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与流云本是一对伴侣,出了城门便意气风发,放蹄飞奔起来。缓步轻行林芷溪还勉强能应付,这一飞奔起来,她顿时心慌。她一声惊呼,忙要勒住流云,流云却紧跟惊风,并不领会林芷溪的意思。林芷溪更加慌乱,身侧的元赫忙从惊风身上俯过身去,伸手握住林芷溪的手,声音近在耳畔却随风而飘:“不用怕,它性情很温顺。让它跑一段,也许你能想起些事来。”

林芷溪又惊又怕,也顾不得元赫的身份,大呼一声:“我此刻只想不要摔死!”说着,扭头瞪了一眼元赫,恼得简直恨不得从眼中射出箭来!元赫被那眼神怔住,那一张小脸被铁花溅上时的眼神恍惚就在眼前,也是这般又恼又气,又惊又怕。

元赫伸手一搂她的腰间,将她从流云上腾空抱过,林芷溪只觉一阵眩晕,发觉自己已经横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的双臂环在怀中,林芷溪更是惊恼,扭头去瞪着元赫,抬眼却发觉自己离他如此之近,呼吸都迫在眉睫。

他眼神清亮,嘴角隐隐含笑,而下颌上的一滴细汗似乎正要滴到她的脸上。林芷溪的心腾然一动,象是一个火苗突然在心里点燃。她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又惊又羞。此刻坐在惊风背上,风声如啸从耳畔飞过,元赫的衣袖翻飞如惊涛,与她的衣衫纠缠在一起,隐隐能感到他的臂膀坚硬如铁却又散着温暖与熟悉。林芷溪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心中一片慌乱与惊惧,竟还隐约有一丝甜蜜,十几年礼仪养成的理智立即提醒了她,她低声说道:“侯爷,我还是去骑流云。”

“你不是怕么?”元赫低头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羞色,却也掩不住生气,如一朵带露的蔷薇还隐隐有些刺手,心里暗笑。

“这般不合礼仪!”林芷溪又羞又恼的嘟噜了一声。

元赫减慢速度,渐渐将惊风与流云都停下来,然后将林芷溪送到流云背上,呵呵一笑:“你穿的男装,别人见了也无所谓。”

林芷溪此刻平静下来,顾念到他的身份,又想起他的救命之恩,顿时有些后悔刚才的卤莽,只能默默腹谤:穿的男装,我也是个女子,你装什么糊涂。心里更是有些不忿,明明是打算与商大哥一起自在悠闲地来寻药草,再顺便看看风景,偏偏遇见他,怎么倒象是被胁迫来的。受了惊吓不说,还……他虽然并未对自己怎样,但是却又明明觉得有些异样。林芷溪想到这里,心跳得飞快,脸上又热了起来,看来今日必定是不宜出行。下次出门前定要看看黄历。

情动一刹

行到山脚已近申时。

元赫从惊风上跃下,走近几步,抬头对着流云上的林芷溪伸出手。

他站在马下,长身玉立,微微昂头。天高云淡,阳光并不刺眼,而他眼中的灼灼目光却将林芷溪晃得心头一跳。她忙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手掌,干净宽厚,有种让人心定的力量。

林芷溪略犹豫了一下,终将手放在他的掌中,触手之间,似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茧。他微微用力一托,林芷溪从马上跳下,顺势要抽回手指,他却没有松开的迹象,任由她的手指从他掌心摩挲而出,一阵异样顿时传遍林芷溪的全身,她有些迷乱,不知为何。

“山路陡狭,还是将马先寄在这里,我们慢慢往上走。”

林芷溪“嗯”了一声,牵着流云跟在他的身后。

一片竹林后隐约可见几户白墙青瓦的民居。元赫回头从林芷溪手中牵过流云:“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他牵着惊风流云走进竹林。

林芷溪看着他的背影掩隐在竹林里,阳光从密密的林中透过,些许洒在他的背上,蓝衫上如同一副流动的水墨竹叶图。隐隐看见他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有一个老者接过他的缰绳,交谈几句,将马牵进院落。

他转身往回走来,步履流星。林芷溪忙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新笋。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之上,沙沙做响,渐渐越来越近,林芷溪的心也越跳越快,脚步声停在眼前,林芷溪慌乱的抬步往前走去。他顿了顿,随后而来。

