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眉间一挑,果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坐在对面的衮代。

衮代年纪不小了,可难得是这般年纪还风韵犹存,她姿色兴许不是最好的,可当初努尔哈赤能这般全然信任的把全副家当交由她打理,足可见其心智。毕竟自己以色事人,坐上大福晋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清楚,努尔哈赤对她有几许信任。

这个家里,敢这么挑明了跟她呛声的人可不多了。

阿巴亥的思绪从那群微不足道的小福晋身上收回来,慢悠悠的打量着坐在一起的几位福晋。

以衮代为首,边上紧挨着还坐着怀抱八格格的叶赫那拉纳纳昆、垂首敛胸伊尔根觉罗氏,以及闭目神游般的哈达那拉阿敏。

“衮代姐姐说笑了,小十四才多大?我哪有精力再照顾个孩子。倒是姐姐育儿经验丰富,不如……”

衮代笑着岔开话题:“说到小十四,这小子可是越长越像贝勒爷了,大家说是不是?”

众福晋于是又都附和着聊起了十四阿哥。

阿巴亥的脸色尴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也就在屋里看着一团和气融融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干脆爽利的声音:“多大件事,劳烦得众位阿姆[1]一上午,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阿巴亥抬头,那门口帘子一动,晃进来一个穿一身绿袍红甲的年轻女子,她身形窈窕,身上的长袍坎肩面料皆是极端亮丽的颜色,她穿在身上却没有粗俗之气,反而映衬得那眉宇间平添几分勃勃英气。

阿巴亥眉头细不可察的微微一蹙,面上却是笑道:“稀客呢,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第一章

孙带嘴角含笑,眼神却是出奇的冰冷:“我这侄女儿年幼失怙的,跟我一样仰仗着阿牟其阿姆们赏口饭吃,我哪还顾得上管外头刮的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不得赶紧来谢恩不是?”

阿巴亥被她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旁人兴许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孙带底细的,这些年努尔哈赤把她养在木栅,面上是侄女,私下里可不就是个能写会算的账房女先生?她这个把着银子的大福晋时不时的还得看孙带的脸色,说不出的郁闷。

衮代坐在一旁悠哉哉的喝茶,看似不在意,其实眼角带起的笑意早已遮掩不住的飘荡出来。

孙带进门后把斗篷一解,在熏龛上稍稍暖了暖手,便伸手过来抱孩子。乳母看了阿巴亥,见她没示意,稍一踯躅,孙带已冷了声:“怎么?我抱不得我侄女儿?”

乳母吓得全身一抖,急忙把襁褓递了过去。

孙带接过孩子。

女婴睡梦正酣。

望着女婴没有张开的小脸,孙带似乎想从她脸上搜寻出孩子阿玛的那熟悉的影子来。端详片刻后,孙带不由暗叹,心里先软成了一片:“这孩子……我抱回去养。”

衮代吃了一惊。

一屋子的女人齐刷刷的抬起头来看向孙带。

阿巴亥冷笑了声:“孙带格格养过孩子?还是让有经验的妇人养吧,这养孩子又不是养猫养狗,即便是养不活也算不得什么事……”

孙带愠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几个弟弟都是我从小看护下带大的,我怎么就养不好这孩子了?”

屋子里响起轻微的咳嗽声,而后便是一阵静默。

阿巴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袅袅绕绕的走了过来,凑近孙带,葱管般白嫩的两根手指轻轻勾了勾襁褓的边缘,看了眼熟睡中的小格格。她脸上的笑意渐浓,看起来很美,却让人心里觉得有致命的危机感,孙带不自觉的便往后退了一步“孙带。”阿巴亥的眼梢斜飞,眼神飘起一缕戏谑,“你能养她多久?”

孙带无语。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待她成年后出阁?”

孙带抿紧了嘴。

阿巴亥笑得无比妖娆,面上带着一种特别虚假的惊愕:“你总不会真的一辈子不出嫁养着她吧?还是……你准备把她当陪嫁,带去你夫家继续养呢?”

孙带眼神一利,语气坚韧道:“有何不可?”

