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抿嘴偷笑着,掀帘出去了。等到赵修缘闪身进来,湘儿上了茶,自觉地退到了小隔间的帘子外守着。

大概是两人长期偷偷摸摸约会,从来没这样光明正大过,赵修缘和季英英都有点不适应。反而不如在竹林寺后山约会时来得自然。

他穿了身雨过天青色小团花锦衣,让季英英想起那****在楼上扬开双手的模样,便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多日未见,她心里像趴着个调皮的小恶魔,挣扎着要跳出去,让她情不自禁地抬眼一撇又垂下,反复几次,就将他清秀的眉眼印在了心间。

阳光从窗户投进来,她鬂旁的发丝染着一层金晖,肌肤白得透明,脸颊那团绯红浅浅地晕染开。赵修缘几时见过季英英这种娇羞模样,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这时季英英的目光移到赵修缘腰间,青色腰带上悬着一只精致的宝瓶状荷包,绣着一从修竹。这是赵修缘十八岁生日时央她做的。季英英便哼了声:“八月十五没见你戴着,今天有事求我,就用上了?”

她一开口,熟悉感便又回来了。赵修缘着急地解释:“那天已经迟了,走得慌,忘了。我平时都戴着的。真的。”

每次见着他着急,季英英都会生出甜蜜的感觉,不由嗔道:“傻站着做什么,坐啊。”

为了方便摆放丝线,小隔间里放着一张宽大的长方桌。赵修缘在季英英对面坐了,被接近一丈长的桌子一隔,不免有点拘谨。

季英英噗嗤一笑,双手撑着脸颊小声说道:“我敢打赌,季贵叔这会儿肯定就站在门帘外。”

赵修缘转头看过去,也忍不住笑。门帘下方两双脚,一双裙边露出绣鞋的边,一双青口千层底布鞋。一个是侍婢湘儿。另一个人显然是浣花染坊的掌柜季贵。

被人这样守着,赵修缘纵有百般思念也不好意思说了。他除了想看看季英英,是带着事来的,当即将自己的画搁在了桌上:“我为斗锦新画的画样。你看看。”

季英英心里也记挂着这事。她起身将桌上的茶盘端到一旁小几上搁着,揭开了桌布。

大方桌下面一层铺着块漂成纯白色的细麻布。当大客商要订丝线时,摆上样品,更好辨色。

赵修缘从竹筒里抽出画,小心地铺开。

来染坊铺子上照图配丝的不少,季英英麻利地拿出长长的楠木镇纸将画压好。

画宽两尺,长三尺。画中明月如勾,清波荡荡。水边以工笔淡墨细细勾勒出一枝绽放的飞舞形菊花。枝叶如身,花似美人脸。舒展飘荡的菊瓣像裙裾洒开。似美人临波,衣袂飘飘,欲踏风归去。

唐人爱花成痴。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就道出珍品牡丹的高昂价钱。以花草瑞鸟为题材的锦极受欢迎。早在汉代,司马相如就曾将自己一件蜀锦质地的“肃鸟霜鸟裘”典当了买酒喝。引起时人纷纷攀附风雅,效仿着穿织花鸟纹锦。到唐时仍兴盛不衰。

“十月正是菊开时节。梅兰竹菊四君子,菊欺霜傲行,不畏权势。这幅画祖父瞧过了,说有新意。”赵修缘轻声说着,眼风往门帘下一扫,两双脚仍在,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道,“那天你走的时候,裙裾带风,我就有了灵感。这是为你而作的锦画。如果这次能夺得锦王,我便以它为聘。”

季英英再看这幅菊花图,嘴角就忍不住高高翘起,偏要打击他:“这样的写意画能织出来么?”