云南的三月已是山花怒放的季节,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如随意泼洒的水滴一般四处绽放,娇美热烈,灼人心房。偶尔还有一些雀鸟徘徊轻鸣。

林芷溪无心观赏沿途的山景,一直觉得很不自在。他一路默默无语,静静地跟在身后,似乎目光一直凝在自己的背上,后背竟有些灼热之感。

一路上倒是碰见一些当地的山民,林芷溪忙停下脚步询问,那几个山民都说早就没有这种草了。林芷溪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看来这草的确是有过的。她有些不甘心,继续往上走。

山势渐陡,而风景也愈加秀美。遥见山顶一片白茫,云雪交融,说不出的清冽静和。山风比初来时冷冽,空气更加纯净,山凹处偶尔点缀几间小小的竹屋茅庐,恍然一副山水画卷。

两人又往上走了小半个时辰,越来越静幽,人迹罕至,林芷溪有些泄气。

山上有些起风,云色也暗了下来。

元赫看了看天,说到:“看来一会有场春雨。”

林芷溪一听有些着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元赫:“候爷,我看今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回去吧。”

元赫点头,举目四眺,伸手一指前面山坳处的一个小竹楼,说道:“再问最后一家。”

林芷溪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竹楼前有个老汉正弓着腰喂几只母鸡。

林芷溪见他衣着,似是苗人。她在太夜城住了几个月,简单的苗语也还说的清楚,上前问道:“大爷,可知道这里有一种雪繁草?”那老汉直起腰身,说道:“这几年都没人来问这个了。早就被人挖完了。”

林芷溪一阵失落,又道:“那说明以前的确是有,为何就没了呢?”

“哎,好东西呀,就不能被人晓得。出了名就没得好事情。”这老头文不对题的说了这么一句。林芷溪还是不解,只瞪着一双明目看着老汉。老汉又往下叨叨:“以前么,那也就是随便长在山上的,自从有个猎人被兽夹子夹了腿,随手扯了一把草糊住,谁晓得血也止住了,伤疤也没留,长出的肉比以前的还好。哎呀,不得了,传出去,天天有人上山来挖,没几年就绝迹了。”

一席话让林芷溪彻底死了心。她回头看了一眼元赫,闷闷地说道:“走吧。”

“哎呀,一会要下雨,不要走了,山雨很凉,小心淋了雨得风寒!”老汉热心地叫道。

林芷溪看看天,果然一会工夫,云已经浓重起来,风声渐紧,下雨的架势已然明朗。

元赫抬头看天,眉头微皱。林芷溪虽然不想淋雨,却也着急着回去。若是被雨隔在山上,父亲还不知道如何担心。她恳切地看着元赫,心意不言而喻。元赫看着她的急切,说道;“那就快走吧。”林芷溪快步跟上,离开竹楼。

毕竟还是三月,山风很是硬朗,将两人的衣衫吹的翻飞不止。元赫看着风中的林芷溪弱不胜衣,极想伸手去牵住她的手,却又忍住,快步走在前面。

林芷溪顾不得说冷,匆匆忙忙地就往山下跑。不过刚走了百十步,就有几滴雨滴落在头上。林芷溪心里一焦,这雨也来得太急了。

元赫在前面猛地收住脚步,林芷溪一心一意地跑路,险险撞到他的背上。他猛一转身,拉起林芷溪的袖子就往回跑,林芷溪顾不上反对,因为那雨点瞬间已经密集起来。

元赫拉着她一路回奔,又回了那老汉的竹楼。

老汉见他两人回来,瘪了瘪嘴:“不听劝,有亏吃。”

林芷溪不好意思的笑笑,想拿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滴,却发现那袖子还捏在元赫手里,她轻轻扯了扯,但愿他松松地拿着,扯的时候没发觉才好。可惜,他那力道倒是很实在,只听嗤拉一声,林芷溪忙收住劲,低头一看,已扯了个口子。她顿时有些尴尬,晕生两颊。元赫忍着笑,松了手跟着老汉上了竹楼。

