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风,扎透了明光铠,从牛副都督身上穿过。他摔下了马背。数杆长矛逼住了他。

牛副都督仰倒在地上,手紧紧地抓住弯背大刀不放。

金色的影子飘落在他面前,晟丰泽注视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他亲手点燃了它。

看着纸灰纷扬,牛副都督嘴里鲜血直涌,眼中有一层泪光闪烁。

“好生安葬,不得羞辱。”晟丰泽转过了身。身后传来噗噗数声矛尖刺进身体的轻响。

赤虎望着牛副都督瞪圆的眼睛,弯下腰轻轻合拢:“是条汉子。”

“去杨家看看。”牛副都督触动了晟丰泽心底的弦。他忍了许久,终于那丝慌乱占了上风。

留下封街的队伍,他带着二十八名亲卫风驰电掣般赶往杨家。

他只求她一如初见时,恐惧压住了她的野性。还好好的活着。

赶到杨家时,门口停着一长排车马。一名偏将带着兵迎上前来,满面春风:“殿下,杨家一切顺利。”

晟丰泽长长舒了口气,翻身下马,被簇拥着走进了白鹭堂。

士兵们一箱箱搬送着财物,装车运走。

“我们来时,杨家二老爷三老爷带着家仆已经擒下了杨家大房的人。可惜大房的青壮早就逃出城了。那个老妇和杨家家主嘴硬的很,怎么打都不肯招。”

晟丰泽脚步顿了顿,眉间神色变得轻快起来:“无妨。杨家的织工凡青壮者一律带走。”

偏将笑道:“青壮织工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七人,已经押解出城了。靳师爷名单上头一家就是锦王杨家。一进城,末将就带了人马过来。不过,杨家二房三房的人如何处置,还想请殿下拿个主意。”

踏进白鹭堂,杨二老爷杨三老爷带着全家老小整齐地跪在地上。旁边一队南诏兵看守着被绑缚在地的杨石氏等人。

晟丰泽扫了一眼,见只有杨石氏和杨静山夫妇,其余不是带伤的护卫家仆就是大房的仆妇。他收回了视线,似笑非笑地望着杨二老爷:“还记得一年前与二老爷在塔子山品酒赏梅。行如此大礼,泽担当不起。”

“当日不知王爷身份,多有冒犯!”杨二老爷恭敬地说道。

“起来说话。”晟丰泽极自然地坐在了正中主位上,“两位杨老爷识大体,省了本王不少工夫。两位老爷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亲口听到晟丰泽的话,杨石氏险些气晕过去:“老二老三你们被猪油蒙了心了!你们要抢家主,也不能和南诏人勾结!”

“没听见王爷说,这叫识大体吗?”杨二老爷总算能在杨石氏面前扬眉吐气了,冷笑道,“节度使大人先是索锦求和,后不战弃城而逃。我不过是为了保命保全杨家而己。难不成任由大嫂一把火烧了这百年老宅子不成?!”

“成王败寇,是非公道将来自有人评说!要杀要剐,老身随白王处置!我杨家大房仍有儿孙在,老身与大儿不惧死!”杨石氏昂起了脖子,摆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晟丰泽笑了笑。他对杨家几房的家主之争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站起身来对偏将说道:“将军,照事先定下的规矩办。本王还有军务要忙,先走一步。”

“王爷且留步!”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交换了个眼神。二老爷赔着笑脸说道:“杨石氏不肯说出大房子孙的下落,小人可以肯定他们躲在分栋山的田庄里。王爷您看是不是派一队兵到城东郊的田庄搜寻?”

已经绑了大嫂亲侄儿全家,自己却下不了手,想借他的刀屠尽大房的人。晟丰泽的脸沉了下来:“当日本王许诺二老爷,如果和本王合作,就一定能坐上杨家家主之位。南诏掳走了杨家青壮织工一千多人,再建一个杨家应该不比益州府差。杨家的人,二老爷再熟悉不过。本王诚心请二老爷去南诏做新任家主。”

去南诏做家主?杨二老爷吓了一跳:“王爷,小人不去南诏!”

