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国何来民。老百姓那会考虑那么多,只顾着自己碗里锅里的。”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一想到从今春一直天旱,元玠的心就提了起来。他一挥手打住了元玮的话,道:“朕明日叫顾相等人再一起商议。今夜琼园之宴,你先去太妃处歇息,到时再去吧。”

元玮拱手退去,眉头紧锁踏出殿外。他心中满腔抱负如一团烈火意欲燎原,却被罩上一个软棉花套子,实为掣肘之痛。

承明殿里的一点欢愉被打破,元玠愁绪又起,信步走出殿外。

御花园里树碧花盛,远远看见阿珂领着丫丫在含碧池畔喂鱼。他顺着树阴走过去。丫丫眼尖一眼看见他就扑了过来:“父皇,你看,吃吃又长大了。”

元玠笑着看了一眼池中,名唤“吃吃”的是一条黄中带白的锦鲤,每次丫丫喂食,它都是抢吃最多的一条。

“阿珂,你今日怎么不在母后那里?”

“哥哥。”阿珂脸色一红,欲言又止。

元玠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太后早就打算在这一届生员里选个品学兼优的给她做驸马。想来又在她耳边唠叨,她生性羞赧,自然是避之不急。

“阿珂,女子早晚都要嫁人,就是公主也不例外。”

“哥哥,阿珂只想选个自己,自己喜欢的。”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今夜琼园宴会,你和母后在帘后看着,中意那个,哥哥给你做主。”

“我不去。”

“为何?”

阿珂不答,放下鱼食竟赌气而去。

元玠恍然,却叹息一声。

“父皇,你叹什么气啊。”

“小姑姑不听话。”

“丫丫听话。父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孩子。”元玠心里一软,手抚摩她的幼发,有些触动。十年以后,若是丫丫有了意中人,自己会忍心不去成全么?即便那人一身布衣。

琼园之宴一派歌舞升平。君臣同乐,盛世华章。

珠帘后的阿珂郁郁寡欢。她本不肯来,却不敢违背母后的旨意。云太后指点着新科的三甲和殿试的新秀,颇有挑花眼的感觉。状元郎施成三十许早有家室自然不在考虑。榜眼和探花都是未婚,太后仔细打量却微微摇头。宋方在席间老成拘谨,小心谨慎,全无少年人的勃勃英气。探花郎容貌俊美却不够高大,不卑不吭只做到了前半截。宴席上神采飞扬倒象他是状元郎一般。

再往其他人中扫,略微看入眼的有三五个,太后指给阿珂看,阿珂却无精打采,眼皮带抬不抬,三番五次如此,太后恼了,一拍扶手,怒道:“阿珂,即便是天之娇女,也要嫁人,我宠你爱你,不想将你做了筹码,亲自为你择婿,你倒好,不领情是么?”

“母后息怒。”阿珂一噘嘴,轻声说道:“我与他们只见这一面,如何知道谁好谁不好。”

“即便没有一见钟情,你好歹也有合眼缘的?”

一见钟情,自然是有的,可是那个人却不会出现在琼园宴上,他妙笔如花,人如其字,却不会踏入官场。

“阿珂,你比母后幸运多了。当年,我连你父皇一面都没见过就嫁了他。他对我如何,你也知道。后宫三千佳丽,还有一个谢沉鱼,我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看的到。所以,我不想将你嫁给权贵,你在这些人中任选一个,他都不敢亏待你,也决不敢纳小娶妾。你好自为之,仔细挑一个。三年一殿试,若等到下一届,你可岁数不小了。”

“女儿知道。”

“我已经让你舅父尽快来京,到时你与阿晚一起完婚,也是京城一大趣话。”

“母后告诉舅父已经找到阿晚了吗?”

