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弟叹道:“细腰那个脾气,清哑姐姐你和她处这么好,真是难得。我就不行,和她一见面就吵,还打。现在,想找她吵也不能了。”

说着,红了眼睛。

清哑也滴下泪来。

清哑道:“下午过去。”

盼弟低声道:“我瞧大伯这两天心情不好。”

清哑没吱声,内中缘由她也能猜到一二。

盼弟话锋一转,说起昨天的事来。

她愤愤道:“恨得我要跟那王妃大吵一场。”

清哑道:“你跟她吵,能得好?”

盼弟便撅起嘴,鼓着腮,低头捻线。

一时丫头送了果子和点心饮品来,婉儿忙跳下炕,先伺候适哥儿净手,然后端了一盅果子露给他,又给清哑和盼弟送上清茶,说:“姨妈,歇会儿喝口茶。别熬坏了眼睛。”

清哑道:“好。婉儿也吃。让紫竹她们忙。”

婉儿脆声道:“嗳。”

于是又上了炕,和适哥儿对坐吃东西。

盼弟对清哑眨眨眼,又瞄了婉儿一眼,意味深长。

清哑看着那一对小人,心里柔柔的。

婉儿在她面前特别乖巧听话,后来她听盼弟说,婉儿很想嫁适哥儿,所以十分努力,她不禁莞尔——这可真是两小无猜了!

午饭后,圣旨来了,送来了适哥儿第二座御赐牌坊。

这次是“忠义牌坊”,上次的是“孝义牌坊”。

圣旨还明示:这座牌坊就建在京城新赐的伯爵府前,连同伯爵府由工部一并建造修缮。随同圣旨一道送来了府邸图纸,让方家将需要修缮改进的地方告诉相关人即可,费用由户部承担。

除此外,还有一道圣旨是给清哑的:命郭织女随同钦差靖国公府的林世子和睿明郡王一同去往奉州教授当地妇女纺织,三日后启程。

最后还有一道口谕:方初定是要陪郭织女一道去奉州的,皇上让他们将忠义伯方无适送进宫去,交由月华宫敏妃照顾,和三皇子秦儀作伴。

来传圣旨的是佟公公,等清哑母子接了旨,方初打赏感谢,他掂量了下手中荷包,很轻,且摸着没有硬度,便估计是银票了,十分高兴,悄声道:“皇上今儿个发了大火,把睿明郡王骂了一顿。”

方初微笑道:“多谢公公。公公请入内喝茶。”

佟公公客气地推辞了,说他还要回去交差。

方初送他出去,一边低声问:“请问公公,可知织女这道旨意…是谁提议的?”

佟公公说他不太清楚,不过上午皇上在御书房就召见了那几个人:林世子、蒋大人、王大人,还有睿明郡王,后来就发了这两道圣旨。

方初不再问,送完他急忙转身回来。

回去刚坐下,对清哑道:“原本我想出了刺杀一事,请靖安大长公主代为请求,让你别去奉州了,就在京城教一批人,让她们再去奉州教导百姓也是一样的。谁知皇上却下了圣旨。”

清哑正要说话,人回蔡三奶奶来了。

严未央带着儿子蔡扬一块来看清哑。

适哥儿和婉儿带着蔡扬另去别屋玩,让大人们说事。

严未央先恭贺方初清哑,又得一牌坊。

她笑道:“皇上这是补偿你们呢。若将奉北还给你们,就太打睿明郡王脸面了,所以换了个法子封赏。唉,皇亲就是皇亲!”

清哑不满道:“要许多牌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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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是过渡章节,交代一些人事,很快进入下一情节。

第1057章 婉儿的伤心

严未央急忙对外间瞧了瞧,然后收回目光,小声对清哑道:“你别乱说!这可是御制牌坊!朝廷那么些老臣,谁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谁能得一座?你儿子这才几个月,就得了两座,其中一座还是‘忠义牌坊’,那是身为臣子最高荣耀。你还这样说。小心人家骂你,说你嚣张狂妄、辜负圣恩。这可是大罪!”

清哑见她说得这样,急忙用手捂住嘴,心下后悔。

方初和沈寒冰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这牌坊与其说是赐给适哥儿的荣耀,不如说顺昌帝想通过适哥儿告诫天下人:要像方无适一样忠君爱君护君!