竹楼上下两层,有一回廊。

林芷溪也登上竹楼,跟老汉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她的苗语本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说了一会,便头痛欲裂。就盼着这雨赶紧的收住,好离开这里。老汉很是热情好客,估计也是鲜有人来,就在屋子正中的火塘上架了支架,埋好了竹筒米饭又开始烤一只山鸡,要来招待二人。

元赫与那老头无法交谈,林芷溪对他又有些疏离,离她近些,她那脸色就微微泛红,眼神也开始闪躲不知看向那里才好。他暗笑着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看雨中山色,雨滴打在竹楼下的石阶之上,动听之极,雨帘外一片山水空蒙,他心里难得一片宁静平和,什么都不再想,唯有此雨。

渐渐,一阵异香扑鼻,他回过神来,扭头看去,林芷溪正在那翻动一只山鸡,火光映的她面如桃花,一双眼睛盈然若水,正专心的看着那只烤鸡,垂涎向往的样子显得一脸的孩子气,娇痴无比。他看得也有些痴。

山鸡金黄溢香,林芷溪抬起头,刚出口了一个“侯”字,就见元赫眉头一紧,忙打住,顿了顿,喊道:“元老爷,山鸡熟了,请用!”

元赫一听“元老爷”这三个字,再看她努力憋着的揶揄之意,嘴角轻抿走了过来,他一撩袍角,坐在她的对面。然后拍拍林芷溪的肩膀:“小林子,看看你手艺如何。”林芷溪险些跳将起来,再一看去拿米酒的老汉,终于忍住。算了,小林子就小林子吧,自己穿成这个模样,也就是叫小林子比较合适了。

她将鸡腿撕了递给元赫。元赫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过了片刻,赞道:“味道的确是好,你来尝尝。”说着将鸡腿隔着火塘伸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促狭看着林芷溪。

林芷溪看着他递过来的鸡腿有些愣怔,他咬过了一口却叫她来尝尝?她又羞又气,却也不敢翻脸,看着那鸡腿气鼓鼓的发愣。元赫见她小脸红的象个关公,这才拿着鸡腿敲敲她手中的鸡,笑道:“叫你尝尝鸡肉,你愣着干吗?”

林芷溪这才明白他的戏弄,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鼓起一股气来,不过气也是白气,还能发泄到他头上么,他再怎么平和,也是顶着个候爷的帽子,能奈他何?她只能叹出那口气,低头去看着手里的鸡,恨恨地扯下一只鸡腿,放到嘴里。果真是美味之极!她心里的不快瞬间消散,顿时全心全意地享受这山间美味。

“来,来,喝点米酒,这是我自己酿的。”老汉搬来一坛子米酒,打开盖子给两人倒了一大碗。

林芷溪忙连声道谢,接过米酒,一看就有些动心。酒色清淡,在碗中漾着涟漪,散着一阵阵如菊的香气。元赫扬头喝了一大口,不住点头。那老头乐得笑嘻嘻地,对着林芷溪一个劲地抬手做请的姿势。

林芷溪耐不住他的好意,而自己也着实想尝尝这自家酿的米酒是何滋味。于是也试着喝了一口,酒并不辛辣,只是清冽。入口而后还有淡淡余味留舌。

火塘里埋着的竹桶米饭也开始散发出竹叶清香,勾人食欲。这一顿山野之餐,没有什么作料,却胜在天然,个中滋味连元赫都有些赞叹。

饭后,林芷溪搬了两把竹椅放在走廊上,用过美酒佳肴再来看雨中山水,的确是很惬意,一天的不顺也烟消云散。雨丝随山风飘落,些须沁在她的脸上,她微微闭一闭双眼,抚摩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虽说米酒不烈,她酒量很浅,却已微有醉意。元赫坐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此刻,眼前的她便是一朵微醺的花。竹椅触手微凉,元赫只觉眼前的人物山水俱已入画。

瓜田李下

春雨淅沥绵绵,一直下到夜色四起,林芷溪酒意散去,又开始不安起来,看雨的心思早已荡然无存,急得在走廊里跺脚。元赫抱臂靠在栏杆上,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暗暗笑着。他自然知道她着急什么,担心什么,可是她象只迷途的小鹿瞪着雾蒙蒙的眼睛张皇失措的样子却让他怦然心动,他舍不得打断这份心动,只在心里静静地品味着,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与感叹。

林芷溪终于耐不住心焦,走近来说道:“侯,元老爷,这雨一直不停,怎么办啊?”