“没有。你舅父那个火急的脾气,知道了还不连夜就往京城赶,他一身旧伤怎敢让他如此,还是等他来了京城给他一个惊喜为好。”

“舅父为国操劳半生,母后早日将他调回京城养老吧。”

“东平三郡交给谁呢?元赫一时不能□。若是你能找个如意夫君,让他先去管着东平我才放心呢。”

“女儿明白。”

“你左一个知道,右一个明白,眼睛都不看,胡乱指一个么?婚姻大事关乎你一生幸福,怎可儿戏?”

“母后做主就是。”

“废话,若是我为你做主,还用的着让你亲自来看?”

“母后的意思,是要女儿自己拿主意吗?”

“这个自然,是你要嫁的人,自然要你拿主意。”

“那,女儿选谁都可以吗?”

“你说,是那一个?”

“他不在这里。”

“哦?”

阿珂见云太后一脸严厉,又胆怯起来:“他,我说出来,母后也不肯的。”

“到底是谁?”

“他没有功名,家世一般。”

“你这磨磨叽叽的性子到底象谁?”云太后有些急了。

阿珂一惊,冲口而出:“他叫林芷原。”

“他?”云太后惊异不已,没想到居然是他,阿珂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他?莫非是因为元玠?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哥哥曾带我去见过他一次。”果然如此。云太后一阵气恼,紧着又问:“一次,你就喜欢他?”

阿珂喃喃低语:“女儿听说他已有四年,认识他的字已有三年,从哥哥口中了解他也有一年。见到他,觉得他就是想象中的样子,一见如故。”

云太后看着阿珂,沉吟片刻,决然说道:“皇家从没有布衣驸马。”

心有芥蒂

元玠召见元赫,元玮,顾况正父子还有新科三甲,想听听他们对增税的意见。在承明殿争论一番之后,大致有三派意见。

元玮,施成,宋方同意增税。元赫虽同意增税,却要免云南盐税三年。刘力附和元赫意见。顾况正父子不同意增税早在元玠意料之中,以他们与谢家水火不容的态势,昭王的主意自然他们也要反对。

“穷兵黩武,不关心民生疾苦,史书早有前车之鉴。请皇上明鉴。”说着,顾况正从袖中抽出厚厚一张纸呈在御案上,元玠展开一看,全是人名,刚看了三列就被一个名字惊住,林芷原。

“这是?”

“这是今日呈到蓉城府尹处的一份请愿书,百姓抗议增税。”

元玠很是为难:“请愿书都上了,可见百姓极其反感。”说着,将请愿书递到元玮手中。

元玮接过,扫了两眼,冷笑:“好办。拿几个开刀,剩下的就鸦雀无声了。”

元玠一惊,见到元玮眼中一抹狠绝。

“臣看见里面有个林芷原的,好象是号称蓉城双璧,有些影响,不如就拿他开刀。”

元赫一惊,也接过请愿书看了看,然后说道:“不过是上个书,也要掉脑袋么?”

刘力朗声说道:“皇上,臣以为,明君盛世才能出说真话的臣民,才能有说真话的胆量和氛围。皇上若是拿他们开口,从此就堵了清流之道。”

顾况正连声附和要广开言路。

“皇上,据臣所知,汤国国君去岁一场大病耽误了战事,他立志有生之年要一统河山,若是一病反而激了他的急切,只怕稍事休整,就要卷土重来御驾亲征。皇上要早做准备。”

元玮一席话顿时让殿内紧张起来。

“这事,不如折中。税加收一分,云南刚经战事,免盐税三年。”众人见龙言已出,顿时无话,算不上皆大欢喜,也勉强顾虑到了各派的意见。

众人告退,只有顾况正留了下来。他一脸忧色,似是思虑再三才开口道:“昭王可曾对皇上提起三万兵马的事?”

“已经提过。”

顾况正惊疑又失望,本以为拿住昭王的把柄却没想到他似是早有准备。他仔细一想,仍不甘心。又道:“昭王此举实在勘疑。他既然光明磊落,为何瞒着宁远,宁远是副帅,难道昭王还要提防他么?”

