引力,所谓老少通杀,便是指这种男人。

王妃目光一转,便和龚大人碰上了。

龚大人对她微微颔首,她忽觉脸热。

她轻轻一点头,便转开目光,装作打量其他人。

龚先生又向清哑拱手招呼,清哑还以微笑。

至于严暮阳、王琨、林熙和张继等少年也不落下风,他们正如旭日东升、朝气蓬勃,或许还欠缺历练,气势却不容忽视,且都正是说亲的年纪,成为待嫁的小姑娘们注视的目标。

张继、林熙家世显赫,原不愁亲事,但他们平素习武,对京城娇滴滴的世家女子就有些挑剔,况他们自家姐妹多是这类女子,看多了便没了吸引力,便想娶个同样习武的女子。然如今不比从前了,大靖女子虽然也可投军,但只要家中境况过得去,或者样貌过得去,哪个女子愿意投军呢?宫中女龙禁卫无不彪悍,他们可不想娶。

这会子来了个郭巧儿,长得娇憨鲜嫩,性格慧黠伶俐,还会武功,那天在冰魄寒香湖的梅林边,她和石灰对战姿态真美极了!

张继见后当即决定:媳妇就是她了!

结果,还没等张家上门提亲呢,太皇太后就浇了他一瓢冷水。

张继自以为和林熙不错,是哥们了,便悄悄对林熙透露了自己的想法,还向他打听严暮阳其人,要好友帮忙,玉成好事。

林熙也想娶巧儿的,听后当然不愿意了,但他笑眯眯的也不说破,且先把严暮阳指给张继瞧:“就是那家伙!你要娶郭巧儿,得先把他给解决了,然后才能水到渠成。”

他打定主意让张继和严暮阳“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

不说这两人都盯上了严暮阳,各自算计,且说殿中情形。

第1045章 终身后悔的决定

不论在哪里,都有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是用来约束人的,制定规矩的人却往往不用遵守这规矩。除了律法等以文字形式形成的明面上的规矩,更多的规矩则存在人们心中,无处不在,无时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不遵守规矩的人,往往走不远。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郭织女。

她还是无权无势的村姑时,就敢挑战庞大的谢家,太不懂人情规矩;后来在公堂上面对主审官,被诬陷为妖孽时面对天下百姓,来到京城后面对户部尚书,走上金殿面对皇帝和朝廷大臣,她一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没遵守过一个民间女子该遵守的规矩。

眼下面对睿明郡王夫妇,她依然如旧。

睿明郡王俊秀清雅,风采可与韩希夷比肩。

他好奇地打量传说中的郭织女,除了安静些没看出其他,相貌也不是绝色,便不太放在心上。

他环视众人笑道:“今日募捐虽比不上昨日,这半日工夫也筹了十几万。刚听王妃说,郭织女要再次义演,以为表率。这可是好消息,我等也可趁机一饱耳福,听听郭织女无上琴音。”

方初心中大怒,面上沉着,右手却不由攥紧了,微微颤抖。

睿明王妃一眼瞥见,微微一笑。

这表现才对嘛,郭清哑云淡风轻太奇怪了。

她等着方初出面反对,再顺水推舟取消清哑弹琴,这样还是会收到之前一样的效果,总之要突出郭织女珍惜名誉超过心系灾民。

可是,方初虽面沉如水,却没有出声。

龚先生韩希夷等人一齐皱眉,正犹豫要不要阻拦,就见睿明郡王对清哑含笑伸手道:“郭织女请——”

笑容文雅,风度翩翩,双眸神光灿然。

他也想听听清哑的琴音,可有传说那么惊人。

清哑起身,恭敬道:“王爷先请——”

睿明郡王笑容一僵——他有说要弹吗?

他略疑惑道:“不是织女要弹吗?”