往年斗锦,也有人以菊为题。但都是写实作画织锦。能画出来,不见得能织出来。赵修缘将将工笔与写意融为一体,织锦的难度高了数倍。

“放心吧。已经织了样锦出来。你瞧瞧如何选丝配色。”赵修缘轻声说道,“样锦是以蓝锦为底,织银月,水波。菊绿茎绿叶。花萼黄花瓣紫红。名为临江仙。”

季英英盯着画稿,脑中渐渐浮现出一幅锦画。

“听说杨家今年织的斗锦名为十样锦。杨家锦的特点是华丽富贵。我猜那幅十样锦定是斑斓之作。我这幅临江仙画风独特。只担心不如杨家十样锦大气灿烂。”

季英英仍在沉思。

赵修缘也不打扰她,坐在旁边端着茶饮着。

盯着画稿看了一柱香,季英英长长吐了口气。

“这样的画配色应该难不到你。”赵修缘一点也不担心,年初他织的那幅孔雀锦单是一片羽翎的丝线就配了四种绿三种蓝两种紫。眼前一株单菊,无论如何也难不倒季英英。

★、第19章 质疑

等季英英看过画稿,赵修缘这才又从竹筒中拿出一幅一尺见方的小幅样锦来:“家里最好的织工连夜赶织了十天。”

样锦是翠蓝底。明月与下方水波由银白二色织就。菊娉婷临水,摇曳多姿。枝叶疏密有致。花萼金黄,花瓣粉紫。用的是顶级丝线,散发出一层灿烂又不失柔和的光。

翠蓝,银白,金黄,桃红粉紫。对比强烈的色彩织在一幅锦上,华丽又不失清雅。

因是样锦,季英英直接拿在手中对着窗户投进的阳光左右移动着观赏。

蜀锦织造以经线提花。织出来的锦色彩明快鲜艳,图案凸现,有浮雕立体的感觉。从不同的角度欣赏,随着光线变化,锦的色彩也会不同。

季英英移动样锦时,锦中的菊仿佛活了。晚风从锦上拂过,吹落数枚花瓣。披散飞撒的花瓣自然生动。可以想象织成三尺高的锦画时如何灿烂夺目。

她心里明白,赵家自己搭配丝线,织出了样锦。赵修缘拿给她看,是让她想想,丝线配色是否还能更进一层,为锦添彩。

她看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放下锦画叹道:“修缘哥哥,样锦的配色已经很完美。换成我想,我也只能配得出这样的色。”

赵修缘舒了口气:“你都想不出还有更好的配色,可以开工织就了。”

季英英只笑不答。她可以尽力去想能否还能配出更好的色。她还没嫁进赵家,不能随意置喙赵家的事。

赵家织锦胜在画稿的立意。但是没见过杨家的十样锦,季英英不敢确定赵家就能夺得锦王。

赵修缘走后,她呆呆地坐在小隔间里,满脑子都是那幅临江仙菊锦。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别的想法。一时间又理不出头绪来。

“娘子,午时了。”湘儿小声提醒她。

季英英回过神:“回吧。”

她带着湘儿从铺子后门回家。铺子后门外是天井,四周是放货的厢房。过了穿堂门就是季家的前院。

大哥季耀庭的书房檐下摆着两盆菊花。一盆二乔,一盆粉荷。两盆都是圆球型花形。二乔是白瓣与粉瓣夹杂,故称二乔。粉荷花是粉色花瓣,花苞形似荷花。

季英英看了几眼,脑中的念头更加强烈,却怎么也抓不住:“湘儿,叫人把这两盆菊花搬我院子里去。”

也许,看着看着,她就会想出来了。

染坊人家对色彩有着天然的喜爱。季氏寡居后,唯一的消遣是养花。不同时季养不同的花。季英英将家里所有的盆花一古脑全搬进了小跨院,姹紫嫣红,极为养眼。

三天过去,季氏和季耀庭都觉得季英英入魔了。除了吃饭睡觉就盯着那些花看。也不知道她究竟想看出点什么。

藤园的二楼,赵修缘也远远看到黄桷树枝叶间透出的万紫千红。他心里有点感动,又充满了疑惑。既然季英英这样的配色高手都说再也配不出更好的色,她究竟还在琢磨什么呢?难道她觉得那幅锦画尚有不足?

不懂织锦不知如何识锦辨锦的季英英都觉得锦画尚有不足。赵修缘马上觉得没有十全把握能够夺得锦王。他烦躁得不行。究竟这幅锦还有什么不足?

他在书房重新起画稿。一天过完,书房里到处扔满了被他扔掉的竹纸。赵修缘颓然地搁下笔。没有一幅画稿比得上那幅临江仙菊图。

离十月初九夺锦不到两个月了。赵老太爷催着赵修缘进藏珍阁开织锦画。

“祖父,我想再等等。季家二娘似是觉得此锦尚有不足。我想等等,看她还有什么想法。”赵修缘决定再等季英英几天。

赵老太爷听了缘由不由得蹙起了眉:“二郎,你真相信季二娘是在想咱家的锦画?不是在开开心心的赏花?”