“哦?可这孩子姓的是爱新觉罗……假如被你带去了夫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爱新觉罗家没人了,连个孩子都养不起了?”

孙带怒极反笑,先是气的,而后居然越笑越欢畅。

阿巴亥被她笑得有点儿心里没底。

“阿牟其家也不缺我一口饭吃,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嫁人,继续在阿牟其家住着。一年,两年……十年,只要阿牟其养得起我,不嫌我累赘,我就赖在家里不走了。”她边说边撅起嘴,像个晚辈向长辈撒娇般的说,“阿姆不会嫌我吃的多吧?”

第一章

阿巴亥维持着笑容,可近距离的孙带仍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脸上肌肉都在颤抖。

孙带不由欢畅起来,抱着襁褓说:“就这么着吧,诸位阿姆都挺忙的,这孩子……就随我住了吧。”眼角瞥向乳母,语气微沉,“还不跟上?”

孙带来时匆匆,去时更是一点都没有犹豫,根本不给机会让其他人开口,就抱着孩子走向门口。

乳母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一屋子的福晋也没人出声阻拦。她原是跟着女婴从家里来木栅的,这会儿女婴被抱走了,她独自留下怕是不妥。只犹豫了一瞬,见孙带已在门口由着随身的侍女将大红猩的斗篷披裹上,那襁褓也一并遮掩在了斗篷下,看不真切,乳母哪里还敢再停留,忙仓促的跟了上去。

出得门来,孙带迎风吸了口冷气,三月的天,风刮在脸上却依旧有几分刺痛。她抱着孩子快步走,怀里的孩子睡得沉稳,丝毫没有惊醒哭闹,依偎在怀里捂得胸口些微发烫。

如果,这真是自己的孩儿该多好。

心上一阵儿悸动,那股子滚烫似乎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达海这会儿在哪里?”

侍女看了眼不远不近缀在身后,颇显局促不安的乳母,凑近主子身边,垂首敛眉道:“格格您忘了?今儿个莽古尔泰阿哥做东,请了好些人去饮酒呢。”

孙带挑了挑眉,眸底慢慢添了一份了然,过得许久,方轻轻的“哦”了一声。

莽古尔泰府邸。

院内的索伦杆笔直矗立,正午的阳光将索伦杆的投影静静的拉成一段细小的剪影。

正屋的门前站着两个侍卫,门扉紧闭,屋内烟雾缭绕,烟草燃烧的气味混杂着爷们身上裹着的汗味,憋闷在门窗紧锁的空间里,使人在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到屋内压抑沉闷的气氛。

莽古尔泰端坐在一侧,结满茧子的手指把玩着鼻烟壶,两眼斜乜,瞅着上首位置上的正红旗旗主代善,怪腔怪调的说:“二哥,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念着手足之情,可惜人家可不这么想。”

代善垂首不语。

莽古尔泰又转向一旁的堂兄:“阿敏,你怎么说?”

阿敏阴阴的说:“你们兄弟几个不在意这点财产,我倒是在意得很,我阿玛不在了,家里幼弟幼妹可还得靠我养活。再者,我总也不能叫我一家子妻儿老小都上街讨饭吃去,呵呵,只怕届时乞讨到褚英门前,都少不得要被他使唤奴才轰出去!”

此话一出,屋内至少有七八个人一起变了脸色。阿敏的话戳中他们的软肋,想到褚英的胆大妄为,冷情薄幸,再想到自个儿一家老小以及全副身家财产,他们哪能还如代善那样稳坐的住?

扈尔汉是个直肠子,立即扯大了嗓门叫道:“凭他是谁!惹急了我,照样一刀砍了他!”

代善的眉心攒成一个川字。

向来稳重的何和礼忍不住开口:“莽古尔泰,你说的话可当真么?”

莽古尔泰受不了有人质疑他,跳起叫道:“怎么不当真了?莽古济家的孩子可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要不是她撞破了褚英这厮的阴谋,哪里会遭如此毒手?难道你们怀疑阿木沙礼会编造谎言去诬陷褚英吗?”