“这,也许他认为此事先斩后奏,等回京再说吧。再说,此事极为机密,他也怕有北汤细作发现,故此守口如瓶,顾相不必介怀。”

“臣自然不会如此小气,臣只是担忧。先皇当年也曾嘱意于他,他在朝中也有一派死党。即便他用兵如神,皇上也不可委以大任。“

“宁远倒是可造之材。”元玠不动声色暗含嘲讽。

“老臣惭愧。昭王若是有心在允江留暗兵,可以先请示皇上,为何悄无声息?这个先斩后奏的解释实在勉强。臣怀疑,是有人走露了风声,他迫不得已才告之皇上。”

元玠虽然对顾况正的怀疑有些不快,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一番说辞也有几分道理。

顾况正更进一步:“臣更担忧的是,他所说的三万究竟是几万?”

元玠一惊,从龙椅上站起,在殿内缓缓走了几步。信还是不信?

“皇上,臣也许是杞人忧天。皇上英明自有决断。臣,先告退了。”

殿内寂静之极,沙漏之声竟然清晰如雨,窗外天色阴沉,这样的天气常有,却总是让人空欢喜。久旱无雨,实在不是一个瑞年。

元玠看着阴云,心又重新阴霾起来。元玮,究竟该不该信他?

“小安子,去将靖安侯叫回来,这会他应该刚出宫门。“

元赫刚出宫门,只听后面有人叫道:“靖安侯请留步。”

他回首看去,竟是刘力。他一路小跑过来,站在元赫面前时尚有些气喘。他的眉眼倒是很生动,笑眯眯道:“侯爷,我替云南百姓谢谢你!”说着,他长鞠一躬,一抬头又笑眯眯道:“侯爷,我想请您赏光,去春花楼。”

春花楼?这名字怎么听着象是勾栏,元赫有些微怒,刘力还在说道:“虽然是个小酒楼,却是云南人开的,地道云南风味。请侯爷赏光。”

原来如此。元赫笑了笑:“本就是小事一桩,刘大人不必客气。”

刘力仍是笑的让人无法推拒:“侯爷,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要谢您。”

“哦?”

“说起来,我也算是杨落的表弟,我对云南郡守略提了提这层关系,他就直接将我举荐到了京城,省城一试我都免了。不过殿试可是凭我真本事。”

元赫失笑,此人口无遮拦,以后在官场前途如何,倒是让人担忧。幸好,他遇见的是元玠。

“侯爷!”小安子一路跑来,施礼道:“皇上让您回去。”

元赫抬步往回走,刘力在身后叫道:“侯爷,下次请一定赏光。若是下次不去,臣再请下下次。”

元赫回头微笑,这人,实在是有些意思。

元玠见到元赫进殿,喝退宫人。殿内静谧,元赫心里一紧,知道必定是有极其要紧机密的事。

“四弟在允江私自留了三万兵马。他说是为提防北汤突袭,但此事已有月余,他回京才来个先斩后奏。”

“皇上的意思是?”

“顾况正担心他别有用心。”

“这……”元赫实难回答。元玮是元玠的四弟,眼下也没什么根据,只是怀疑。

“朕很为难,别的事好说,关乎兵马就让人格外介意。朕宁愿相信是顾况正小题大做,又怕真被顾况正说中,他说允江私自留下的兵马究竟是不是三万还很难说。”

“允江的守将可来过密折?”