赵禀松想笑:“二郎,就算季二娘是配色高手。可她不也说了,她也配不出比这幅锦画更好的色。”

听到这里,赵老太爷眼里生了疑:“二郎,你千万别太过依赖季家二娘子。别忘了懂得织锦技艺,能够一眼辨出锦的好劣,是你应该具有的能力。单凭季二娘摆了满园菊花欣赏,就质疑自己的能力。我会怀疑你的能力。”

这句话像榔头重重敲在赵修缘心上。他默然受教,心头悚然震惊。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样依赖季英英?

赵老太爷冷哼一声:“你回去仔细想想祖父的话。赵家的家主哪怕平庸,也绝不能没有自己的主意。”

赵修缘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藤园。祖父的话令他羞愧,又让他茫然了。难道离了季英英,他就织不出夺目的锦画?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帮自己配色,她只是给自己建议。她不会织锦,她不懂得锦。

他上了楼,也没开灯,静静站在窗口望向季家。

是十二岁时,和季英英第一次单独约在送仙桥放花灯。他清楚记得那天他拿了方锦帕给她。他设计的鱼戏莲花图案,织好后受到了祖父的夸奖。他本想送给她,还没开口说,季英英瞟了眼锦帕道:“这鱼怎么瞪着对死眼珠子?像快翻肚皮的死鱼似的。”

臊得他脸红筋涨。他不服气地说道:“你会织吗?不会就别乱说。”

季英英当然不服气,和他赌一贯钱。两天后还是在浣花溪边,季英英拿了块绣帕来。绣的就是鱼戏莲花。

他吃惊地发现她居然记住了自己的那幅图。两块锦帕放在一起,他的鱼可不就是瞪着双死鱼眼珠么。他乖乖地掏了一锭过年时祖父赏的梅花型小元宝给她。季英英开开心心地收了。然后显摆了一番怎么配色。

时间一长,赵修缘养成了习惯。织锦画时,总不忘去请教季英英如何配色。就像现在为斗锦准备的菊锦。等到季英英说再也配不出更好的色,他才安心。

“祖父说的对。我这样是不对的。”赵修缘痛苦地闭上眼睛。

向季英英请教没有错。他错在太过依赖她了。

赵修缘当即立断,离开了藤园。禀了祖父后,连夜进了藏珍阁内的织坊。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微博上放了赵锦用的点翠蓝色和选用的菊花。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微博搜:桩桩。

★、第20章 郎骑白马来

赵家藏珍阁其实是座套院。中路是祠堂。东边是赵家收藏珍品锦画的地方。西面的院子其实是座小型的织坊。

赵家嫡子五岁启蒙后,每天必有一半的时间来这座跨院里上课。内容包含了蜀锦的历史文化,赵家锦的故事。以及学习如何织锦,如何辨别丝线,判断织艺高低优劣等等。总之就是一段学习成长为织锦内行的人生。

一侧的三间厢房打通成一间,改成了宽敞的织坊。里面摆着四台织机。

织机是由竹木打造,有上千的零件,全用木楔咬合。可根据图案需要随时拆开装配。

跨院的大门在赵修缘身后落了锁。从现在起,赵家精挑细选出的六名老织工将和他吃住在一起,日夜换班开织,直到织出斗锦所需的锦画才能出藏珍阁。

“开始吧。”赵修缘冷静地说道。

这幅临江仙菊锦,有他充满诗意的画稿,有赵家众织工精选配色定稿。加上赵家家传的织锦技艺。他相信,今年斗锦,赵家不会再有比它更好的锦画了。

夜深了,机枢声吱吱呀呀地响起,传开。

院外赵老太爷久久不肯离走。

二十几年来,年年盼着斗锦扬名,年年铩羽而归。有时候能与第一名并列,结果却错失交臂。杨家成了锦王的代称,和官府来往越发密切。赵家想要夺回锦王,难加艰难。

锦王两个字就像一座山,死死压在赵家人心头。

赵修缘悬崖勒马,不再盲目地将信心寄托在季二娘身上。赵老太爷心里甚是安慰。对选他当下任家主充满了信心。

然而想为赵家再赢回锦王匾额的心思,是那样急切。急切到赵老太爷又不能不去想,季二娘还能想出更好的配色吗?