清哑认真道:“民妇不敢僭越!这是皇家慈善中心举办的募捐,王爷和仁亲王乃皇家人,代表的是朝廷和皇室,应该先抛砖引玉拔头彩,为那些义演的姑娘们做表率,也让百姓看到皇家的慈心。”

她语气十分恭敬和真诚,绝非故意刁难睿明郡王。

昨日募捐就是由太皇太后和皇帝先出面向百姓致辞,后来捐了那么多银子,方初还特意告诫她:这都是皇帝的功劳,千万不能当是她的功劳,虽然她在寒风中义演了那么久,也不能抢功。

她很受教,都记在心里呢。

她前世那个世界就是这规矩:在某些重大项目上都是由主要领导剪彩,或者挖下第一锹土,意思意思也好,下面人不能抢先露脸。

所以,今天睿明王妃叫她弹琴,她虽答应了,却要让王妃先弹;王妃说手扭了,她便又礼貌地请王爷弹,十分谦恭懂规矩。

她可是一片好心哪,不然回头论功行赏,若郡王夫妇什么也没做,可怎么记功呢?皇上又凭什么封赏他们呢!

睿明郡王看着清哑,不知如何是好。

睿明王妃则怒火中烧——郭清哑,你好胆!

当着这么多人,她当然不会将这话叱喝出来,可她眼中燃烧的火焰泄露了她的心情,大部分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初温柔地看着清哑,随时准备接应她。

他一直清楚清哑有这种魔力:她就像一面镜子,将和她打交道的人照得纤毫毕现,人性中的缺点和优点都放大,一览无余。有的人不能接受镜子放映出的自己的真面目,就会产生毁掉镜子的冲动。

严未央几乎要爆笑,很辛苦地憋着。

众人也都神情微妙,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睿明郡王,看他如何下台。

睿明郡王很快回过神,谦和有礼地笑道:“织女说得不错,原该如此。然本王在外奔波多日,昨天回来略受了些风寒,吹不得冷风。织女是朝廷封的织女,有织女代表朝廷义演是一样的。”

他说什么也不能出去义演,否则就沦为笑柄。

所以他硬撑着,撒了一个明目张胆的谎言。

人人都知道这是谎言,却没有人会指出来。

若是当众指出来,等于和睿明郡王撕破脸了。

睿明郡王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终生后悔的决定!

清哑听他这样说,便知他感冒了,很不好意思,忙道:“那就算了。王妃手也扭了,王爷又受了风寒,二位为了朝廷真是辛苦。”

这纯粹是礼貌慰问,没别的意思,可睿明郡王夫妇却被刺得脸乍红乍白。尤其是王妃,谎言撒得十分拙劣,从来只听说脚扭了的,还没听说把手扭了的,众人神情古怪极了。

王妃竭力维持端庄,淡淡道:“郭织女请吧。”

眼下他夫妇只有看清哑弹琴这个笑话来挽回脸面了。

方初霍然起身,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弹。”

他神情冷冷的,既不愤怒也不委屈。

睿明王妃展开笑颜,道:“这太好了!原就想请二位联弹的,听她们说这联弹也要看时候,若是心情不对,配合不好便弹不起来,因此未敢冒昧。既然方公子主动请缨,想必心情不错,我等有耳福了。”

又向清哑道:“就弹你们最拿手的《迢迢牵牛星》,方能表现二位伉俪情深,也让我等体会一番这旷古未闻的弹奏手法。”

睿明郡王也急忙附和,说就弹那个。

两人就像在点戏一样,点着他们喜爱的曲子,一方面想验证清哑和方初联弹是否确如传言那么有神奇,另一方面也是挽回刚才脸面。

清哑摇头,正色道:“这是赈灾义演,不是茶楼听曲,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弹奏。”

这是她早就想说的话,说得很干脆,毫不留情。

早上来看见那青楼女子在弹琵琶,虽然弹得很好,但现场那气氛实在太过轻浮、躁动,有失庄重,这不符合皇家行事风范。

王妃脸色铁青,如果说之前她不能确定清哑是有意还是无意冒犯她,刚才她则可以断定:清哑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她待要说什么,清哑早和方初出去了,留给她一双飘然如仙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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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了,下午好!(*^__^*)

第1046章 盛会

睿明郡王见众人都神情肃然,嘴动了动又闭紧。

他敛去笑容,不辨喜怒地看着清哑和方初背影,陷入沉思。

找青楼女子来义演,本是他灵机一动想的主意,他听说昨天郭织女赈灾义演,募捐了五千多万,不由嗤笑,暗道:“这明明是我皇家威严深入民心,怎么都成了郭织女的功劳?只要皇家出面、朝廷出面,便是青楼女子来义演,一样可以募捐到银子。”

他果真便找了京城几大青楼,请最有名的红牌来义演。

他就是要向天下证明:没有郭织女,青楼女子一样可以募捐到赈灾银两,甚至募捐更多,因为她们更吸引人。

清哑刚才的话,使得他警醒:这郭织女绝不简单!