“允江原有的守军与老四的留下的兵马并不在一处。此事极其隐秘,老四不会让人轻易发现。”

“看来只有亲自去一个人看一看才知道。”

“朕也有此意。想来想去,只有让你跑一趟了。顾况正那边的人我也信不过,他们与谢家势同水火,我怕冤枉了老四。”

“是。”

“朕知道你亲事在即,让你去也是不得已。舅父昨日动身,到京恐怕要一月。母后的意思是尽快给阿珂择了驸马,你们一同完婚更热闹。”

“臣知道,国事为重。”

“允江一个月足可来回。慈国夫人和母后打点一切,你只管回来当新郎官儿就是了。”

元赫呵呵一笑:“臣乐得现成。”

“你去允江就说是慰军。有什么事不要写折子,回来再说。”

元赫顿了顿,说道:“臣动身前想见见阿晚。”

“她在春华园,还是以前住的地方。”

林芷溪蹲在那里,细细的洗着紫米,水流米粒在她青葱玉指间滑过,她入了神没有觉察到他来到她身后。

椅子上放着粽叶。端午已过,她还在包粽子?

元赫轻恩一声。林芷溪忙回过头,见到他有些惊异,旋而眼帘一垂,似有心事。

“这粽子是?”

“是包给我爹爹的,今日是他生日,我想一会儿让人送出宫去。”

原来她对林济舟如此孝顺,难怪她从不疑心自己的身世。

“我明日可能要出远门。”

林芷溪手里的棕叶一动,掉出些米。

“大概一个月就回来,婚事你父亲不必插手,我母亲会打点一切。”他欣喜的看到她眉间一闪而过的娇羞,但转而却又平静无波。

林芷溪一喜之后心里一涩,原本心心念念的人可以与他朝夕相对终成眷属本该是欢喜无限,可是现在两人之间还有一个人,她怎么欢喜的起来?这种半忧半喜在她眉梢若隐若现,看在元赫眼里却以为是她的离愁。他抬起她的下颌,更见到她剪水双眸蒙了薄薄雾气,他心里一动,她如此不舍得分离吗?他喜极,俯下身子印上她的樱唇。一颗水滴落到他的唇边,他依依不舍的离开,入眼是她一颗珠泪凝在梨涡上。他一阵怜惜,又吻上她的梨涡,吮去那颗眼泪。她却在他怀里不动情也不推拒。

难道是埋怨他的突然离开?元赫忙道:“我尽快回来。”

她声音微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听说,侯爷定有一门亲事,是安国公的女儿。”

“哦?你怎么知道?”

她垂了眼帘,低声说道:“是商大哥说的。”

元赫笑道:“傻丫头,不要东想西想,你就是我的夫人。”

“那安国公的女儿呢?”

元赫正打算告诉她,她就是阿晚,一眼瞥见她手里的粽子,心一软,她与林济舟父女情深,今日又是林救济舟的生日,还是等过几日让元玠亲自告诉她吧。

他笑着起身,一脸期待。再见时,她就是他的新娘。

“我先回去了。”

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假山之后,不舍与难过弥漫上来。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还有他的气息,可是心里却涩涩的一片怅然。

真相大白

慈宁宫。

元玠来请安,没想到,顾宁芝也在。她见到元玠起身盈盈见礼,笑容静如夜花。

元玠淡淡一笑:“皇后也来给母后请安。真是巧。”

“是我叫她来的。你来了正好,咱们娘几个商议商议阿珂的婚事。”

“母后定下了?”

“还没有,所以叫皇后来想问问还有什么世家子弟优异出众的,给哀家说一说,昨夜琼园宴会,阿珂一个也没看中。真是难缠的很。”

元玠看了一眼顾宁芝道:“母后不妨请几位国公夫人,王妃进宫来问问,皇后久居深宫怕是也不知道什么人。”

顾宁芝抬眸浅笑:“正是。皇上说的有理。”

“你们都去留意留意。你舅父下月就来来京,尽快定下来,好与阿晚一起完婚。”

“阿晚是?”顾宁芝轻声问道。

云太后这才想起她还不知情,笑道:“安国公的女儿。”

“是么?真是喜事!”

云太后又转问元玠:“皇上,容山可对阿晚提了亲事么?”

“提了,他临走还要朕去挑明阿晚的身份。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她一直与养父,兄长感情甚深,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是很要伤心别扭一阵。”

云太后点头,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