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微微笑了笑,提剑起身走到窗前,一株海棠正临窗含苞欲放。他一剑挥下,林芷溪大惊,以为他要去砍那一株海棠。却见他只是虚晃一剑,在花前一尺骤然停住,那花纹丝未动。林芷溪舒一口气,再一细看,窗前的条案上落了十几片海棠叶子。

“商大哥,这莫非就是剑气么?这黑黢黢的剑还真是不可貌相,倒象是个韬光隐晦的世外高人!”林芷溪一声惊呼,才明白原来自己原来的想法太过片面,它,暗淡无光却也能无声无息地能杀人于无形。

商容手挽宝剑,一阵寒光入鞘,他一抿嘴角:“此剑名叫拙剑,是我祖父传下来的。”

“又在买弄你哪个劳什子拙剑,哈哈。” 门口传来一声朗笑。赵凿抬步走了进来。他一见林芷溪,愣了愣:“这位是?”

“哦,是我表弟,想与我们同去看看热闹。”商容笑道,又对赵凿挤挤眼睛。赵凿心里疑惑商容怎么突然在太夜城多出个表弟,却也忍住不多问。

林芷溪见赵凿今日一身青色劲装,发上一根木簪。身后背着弩弓,箭匣。身上的阳刚之气似从劲装中喷薄而出,举手投足惧有一副男儿的刚猛风流,顿时有些羡慕。

商容一眼瞧见林芷溪眼中的艳羡,有些好笑:“那个小壮丁,你到底去不去?”林芷溪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这身被父亲刻意弄的很丑的衣服,忙道:“当然要去了。快走快走!”

三人出了府门,西行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场地上早已经人流熙攘。战乱了几个月,迎来第一个节日,虽不比往年繁华,人们却都是一脸喜色。穿梭其中的当地人穿的五彩斑斓,极有风情。林芷溪大致认得白族,苗族的服饰,指给商容与赵凿看,而那些服饰繁丽的女子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回望一行三人。商容暗想,蓉城女子若是娇羞的睡莲,当地女子便是明丽的牡丹,热情明朗,让人眩目。

林芷溪被小摊上的那些物件迷的眼花缭乱,大多是当地民族的首饰,与汉族颇有不同。那知还没看上几眼,就被赵凿连声催着去射箭场。林芷溪一想他还有军务在身,又是男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着实也无心在此闲逛。遂笑着说道:“那你和商大哥去射箭场,我在这里等你。” 商容有些不放心,林芷溪一推商容:“快去吧!我那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商容又嘱咐了几句,被赵凿拉走。

林芷溪在一个小摊前驻足,上面摆满了白银首饰,纹饰精美,让人爱不释手。她细细地挑了一对耳环,打算回去送给绯颜。眼光流连处又发现一个精致小巧的龙头小银梳,那龙头雕的栩栩如生,神采飞扬。林芷溪正看的喜爱,摊主笑道:“小伙子好眼光,这一摊子东西就这个雅致,不知道多少女人买去送情郎呢。”林芷溪一愣:“这是男子用的?”

“自然,女子的物件雕的都是凤凰。”

林芷溪心思一动,将银梳拿在手里,心里开始琢磨:自己送他礼物聊表谢意,也不知道是否合适,他是否会多想?但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也无以回报,送他一件东西表示谢意也是情理之中。他乃领兵作战的大丈夫,行事坦荡,应该不会多想。如此犹豫了大半天,摊主在一边不停的怂恿,林芷溪一狠心,先买下来,送不送再说,大不了自己用。她本想为父亲也买一个,转念一想,这不是不打自招出来逛街了么,她吐吐舌头,收起这个心思。

林芷溪刚付过银子,收好东西,打算在四处看看。只听老远一声大喊:“芷溪!”林芷溪听出是商容的声音,忙回头看去,却见商容与赵凿一路狂奔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个男子。林芷溪大惊失色,莫非是海目的残部?