方初经过龚大人面前时,抱拳道:“待会还请大人助兴。”

龚大人含笑点头,道:“请一初和织女放心。”

韩希夷也冲他们微微点头,传达无言默契。

睿明郡王妃疑惑地看着龚大人,他们在达成什么?

可是龚大人没有看她,目光被方初夫妇牵引到殿外。

不但他,所有人都看向殿门口,静静等待琴音。

清哑和方初来到大殿前的台阶上,清哑先环视院中百姓,也未对他们说什么,只微微点头,人群慢慢静下来,有人兴奋地低声道“郭织女又要弹琴了!”之前在茶楼那胖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郭织女和青楼红牌同台义演?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清哑和方初往琴案后一坐,略作调试,很快便弹起来。

方初听清哑弹过很多遍《大悲咒》,早熟悉了。他整日操劳俗事,本不容易静下心来弹这类禅音,然今天清哑受人欺凌,他身份地位不如人,未能护住妻子,心中积蓄了一腔情感,随着清哑自然流泻。

清哑弹琴的心境与昨天又不同。

昨天,她经历了一场刺杀,细腰遭受无妄之灾。

昨晚她去拜祭细腰,得知:细腰一直暗恋沈寒秋。

于是,她手下流淌的《大悲咒》在祥和之外多了一丝哀伤和眷恋的情感,还有不平和悲愤;方初及时抓住这一丝不平加以融汇和渲染,浩浩汤汤的悲悯便扩散在天地间,迅速攫住人们心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院中百姓肃然寂静,再无喧嚣。

这完全和之前青楼红牌义演时两个效果:一个是沸腾喧嚣的茶楼听曲,一个是庄严肃穆的佛家奏乐,后者营造的氛围,容不得大家放肆轻贱,仿佛再盯着那些姑娘想些龌龊念头就是亵渎。

殿内,睿明郡王夫妇听了一会便神情大变,尤其是王妃,面色灰败,先是怔怔地聆听,后来扫视殿中众人,见大家痴迷神情,不由惶恐起来,那是打击太过不知如何应对的表现。

他们夫妇在音律上有极高的鉴赏力,想颠倒黑白也不行。

王妃瞄一眼谢吟月,谢吟月也正对她看过来。

二人目光交汇,有种心灵的默契传达。

王妃真真切切体会到谢吟月当年的感受:一个你原本俯视甚至无视的人,突然以绝对的实力将你踩入尘埃,令你脸面大失、无力反击,那种不甘心的感觉,简直噬心蚀骨!

睿明郡王更多是不相信,不相信这琴音是异手联弹出来的,且不说协调天衣无缝、如臂使指,那意境之丰富也令人回味悠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王妃绝弹不出来,难怪传言如此神奇。

传言,没有夸张。

他,坐井观天、见识浅薄!

他不知不觉起身,向殿外走去,要亲眼看看他们是如何合作联弹的;王妃也起身,她也不相信,要亲眼去证实,然后其他人都跟着出去了,都要见见这旷古未闻的弹奏手法。

睿明郡王夫妇见到了:那对夫妻并坐在阶前,如同晴空下南飞的雁侣,又似水中交颈的鸳鸯,中间两手互藏在对方披风下——也许在披风下搂着对方的腰——两边两手正拨弄琴弦。那手,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竹,一只纤细莹白如葱管,绝对分属男女。

清哑正思念细腰,那一丝眷恋的情感若隐若现,在方初的协调下放大,听在耳中缠绵又不失圣洁,似爱情,又似亲情和友情,细追又无限深远似天地间大爱…琴音袅袅扩散在半空,扩散在人心里。

一曲结束,又从头循环。

这时,龚大人解下腰间洞箫,加入进去,三人琴箫合奏。龚大人于音律一道造诣也很深,自那年在诸葛大人家里听了方初和清哑联弹后,心中不胜向往;今日再次听到,且与他们合奏,十分尽情。