方初终究和清哑想法不同,道:“御制牌坊…当然好。恐怕朝中有许多人要反对,但也改不了了,圣旨都下了。”

严未央道:“怎么没人反对?我大伯父就不服,在家叹气说,蔡家多少代出了那么多官,也没人赚一座牌坊回来。说适哥儿命运两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那口气里的酸味,熏死人!”

清哑因为自己得了两座牌坊,不觉有什么特别,现在听严未央这么说,好像这个忠义牌坊大大有分量,不由和方初相视而笑。

她担心地问:“要是反对人多了,会不会收回去?”

严未央安慰道:“不会收回去。皇上有皇上的理由:古往今来救驾的人多的很,这么小又不拿朝廷俸禄的,适哥儿是头一个。石寒天差点把婉儿砸死了。婉儿吓得要跑,还叫适哥儿走。适哥儿不走,坚持留下救皇上。他才多大?就这等忠义无畏,还不配赐一座牌坊?婉儿因为说了一句‘我们人小救不了’,就没有适哥儿这功劳,白丢了一座牌坊。这么一对比,大臣们虽然不服,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来。毕竟适哥儿那么小,不顾性命的勇气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才说到这,忽听“哇——”大哭传来。

众人急忙转头一看,是婉儿,正站在里间门口大哭。

盼弟急忙走过去,拉了她手一叠声地问怎么了。

婉儿本来就因为皇上赐了适哥儿牌坊而自己却没有,正不自在呢,当着人强装没所谓,无意中听严未央说了缘故,顿时哭将起来。

沈寒冰和盼弟都围着她好一顿安慰。

严未央很后悔,道:“这可是我的不是了。好婉儿,别哭了。你当时表现也很机智,一个闺阁女孩儿能这样,算不错了…”

这话很苍白无力,婉儿听了更糟心,一直哭。

她想,自己很机警,当时还扔了香蕉皮在石寒天脚下呢;她也很勇敢,差点就被石寒天一锤给砸死呢,可是这些工夫都白做了,就因为那一句退缩的话,皇上给适哥儿赐建牌坊,却没有她的。

母亲说“言多必失”,真的很有道理。

她越想越伤心,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

盼弟抱着她劝,说:“你救人又不是为了得封赏和牌坊,当时你们也没想到这个。你是女孩子,胆子小些也没人会笑你。”

适哥儿站在婉儿旁边,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安慰,因为牌坊这个东西不比其他的东西,若是皇上赏赐的其他小物件,适哥儿就说送给婉儿了,可是牌坊没法送啊。

他只得道:“婉儿妹妹你别哭啊。”

婉儿原本是伏在盼弟怀里哭的,听见他的声音,悄悄移出半边脸,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觉得适哥儿比以前更加神气了。呜呜,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适哥儿了。适哥儿都封了伯爵,将来肯定有许多女孩子会喜欢他,抢着嫁他。可自己呢,这“胆小”的污点将伴随她一辈子,嫁不嫁得出去都难说,更别说嫁给一个伯爵了。

婉儿觉得自己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心情晦暗,感到人生没了希望。

盼弟见她一直哭,急了,示意清哑安慰她。

婉儿把清哑当准婆婆,一向听她的话。

清哑便揽过婉儿来,眼前浮现一柄大铁锤朝婉儿砸去的场景…心里后怕又心疼,不由埋怨皇帝:两个孩子救你,你赐一个牌坊,另一个却不赐,这算什么?怎不叫孩子伤心!她不觉得婉儿有多自私,这么点大的孩子,会害怕很正常,适哥儿糊涂胆大才不正常。

她帮婉儿擦泪,轻声道:“姨妈知道婉儿是勇敢的好孩子。”

沈寒冰已经在心里把皇帝骂了千遍,“老子闺女为了救你,差点连命都丢了,就一座破石碑,你赐一个不赐一个,这是当皇帝干的事吗?太没气量了!赏罚不分明,下次碰上你被人杀死也不救!”

