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半侧着身子点点头,并没有看林芷原。景仲皱着眉看了一眼阿珂,领着云修便告辞了。

林芷溪笑眯眯地看着景珂的背影隐在小路径头。

“哥哥,嗯,你觉得阿珂,可好?”

“画作很好。”

“那人呢?”

“初见一面,那里知道。”

“多见几面,你也不知道!笨哥哥!”

“小丫头,这是什么话?”

“实话告诉你,她是个女儿家,你都没看出来?”

林芷原张了嘴,半天没合上。

林芷溪拿起剩的一条鱼尾巴,塞到他嘴里,笑道:“占了人家多少便宜,还蒙在鼓里呢,笑死我了。”

林芷原恍然大悟,抽出嘴里的鱼尾巴,敲到林芷溪的头上,道:“小丫头,看你哥哥笑话!”

林芷溪一闪:“哎呀,我冤枉啊。”

林芷原再一细想,阿珂初见时,虽然不显女子气,后来,那手指,那神情,却无一不象。哎,自己在某些地方果然是有些呆痴。

他有些忐忑,问道:“那,我要去给她陪个不是么?”

林芷溪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道:“她要是再来穿的是女装,你就陪个不是,若是还穿男装么,哥哥只管装不知道,继续占她便宜就是了。”她一脸促狭,说完就跑。

把我当成什么?登徒子?林芷原举着手指要敲人,小丫头早跑了。他好笑又好气,这个妹妹顽皮起来,让人头疼。然而,他放下了手指,心却莫名一动,阿珂,他情不自禁在心里念了念,竟是那么绵软。他深吸一口气,想放下,那两个字却象是沉进湖底的一枚石子,晕开一片涟漪连绵。

白头偕老

商容的婚期转眼在即。林芷原也忙碌起来,更加顾不上回家,林济舟的脸色是山雨欲来,单等见了林芷原的面,给他一个倾盆大雨。

林芷溪瞧在眼里,赶紧让小陪去报信,让哥哥速来父亲面前请罪。

林芷原放下手里的一摊子活,忙不迭地过来请安。

林济舟黑沉着面皮,问道:“七日都未归家,何事?”

“商容后日就要成亲了,我去帮些忙,一时忙了就……”

林济舟对商容一向印象良好,听到儿子忙的也算是正事,气刚顺些,打算将那一盆雨先收了,突然想到成亲,气比刚才更旺。

“商容都成亲了,你还准备拖到几时?”

林芷原低了头,沉默不语。

“年前我提了此事,你不肯。如今过了几个月,你还没想好?”

“父亲,儿子的心意未改。”

“芷溪那里配不上你?在我心里,不知比你强多少,还有你不愿意的道理,真是笑话。”林济舟气得恨不得将地上的捣药锤拎到手里敲敲他的头,叫他开个窍。

林芷原却一脸坚决,很难得在父亲面前没有露出一丝惧色,说道:“正因为芷溪很好,我才不肯。”

“这是什么屁话!”林济舟一恼,连修养也顾不上了。

“这些年来,父亲虽用心用药调养,芷溪小时候的事却一直都记不起。她从七岁起便认定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她的亲哥哥。如今突然告诉她真相,她情何以堪?”

“她一直无忧无虑,我们怎忍心让她承受这些?何况,她和我很亲近,却只是兄妹之情。”

林济舟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我和你娘爱她如宝,不忍心让她嫁与他人,万一遇人不淑?或是婆家欺负?在我跟前才放心。你对她,难道不喜欢么?”

“我对她如何并不重要,应该顾虑芷溪的感受。既然她一直都想不起以前,不如维持现状,让她幸福高兴。何必一石激起千层浪,徒增她的烦恼?”

林济舟沉默半天,思索着这些话,似乎很有道理。

“爹,芷溪有父有兄,再有一个爱人,才更美满。她若是知道真相,又想不起自己是谁,只会痛苦。”

林济舟思虑半天,终于接受了儿子的建议,但琢磨了多年的事突然被中断,还是有些忧虑重重。

“既然如此,要赶紧给芷溪另寻一位良人。你那些朋友里若是有合适的,与我提一提,我亲自看看。”

林芷原没想到一向强硬的父亲今日如此好说话,对芷溪真是爱如亲生。顿时舒了一口气,爽快地回了声“是”。

林济舟长叹一口气,又开始忧虑如何给芷溪寻个合适的夫婿,原以为自己的儿子最放心,所以从没留心过别人,有人来提亲也被推辞了回去。现今要放眼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还真是棘手。芷溪已十七,需得尽快!林济舟越想越乱,看病的心思也没了,立马出门去找西城的张媒婆。

林芷溪一概不知,缠着林芷原要去看商容成亲。

林芷原摇头:“成亲向来都是闹哄哄的,你一个女儿家去了不合适。”

“男儿家就合适了?”