第二遍结束,龚大人先停下,示意严未央:“叫醒他们。”

不等严未央过去,韩希夷早已上前拍打方初肩膀,强制打断。

这是他们昨日的经验:若不强制打断,清哑会陷在那情境中不能醒来,会一直弹下去,等弹不了了,也就冻伤了。

方初扶起清哑,将她双手夹在腋下,拥在怀里,再用披风包裹起来,低声道“我们进去。”半抱半搂着清哑匆匆走进殿去,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特别的深情款款,就是要赶紧让清哑回暖。

睿明郡王妃怔怔地看着那合抱的臃肿身影。即便他们是夫妻,在人前这般举止也是不合礼法的,但所有人都不觉异样,她也终究一句话没说,心中却酸楚不明。就好像你珍藏一件宝物,一直以为是天下无双的,然而有一天,发现别人有一件同样的,衬得你那宝物成了土坷垃,那心情大抵就像王妃这样。

正发愣,琴音又起,还是《大悲咒》。

她急忙转头看去,只见龚大人坐到琴案后去了,正在操琴。

她恍然,先还以为龚大人与那二人琴箫合奏就是助兴了呢,原来竟是要接替他们继续弹。

睿明王妃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觉得不妙:等龚大人弹罢,可还有其他人接替他?还有哪些人会出头为郭清哑夫妻助兴?

很快,她便见识到了。

一曲毕,韩希夷站在阶前吹起洞箫,还是《大悲咒》。

一曲毕,许翰林过去弹琴,还是《大悲咒》。

一曲毕,前国子监祭酒也过去弹琴,依然是《大悲咒》。

一曲毕,蔡铭上前在琴案后坐下,还是弹《大悲咒》。

一曲毕,崔嵋上前…

第1047章 为她扫除隐患

众多的鸿儒名宿演罢,便轮到严暮阳、林熙、张继、蔡铃、巧儿等年轻男女,或琴或箫或笛或筝,挨个演奏一遍《大悲咒》。

然后,清哑和方初又出来,接着第二轮联弹。

忽然明阳子从仁王府走过来,也弹奏了一曲《大悲咒》。

明阳子不愧是清哑师傅,哪怕他没教过清哑弹一天琴,但他用实力证明了他足可胜任清哑琴师,清哑绝不是没有师承来历的。

他弹罢退到一旁,睿明郡王招呼“叔父”,他不理。

睿明郡王苦笑,今日算彻底得罪这位了。

蒋志浩大人、王大人和蔡大人原本在仁王府调查昨天的案子,听闻这边消息,也过来各弹奏了一曲,依然是《大悲咒》。

王大人扫了一眼睿明王妃,脸色很不好。他不知这个堂妹今日怎么了,贵为王妃,为何要去招惹郭清哑,还以这样的方式。

他想不通!

睿明王妃见堂兄这样,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又愤怒不已:

不就是她让郭清哑弹琴吗?

以她的身份还不能命令郭织女弹一曲?

她是有些考虑不周,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为了赈灾义演。原本就是她一时口误,织女若不想弹便拒绝就是;既答应弹,那就委屈到底,等过后她还会拿这事嘲笑郭织女不成!她是那浅薄的人吗?至于闹出这样大动静,当众打郡王夫妇脸面?

郭清哑,要是懂一点上下尊卑便不能这么做!

这些人,要是懂一点上下尊卑都不该帮助她!

自从龚大人接替方初清哑弹琴以后,睿明郡王心就直往下沉,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众人轮番上前演奏《大悲咒》。这些人,无不是大靖有数的能人。

发展到最后,这义演成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盛会。

每个人都以能参加这场盛会为荣,越来越多。

睿明郡王这时才明白:郭织女说他代表皇家和朝廷,绝不是挤兑他出面,而是真正当他是皇家人,要他领头做表率。当时他若答应了,哪怕只出头弹奏一小段,今日这盛会便是他的功劳和脸面。

可是,他拒绝了。

他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拒绝了。

他后悔万分,又找不到借口参加进去。

他和王妃都有话在先:一个手扭了,一个受了风寒,就算他厚着脸皮不顾羞耻硬要上去演奏,不上不下的也起不到引领作用,不但挣不回脸面,反而更加跌面子——这等于在向郭织女低头。

机会失去了,再也挽不回来。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扭转局面。

睿明王妃浑身僵硬地站着,在这凛寒的冬日,她心中却火烧火燎、焦灼难耐——今日募捐结束,京城百姓会如何议论他夫妇?皇宫那位又会如何看他夫妇?郭清哑,郭清哑,你狠好!