他不知道,这牌坊是象征意义极强的丰碑,赐给适哥儿已经有朝臣不忿了,若赐给婉儿肯定通不过,谁让婉儿在紧要关头弃君于不顾呢,那些人可不管婉儿是小孩子女孩子,他们只认死理。

最后,还是方初说了一番话,婉儿才止住哭。

方初道:“皇上让适哥儿进宫,这不合适。清哑你进宫一趟,去和敏妃说说,请求皇上收回这口谕。让适哥儿和婉儿一起,巧儿和二妹妹留下照顾他们两个。我们才好放心去奉北。”

巧儿道:“我和二姑姑都不去?那怎么行。”

盼弟也说不行,她和巧儿得有个人跟在清哑身边。

最后,大家商议定:盼弟跟清哑去,巧儿留下照顾二小。

沈家也运了粮过来,要利用商业手段赈灾,因此沈寒冰是一定要去奉州的,沈寒秋留在京城,顺便照应幽篁馆这边。

清哑帮婉儿擦干净泪,拜托她帮自己照顾适哥儿。

婉儿这才觉得好些,感觉人生又有了方向。

姨妈托她照顾适哥儿,是不是说明姨妈还是中意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呢?婉儿决定,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努力。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能再哭了。

女人哭哭啼啼的,不坚强,她已经落了个“胆小”的名声,可不能再让别人以为她不坚强,那这辈子算彻底完了。

于是,沈怀婉小姑娘迅速收拾起忧伤情怀,打扫打扫晦暗的心房,抖擞精神,要直面困难,奋起做人做事,争取摆脱困境。

刚把这事安排妥当,便接连有人上门来恭贺。

慧怡郡主和王夫人一道来了,感谢巧儿救命之恩。

其实她还有一项任务:要代王瑛探问方制的伤势。

通常人们不肯将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都死要面子地撑着,其实,适当地表现自己的脆弱和缺陷,更容易让人亲近。

慧怡郡主便是这样,经过慈善中心那场劫难后,和巧儿迅速拉近了关系,这关系在巧儿悲伤时抱住她大哭后,更贴近一分。

她先问候了方制伤势,悄声说是代王瑛问的。

巧儿便回了,说三叔伤势恢复很好,不必挂心。

闲聊间,巧儿有意探问那天后来情形,吴青梅到底有什么心思。慧怡郡主也没隐瞒,将巧儿走后姑娘们被刺客追杀,然后扑向书生怀抱一事说了,听得巧儿目瞪口呆,暗道怪不得呢。

慧怡郡主没在意她的神情,她有话对巧儿倾诉呢。

她三言两语将那事说完,立即转向下一节。

她说起石寒天对她的挟持,“虽然他家犯了事,我心里也没嫌弃他,还在大伯跟前替石家求情,看能不能求皇上网开一面。若能饶恕他家的罪行,便是没了爵位,我也不会退亲背弃他。可是他…居然那样对我…我一番痴心真是可笑…”

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得梨花带雨。

巧儿没想到看上去骄横不讲理的慧怡郡主有这样真情一面,又是同情又是意外,只好竭力安慰她。

听到后来巧儿觉得不对了:慧怡郡主怎么知道冰魄寒香湖那个地方有陷坑?莫不是她准备的?若是她准备的,是为谁准备的?

巧儿便问慧怡郡主。

慧怡郡主支支吾吾说不清。

巧儿大疑,扑过去挠她,压住她问:“说!你那天躲在假山后面,是不是准备引我过去,准备害我掉湖里的?”

谁知没来得及害巧儿,却用在石寒天身上。

慧怡郡主哑口无言,可怜巴巴地看着巧儿道:“那时候咱们还是仇人…我也没想害你性命,就是要你出个丑…”

巧儿气得叫道:“冰要是碎了,那么冷的水,我要冻死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慧怡郡主连连道歉赔不是,说了许多软话。

巧儿气不过,说:“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慧怡郡主便问她怎样才能消气。

巧儿也想不好,便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慧怡郡主忙道:“你想,你想!不论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弄来给你,只求你别气了。其实你会武功,未必会掉下去。”

说起这个,她很羡慕巧儿。

不过,她又不服气,挑巧儿的短说:“会武功是好事,但你平日也太不端庄了!虽然你家经商,可你往后是要嫁严少爷的,他可是要做官的,你往来结交的都是官夫人,举止礼数不到,要被人笑话的。”