“自然,你听过闹洞房的有女儿家的么?老实在家待着,我回来讲给你听便是了。”

“可是,我有件礼物一定要当面送给商大哥。”

“改日!”

“必须当日,当面!”

林芷原不吭。林芷溪呵呵笑着摇他胳膊:“我穿上男装,送完了就回家。好么?好哥哥?”

林芷原被她摇的头晕,又急着脱身去忙商容的婚礼,只得应允。

第三日,林芷溪将自己收拾如一翩翩公子,和真正的翩翩公子一起去了商府。

林芷原看着她手里的一袋东西,问道:“这就是你要当日,当面送的礼物?”

林芷溪笑得灿烂如花,频频点头。

“什么东西,看着还似很沉?我帮你拿着。”

林芷溪忙不迭的推辞:“我自己来,多谢哥哥了。”

商府里的喜气如同一片云海,将来来往往的人都熏蒸的喜笑颜开。

商容一袭大红的锦袍,在人群中穿梭,面色如春,神采奕奕,比平日的洒脱更多了几分儒雅。

林芷原不愿张扬,低着头偷偷找了个角落落座,看着挚友人来客往的张罗,接不完的酒杯,谢不完的贺词,也衷心的高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芷溪,她正看的津津有味,眉开眼笑。手里紧紧拿着她的礼物,也不知是什么宝贝。成亲乃人生大喜,不知道,他与芷溪的那一份喜,现在何处?

商容应酬之间看见林芷原,正欲过来,林芷原忙连连摆手。商容一笑,停了脚步。挚友之间用不着客气,要客气都是那些陌生人。

他拉过身边的一个下人,俯他耳边说了几句,又指了指林芷原。那下人立刻走过来,施礼说道:“我家少爷请林公子去花厅落坐。”

林芷原兄妹随着那人出了大厅,沿着回廊拐了个弯,到了花厅。厅内被红稠隔出单独的几个小格子,中间早备好酒菜。看来商容用心颇细,思虑周到。

大厅里的“礼成”之声终于响起,随即是一阵震耳的炮仗。

林芷溪喜滋滋的站起来:“哥哥,现在是不是就被送到洞房了?”

“想必是了。”

“哎呀,我们快去。”林芷溪脸上放出光来,拉着林芷原就走。

“这就去送礼?”

“是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芷原无奈,随她起身。他前几天来帮忙,对商府甚熟悉。转过花厅,一路鲜花红纸,第三个厢房就是新房,门口几个年轻的男子正在喧闹。

喜娘苦苦哀求:“各位小哥,好歹放过他们一会,片刻,片刻,商公子就出来了,到时候随便怎么灌,怎么闹。”说着,又拿出红包分发。这一招倒是有效,众人终于嘻嘻哈哈的先散了。

林芷溪一推哥哥:“快去啊。”

喜娘见是林芷原,笑道:“怎么,林公子也非要来闹一闹么?”

“那里,我只是来送个礼物。”林芷原笑着。

“那好,就请进吧。”

林芷溪一抬脚进了新房,看着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揭了,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点心。商容站她身侧,手里捧着一杯水,目光绵绵,看着他的新娘。

林芷溪心头一动,原来,商容也有如此柔情深情的眼神。

新娘见蓦然进来两个男子,顿时羞涩地起身,躲到商容背后。商容看见两人,忙放了杯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婉清从早就没吃东西。”

林芷溪笑着:“商大哥好体贴,婉清姐姐好福气。”

婉清一身喜服映衬着三分羞色,容颜娇美,在商容身后含羞浅笑。

“小丫头,你不是要当面送商大哥一份礼物么,快拿出来,别耽误人家的好时光。”

林芷溪咯咯笑着,将手里的袋子打开,众人还没看清,就见一大片白雾扑面而来,笼罩了商容和婉清。

林芷原愣住了,只听芷溪脆脆的笑声:“祝商大哥和姐姐白头偕老,呵呵。”