那时,清哑正和方初第三次上场联弹。

她仰脸看着方初,很感激他想出这招,效果比她一人弹要强多了。方初也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的呵护。一个男人不能保护妻子,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辱她,那愤怒痛苦无法言喻,总算他急中生智,巧妙地借势,不但维护了妻子的尊严,还狠狠反击了睿明郡王夫妇。

这次上来,清哑不仅弹琴,还开口唱了起来: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清平安宁的歌声扬起,比琴音更加直观和深入人心,那繁复艰涩难懂的字句,将人们带入一片神秘安详的世界。

这次别人无法附和她,因为无法记住那歌词。

但是大家可以随着她轻轻吟唱,只哼出曲调。

人们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那个女子,一边弹琴一边歌唱,歌声飞上云霄,圣洁如斯,比一切的形象都要美好。

他们弹罢起身,龚大人邀请瑞仙楼的仙仙姑娘琴箫合奏。

然后是许翰林邀请娴女馆的幽幽姑娘琴箫合奏。

再然后是赵翰林吹箫,邀请红香楼的香香姑娘跳舞助兴。

最后林世子来了,邀请软玉轩的飞燕姑娘琴箫合奏。

睿明郡王更加变色,因为这意味着:今日后,这几名红牌姑娘将被他们赎身,从此告别秦楼楚馆,再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是为郭织女扫除隐患?

这么多人为织女助兴还不够,还要将义演的青楼女子赎身从良,担心让织女名声受损?

睿明郡王看着清哑,神色复杂之极。

奇怪,之前觉得她很平常,现在看去似乎不一样了。

他喃喃道:“本王知错了。”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睿明王妃则看着龚大人,同样神色复杂。

蔡大人、蒋大人等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龚大人对未嫁的郡王妃倾心爱慕,很是痴情。后来她嫁给了睿明郡王,龚大人灰心丧气,离开京城,回到湖州。一直到他再次参加会试,才又踏足京城。

龚大人高中后,留在翰林院,后为翰林学士,入值内廷,为皇帝讲解经文释义、批答表疏、撰拟诏书等文字,成为天子近臣。

睿明郡王府常举办各种诗文聚会,龚大人也被邀请。

他去过几次,也曾再见睿明王妃,十分有礼恭敬。

一来二去,睿明郡王了解他心性,又敬佩他学问,后来每有这类聚会便邀请他,然龚大人却不如他闲散,只是偶尔参加。

因此一节关系,睿明王妃对龚大人是很看重的。

今日,他却帮助另一个女人打她的脸面!

睿明王妃垂下眼眸,遮住眼前一切。

睿明郡王忽然想起另一事,急将目光投向院中。刚才他只关注众人轮番义演,却忽视了百姓捐款情况。这一看,又是大吃一惊,那感觉不仅是沉甸甸的沉重,而是被不祥恐惧当头笼罩。

院子里,捐款人在胡近指挥下依然排了十个纵队。

之前,那些捐款人慢吞吞地挪动脚步,生恐走快了,便没机会看花魁表演。他们热切地看着殿外台阶上的红牌姑娘,一面和前后左右的人说笑,评论这姑娘长相、****、够味不够味等等,至于演奏些什么,大多数人也就听个热闹,只有少数人能听懂。

第1048章 狂热

眼下院里还是十个纵队,却移动飞快,人们被一股无形的气氛主宰了心神,匆匆捐款后便离开,唯恐耽搁阻碍了后面人。

他们脸上的嬉笑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虔诚和肃穆。

不论义演的是郭织女还是世家贵女,他们都不再恣意评头论足。仿佛暗处有一双眼睛监视着他们,看他们做这善事的心意诚不诚,他们唯恐惹怒了神灵,因此自我约束。再说《大悲咒》是净化和安抚心灵的曲子,不是用来取乐的,他们感受到那股祥和悲悯的氛围,听多少遍都一样,故而不再刻意滞留。

这是睿明郡王看见的情形,他没看见的是:之前许多人为了多看一次花魁表演,捐十两银子的每次只捐五两,捐完再去排队——这可比去青楼花费便宜多了。

自清哑和方初出场后,便再没了这种情形。

睿明郡王只凭看见的就已经惊惧了,不知这样下来,今天能募捐多少,可以预料的是,募捐越多,越衬得他之前举动跳梁小丑一般!