晟丰泽脸色一肃:“来人!送二老爷三老爷全家出城!好好护送,别让他们骨肉分离中途离散。”

“王爷饶命!小人不做家主了!求王爷开恩!”杨二老爷吓得脸都白了,高声叫喊着。

邹氏一头晕倒在地上。

杨四郎腿还没好,瘫跪在地上,被两个兵架了起来,惊慌地叫道:“爹,我不去南诏!你赶紧求王爷,我不去南诏。”

晟丰泽看了眼杨石氏,突然对赤虎说道:“放了杨家大房的人。”他像是解释给偏将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不会织锦的侍婢护卫带回去没用。”

说完大步走出了白鹭堂。

赤虎耸了耸肩,拍着偏将的肩道:“听见了?带走吧,大房的人我来处置。”

偏将笑着应了,叫士兵将二房三房的人拖了出去。

白鹭堂安静下来。赤虎一刀下去砍断了杨石氏杨静山夫妇身上的绳索,冷冷说道:“杨大太太,管束好家人,紧闭门户。莫要自作主张害了家人。”

形势突然逆转,杨石氏难以置信。她叫住了赤虎:“你家王爷为何要放了我们?”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诶。赤虎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家王爷对季英英的别扭情感。说喜欢吧,好像又不太像。说不喜欢吧,又三番数次放过她。

他笑了笑:“杨大太太,您有几个好儿子好儿媳,是有福之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杨石氏一头雾水。

转眼间兵便撤出了杨家。她顾不了别的,指使着家仆道:“赶紧关门!将各处门户守严实了!谁也不许出府!”

★、第231章 请战

舆图摊在案几上。东川节度使郭大都督将手点向了中间凹陷的潼江河谷:“南诏军擅长山林战,我军擅长马战。只需将南诏军引入地势平坦的潼江河谷,我军必胜。”

舒先生叹道:“南诏军盘距于七曲山,借山势阻碍我军进攻。南诏此乃佯攻梓潼。目的在于拖住东川军,不得增援益州。一旦益州得手,便趁借回撤。不吃掉这股南诏军,着实不爽。”

“他们的目的是牵制我军,根本不想和我们正面作战。眼瞅着南蛮子奸计得逞,着实不爽啊!”东川节度使发出了和舒先生同样的感慨。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七曲山山高林密。唐军不习惯山林作战。就算追到了南诏军主力,也能看着对方在山间行走如风,猴子似的跑了个没影。

“末将有一计,或许可将南诏军引进河谷。”

军帐军突然有人主动献计,东川节度使和舒先生精神一振。两人抬起头来,见说话的人是杨静渊。

帐中将领尚未吭声,一个小亲兵却站了出来。郭大都督是看在舒先生份上收杨静渊做了亲兵,只知道他武艺不错,其他并不十分了解。他的眼神情不自禁瞟向了舒先生。

如果成功,倒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失败嘛,也勇气可嘉。舒先生的绿豆眼睛滴溜溜直转:“让你去?你打过仗吗?我连五百士兵都舍不得……”

“末将一人前往。”杨静渊寒着脸直接打断了舒先生的话。如果不是这绿豆舒打滚撒泼他早就快马奔回益州了。

益州的军情和季英英的信送到东川时,他就想回益州。舒先生用皇帝马上就会下旨令东川军出兵增援拦住了他。等到旨意下来,却是阻击南诏进攻梓潼,杨静渊气不打一处来。再想走,舒先生在他屋里布置出灵堂来,打滚撒泼哭叫对不起恩人。大敌当前,杨静渊私自离营,会以逃兵论处,军法处斩。生拉活扯地把杨静渊留了下来。

他瞪着舒先生,心想这老贼再敢拦着自己,他绝对不管什么恩情,直接打他一顿黑拳收拾包袱走人。

“哎哟,一个人啊!这不浪费一兵一卒的。死了是自找的,成了倒是大功一件。”舒先生眼神贼亮,就怕杨静渊不跳出来。

他会死?杨静渊想翻白眼。如果不成功,他就借机脱身,跑回益州去。谁耐烦在这里和这帮故意骚扰梓潼的南诏军耗时间?他平平板板地应道:“生死有命。请大都督下令。”

听了舒先生的话,郭大都督动心了。他有些好奇:“杨静渊,你打算怎么做?说来听听。”

杨静渊轻描淡写地答道:“擒贼先擒王。末将自幼在青城山习武,万军之中或许不显。在山中刺杀南诏主将还有几分把握。纵然南诏军不上当,不进河谷。末将便留在山林中。杀了主将杀偏将,一天不进河谷,末将就挨个杀。群龙无首,南诏军总会乱起来……”

杀了主将杀偏将……

帐中一片寂静。郭大都督和帐中将领看怪物似的看着杨静渊,心想打仗都能这般行事,还打个屁呀。

舒先生眉开眼笑:“谁叫南诏军行事猥琐,不敢与我大唐正面作战。进了山,杨静渊一身好武艺正好派上了用场。先前倒是老舒想岔了,从军中调十名擅长攀岩走壁的士兵配合……大都督,还记得小时侯小舒不懂事,半夜往鸡窝里扔爆竹竿的事么?”