何和礼看了代善一眼,他是东果的丈夫,这姐弟三人可是一母同胞。他见代善仍是不吭声,便又硬着头皮顶了句:“照你的说法,图伦关押阿木沙礼,是褚英授意,如今图伦已是死无对证,除非能找到其他同谋以作旁证,否则,仅凭一个小女孩的片面之词便要扣上阿尔哈图土门一个谋逆之罪,委实……”

“这话不妥。”

何和礼一愣,没想到额亦都会站出来反驳他。

额亦都抽着烟,嘴里喷着腾腾白雾,使得何和礼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一种醇厚笃定的语气说道:“何和礼你这话未免太偏私了,你该去瞧瞧莽古济的闺女如今成什么样了。这都将养了一个多月了,才勉强能开口说句完整的话,即便是日日拿人参当萝卜吃,也仍时不时的要吐血。那闺女原先长得如花似玉的,你们做长辈的哪个不是瞧在眼里,都恨不能娶回家当儿媳的,如今……这都成了药罐子了。褚英可是她舅舅,对自己的亲外甥女下如此狠手,想来对君对父,对兄弟姐妹,亦是薄情寡义的。这等样的人,何和礼你还要替他说话吗?不怕哪天就因为你这句话而自掘坟墓吗?”

阿敏冷笑道:“难道何和礼你忘了吗?我们的阿尔哈图土门薄情寡义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打阿牟其授命他辅佐政事,他就整日猖狂叫嚣着要我们几个全都听他的摆布,如果不听,就要夺了我们的财产……古英巴图鲁,阿牟其替你析户分产时,你所得的家产可是和阿尔哈图土门一样的,其他诸位兄弟可没你俩多,可即便如此,阿尔哈图土门可曾念在你是他同母兄弟的份上对你和颜悦色些个?没有吧!他可只恼羞的记得你分了一样多的身家,为此没少刁难你吧?眼下阿尔哈图土门心存谋逆,他说过的那些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古英巴图鲁,我们敬你为长,你倒是说句话啊,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阿敏的这番话,使得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集中投向代善。

代善和褚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跟其他人相比,他对这件事更难做出抉择,但偏偏他作为努尔哈赤次子,是继褚英之后最受努尔哈赤器重,受众将士拥戴的阿哥。

“刷啦!”垂挂在门上的厚重棉帘突然掀起,一身靛蓝长袍的青年仰首迈了进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见屋内居然围坐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青年先是大大的一怔,随即不由失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表情如此严肃。不是五哥请客么,我可是连早膳都没吃几口,就留着肚子来蹭酒喝呢。”

第一章

他语气轻松,侃侃而笑,代善听闻后突地抬起头,狐疑的瞥了他一眼。

“老八,你磨磨唧唧怎么到这会儿才来?真会耽误事!”莽古尔泰大为不满。

阿敏向他招手:“皇太极,先别忙着乐,这事也有你的份。过来听听……”

皇太极找了一张靠角落的圆墩坐下,安安静静的听着几位兄长以及阿玛的肱骨大臣们谈话,二十几个人挤在堂屋里,屋内烟雾越来越浓,气氛也从一开始的沉闷变成了各抒己见,乃至最后争吵不休。

皇太极坐在角落里慢慢剥着松子,眼见得他身前地上堆了一大堆的松子壳后,他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松子皮屑,眼角状似无心的淡淡扫过对面。

而后,他不徐不疾的插了句:“你们如此逼迫二哥做什么,除了让二哥为难又能有什么用?”

屋里七嘴八舌的乱成一团,似乎没几个人听见了他的话。

“皇太极,你别太天真了,这事若不计较个长短来,早晚我们几个都得死。”在一片嘈杂声中,额亦都接上了他的话。

屋内众人渐渐住了嘴,纷纷回头看向皇太极。

皇太极撇嘴,伸手指向人堆后:“听说这一位是我们女真第一等的聪明人,颇得阿玛信任。五哥你既把他请了来,为何大家不听听他的高见?”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直耸肩颔首的达海。

达海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颇显尴尬的用手指蹭了蹭鼻头,讪讪的道:“八阿哥过誉了,我只是……跟你一样来蹭饭的啊。”

莽古尔泰大步走过去,朝达海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差点儿忘了你这小子。你脑子好,见的世面多,在天使老爷跟前都没犯过怵,跟狡诈的南人打交道还能叫他们吃瘪,阿玛时常夸赞你有勇有谋,你赶紧说说,这事,我们要怎么办?”