很快他的想法得到证实。

日头西沉时,据胡近统计:募捐已达五百多万。

这当中,以近一个时辰暴增最为厉害,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中。因为之前那些人就算把身上银票和银子都捐了,也只有一百来万。后来消息传开,说郭织女和朝廷官员文人士子在慈善中心大规模义演,得到消息的人纷纷赶来,又掀起一轮捐款狂潮,数额和之前天差地别,仿佛昨天的募捐只是序幕,今天才正式上演大戏。

睿明郡王震惊不已。

他先前得知募集了十几万,觉得很不错了。半天就募集十几万,一月下来能有多少?可不惊人。若不知足,想要像昨天一样还募集五千多万,那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昨天来的都是大富商巨贾,他们一出手就是几十万,自然不同。

这时他发现自己想错了,京城有钱人还多的很。

他不得不承认:昨天募捐五千多万,还真是郭织女功劳,郭织女出面和青楼女子出面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不但睿明郡王夫妇震惊,清哑等人也震惊。

清哑看见一个老婆婆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那小孩儿身上棉衣脏兮兮的还有补丁,冻得小脸通红,却毫不犹豫地把几个银角子扔在功德箱里。功德箱里的金银已经堆得冒尖儿了,那不起眼的银角子便滚落到地上。对着这些金银,那祖孙却没有露出羡慕和贪婪的神情,很自觉地退到一旁,小孩忽闪着黑眼睛朝清哑这边张望。

清哑心缩紧了,想:“他们别是把仅有的积蓄都捐了吧?”

方初和韩希夷等富商也觉不妙,这种情形下,他们若不二次捐赠,说不过去;再者,现场被一股狂热气氛控制,他们也蠢蠢欲动,若不多捐些便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是为富不仁。

于是,他们开始二次捐款,方初等人都捐了二十万。

清哑很不安,感觉自己像个大骗子,领头的大骗子,就像她前世某个利用宗教活动煽动无知愚昧的人狂热附从的罪魁祸首。虽然她的用心是好的,但这次募捐的巨额款项若不能用在百姓身上,那她就成了罪人了。看着下面狂热的人群,她的心越来越沉。

清哑忧心忡忡,想了又想,毅然走向仁王。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仁王招手命随从请来了蒋志浩大人、王大人、蔡大人,四人和清哑站在一处商议什么。

睿明郡王犹豫了下,主动走了过去。

清哑道:“大人,这些捐款支出能公开吗?”

仁王道:“以往慈善中心的捐款去向都是公开的。不过这次多了些…这个…本王也说不好。”

蒋大人略沉吟后道:“郭织女担忧本官明白。本官会上奏皇上,请将这次募捐的银子用途从严控制;每用一笔都公开…”

睿明郡王看着那个蹙眉的女子,一股异样情绪油然而生。

看来,这盛会带给她的不是荣耀,而是负担呢。

他真跟他以往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最后,仁王、睿明郡王、蒋、王、蔡几位向在场百姓郑重承诺:他们会上奏皇帝,将来这次募捐的银两用在何处,会一一列明,绝不让大家的善心沦为某些贪官污吏的敛财手段。

蒋大人严正道:“本官会奏请皇上派御史监察赈灾款支用,但凡有贪污挪用者,本官以项上乌纱担保:定要一追到底!”

王大人和蔡大人当然不甘落后,也信誓旦旦。

霎时间,下面群情激奋,呼声如潮。

清哑觉得心里轻松了好些。

这时,方初回来了。

他人虽在别处,却一直留心清哑这边,听了蒋大人等的保证,已经猜到清哑的担忧,遂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会留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