郭大都督当然记得。幼时在驸马府,两人淘气,半夜往鸡窝里扔爆竹竿,炸得一窝鸡扑腾着往外乱飞。他若有所思,眼神却瞟着杨静渊。

杨静渊一下子就明白了舒先生的意思:“让南诏军以为大军袭营。主帅遇刺,慌乱之下撤走。”

他突然反应过来,心阵阵下沉。这支攻打梓潼的南诏军是为了牵制东川军,掩护南方的军队撤离。舒先生这样笃定南诏受惊吓会马上撤出山要,经过潼江河谷。只能说明,益州城已经失守。

杨静渊的目光太冷,舒先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速战速决吧。我军乘胜追击……也没有违了圣意。”

益州城破,黄花菜都凉了。杨静渊想起了白鹭堂。离开时那天晚上,他携着季英英的手在湖边散步。落日的余晖照在湖面,像铺了一池碎金。远处明月居的回廊上,婢女们跽坐着收拾东西,嬉笑声让他觉得明月居温馨无比。那样美丽的白鹭堂,闯进凶狠的南诏士兵……金秋十月,山间的风很凉了,寒意阵阵。他不敢想下去。

乘胜追击。绿豆苏是在说给自己听吗?借此机会不触犯军规,堂堂正正的回到益州。

也只有解决了这支南诏军,他才能回去。

“时间不等人,请都督下令!”杨静渊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仔细思考了,他要这个机会。

想让这小子升官,如果能办成,何止一个什夫长。郭大都督瞟了眼舒先生,下了命令:“杨静渊,本官升你为什夫长,率十人引南诏军出林。”

“末将遵令。”杨静渊接了令箭转身出了帅帐。里面如何商讨伏击战,他管不了。

下午的太阳照在军营之中,十名选出来的士兵躺在地上晒着暖暖的太阳。

舒先生出了帅帐,犹豫了下,来找杨静渊。

一看到他的模样,舒先生气得想扯胡子:“你小子不是说时间不等人吗?你怎么还躺在这里?”

杨静渊眼皮都没有睁开,淡淡说道:“等倦鸟归林。”

“你小子不笨啊。”舒先生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七曲山离唐军大营不远。行刺最好是趁夜色进行。倦鸟归林时,鸟声嘈杂,能掩盖杨静渊一行人的行踪。等山林安静,杨静渊已经潜到南诏军设在七曲山大庙的帅营旁了。

杨静渊睁开了眼睛,俊美的脸蒙着一丝寒意:“事成之后,帮我捞个带兵的偏将。”

舒先生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道:“我老舒只是个幕僚!”

“欠债还钱,欠命报恩。欠我家老爷子的,你不报答心头不痛快。小眼睛瞅来瞅去,我一跳出来你就偷笑。既然这么想帮我建功立业,我给你机会。”不等舒先生回答,杨静渊站起了身,大吼道:“列队出发!”

舒先生拍拍身上的草屑望着杨静渊一行人换了夜行衣,朝山中行去。他轻叹道:“是非成败,你的前程就看这一回了。”

★、第232章 刺杀

南诏军驻扎在七曲山大庙。庙外遍植合抱粗的参天柏树,因是三国蜀将张飞栽植,又被称为张飞柏。

晚风吹过,传进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南诏兵渐入梦乡,大庙沐浴在静谧的秋月之下。选出来的士兵中有三人都是梓潼当地的猎户。带着队伍绕过了南诏设立的哨卡,从羊肠小道靠近了大营所在。

再往前,人多就不便行动了。杨静渊低声吩咐道:“我潜进大庙行刺,以爆竿为号。”

他紧了紧丝绦,让剑柄停留在手最方便拿取的位置。背了长弓与箭囊,在士兵惊叹的目光中跃上了身旁的柏树。

柏木森森,杨静渊连勾索都没有用到,轻盈地在树与树之间跳跃而过。一只夜鸟被他的身影惊得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往树枝密处藏了起来,就看到警觉的南诏兵举着火把四下察看。

“夜鸟惊飞,不会是唐军袭营吧?”