商容一见林芷溪,伸手一牵,喊了一声:“快跑!”林芷溪来不及相问,被商容扯住一路飞奔,直累的肝肠寸断。也不知跑了多久,商容回头看去,见来人终于不再追来,方才停了脚步。林芷溪头晕欲呕,扶着肚子慢慢蹲下。商容忙蹲下身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跑的太急?”林芷溪只有点头的力气,说不出话来。

商容站起身,恼道:“赵凿,今日这事都是你惹的!”赵凿一脸无辜:“我也不想,我那里知道那汗巾是什么意思。”林芷溪渐渐缓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那些人是谁啊?” 商容一指赵凿:“你问他!” 赵凿脸色一红,低头不语。林芷溪一看赵凿的神色,看来那些人不是海目的残部,心情顿时松懈下来,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啊?” 赵凿脸色更不自然,低头转身往城里走。商容见惯他平日里的英武威猛,眼下这般扭捏还真是大开眼界。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凿走的更快。

林芷溪实在好奇之极,跳着脚嚷道:“商大哥快说,不然我告诉父亲,你今日带我出来玩了。”

商容忙止住笑,说道:“赵将军神勇,与人比箭的时候,边上一个姑娘送了他一条汗巾,他也没客气,随手就塞在腰上,结果,比完了箭,那姑娘就带着人要将赵将军领回寨子。”

赵凿忙扭头叫道:“我只当是她好心让我擦汗。当时没空就随手接下了。”

林芷溪一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复又蹲到地上,捂住肚子。直到肚子有些抽筋方才勉强忍住,站起身来。指着赵凿:“你这男子汉大丈夫的,跑个什么劲儿啊。连累我今日都快跑断了气。”

赵凿回头看了看林芷溪与商容,闷声说道:“你们就笑吧,若是告诉别人,哼哼……”

林芷溪偏偏不理会,双手一抱,也学他嘿嘿了两声:“那又怎样?” 赵凿作势握拳,却见林芷溪故意做出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又挤出笑来讨饶:“好兄弟,我请你们吃酒!”

林芷溪放下胳膊,与商容相视一笑,然后挤挤眼睛对赵凿说道:“赵大哥,那姑娘的眼光着实不错嘛。”

商容赶紧在后面接上:“的确,的确,你看赵将军真是仪表堂堂,风流盖世。”

赵凿窘的脸皮都要破了,低头求饶:“二位兄弟,我错了,我以后离女子远远地。”

“可别呀,赵大哥,若是以后你娶不上媳妇,可不是我和商大哥耽误你了。”林芷溪一看赵凿的脸色,作弄他的意思就更加旺盛。赵凿一贯是个豪爽的汉子今日却生生折在她的手里,半天结巴着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才是合适。

一路上,林芷溪想一想便笑上一阵,直把赵凿笑的没了脾气也跟着自嘲起来。三人一路嬉笑着回到府衙,赵凿独自去了兵营。

弄巧成拙

商容与林芷溪谈笑着刚刚跨过门槛,抬眼就见元赫负手站在荣华厅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人。

林芷溪连忙收敛了一脸的高兴,跟着商容上前施礼。

元赫抬了抬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二人出去逛逛?”

商容忙道:“赵凿想去看三月街比箭。芷溪非要跟去瞧瞧热闹。”

元赫“哦”了一声,将目光放在林芷溪的身上。她今日的脸色红红白白如一朵盛开的芙蓉,眉眼间还隐隐带着努力遮掩的笑意,一丝头发有些散乱地垂到了耳边,她往耳后拂了一下,抬手之间,衣领中隐约露出颈上的布条。

果然还是和小时候差不多,静不住的性子。元赫极力缓和着语气:“林姑娘,你的伤还没好,还是静养些日子再外出的好。”

林芷溪脸色红了红,低声说道:“三月街偏偏就在今日,我等不及想去看看。”

“若是三月街肯等林姑娘伤好了再开,就再好不过了。”元赫唇边含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竟有些遗憾自己未能同行。

商容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与林芷溪这样谈笑。

林芷溪羞色顿起,低声说道:“侯爷,我先告退了。”说着,她扭头对商容抿了抿嘴角,轻轻一笑。

她与商容眼神交汇时并无一丝拘谨,温柔自然。元赫看着眼里,心头蓦然漫过一缕不安与微酸。他微咳一声,对商容说道:“皇上的旨意来了。”

商容“哦”了一声,紧跟着元赫进了荣华厅,急切地问道:“如何处置海目?”