巧儿没反驳,撅嘴道:“我哪比得上你,从小就有专门人教。”

慧怡郡主心一软,道:“我来教你。也没什么难的,你又聪明,记住了多留意些就好了。”

巧儿道:“真的?既这样,等我姑姑走了,你就来陪我。”

慧怡郡主听了大喜,两人遂商议定。

此后几天,方初和清哑都忙着安排交代手头事,并打点行礼和粮食等带去奉州;清哑又进宫恳求蔡钥,请皇上收回接适哥儿进宫的口谕,忙忙碌碌过了三天,第四天便踏上去奉州的路。

第1058章 沉沦

韩希夷感觉身上冰火两重天,说不上是痛苦还是舒适,只觉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烦躁的想宣泄,而他也正做着宣泄的事——他怀里搂着一具软玉温香,缠绵难舍。

他努力地想,这到底是春*梦还是真实。

外面似乎很乱,人声鼎沸、疯狂吵嚷。

正纳闷时,耳边忽然传来细微呢喃、口齿不清的叫唤:“方初!方…初!”随着这叫唤,有人摩挲他胸口,努力抱住他腰,四肢都攀在他身上,不断扭动叫道:“方…初!…初!”声音带着哭意。

他曾经疑惑过:清哑为什么总直呼方初的名字,甚至不习惯叫他的字“一初”,叫“方初”叫得那么自然,透着一种别样的滋味。

此时此地,听见这样的呼唤,韩希夷却懵了。

等意会过来,他脑子“轰”一声,浑身仿佛被火点燃。

不对,他原本身上就像着了火一样,现在这火更是毁天灭地、席卷了他全部灵魂和肉*体,疯狂得令他恐惧。

他不由自主地搂紧怀中人,也不知是因为不舍或者贪恋,还是想确认这一切是否真实,是梦幻。

这是清哑吗?

她怎么在这里?

柔软的躯体,带着寒意,还有极淡的寒香。

那是寒梅的清香,仿佛她刚从风雪中赏梅归来。

黑暗中,他奋力睁大双眼,看不清怀中人。

触手间,她身上还穿着大毛披风,上身锦袄也还在,只有下身衣裳退了,他下身衣裳也退了,两人亲密接触…

他用力一咬舌尖,脑子清明了些许,顿时想起昏迷前的事:

傍晚灾民暴动,混入城中的山匪趁机发难抢劫大户。他接到消息说一批歹徒袭击方家,而方初和沈寒冰被困在粮仓那边。他急忙带人赶来救援。方家…混战…两个歹徒躲在墙根下密谋,说要给郭织女点一炷香,让她变成“郭仙女”…他让护卫杀了那两人…他被人从后偷袭,然后昏迷…

韩希夷想到这,身上激起一层冷汗。

他这是怎么了?

清哑又是怎么了?

都遭人暗算了吗?

这是在哪里?

他努力推清哑,想把她推开,可发出的力量却反而抱紧了她,更抵制不住心底渴望:再抱紧些,清哑,清哑…

他又愧又痛苦,简直要崩溃了。

他想效仿方初伤害自己来保持清醒,并脱身,可是他此时就像一匹狂奔疾驰的骏马,任凭怎么勒缰绳也勒不住。

他艰难道:“我…不是一初,是韩…希夷。”

天可怜见,他还能发出声音。

虽然那声音微弱黯哑,好歹发出来了。

他连说了几遍,怀中人有一瞬间的停顿。

她似乎有些迟疑,或者也在艰难地抵抗体内狂躁,好一会,她才喃喃道:“韩希夷…韩兄…”

韩希夷狂喜,急忙道:“是,是我。”

他激动万分,也不知是为清哑确认了他的身份、不再把他当方初而高兴,还是因为唤醒了清哑,两人可以共同努力挣脱困境。

怀中人似乎醒悟到现实,觉察抱着他不妥,便扭动身子挣扎低哭道:“韩兄…韩兄…”好像想要逃离他,却成了最有效的引*诱。

两人一齐疯狂沉沦,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韩希夷完全崩溃了,其后做了些什么,印象清晰深刻,又混乱迷茫,既坚决果断,又不受控制。混乱中最清晰的感觉是怀中人异常的静默,和身体激烈动作极不相符的安静。他觉得,她一贯不喜惊乍,二来她应该在害怕。哪怕他们此时身不由己,那恐惧始终如一团阴霾盘踞笼罩在心头,胆战心惊,又惊险刺激。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大,乱哄哄的搅扰了寒夜。