“你想多了。也许是条蛇惊了那窝鸟。唐军能越过山下三道岗哨,也不可能到了大庙还没被探营发现。”

两人边说边围着树的四周用火把察看。声音清楚地传进杨静渊的耳朵。

“信鸽来报,白王殿下今天攻进益州城了。”

“太好了,大军回撤,咱们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真可惜!谁叫杜军将和白王殿下不和呢,被派到梓潼来。去攻打益州城,就发财了!”

“可笑西川节度使,巴巴地搜罗了全城的蜀锦,用大车给白王殿下送了去。还盼着白王退兵。哈哈!你说大唐的官蠢不蠢?”

搜罗全城的蜀锦给晟丰泽送去!杨家岂非首当其冲?狗官!杨静渊都快被西川节度使蠢哭了,越发担忧起来。

火把的光照着两名南诏兵渐渐走远。杨静渊滑下了树,伏在了草丛中。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负责警戒的士兵站在了大庙四周。隔一柱香,又有一队士兵围着庙宇巡逻。

秋月被山风吹过的云朵遮住的瞬间,庙后插在砖墙上的两支火把突然掉了下来。站在旁边的两名士兵莫名其妙,弯腰去捡。

杨静渊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跑到了离大庙最近的一株柏树背后。

他听到士兵捡起火把抱怨地声音,手中滑出一柄匕首,用力刺进了树身。合抱粗的大柏树挡住了他的身影。杨静渊像壁虎一样从树背后爬上了树冠。

居高临下,七曲山大庙全景尽收眼底。大殿灯火通明,杨静渊耐心地等着。眼瞅着月影东移,大殿里才陆椟走出数名将领,各自回了四周的厢房。微暗的火光下,又步出两名亲卫打扮的人,和大殿外的护卫们说了几句。毫无疑问,南诏领兵的杜军将就歇在殿中。

杨静渊踏上了伸向大殿最近的柏枝,脚轻点枝桠,像黑色的鹰从空中越过围墙。勾索掷出,绕住了殿角尖而上翘的飞檐。风吹云动,月光再一次破云而出。他已经倒挂金钩悬在了后殿的屋檐下。

殿堂中间用一道纬帐隔开,铺着一张虎皮榻。旁边支着一个架,挂着全套盔甲。穿着左衽常服的杜军将刚躺在榻上。

不知是他敏感还是今夜的风特别大,杜军将总觉得身上发寒。商议了一天如何瞒过东川军顺利撤退的计策,他异常疲倦,将盖上身上的毛毡裹得更紧。

刹那间,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随手将毛毡掀了出去。

为时已晚,锋利的剑刺破毛毡狠狠扎进了他的咽喉。

望着被毛毡盖住的脸,杨静渊犹豫了下。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着,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晟丰泽面带讥笑的脸仿佛出现在眼前,瞬间又变成了杨家铺天盖地的索幡。瞬息的功夫,嫡母兄长季英英轮番出现在他眼前。杨静渊咬紧了牙关,剑尖轻挑,毛毡滑落到一侧,露出杜军将瞪圆的眼睛。他狠狠一剑砍了下去。

他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剑斩下了首级,劈垮了虎皮大榻,发出咔嚓的声响。

“大军将?”守在外殿的亲卫听到纬帐后的声响迅速地开口问题。

杨静渊捡起毛毡将首级一裹,就着旁边的烛火点燃了带来的几根爆竹竿。攀着后窗出了大殿。

“大军将遇刺!有刺客!”

随着亲卫的惊呼声,特制的爆竹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七曲大庙沸腾起来。

没等这些将军与亲卫搜到杨静渊,外面的营地连声响了起来。

“唐军袭营了!”

林中营外埋伏的人射出了火箭,点燃了外围事先堆好的树枝。烟雾火光星星点点燃起。惊醒了南诏军营中沉睡的士兵。

借着骚乱杨静渊翻过了大庙的围墙,守在外面的士兵大吃一惊:“刺客!”

杨静渊这时已顾不得想杀人的感觉,砍翻两名士兵,遁进了树林。

他看着南诏兵呼喊着从树下跑过。解下了弓箭,远远地对准了殿顶。

箭如流星,搅动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射断了他系在前头柏树上的绳子。一幅白绢在空中飘荡。留下血色的两行大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提着杜军将的人头,在南诏兵的惊呼声中悄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杜军将的首级摆在了郭大都督面前,他蹙眉问送回首级的士兵:“杨静渊没回来?”