在座的大多都是不懂文墨的粗人,在崇尚武力为重的女真族人眼里,对识文断字的巴克什的敬重虽说远远比不上巴图鲁,但达海显然是不同的。达海幼时早慧,且惯常与大明和朝鲜等上国使节打交道,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替族人换回许多短缺的必需品,这样的人物实实在在是个聪明至极的智囊啊,就跟那个《三国演义》里面的军事诸葛亮一样神奇得叫人不得不敬佩。

“其实……”达海窘迫的屈指蹭着鼻头,“既然大家觉得事关生死,那早晚横竖是死,与其糊里糊涂的死去,为何你们不去贝勒爷跟前剖白心迹?贝勒爷英明神武,自能明辨是非。”

屋里突然一片安静,莽古尔泰和阿敏对望了一眼,蓦地嚷道:“还等什么?走啊!”

阿敏随即站了起来。

众人陆陆续续开始起身。

扈尔汉懵懂未明的环顾四周,傻傻的问:“去哪?”

阿敏浅笑:“自然是去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一群人呼啦啦的鱼贯出门,等代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时,屋里的人都走光了,剩下皇太极过来含笑挽住他的胳膊,亲切的说:“我们也走吧,去慢了怕又要挨五哥说教了。”

代善迈出去的脚步滞了滞,突如其来的劈头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皇太极诧异的反问:“什么?”

“你……”见他一脸的困惑,代善觉得兴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不由松了口气,“没什么。走吧。”

————————————————[1]阿姆:满语发音amu,伯母的意思。

第二章

房间密不透风,掩得严严实实的床帐更是捂得一丝亮光都不透。

床帐内,锦被高高隆起,似是卧着一个臃肿的人形。

色尔敏接连三次屏息掀开一丝帐子,从缝隙处往里打探后,每次都只能无奈的冲另一边翘首以盼的乌吉嬷嬷摇头。

从那日被诊断出有孕后,阿木沙礼瞪着眼用了足足一日一夜才恍过神,之后便是各种寻死觅活。莽古济怕女儿出事,亲自守在女儿跟前,日同食,夜同寝,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睡踏实了,三天下来阿木沙礼倒确实没出什么事,但她自个儿先给累垮了。

在色尔敏和乌吉嬷嬷的再三保证下,莽古济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回屋睡下了,她们二人暂时代替莽古济日夜换班,不敢错眼的守着阿木沙礼。

阿木沙礼从最初的哭闹到现在情绪渐渐平复,变得格外沉默。

这两天来,她没再哭过一声,也没再淌过一次眼泪。色尔敏还清晰的记得,格格最后一次开口说话,说的是:“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寻死。”

这两日来,她极其配合的吃饭喝药,偶尔睡醒了,还会下床让她俩搀扶着在房里慢慢走上几步。

乌吉嬷嬷替换下色尔敏,继续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一边手上不停的打络子,一边偷偷关注床上的动静。

色尔敏则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去正屋那里向莽古济汇报。

莽古济听完色尔敏的回复,知道女儿现在一切正常,不由心中略定。

色尔敏见她爽快的一口气把药喝完,便捧了蜜饯罐子过来。莽古济随手取了颗杏仁蜜脯,塞进嘴里缓解苦味,挥手叹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赶紧趁着空儿去榻上歪一会儿,晚上还要去换乌吉值夜。”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色尔敏脸上已显疲态,这会儿也不敢逞能了,乖乖的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武尔古岱便风风火火的冲进门来,满脑门子的汗,进门见妻子床前还站着一个捧药碗伺候的小丫头,十分仓促的催道:“出去!出去!”

小丫头行了礼,急急忙忙的退出房间。

莽古济等屋子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后,也一脸焦急的坐在床上挺直了腰背,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可出了什么岔子没?”