“他在族人心中地位甚高,皇上本来打算降服他,不伤他性命。待知道他对太夜城的百姓犯下的恶行,就改了主意。当今皇上是个仁主,最见不得的就是伤及无辜百姓。”

“皇上的意思是,杀?”

“正是。但恐怕他的族人闹事,需留下部分军队在此驻扎,待新任命的郡守从蓉城来了之后再助他将各处安置妥当。”

商容点头:“正是,大乱初定,还是留些人守着免得又生事端。”说完又问道:“北汤可有动静?”

元赫扬眉一笑:“他们撤了。”

“撤了?”

“正是,看来海目造反倒是一件好事。”

商容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大军又要开赴北上了呢。”

元赫摇摇头:“汤景一战,在所难免,汤国皇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厉兵秣马,若不是连着两年天旱收成不好,恐怕早就动手了……”

商容默然不语,半晌笑道:“尽人事以听天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也不会怕了他。”

元赫点点头:“话虽如此,还是希望这一战能拖就拖,老百姓多些安稳日子。你去把杨落叫来。”

商容去马厩牵了匹快马,片刻将杨落带到荣华厅。

杨落上前深施一礼:“侯爷有何吩咐?”

元赫看着他,双十年纪却少年老成,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隐忍坚定。

“皇上的旨意是要留些兵马驻守云南。我想来想去,想让你留在这里。你自小在云南长大,母亲又是当地人。你一向做事稳重,你在这里我也放心。”

杨落一听,百感交集。他父亲是蓉城的大商贾,母亲却是一个苗人,他自小随母亲在云南长大,回了蓉城后一直被嫡母兄弟看不起,处处刁难。元赫知晓他的处境,如今让他留在云南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一抱双拳:“侯爷放心!”元赫将手放在他的肩头,重重握了握。

“我们景国不比汤国地广人多,一寸土地都显得金贵。你在这里,虽然地处偏远却也责任重大。”杨落一向寡言,只一味点头。

元赫又道:“留在这里的兵力并不多,只壮个声势而已。眼下北汤虎视眈眈的,这里虽是边陲,却务必要一份安定以定民心君心。”

杨落慎重地点点头:“请侯爷放心。”元赫看着他言简意亥得只有这么一句,微微笑了笑,眉头却闪过一丝忧色。不管是不是自己多虑,留一条后路总是不错。

“海目的残兵好好安抚,口服心不服的不必客气,以免将来汤景开战时又成了后患。以后的军政大事,你与郡守互相商议。记住,恩威并施。”

杨落领命而去。荣华厅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淡去空气中的沉肃。

大局已定,北汤撤兵,缠绕多日的阴霾自元赫心头散去,他拿起元玠的密信,嘴角含笑,目光落在信尾一只小小的鸿雁身上。似乎见的到元玠提笔做画时的陶然自得。他通篇汪洋,解析天下局势,倒象是个霸主。却在信尾的鸿雁身上透出他的本性。他,并不爱争霸天下,素喜书画金石。

林芷溪在厢房里把玩着那把小小的银梳,足足考虑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送去。她自小与哥哥的朋友们一起,也沾染了不拘小节的习气,倒比平常的女子多了几分的明朗大气。她思虑了半天,想到既然自己心中坦荡,又何必怕别人多想。一念及至,顿时豁然开朗,起身往荣华厅走去。

元赫正在凝视那只翩然随意的鸿雁,只听门口一声清脆的“侯爷”,回头看去,林芷溪正含笑站在门口。他心里一喜,收好密信,走近林芷溪:“林姑娘有事么?”