元赫看一眼她,又看着雨帘,故做深沉忧虑,抿着嘴角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天意留人,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林芷溪闻言微微张开了嘴,虽然心里有这个最坏的打算,但从元赫嘴里说出来,还是叫她心惊。

她愣愣地看着元赫,心跳的极快。

元赫转头看她,只见她一脸的紧张,瞪着眼睛,脸上恨不得全是一泓秋水,闪着波光,令人沉溺。元赫看的有些转不看眼,半天才从迷离中抽离,转身去拨火塘。

火光中他鼻翼挺直,面容秀美,眼中影着火苗,湿润的雨气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掩隐过来。林芷溪心中一跳,忙移开目光,似乎再多和他待上一会,那说不情的东西马上就蔓延到了自己身上。她忙走到竹楼下层。

那个苗族老汉正在喂鸡喂牛。嘴里絮絮叨叨地和它们说话。

林芷溪不死心,上前问道:“老人家,这雨还要下多久?”

“估计要到深夜了。现在就是雨停了也不能下山,天黑路滑不能走。说归说,听不听可在你们,走不走腿也在你们身上。你们年轻人总是不喜欢听老人劝,非要吃点苦头才知道的。”老人又开始罗嗦起来。

林芷溪勉强笑笑,心里算是彻底绝望。今夜只能歇在这里了,和他。

她缓缓抬步走上竹楼,元赫从火塘边抬起头,笑着看她一眼,似乎听见了她和老汉的对话。她脸上一热,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讪讪地说道:“我们只能歇在这里了。明日我爹爹不晓得要怎么教训我呢!”

她轻轻蹙眉,微微噘嘴,樱唇一点越发娇艳。元赫看得怦然心动,又起了作弄之心。

“教训你倒不要紧,只怕,他见你与我一起夜不归宿,怕你清誉有损,非要嫁给我可如何是好。”元赫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目光在林芷溪脸上转了一圈,还捎带着假装叹了一口气,极其悠长忧虑的一口气。

林芷溪又羞又气,看他的表情,再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很担心被父亲讹上,将自己硬塞给他。哦,难道自己拿不出手么?她忍住羞赧,忿忿地说道:“侯爷只管放心,我爹爹才不会。”

“哦?那也难说。”元赫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笑了笑。她此刻正在气恼,觉得他的笑有些促狭狡黠,与他俊朗的面容很有些不衬。

林芷溪赌气不去看他,把头放在膝盖上,悔的肠子都青了,怎么就跟他一起出来了呢,老天也与自己作对,现在自己真是上了一条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老汉喂完了家禽,走上来,笑呵呵地林芷溪闲话,还好这老者甚是健谈,并不要林芷溪多说,只管听着就好。

渐渐雨势渐缓,夜已深沉,老汉见林芷溪连打了几个呵欠,就收了话头,进里屋抱出两床被子,放在竹席上,说道:“你们是汉人,怕是不习惯这山里的气候,就着火塘子睡暖和些,我睡在里屋好了。”

林芷溪睡意蒙蒙的眼睛一下子澄亮如星,心又提了起来。最可怕的时刻终于到了!她慌忙细看了一眼屋子,这竹楼很小,所谓的里屋其实也就是用竹围子在堂屋旁边隔了一下,再就是底层,如果不肯让他和自己睡在这里,难道要他去和牛,鸡住在一起?拟或是自己去睡牛棚?林芷溪再一次绝望,略一思量,就狠心豁了出去。

她心里敲着小鼓盘算着: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断不会对自己有所图,再说,隔壁还住着大爷。他自持身份,一定是不会怎样的。自我安慰果然有效,她心里稍稍安定,装做很坦然的样子铺好被子,与元赫隔着火塘躺下,侧过身去。

元赫悄然暗笑,倒也有些惊异她的坦然。他枕着胳膊,静静的听着雨声,思绪纷纷。上天对他如此眷顾,居然让他在云南有此奇遇。眼下虽不确定,却也八九不离十,但奇怪的是,她对自己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呢,他又有些失落起来。再一想到商容,一想到林芷原,号称蓉城双璧,顿时有些紧张,恨不能马上回到蓉城。