商容和婉情顶着白呼呼的头发先是愣怔,看了一眼对方的可笑样子,实在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芷原一跺脚要找芷溪算帐,一晃眼,小丫头扔了面袋掉头就跑。

暗有玄机

林芷溪逃到新房门口,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跑的很急很快,来人也走得很急很快,另外,他的胸膛也非常结实,所以林芷溪这次撞得也十分结实。她倒吸一口凉气,鼻子酸痛,直呛出泪来。她捂着鼻子抬起泪眼一看,泪珠就凝在了眼眶中。

赵凿皱着眉头,揉着胸口,状似很倒霉。

林芷溪有些尴尬,退后一步,笑着叫了一声:“赵大哥!”

赵凿一见是她就笑了,再抬眼一看商容夫妻,顿时大笑起来。

“这是谁弄的?”

“还不是芷溪淘气!”商容苦笑。赵凿想起云南三月街的那一场艳遇,对芷溪的调皮认识更深三分。

商容介绍林芷原与赵凿互相认识。赵凿话语不多,对着商容只奔主题:“侯爷听说你成亲,本想亲自前来道贺,不巧今日皇上让他进宫议事,就交代我来送一份贺礼。”

他拿出一只锦盒,商容解开红稠,盒中静卧两只玉如意。玉色温润,一看就是上品。

商容感动不已:“侯爷真是想的周到。你们何时回的蓉城?”

“大军还需三日,侯爷本想赶上你的喜日,昨夜快马先回的,不想还是错过。”

“侯爷这份心意,足以让人感动了。”

林芷溪站在一边,心跳的快起来,他原来已经回来了。可是,回来又怎样?

门外又吵嚷起来,看来是客人等不急商容了。

商容摸摸自己的头发,苦笑:“烦请二位在门口为我挡挡,我与婉清洗洗头发。”

赵凿朗声大笑:“索性洗个鸳鸯浴算了。”

婉清与林芷溪俱是女子,一听那三个字都羞的耳根发烫。林芷原拉着妹妹出了新房,到底忍不住,在她头上敲了几下。

紫扬殿里清风徐来,元玠坐在上首。龙袍用金线织就,斜进殿里的明晖在他身上映射出一片含蓄的金光,象是朝阳下波光粼粼的一泓江水。他,人如朝阳,光华夺目。

下首坐着枢相顾况正,其子顾宁远,靖安侯元赫。

“召几位来,是想说说南北的战事。虽然你们都上了折子,我心里有数。不过,宁远和元赫也互相通个气。”

顾宁远随昭王元玮在允江城待了数月,也是昨日刚回京。

顾况正扫了一眼元赫,又看了一眼儿子。顾宁远领会了父亲眼中的意思,说道:“还是靖安侯先说说云南平叛的事吧,允江城的事,臣一时半会怕是说不完。”话里有话。

元赫心里一紧,看来自己的担忧并不多余,元玮必定有什么动作,顾宁远打算禀告,却不欲自己听见。

元赫将云南的战事大致说了一遍,元玠自然早就从折子里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对云南一事并不太放在心上,北汤却是心腹大患。他本想让顾宁远详细说一说情况,好听听元赫的看法,那知顾宁远却想要私禀,他心里也是一紧,莫非元玮真的有什么动作。顿时有些心乱。他本坚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真的事到临头,想要做到一个“信”字,却太不容易。

元玠心神不宁地听元赫讲完,看了一眼顾况正。顾况正点头道:“靖安侯已布置好善后,看来云南的局势暂且可以安心。皇上只需全力防备北汤。”

元玮自出兵允江城一直上着折子,看似平静无波。北汤撤兵之后,元玠便下令大军回返,元玮却以防备北汤反复为由,要再守两个月,两月期限已到,他却先打发顾宁远回来。元玠急着了解允江城的内幕,对元赫说道:“一路辛苦,你先回去歇着吧。”

见元赫离去,顾宁远这才开口:“此次回来,臣着实有些事要单独禀告。只是一来没有凭据,二来,也怕传到昭王耳中。所以方才没有当着靖安侯的面说。”

“说吧!”