林芷溪敛了笑容,慎重地说道:“侯爷,您的救命之恩看来我也回报不了,一直心有遗憾。今日逛街见到这个小梳子很别致,聊表我的感激之情,请侯爷不要嫌弃。”说着,她摊开手掌,小小的掌心里握着一把银梳。

元赫愣了愣,没想到她的来意竟是如此,心里的欢喜更深了些。待他低头一看银梳,顿时哑然失笑。

林芷溪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开始忐忑,他虽然笑得很好看,却不伸手来接东西。莫非是嫌弃这东西廉价么?她与父亲来云南几个月,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只是想买个东西表示一下心意,倒没想到他身份贵重,这东西是否能看在眼里。她立马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禁将手往回缩了缩。

元赫忍住笑,抬起眼帘,看着林芷溪,虽然此刻他眼中如水一般温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林姑娘,你知道这梳子是做什么用的么?”

林芷溪一愣:“梳子不就是梳头发的么?”

元赫眼里的笑意更浓:“这,是梳胡子的。”

林芷溪顿时头“嗡”的一声,脸上一阵滚烫,元赫看着她的羞色笑容更是玩味。

林芷溪不敢再看他,只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哼了一声:“我,我,先告退了。”

“慢着,你不是要送给我的吗?”他存心再作弄作弄她,眼看晕红的羞色从她的脸颊漫向耳际,他竟心里一动。

林芷溪脸色绯红,眼睛看着脚尖:“这东西送给侯爷不合适。”

“我先收着吧,好歹是林姑娘的一番心意,这东西,早晚也用的上。”元赫说着,伸手在林芷

溪手里将梳子拿了过来。

林芷溪顾不上告辞,赶紧快步离开,心里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没有发生。

元赫将小小的龙头银梳握在手心,笑不可抑。梳子还沾着她手心的温暖。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急急离去,在拱门处还懊恼地跺了一下脚,顿时嘴角微翘,从心头泛起了一丝笑意。渐渐笑出声来。自开战,从没有这么笑过。

欲问还休

林芷溪一路上心里懊恼的恨不得揪揪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狠下心壮着胆去送个礼物,居然出这样的丑,真是羞愧的脸都要烧着了。还好以后回了蓉城,身份悬殊,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这尴尬也没人知道。林芷溪暗自庆幸没有当着商容的面送给元赫,否则还不被哥哥笑死。

林芷溪在屋子里定下心来,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今日真是惊慌加失措,有些不顺。她皱皱鼻子,上午那一顿逃命般的狂奔出了一身汗,此刻暖风一吹,身上便有些不舒服,她起身走到后园的小厨房,打算烧些水洗澡。

沐浴之后,林芷溪打开自己的包袱,看着那几件衣服一阵苦笑。初出蓉城的时候,虽说穿的是男装,好歹也是蓉城云裳坊的好料子裁成的长衫。她穿上之后还特意在哥哥面前走了几圈,又缠着林芷原让他给自己画个扇面,提个诗句,好拿着手里装一装风雅。却被林芷原一口回绝:“你不是出去寻药吗,拿个折扇装风流公子,小心被姑娘看上,惹出事端。”林芷溪忿忿道:“果然是欺负我没钱就不给写了。”林芷原笑着敲她的头:“等你嫁人了,我将你婆家的窗户纸上都写满字可好?不要钱!”

林芷溪咯咯笑着跟父亲上了路,喜滋滋地穿着新衣服,一路上都觉得甚是潇洒,还真是有些姑娘偷偷看她。待到了云南,战事一起,那好衣服就立马被林济舟拿着去和伙房的小伙计换成了粗布短衫,这且不算,还特意在身上打了几个极丑的补丁,只差将她的脸也拿锅底灰抹抹。