“杨什长说,南诏一天不撤离七曲山,他就继续。”

继续刺杀南诏领兵的将军们。

“杀了主将杀偏将,一天不进河谷,末将就挨个杀……”杨静渊曾说过的话又在众人耳边响起

舒先生打了个寒战,忽然大笑起来,向郭大都督揖首道:“恭喜都督,帐中又添一员虎将!”

郭大都督瞪了他一眼,抚须笑道:“有此拼命三郎在,南诏想来不日就会撤离。众将听令!速赶往潼江河谷设伏。”

河风吹来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南诏兵步步后退,被拥过来的唐军挤下了潼河。河滩上,杨静渊垂下了眼眸,枪上的缨簇被淌下的血染红,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在地。

“哈哈,三郎,好样的!”舒先生拍马上前,与他并肩站立,悄声说道,“等皇上下旨赐封,一个五品游击将军跑不了。”

“还有用吗?”杨静渊轻声反问道。三天后,南诏军撤离七曲山,被东川军包围在潼关河谷。他回到大营,知道了益州最新的战况。

这一年秋天,南诏从益州府掳走了一万多唐人,已退到了大渡河边。

绝大多数都是染工,织工。与锦业有关的匠人。

经历了战争,杨静渊再不天真地盼望,益州府最负盛名的锦王杨家还能保全。

★、第233章 营头

从三道堰被押解南行,季英英与六名婢女因是一开始就挤坐在牛车上,体力还算保持得好。好些没能登上车的小娘子不到半天工夫就摇摇欲坠。拖累了队伍行程,一声令下,她们所在的牛车上足足挤上了十名小娘子,押了几个青壮男子前来推车。

最初还能看到队伍中的小娘子哭个不停,只过了几天,所有人脸上失去了表情。麻木地走,麻木地坐着。士兵的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轧着地面的吱呀声汇成了路上唯一单调的声音。

往南的路看不到尽头。队伍是一条大河,从眉邛二州,嘉州不停地汇进来新掳的人口。第一次加进来新人,就像石头掉进了河里,激起大家的好奇。不停地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家中如何。南诏军是否撤退。再后来,新押解来的人无声无息地来,再没有人围上前询问。

掳来的人从一开始就分成了男女两队。南诏人待女子还算不错,为了不让小娘子们拖累队伍的行程,从当地征集了所有的骡车牛车和马车。没有牲口就让掳来的青壮拉大板车。

每天每人还能吃两餐两张饼,晚上宿营时还能有碗热汤。一路上也没有用鞭子驱赶。但是企图逃走的小娘子被抓回来,就直接扔进了军营。这一招比鞭打更狠,直接打消了小娘子们逃跑的念头。

季英英算是明白了。掳走的人都是珍贵的财产。不是南诏人心慈,而是舍不得让财产蒙受损失。

长长的队伍在广袤的原野上缓缓前行,离益州府渐行渐远。平原边缘隆起了山丘,深秋的风在越来越晴朗的天空下肆意地吹着。

“再往前就进入嵩州地界了。”季英英拥紧了毛毡,像是这样才能让惶恐不侵入她的心。

已经快一个月了。没有大唐的军队追赶而来。也许追来了,被十几万南诏军挡在了遥远的身后。被掳的人是最早被送走的。远在益州城被攻打时,就和抢来的财物一起,被押着南行。

她抬头望向天空。秋夜的星辰撒满了天幕。这几天她明显感觉到负责押解的南诏兵轻松了不少。谈话间说笑起南诏家里的情形。出了嵩州,就进入南诏了。逃走的机会一天比一天少。季英英忍不住望向前面升起一个大火堆的地方。牛五娘管着三道堰的女子,赵修缘管着男人。当起了营头。如果他俩肯帮忙,打听消息就方便许多。偏偏两人就不像是大唐人似的。愿意背井离乡,还做起了南诏人忠实的走狗。

春兰快步走了回来,低声说道:“娘子,奴婢打听到了。”

六个人极自然地围坐在一起。春兰压低了声音道:“南诏害怕本地的女子见着亲眷伙同逃跑。一路上帮着咱们拉车的男子都是其他地方的。朱郎君他们被派到去拉眉州小娘子们的车。天明启程前去,天黑还由士兵押回原来的营地。”

“男女相隔,无法见面。女营之间防守得没那么严。春兰,你仍然每天想办法去眉州小娘子宿营地。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