林芷溪努力装出坦然,却身子僵直,呼吸急促。她背对元赫,凝神细听他的动静,似乎他很是平静,她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又累又困,睡了过去。但她心中有事,睡的并不踏实。迷蒙中,似乎有人轻轻地抚摩自己的头发。

天色一明,林芷溪就一惊坐起,却见元赫早已坐在那里看着火塘,但那眼光似乎刚刚从某处移开。

她有些腼腆对元赫笑笑,起身收拾被子,待她背着元赫摊平被子,将将折了一半,就被褥子上的几点红色刺了个脸红心跳,居然,偏偏在昨夜来了月信。林芷溪慌乱地将被子复又铺开,暗叫一声,昨日真真正正是不宜出行,倒霉到家。

倒霉归倒霉,如何善后才是要紧的,她刚愁了愁被子,就被另一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合衣而卧,既然被子上都染了些,只怕衣服上也必定是清晰可见。林芷溪暗暗惨呼了一声,赶%F屋将深色外衣脱了下来,把袖子撕了放在身下,又将余下的围在腰间。不用看也知道这打扮有多奇怪,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城。

待她收拾好自己从里屋出来,险些叫出声来,她刻意铺盖着的被子正被元赫叠起,只见他身子微微一僵,林芷溪立即如放在火里烤了烤,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烫的!元赫将被子一卷,随手抱起往里屋而来。林芷溪站在竹围子的旁边,气息急促,脸色绯红,眼皮也不敢抬,只留着密密的睫毛在眼下阴出一道光影。元赫强忍住笑意,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快走吧,一会主人上来看见被子,还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呢。”林芷溪闻言慌张的抬头,一眼看见元赫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又羞又恼,只觉得轰的一声,那血似乎都串到脸上,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元赫走下竹楼,对那老汉留了银子权做感谢。

林芷溪低头走在前面,也不管元赫是否跟来。清晨的山风一吹,终于将脸上与身上的热度降了下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让人微有寒意。

片刻,身后转来脚步声,一件蓝衫罩在她的肩头,林芷溪回头一看,元赫正将手从她肩上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林芷溪强忍尴尬,低下头说道:“我不冷。”

“不冷哆嗦什么。”他说了一声,走在前面。

林芷溪默默的跟在身后,从早上出了这平生最大的尴尬事后,她的脑子已经快要僵住,什么事情都无法去想,只一门心思地后悔,真是出师不利,不该来这儿。

元赫也不多话,专心走路,刚下过雨的山路很是泥泞难行,林芷溪跌跌撞撞地一走一滑。元赫是练过武之人,脚步稳健。他伸出手要来扶她,她开始觉得很不自在,硬生生的推辞不肯,后来实打实的摔了几次,将元赫的蓝衫弄成泥衫,自己也弄的狼狈不堪。这才无可奈何地由着元赫扶一扶,后来麻木了只当他扶着的胳膊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元赫渐渐将手从她的胳膊移到她的手掌,她也茫然不觉,任由他牢牢握着。

她十七年来都没有这么多的尴尬,今日都聚齐了,齐齐摆在他的面前。反正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算了,再多的失礼与尴尬终将过去,也没人知道。她只好如此安慰自己,才不至于羞愧至死。

山路泥泞难走,渐渐的竟走出汗来,山风也不再冷冽。林芷溪早已没了初来时的憧憬与欣赏,一心一意地赶紧往山下而去。

林芷溪正看着脚下的稀泥路艰难的对付,突然听见一声‘候爷’,抬头看去,居然是商容与李用,两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站在山路上,一脸的焦急。

元赫也是一愣,然后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昨夜就来了,无法上山,只得在山脚苦苦侯了一晚。”李用忙道,还不忘打量着元赫身后林芷溪,眼神复杂。

商容没有说话,却将目光放在林芷溪的衣衫上,那一件泥泞不勘的外杉已然看不出什么颜色,却拖至脚踝之下,下摆泡在泥水之中。而元赫只着中衣,显然林芷溪穿的就是他的外衫。而她的手,还在他的掌中。商容眉头轻蹙,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却又不能询问。