韩希夷又痛苦又甜蜜,喃喃地叫唤“清哑!清哑!清哑…”不断爱抚和召唤,又似宣誓和渴求,意乱情迷…

他仿佛回到当年和清哑同行去府城时,那日傍晚在一地泊了船,他们站在暮色中看雨后的江景。后来清哑弹琴,他唱合,唱的是《蒹葭》,清朗的声音散入江天,深邃、悠远。

那时,伊人虽在眼前,却触不得,歌声寄托了他的相思。

眼下,伊人却在怀中,完完全全属于他。

所有美好的记忆都随着内心的满足浮现在眼前:和她在田湖共乘一艘小船穿梭在藕荷间、五桥村观音庙银杏树下的相逢、夜晚在灯下静静为她画像、雨中在城西郭家园内向她倾诉衷情…

这梦幻般的记忆仿佛成了现实,填补了他一直的缺憾。

忽然谢吟月闯进记忆,宣告韩谢两家定亲了,他惊恐之下,死死地抱住清哑疯狂起来,唯恐一松手就失去了她。

等云消雨散,两人都失神。

可怕的静默,外面鼎沸人声依旧。

忽然,韩希夷感觉怀中人不住颤抖,低呼一声“方初”,挣扎起身,匆忙中手撑在他左臂上,顿时他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叫一声“清哑”,便又晕了过去。原来他臂上受伤了。

他昏迷前,想对她说这都是他的错。

死,也要让他去死。

奉州,方家三进宅院前喊杀震天。

二进院内,紫竹、青竹、水竹等女严阵以待,紫竹穿上清哑的大毛披风和裙袄,梳着清哑常梳的发髻,坐在东间大炕上,身边站着两个婆子;院外是黑风等护卫,正和匪徒恶斗。

喊杀声激烈起来,似乎要冲进内院。

细妹扯着清哑悄悄离开了,盼弟青竹水竹紧随其后。

她们去往后园的梅心小筑。

梅心小筑是一组大青石建造的屋子,一点不小,建在一片梅林当中。宅子的原主建造这地方时,一是为了冬天赏梅,二是为了夏天避暑。梅心小筑地下造了地热,所有朝园景的屋子窗户都安的玻璃,冬天赏梅极好;又因为墙裙都砌的是丈高的大青石,有几间屋子地面也铺的青石,隔热效果很好,夏天这院落也很凉爽。

细妹来这,也是以防万一。

这院落结实,水火都不怕的。

几人穿过梅林间的香径,走向梅心小筑。

第1059章 动乱

自清哑来到奉州,发现灾情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奉州去年就经历过一次干旱,百姓勒紧腰带加上官府赈灾,好容易挺过来了。今年开春下了两场雨,人们以为年景好了,结果从那以后再也没下过雨。这一年干旱下来,庄稼地都成了荒地。清哑等人一路走来,大地上除了一些干巴巴的树木,连枯草都没有。

奉州百姓逃荒去外地的不知多少。

好在,十一月中旬下雪了。

接连两场大雪,给了人们无限希望。

这片土地上的植物也孕育着无限希望。

方家这片梅林不等春日来临就首先复苏——开起花儿来!雪夜的梅林幽静、暗香浮动,在雪光映衬下,枝头梅花清丽无双。虽然比起京城有些迟,可花儿们依旧展开了,小心翼翼的,带着大难不死的喜悦,越冷越鲜艳,香气沁人心脾。

外面嘈杂的喊杀声衬得这梅园格外像片净土。

到近前,细妹叫院门,只有两个婆子在门房值守。

一婆子过来开门,细妹严肃问:“这边没有动静吧?”

那婆子忙殷切地笑道:“没有。这边还算安宁。真有人来,也是从前边来。殷奶奶,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前面没事了?”

她心里疑惑,听声儿前面还闹的很呢。

细妹道:“大奶奶让我带她们来这边守着。”

又问:“后边屋子几个人上夜?”