“昭王去了允江之后,操练兵马,衣不解带,夙兴夜寐。臣深感昭王一片为国之心,实乃我景朝之福。”

“北汤退兵之后,臣以为,我军退兵也是指日可待。昭王却按兵不动,操练依旧。臣也以为,昭王乃治兵良将,小心谨慎乃是对的。及到后来,臣却有些看不懂了。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战事已停,他却依旧拿着朝廷的兵饷私下里招兵买马。而且,已到了回京之日,他却打发臣先回来。臣留了个心眼,在他手下安了个人,前几日收到密信。昭王带回来的十万大军,中有三万是新招的,精锐的三万他留在了允江。”

元玠大惊:“也许是留下防备北汤偷袭的呢?”

“那,他可上了折子请示皇上?”

元玠皱眉,这事确实蹊跷,他若是坦荡地上了折子,此事倒是一件好事,为何私自如此?

顾况正接道:“皇上,还是火速催他回京才好,到了京城,什么都好说。”

“他已在路上。”

“带着十万大军回京,皇上还需防备。”

元玠后背突然渗出汗来。

“幸好靖安侯有七万兵马。不过,皇上对谁,都要防备,靖安侯也要小心。”

元玠一阵心烦,元赫与他一起长大,元玮是他的弟弟,难道都要这样防备?那还有谁可以信任?一阵凄凉烦躁袭来,他一挥手:“你们退了吧,我再想想。”

御花园里春色浓艳。

身后的太监宫女,大气不喘,亦步亦趋。花间柳下,遥见环肥燕瘦的绰约丽影,低头敛眉,疏远的恭敬,拘谨的逢迎,压抑的期盼,处处如此,千篇一律的面容,看不见心。

他叹息,憋闷,郁郁。他并不想坐这个位子,越来越不想。北汤,如同一块巨石,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时刻戒备,睡梦里亦不得安稳。

朝中,谢太尉,顾相两党相争。他将兵权交给最亲近的两个人,兵符出手,却要收回信任。皇帝,这是一个劳心劳力的位置。皇宫,也是一个金丝笼,后妃们抱怨宫门深似海,其实他才是被圈的最死的那一只鸟。

秋千架上传来童声:“再高点,再高点!我要碰着那朵花!”

元玠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

众人只看见一抹明黄就忙不迭地跪到一片,不必看到他的面容。

“父皇!他们都跪着可没人推我了。”五岁的丫丫有些噘嘴。

“都起来吧!”元玠笑着走过去,推了女儿一把。

“哎呀!碰到了碰到了!父皇,你果然厉害!”丫丫的脚尖终于碰到前面的一枝杏花,高兴起来。

无忧无虑的孩子,还不知道长在帝王家的无奈。他给她取个最平常的名字,是想让她过的平常一些。她是他的长女,是这个皇宫里的一抹亮色,放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的淘气常常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阿晚。那时,他,元赫,元玮常常被她搅的焦头烂额,母后却袒护着她,不舍得说她一句,只因她自小失去母亲。

元赫站在泽济堂前,身边的惊风喘息声渐平。这一路急弛而来,心似快箭。他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林济州搬到这里开医馆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举家迁来时,的确是一儿一女,夫人那时还健在。夫妻俩对女儿尤其宠爱,请了私塾,如同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一般地娇养着。到了及笄之年,仍不舍得嫁出。

现在只需要查明他搬来之前住在那里,再去问一问,想必就水落石出了。只是奇怪的是,阿晚失散时七岁,应该记得很多事。当时自己年已十二,自此容貌并无太大改变,她为何视自己为路人?

锦堂巧遇

商容和元赫沿着浣花溪边一路走来。锦堂前,梧桐盛茂,竹叶潇潇。

商容停在院门处,喊了一声:“芷原!”

林芷原闻声而出,笑迎商容:“新婚燕尔,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靖安侯想结识林公子,我自然要来牵一牵线。呵呵!”

林芷原连忙见礼,眼中闪过惊异。商容身侧的元赫姿容出众,身上所穿算不上华裳,却掩不住一身清朗磊落,想不到商容口中赞不绝口的靖安侯,如此年轻!

元赫随和一笑,赞道:“蓉城双璧果然不虚。”

屋子里又走出一人,手中拿着一卷画卷。

商容奇道:“怎么,芷原有客人?”

林芷原回首看着景仲,笑道:“这是我的好友景仲。”

元赫神色一惊,转瞬颔首一笑:“景公子好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