林芷溪激动地叫了一声‘商大哥’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一夜虽说没有什么瓜田李下,却也着实是令人难以启齿,算了,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

李用又道:“我一见天色不好就着了急,又顾及侯爷和林姑娘的清誉,也不敢带人来,只去找了商将军。还好侯爷和林姑娘没事,真是叫我们白担心了一夜。”说到这里,李用嘴角竟微有笑意,想到那里去了,自不必说,一眼就看得出来。

林芷溪此刻也顾不上计较,只怯怯地问商容:“我父亲,他……”

商容说道:“林伯父只怕也是一夜未眠。”

林芷溪暗暗心痛却又担忧,也不知道,父亲如何教训自己。她想起偶有一次,与绯颜出外晚归了半个时辰,他就罚了自己三日不能出门。

林芷溪这厢担着心,却浑然不觉自己的手还握在元赫的掌中。李用贼眉鼠眼的偷瞄了数次,林芷溪才意怔过来,忙不迭地要抽出来,元赫低哼了一声:“过河拆桥。”林芷溪脸色一红,只当没听见。

好歹是走到山脚,已经看见竹林。李用与商容去牵了马来,林芷溪跨上流云长出一口气,终于熬到头了。

若有所思

回到府衙,林芷溪急忙去见父亲,林济舟果然是一夜未眠,红着眼睛等的心急如焚。见了女儿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脸色却极是难看。

林芷溪理亏词穷的站在父亲面前,低着头,看着一双泥鞋在灰白石砖上留下的几个泥团,静静地等着父亲大发雷霆。半晌却没有动静。她抬头看去,只见父亲紧紧地盯着自己,眼中血丝遍布,她顿时心里一软,怯怯地说道:“爹爹,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济舟思忖了半天,那话虽然作为父亲难以开口,却也不能不问。

“你,与侯爷一夜未归,可有,可有什么逾越之事?”

林芷溪早已料到父亲必定有此一问,真的听在耳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她脸色一红,低声说道:“孩儿只是与他在一处民居借住了一晚,并无什么逾越礼节之事。”

林济舟明知道是自己多虑,待真的听见女儿亲自说出来,才算彻底放心。

他长叹一声,终于安心坐到了椅上,慢慢说道:“还好是在这里,熟人甚少,只有商容知道,否则,你,哎。若是你母亲还在,我就不去操这个心了。”

林芷溪一听父亲语气有些伤悲,忙上前安慰父亲:“爹,我与侯爷本就没什么,再说商大哥乃是君子,断不会去嚼舌根。”

“人言可畏,上元节一过,你也满了十七,还是早日出阁,我才放心。”

林芷溪脸上飞起红云,声音骤然低了下来:“爹爹!”

“我心里早就为你选了一人,也是你娘生前的主意。”

林芷溪极是震惊,原来父亲早就选好了人。她咬住下唇,顾不得含羞,低声问道:“是谁?”

“你不用担心,并不是陌生人。他一定会对你好。”林济舟有些疲惫,没有细说。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是谁,林芷溪有些急了,却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既然父亲说是熟悉的人,那就应该是哥哥的几个友人了。她心里想了一遍,景仲是最出挑的,姿容无双,人如美玉,但他已有妻室,父亲断不会考虑。似乎,商容的可能性很大。父亲言谈之间对他颇为赏识。他相貌清俊,文武双全,对自己也很好。他,莫非就是父亲选中的人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芷溪心里却没有欣喜,隐隐有些失落。

“你去换换衣服,看你弄成这副样子,哎,幸好商容不是外人。”林济舟的话更让林芷溪的猜测加深了几分。

她低头走进里间,脱下外衫,拿在手里,泥泞浸过的衣衫上,蓝色的暗纹在泥渍中若隐若现,象一条不明朗的思路在心里蔓延。林芷溪一阵心乱,将衣衫放下。然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放在盆里端了出来。林济舟目光扫过盆里的那件衣衫,心里仍是有些忧虑,自打从李用那里知道侯爷带着女儿单独出去,他就隐隐有些担忧,及到后来,雨势一起,他更是如置焦碳。他想了一夜,终觉得侯爷这么做有悖常理。除非是,他不想多想却不能不想。可不管怎样,立刻离开应是明智之举。