另一婆子道:“两个。我去叫她们过来回话?”

细妹忙道:“不用。”一面引清哑进来。

她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更不想让人知道清哑来了这边。

两个婆子也没疑心,赔笑看着众人往上房去了。

清哑和盼弟穿着寻常衣裳,她们也没认出来。

几人进去,清哑自入了东边她和方初常住的屋子,和盼弟在临窗炕上坐了。炕是热的,屋里也非常暖和。因梅花开了,她和方初白天是没空赏花的,便晚上过来睡,就怕错过花期,是以地热和炕都烧起来了,一应坐卧铺盖等也都安置齐全。

细妹先点了灯,等清哑坐定,就灭了烛火。

她低声道:“大奶奶和姨奶奶歇会儿吧。”

有了灯火会引人注意,所以她熄了灯,然后出去了,和青竹将前后暗中检查了一遍,见无异样,才回来守在清哑室外。

清哑默默地靠在引枕上闭目歇息,一面沉思。

这次灾民暴动,起因还是赈灾。

募集了那么多银子,赈灾依然艰难。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但这是事实。

因为方初那个商业赈灾计划,在朝廷和锦商们全力运作下,各地商贾纷纷启动,运了许多粮食来奉州;朝廷也接连拨了赈灾款、开军用储备粮仓救急,但奉州各地还是饿殍遍野。

大雪给了人希望,也让许多灾民绝望。

今冬的大雪,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贪官,在这雪上加霜。

古往今来,任哪一个朝代都不缺贪官,也斩杀不净。他们无处不在、贪污的手段层出不穷,地皮都能刮三层。

奉州大灾,奉州一地的官员原本最艰难,没有政绩,没有油水可捞,后来这灾害成为他们聚敛财富的借口和手段,源源不断的银子从上面拨下来了,粮食也来了,富商也来了…

有个成语叫“阳奉阴违”。

顺昌帝再爱民,接二连三的圣旨下来后,也被执行得变了样。当然,官府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好的,只是百姓得不到实惠。

方家等富商倒是切实在赈灾,运来的粮食都发放到灾民手上。随同粮食一齐发给他们的,还有一份文书。方家执事人告诉他们:只要她们家里有善于纺织的女子,凭此文书到方家作坊做工,不但管吃用,来年还能领到一份口粮并春耕的种粮,还有机会成为方家的长期雇工,将来养家糊口都不成问题。

这便是以工代赈。

若有人贪便宜,拿了粮食不回头,也没关系,他同时也丧失了进入方家做工的机会,方家不会追究他,只当这次是做善事。

方初算计的是人心,只要是良善百姓,都会回头。

然人心复杂,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奉州地方官府的破坏力。

受灾面积广大,各地方官赈灾不力,终于演变出了大事。

奉州城内外许多富商发粮食,钦差也坐镇在奉州城,奉州城内的官员不敢明目张胆弄鬼,比周边的府县情形要好多了。周边府县那些被大雪逼得走投无路的灾民就往这边来寻求活路;暴民和山匪也混进来了,城里大户多啊,借着灾民动乱可以放手抢劫。

傍晚发生动乱,方家首当其冲。

凡事都有利弊两面性,方家吃亏在织女名头太盛了。名头盛,给方家带来好处不用说,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对外突如其来的暴乱,清哑并没有惊慌害怕。

这并非说她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所以胸有成竹。

主要是方初在家里留有人手,她身边也都安排了人。

这些人迅速反应过来,和暴民歹徒对抗。

事发后,清哑也一直在想办法,可惜每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敌法子,只能被保护。

她镇定,是因为她经历过和这类似凶险的情形。

比如她被指称为妖孽时,虽然有不少人相信她,但很多善良的百姓也怕她真是妖孽,她真的差点被烧死呢。再比如她被卫昭掳去后,差点被普渡给换魂,从地下逃出来也是惊心动魄。

经历了那些事,眼前这阵仗她便能镇定以对了。

虽然没能力指挥战斗,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她当初从卫昭的飞絮阁逃离前,也没忘记踢卫昭一脚呢;那天在慈善中心被追杀,她一样凭借自己的优势将刺客给制服了。

她找细妹要了一柄匕首,藏在袖中,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