林芷溪叹着气,随便穿了一件在身上,起身走到花园,想让风吹吹头发,干的快些。

暖风熏熏,花香阵阵,林芷溪坐在小桥的栏杆上,慢慢地梳理一头长发。心却飘到蓉城,一想到哥哥对着各种药草痛不欲生的样子,顿时笑意从心头泛起。

他自小就对医术不感兴趣,偏偏林济舟就只有他一个独子,还盼着他继承衣钵,可是他只对书法感兴趣,但凡见一眼药草,看一眼医书便头疼。后来被逼的没法子,他在浣花溪边盖了个草庐,取了个锦堂的名字,日日躲在那里与朋友一起逍遥快活,不敢轻易回家。不过这次,父亲临行前将他捉回去,叫他看门,他被生生困在泽济堂几个月,也不知道愁白了头发没有。林芷溪越想越可笑,又想到赵凿今日狼狈的艳遇,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元赫路过回廊,听见一声轻笑。他随意瞥了一眼后花园,正见林芷溪坐在小桥栏杆上,一头秀发如墨如云,直垂腰际,随风一飘,倒象是春日的柳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脸笑意,如醉春风。

他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发现她笑时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淡淡地嵌在嘴角。他一阵迷茫,又恍然大悟。

夜色渐浓,林济舟却仍然不见踪影。林芷溪等的有些焦虑,按说一日一日的伤兵渐好,父亲应该早回才对,平日这个时辰,他也早就回来了。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晚归。

林芷溪直等到戌时也不见父亲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问问商容。

商容住在府衙的西侧,林芷溪出了房门,穿过花园的小径,上了流水小桥。突然眼前一闪银光。

如水月色中,回廊前的空地上一个白色身影矫如游龙,手中长剑银光飞舞,如雾如电,如影如虹。他身影灵逸,长剑行云流水,剑刃上如同挽了一道清冷的月光。

林芷溪看得呆住,定定地站在小桥上,心中暗叹:商大哥的剑法如此空灵恣肆,真是劲如狂草,逸如行书!

良久,他收了剑势,剑气如云开雾散隐在夜色之中。

“商大哥!”林芷溪回过神来,从小桥上飞步而下,停在他的身后。

他回过身来:“林姑娘要找商容?”林芷溪呆住,居然是元赫。

皓然月色下,他白衣胜雪,目光清朗。林芷溪脸上一热,心里又是一阵懊恼,今日不光送错了礼,还认错了人。还好,夜色中,她的尴尬与脸红应该是看不分明。她低身施礼:“原来是侯爷在练剑,我当成了商大哥。”

“商容有事去了兵营。怕是明天处决了海目才能回来。你若是有要事,我叫李用去说上一声?”

“没有什么要事,只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我想找商大哥问问。”

“哦? 你随我来!”元赫转身走上回廊,剑光在身后一闪,林芷溪只得跟着,却不知他是何意。

荣华厅内,李用正在布置晚饭,林芷溪粗扫一眼,倒是很简单的几样菜肴,她心里顿时对元赫多了几分赞叹,他身份高贵,却没有一丝娇纵奢靡之气。

“李用,你去看看林大夫怎么还没回来。”

元赫又回头笑看林芷溪:“林姑娘,若是没吃晚饭就一起用吧?”

林芷溪脸色一红,忙道:“不了,我想等父亲回来再吃。”

她拘谨里带着羞涩,眉目间隐着灵动,象是夕阳霞光里,栖息在林梢的一只小鸟,一有人来就要振翅而去。元赫笑笑,将长剑放在案上,随手拿起锦巾擦了擦手,说道:“若是商容,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林芷溪没有接言,心里却深以为然,在商容面前自然放得开。而他,再怎么平和也是身份显贵。

他拿起杯子,对着林芷溪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喝杯茶吧。”

林芷溪被他的平易亲和弄得稍稍有些惶恐,连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侯爷您要折杀小人了。”待说完,突然觉得这话怎么象是戏文,而自己这个女子也不能算是个小人。于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元赫也呵呵一笑,接过杯子:“还是不要客气了,就在这里等李用回来吧。”林芷溪见他一丝架子也没有,慢慢松懈下来,也少了拘谨,与他隔桌而坐。