武尔古岱拎起茶壶,也等不及倒在杯盏里,只把嘴凑在壶嘴边,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那水冷了……”

“不妨事。”他长长的嘘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路的焦灼火热终于被这一壶冷水浇灭下去,“五阿哥那里事成了。”

“成了?”莽古济有点儿不敢置信,“他们真信了这事?你不是说成算不大吗?毕竟阿木沙礼她……”

他横了妻子一眼:“那得看话怎么说。褚英不得人心,否则哪里是只凭阿木沙礼说他有谋反之意,就能说服大家都相信的道理?褚英专横跋扈,心胸狭隘,素有谋害自家兄弟、大臣们之心,这些可都不是我们诬告他的啊。如今五阿哥出这个头,大家一合计,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这会儿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闹到贝勒爷那里,请贝勒爷主持公道。”

第二章

莽古济恍惚道:“这事……万一我阿玛不信,或者他要亲自来质问阿木沙礼,那可如何是好?”

以阿木沙礼如今的状态,真的不适宜再有丁点的打扰。

武尔古岱抿紧了唇,女儿说是因为撞破褚英等人密谋才被秘密囚禁,也透露出那些同谋者中有图伦和党奇,图伦自尽了,党奇……因为忤逆父亲,经常惹是生非,所以被额亦都错手杀了。

额亦都溺爱党奇二十多年,突然大义灭亲杀了这个宝贝儿子,虽然理由牵强,但大家除了惋惜外也并没有觉得少了个纨绔有什么不好——如今看来,额亦都杀子背后的真相怕是他已知晓党奇与褚英的所作所为,为免受牵连,这才忍痛壮士断腕。

武尔古岱深深吸了口气,额亦都做事素来杀伐果断,他自问设身处地,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就如同他明知道阿木沙礼的描述与他所见的事实有太多不合理的出入,他也仍然愿意为了女儿去与一个强者反目。

脑海里不自觉的闪现过那日他打开地牢铁门时那令人难堪的一幕。

阿木沙礼说暗室中有个叫欣月的汉妇与她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囚禁,可惜他在地牢的茅草堆上除了发现阿木沙礼外,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女人来,而更蹊跷的是,阿木沙礼根本说不清地牢内那三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又是如何与她……

她一脸懵懂和惊吓,濒临崩溃的样子让他实在不忍再追问真相究竟是什么。

武尔古岱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凌乱的画面给驱赶出去,吸气道:“不论如何,褚英有心谋反总是事实,党奇和图伦虽然死了,但这半年来同时与他俩和褚英来往过于密切的人也不是查不出来的。”他目光定了定,表情坚毅的道,“我回来,是为了押解这几个人去衙门见贝勒爷的,你放心,有这几个人证在,不愁褚英不认罪。”

事实上,比起这几个人证,武尔古岱更相信代善那些阿哥和额亦都等大臣,褚英不仅仅是忤逆父君的罪责,更是侵害了他们的利益,这件事闹大了,即便是努尔哈赤有心想包容自己的长子,也要掂量掂量是否会寒了这些得力臂膀们的心。

但这些话不能当着莽古济的面说出来,毕竟褚英是她大哥,做弟弟和妹妹的不约而同的状告大哥,想要整垮褚英,这些事能委婉的做出来,却不能赤|裸|裸的讲出来。

武尔古岱皱着眉心:“你好生休息,照顾女儿,我赶着去衙门与他们会合。”

莽古济疲倦的点了点头。

武尔古岱离开后,莽古济躺下没多会儿,正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没想到房门突然被撞开,乌吉嬷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因为过于紧张,她在门口竟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莽古济猛地被惊醒,睁开眼,从床上弹跳着坐了起来,一颗心怦怦怦的乱跳。

“福晋——大格格不见了——”

第三章

地上结的冰霜不算厚实,却足以令体弱无力的她一步三滑。

她几乎是贴着墙角走路的,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时辰却只挪出了几里远。

嘴唇呵出去的热气渐冷,她单手扶住墙,掌心布满跌倒后被地上的薄冰给剐蹭出的血丝,但她此刻已是木钝的毫无痛觉一般。

一点、一点,扶着冰冷的墙垣,拖着两条虚软的腿往前挪。

身后,雪白的墙面上,每隔数尺便留下一串模糊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