他叹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说道:“溪儿,人生在世,贵有自知之明,能把握的好好把握,不能把握的不要勉强。不合适的东西不能要,否则,早晚也终归不属于自己。”

这话重重地落在林芷溪的心头,她明白父亲的话中隐语,她又何尝不知?她与他,不过两颗星偶然在同一片天幕上闪烁出一片星光,又如同一只雄鹰飞过时与一只黄莺的身影在地上重叠,然后,各有各的路径。她心如明镜,却又情不自禁被镜子上的五彩霞光所迷惑。

“爹,我去洗衣服。您去睡一会儿吧。”林芷溪说着快步走出房门。

井水幽凉,林芷溪慢慢揉着那件衣衫,上面的泥渍很容易就一点点被洗净,而心里的涟漪却怎么也抚不平,如一池春水不停荡漾。

“芷溪,伯父可在屋里?”

林芷溪抬头一看,商容不知何时正站在面前,笑容温暖如这三月的春光。林芷溪一想到自己的猜测,莫名有些不自在,低头说道:“父亲正在休息,他昨夜一夜未眠。”

“哦,看来是我思虑不周,还以为他又要去兵营呢。”

“兵营有什么事么?”

“正是没事才来说一声,刚才侯爷说以后伯父就不用去了,伤兵好的差不多了,军医足可应付。”

林芷溪“哦”了一声,仍是不好意思抬头,自打心里存了这个猜测,就不知怎的,与商容似乎隔阂了一些。

商容却浑然不觉,坐在井沿上,与林芷溪闲聊起来。

林芷溪低头只管“嗯”,“哦”地应声,没什么成串的句子。以前与他无拘无束,可以嬉笑打闹的感觉突然荡然无存,只剩别扭。

商容突然住了声,看着林芷溪,她此刻心不在焉,黛眉轻蹙,看着手里的衣衫,洗了一遍又一遍。

“再洗,怕要破了。”一语惊了林芷溪,她慌忙将那件蓝衫放在井沿,又拿起一件。

“这衣衫是侯爷的吧?一看就是上佳的料子。听说他定的是忠国公的女儿,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成亲,或许是女方年未及笄?”商容似是无心地随口说道。

林芷溪放下手里的衣服,抬头苦笑:“商大哥,你怎么与我爹一样,旁敲侧击的,我与他根本什么也扯不上,说多了也就是个救命之恩,不过,看架势,也是不用我报答的,以后回了蓉城就是皇亲国戚与平头百姓的云泥之别,再无往来。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林芷溪也不知怎的,心中一阵翻涌,就赌气将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商容有些尴尬,说实话,自小就看着她长大,着实也当成妹妹一般亲近的,所以也就不自觉地多想了些,却不知道她反应这么大。气呼呼地嘟着小嘴,手里的衣服也洗地呼呼做响。商容笑了笑,说道:“好,好,好,嫌我象个老头子般罗嗦是不是,我走就是了。”

林芷溪说完就有些后悔,怎么把一肚子气撒到他的头上,他也许就是无心提一提。她忙伸出湿漉漉的手一把扯住商容的下摆,小声说道:“是我不好,早上被爹也教训了一顿,心里正不高兴呢,你偏来撞上。”

商容笑着:“你哥哥不在,我这个哥哥就成了出气筒。”

林芷溪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说道:“我几时把哥哥当出气筒了?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他可是个活财神。”说完,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商容也笑:“他是个活财神不错,可惜懒的很,不然,那锦堂也不只是个破屋子。”

“你敢背着他说那是破屋子?他老人家可是说了,有清风明月,有美酒佳人,有三两好友,就是锦绣华堂!”

商容作势皱皱鼻子,说了一句:“果然是酸的很!只是不知道那佳人说的是谁,应该不是你吧?”

林芷溪脸上一红,笑道:“自然是绯颜姐姐,我那里算的上佳人,只能是家人!”

商容笑着:“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不比绯颜差。”

林芷溪脸色更红,长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的容貌,林芷原从来都是喊她一声,小丫头或是毛丫头。将她喊得没了一点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