“林姑娘是什么时候来云南的?”元赫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年前来的,连元宵节都错过了。”林芷溪随口回答,还稍稍有些惋惜,因为元宵节也是她的生日。

元赫手指一顿,将茶盏停在面前,然后极轻极慢地说了一句:“蓉城的元宵节,最是热闹。”林芷溪侧头看去,只见他低垂眼帘,轻轻地漾动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仿佛沉溺在回忆之中。

“是啊,灯谜,焰火,华彩盛世,人月共圆。”林芷溪轻声低喃,想起往年的上元节跟着哥哥还有他的友人一起上街猜谜,河里放灯,思乡之情顿起,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元赫似有所触动,回头看着她:“怎么,想家了?”林芷溪看着他,语气温和竟和哥哥很象,含笑说道:“是啊,原本一心要出来玩,离了家才知道还是家里最好。特别是,不打仗更好。”

元赫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留恋,那熟悉的一抹俏皮与娇痴让他几欲开口,但最终还是忍住那个在心头缠绕的夜不能寐的疑问,还是等回了蓉城再说吧。

林芷溪一边看着门外,一边与元赫说话,聊起蓉城的旧事风俗,倒象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异乡故人,烛光闪烁中,闲适惬意地闲聊了小半个时辰。

林芷溪看着案子上的饭菜早已经没了热气,暗暗有些心焦,却也不好意思请元赫先去用饭。只盼李用快些回来,自己也好告辞。过了一会,终于看见李用与林济舟的身影迈入荣华厅,林芷溪忙起身站了起来,迎过去,拉住父亲的衣袖:“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林济舟乍见女儿在这里,有些惊诧,忙对着元赫施了礼:“今日有个士兵搬毒箭的时候不小心挂了手,立时昏厥,我与几个军医一直等他无恙这才离开。那毒箭真是厉害,幸好及时给他服了解药,却也足足昏厥了三个时辰。”

元赫皱了皱眉头,对李用说道:“明日叫他们手上裹些皮革。”

林济舟领着女儿告退。元赫将他们送到门口,停在回廊上。遥看林芷溪挽着林济舟的胳膊,踏着月色而去,一路上娇声细气地与父亲撒娇,竟有些恍惚。

骑虎难下

林济舟一大早就出了门,极不放心昨日那个受伤的士兵,急着要去看他今日情形如何。林芷溪送走父亲,翻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放着一些药草。却多是针对湿热郁肤的皮肤病症,清热活血,与绯颜的情况还是不符,一想到临走前哥哥的期望,林芷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云弄峰看看。不管是不是有这种草,也要去找个山民问一问。眼看兵营中的伤兵伤势渐好,父亲也必定不会日日守在那里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去为绯颜寻药草,必定是脸色一黑,两个字:不允!看来这几日趁着父亲不在,城中也平定下来,要赶紧抽空去一趟才好。不过自己一个人去,到底还是有些胆怯,她想到一个人,暗暗笑道:反正他也是闲着,有他陪着,倒是不错。

林芷溪收好包袱,正要去找商容当她的保镖,却忽然想到昨日元赫说他今日去了兵营,恐怕要等处决了海目才能回来,于是耐下性子等到午后,才出了后花园去西院找他。

可惜,他还未回返。林芷溪悻悻地噘着嘴慢慢往后园子走。

“林姑娘,你找商容?”林芷溪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李用正从荣华厅出来,停在门槛处有些暗昧地看着自己。林芷溪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商容的次数是频繁了些,难怪他这样的眼神。

林芷溪正正脸色,想赶紧打消李用脸上的暧昧,大声说道:“我想让商大哥陪我去云弄峰找一种药草。这不是战后有些乱么,要不然,我自己就去了。”说着,林芷溪一脸坦荡,快步走下台阶。

“林姑娘,请留步!”林芷溪愣住,这声音应该是元赫,她扭过身子,果然是他。元赫随意穿着一件蟒袍,从厅内走出。林芷溪有些尴尬,自己三番两次地找商容怎么都被人看见,真是出师不利。