正院月锦堂里,赵申氏却在冷笑:“如果让那季二娘想出来,岂不是打我赵家的耳光?赵家牌楼百年世家是吃白饭的?不如一个染坊丫头?我看哪,是二郎被她迷得神魂巅倒,生怕她嫁进赵家受了委屈,提前给那丫头抬脸呢。”

赵禀松这次没有反驳他。他并不觉得妻子的话错了。然而他却回想起那天儿子求娶季二娘时说过的话:“知道为什么我比大郎更受祖父重视?我画出来的样稿,经她重新配色,织出来的锦就比大郎更鲜活。”

他心里暗暗吃惊,难道在家里从来压大郎一头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优秀?赵禀松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着了。

争夺下任家主,争夺锦王的紧要关头,他无论如何不敢把心里的想法泄漏出去。

好在季二娘说过,她也无法配出更好的色了。但愿,这幅菊锦能够胜过杨家的十样锦。

——#——¥——……

看了几天,季英英眼前像蒙了一层纱。明明那个念头就在眼前,只需要揭开那层纱就能捉住它。像顽皮的小孩,追得季英英累得像狗一样。

受了季氏的指使,绫儿壮肥了胆去劝她,被季英英指着鼻子骂她啰嗦得像个妇人,不如干脆把她嫁掉变成真正的妇人。二婢都不敢再多劝一句。

季英英看了三天。这天早晨终于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要出去走走。”

湘儿自动上前一步。季英英像是良心发现似的,指了绫儿:“湘儿找人把这些花给母亲大哥送回去吧。回头我给你带红糖锅盔。”

她往外走着,发现没有人跟着。回头看到凌儿正帮着湘儿收拾,季英英不耐烦地说道:“凌儿,说你呢。陪我出门。”

凌儿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这几天累着了,你陪我逛街耍去。”

湘儿抿嘴笑着推了凌儿一把,低声说道:“娘子嘴厉心软,还不快去。”

娘子真的肯叫自己侍侯了。绫儿激动地眼圈顿时泛了红,急步跟上了季英英。

季氏知道季英英心里记挂着赵家锦画的事。见她自己不再犯痴,大方地数了一百钱给她:“街上吃零嘴去。回来买几碗张记凉粉。”

季英英应了,让绫儿揣了荷包,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秋高气爽,季英英主仆两人顺着浣花溪闲逛。河边浣丝濯布的女子成群结队,一条河被阳光彩丝布帛染得绚丽。像一条流动的五彩染料。有专做女子生意的小贩在河岸边支起了抄手摊。也有小贩挑着豆腐脑、凉粉凉面沿河叫卖。

“卖豆腐脑的,来两碗!”得了季英英的话,绫儿叫住了小贩。

小贩将担子放在一棵树下,揭开了木桶盖子,热气涌出,里面一桶白嫩嫩颤巍巍地豆腐脑晃得人眼花。

“多放一勺炒豆。”

“好勒!”

小贩从担子另一头的木桶中拿出碗筷,拿起木勺顺着豆腐脑边缘舀了两碗出来。浇上香油,豆油,醋。腌制好的褐色芥菜切成了丁,再铺上一层绿色的香葱末,鲜嫩的香菜末。浇两小勺烧得嘎嘣脆的黄豆。最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珍惜地洒出一些胡椒末。

色彩分明,香气喷鼻。

季英英和绫儿一人端了一碗,坐在一旁的大树下吃。

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后院朝着浣花溪,院墙是竹子编成的篱笆。一丛蔷薇攀在篱笆上。大概天还尚暖,蔷薇还没完全开败,粉粉白白的花缀在枝叶间,煞是好看。

季英英摇了摇头,这几天看花都看傻了,见花就盯着。她埋头舀了勺豆腐脑吃。

这时一匹白马嘚嘚小跑着过来。那匹马实在漂亮,浑身没有杂毛。鞍辔烂银打就,十分华丽。骑马的男子穿了身白底织卷草纹锦。锦衣飘飘,耀眼无比。

季英英和绫儿都忍不住盯着他瞧。

来人正巧就停在了那处小院的后门外。

后院里正在浇花的老者放下水瓢来开了门,朝锦衣男子弯腰行礼,将他迎了进去。

季英英嘴里含着勺子,嘿嘿冷笑:“杨三郎,你还敢来三道堰啊?”