“林姑娘不知道要找什么药草,我让人去寻来。”

“多谢侯爷美意,只是这等小事不敢劳烦侯爷,我自己去就好了。”林芷溪低头说道,心里却在想,这个侯爷还真是个热心人,对自己也好的有些不可思议。

元赫微眯双目,似是思忖了片刻,突然说道:“若是姑娘愿意,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林芷溪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呆呆地看着元赫,自己是听错了吧。再看一眼李用,也是呆若木鸡的模样,看来并没有听错。林芷溪急忙谢绝:“侯爷您军务繁忙,我这种小事怎敢劳烦侯爷。”

元赫却眉头轻扬:“我早就听说云弄峰风光极美,这一路行军打仗,也难得去看看美景,今日刚好无事,就一同去吧,林姑娘不用客气,只当我是你商大哥就好。”

边上的李用总算是换了表情,却是比刚才更暧昧十分,眼睛已经眯成一道缝,还勉强睁着笑看林芷溪。

林芷溪脸上又是一片红云腾起,周身都不自在起来。元赫却转身进了厅内,说了声:“姑娘少等。”

林芷溪站在台阶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翻腾着怎么找个借口来回绝这位侯爷不可理喻的同去。那李用却乐滋滋地飞快去牵来了惊风马等在府邸门口。瞄一眼林芷溪,偷笑一声。直笑得林芷溪脸色更红,心里更乱。正在煎熬难受,元赫已经换了衣服走出来,一袭蓝色暗纹长袍,腰间挂着一把宝剑。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倒是很象一个风雅出尘的游侠,说不出的雍容闲适。他对着林芷溪笑了笑,就往府邸外走去,林芷溪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心里却一刻也没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说辞,急的有些出汗。

李用已经忙不迭地将缰绳送到元赫手中,元赫接过,问道:“怎么不替林姑娘牵一匹过来?”林芷溪一听,灵光一闪,赶紧对着元赫说道:“哎呀,我不会骑马,侯爷若是想看风景就自己去吧。”这个借口甚好甚好。

元赫哦了一声,回头笑着:“林姑娘不如试一试骑马,也许就会呢?”然后对李用点点头:“去牵流云。”

“我真的不会,不用试也知道。”此刻不是谦逊的时候,林芷溪只觉头脑子里一片糨糊,额头上已经有了湿意。元赫但笑不语,目光里却是一片期待。

片刻,李用乐颠颠地牵了一匹红马过来,将缰绳放到林芷溪手中。林芷溪无奈地接过缰绳,手指有些发僵,却又莫名有些兴奋。心里如电般闪过一丝似曾熟悉的感觉。她抬头看着元赫,他眼中的期待更甚。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一跃上马的冲动,在心里突奔起来,撞的心口一阵涨痛。

元赫目光炯炯,道:“林姑娘若是不敢骑,就与我同乘一骑好了。”

“好啊好啊,同乘最好,惊风马可是神驹。”李用笑嘻嘻地连声叫好,一副巴不得的样子。

林芷溪此刻只觉得自己居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她看看李用的笑容,一咬牙,蹬上马鞍,居然,没有哆嗦。反而一阵心荡神移,说不出的快意。

元赫神情严肃,紧紧地盯着她。林芷溪狠狠心,豁了出去,大不了从马上摔一跤,假装扭了脚,正好也不用和他一起去云弄峰了。她一夹腿,流云居然迈蹄扬步小跑起来。

元赫立即纵马跟上,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她果然是会的,虽然看上去很生疏。

“林姑娘,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会骑马。”

“我真的是从未骑过。”林芷溪虽然已经骑坐在马上,却也紧张得如临大敌,周身都绷的很紧,说话时也不敢扭头,只紧紧抓住缰绳,但那种熟悉又紧张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

元赫侧头看去,见她身子僵硬,樱唇紧抿。不禁轻轻笑了笑,记忆中那个小丫头也是如此模样,跨在一匹小马上,噘着小嘴,倔强又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