就像是找到了新的刺激点,季英英几口吃完豆腐脑,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她头也未回吩咐道:“老实在这儿呆着等我。”

捧着碗的绫儿不敢不听,飞快地吃完豆腐脑,数了六文钱给小贩,站在树下望着自家娘子像贼似的地接近人家的院子。

季英英走到篱笆下,弯着腰拂开枝叶,往里面张望。

杨静渊的马喷了口气,焦灼地趵着马蹄。

季英英挪动着往前。

没再蹲在马屁股后,马的焦灼感渐渐消失,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杨静渊和老者在室内。透过窗户能看到两人促膝而坐,老者拿了卷书出来,杨静渊正在翻阅。

季英英看了一会,见老者拿了茶具开始煎茶。知道杨静渊一时半会不会走。

“要怎么教训他呢?”她眼珠子骨碌转动,回过头看到白马睁着一双琉璃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季英英笑了。

★、第21章 喜刷刷

季英英猫着腰离开,跑到树下叫上绫儿:“跟我走。”

她路熟,带着绫儿穿过街巷,转眼就到了大街上。

凌儿见她买了刷子,又直奔染料铺,吓得捂紧了荷包:“娘子,太太不让你碰染料,奴婢说什么也不让你买。”

“我不染丝染布!拿钱来!”季英英生怕杨静渊走了。见绫儿磨磨蹭蹭地,急得一把将荷包抢了过来。她数了六十文买了一小罐子最劣等的红色染料,又花了二十文买了一两劣等胶。

买完东西,季英英带着绫儿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回去。看到那匹俊美的白马还栓在后门,她这才开心地笑了:“哭丧着脸干什么?说了我不染丝布……我要染那匹马!”

最后一句话从她牙缝里挤出来,杀气毕露。绫儿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这么漂亮的白马就要被娘子祸害了……绫儿本能地想劝季英英罢手。又想着季英英好不容易带着自己外出服待,这回再违了她的心意,怕是真会被娘子嫌弃了。她心一横,站在旁边给季英英放哨。

染丝染布的红色染料有很多种。最早是用赤铁矿粉。到春秋战国,都用于染粗劣的麻织物,当时称为赭衣。罪犯穿的囚衣是无领的赭衣。后来用朱砂,用茜草,红花,苏枋木等萃取物染红。

赤铁矿粉和朱砂都要用胶调合了刷在印染物上。只是用朱砂刷了那匹马,很难再洗净。季英英还不算脑残,万一被杨静渊逮着让她赔怎办?所以她还给自己留了后路。买的是最劣等的红花染料。就这么一小罐子染料,不可能把马泡在里面,所以她加了胶。

季英英躲在树后,将胶倒进染料里,拿着刷子一阵搅和,咬牙切齿地说道:“杨三郎,上回你运气好跑得快,今天我不整死你我就不是季英英!”

绫儿担忧地说道:“娘子,能骑那样的马,那个杨三郎定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吧?”

言下之意时,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别招惹了惹不起的人。

季英英见到杨静渊就想起八月十五被他轻薄,哪肯听她的:“八月十五就是他带着人来调戏我。想让我放过他,没门儿!”

绫儿一听,原来是这个缘故。那晚害得她和湘儿四处找人都快吓死。怪不得娘子对他生恨。她眼里顿生同仇敌忾之意,低声说道:“娘子,奴婢先父原是赶大车的。奴婢略懂马性。等奴婢安抚好那匹马,娘子再动手不迟。”

哎哟,没想到绫儿平时当小叛徒,还是个有脑子的。季英英有点欣赏她了。两人捧着一罐子染料,一气跑到了小院篱笆外。

“娘子,千万别站马后面。马会趵蹄!”

听到凌儿提醒,季英英站到了前面。只见绫儿笑盈盈地上前,朝马伸出了手掌。她刚才跑得急,掌心出了汗。白马看着她的笑容,没感觉她有恶意,凑过鼻子嗅了嗅,大舌头一卷,舔了下她的的手掌。

凌儿见马没有排斥自己,不由大喜。又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着马头。用眼神示意季英英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