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站起身带着锦秀去了老夫人房里。

黄御医已经在内室里切脉,薛夫人、二太太等人在外面等着。

容华坐在薛夫人旁边。

二太太笑着道:“老夫人的病好多了,只是这天气太热又不下雨,却是熬人。”

薛夫人也叹口气,“谁知道今年会这样,开始雨水多,现在又旱起来。”

二太太笑容满面,“不过听说两日后京城会下雨。”

容华心里一惊脸上不动声色,薛夫人讶异地抬起头。

二太太看出了什么,笑着道:“大嫂也听说了?都说那方道长是神人,不少人请他过府相看。”

薛夫人嘴一张似是要说什么,容华笑着道:“黄御医出来了。”

大家这才都站起身,上前问黄御医老夫人的病情。

黄御医开了几剂药,“老夫人的病看似好多了,仍不可大意,药要按时服用,不可再伤神。”

送走了黄御医,大家这才一起去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很好,笑着让钱氏将润哥抱过来,又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

二太太笑着道:“等到雨下起来,老夫人的病也就好了。”

老夫人慈爱地笑了,“就你会说话。”说着叹口气,“只是这天气每日都这样,不似要下雨的样子,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太太笑着看看左右,“那我就说些趣儿给老夫人开开心。京里还真传言过两日就会下雨呢。”

老夫人微微抬起眼睛,“是钦天监说的?”

二太太眉眼飞扬,说起这样的事是她的擅长,“哪里是呢,是京里来了一位先生掐指算出来的。”

老夫人也笑了,“都是逗人开心罢了,这种事哪里还能算得出来。”

二太太笑道:“京里可是有不少人相信,都请了这位先生测吉凶,我上次去吃宴,听到夫人们都是说这些事。”

老夫人道:“没想到我病这几日还真出了些有趣儿的,要是下雨也能掐算出来,那人不成了神仙?”

大家听笑话似的陪着老夫人笑了。

老夫人又提起薛崇义的事,“老二来跟我说,明日就要回衙门了?”

除了二太太,其他人听得这话都有些惊讶。

薛崇义正式官复原职了。

二太太脸上颇有得意的表情,笑着:“是呢,老爷今日已经去拜会同僚了。”

老夫人道:“晚上他回来,我免不了还要嘱咐他几句。”

二太太点点头应下来。

大家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薛夫人和二太太走到一起,薛夫人问起:“那道士说的真有那么准?”

二太太肯定地点头,抿嘴笑,“大嫂可不知道,那方道长已经成了咱们京里最热闹的话题,宴会上不论遇到谁都会提起。许多人都说准的,只是我们又没找道长算过,也是说不得到底怎么样。”

薛夫人脸色有些深沉,容华在旁边笑着,“二婶说的是,许多事都这样,大家传着传着也就神了。”

薛夫人点点头道:“也是,还能比钦天监说的准不成?”

容华回到房里,不一会儿高越来回话,“侯爷说一会儿回府里接少夫人出去,还请了少夫人娘家的老爷。”

薛明睿请了陶正安?这样说来她就不用自己去陶家…没想到辟明睿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与陶正安见面既不在薛家,也不在陶家。

容华忙让锦秀去准备,等到薛明睿回来,容华跟着薛明睿一起去了景华阁。

景华阁所处的地方有些偏僻,一个只有简单装饰的酒楼立在不起眼的街角,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酒楼生意一定冷清。

马车直接从酒楼旁边的院子驰了进去,又在院子里一转才停下来,薛明睿伸手将容华从车厢里接下来。

容华的脚刚落地,就听见头顶一阵脚步声,抬起头一看,一脸诧异的陶正安已经从楼上下来。

陶正安看到容华有些诧异,接下来颇有些不自在,似是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人瞧见,有几分的羞愧和恼怒,于是拿起父亲的架子,劈头问容华,“你怎么来了?”

容华还没开口,薛明睿已经淡淡地道:“容华不放心,才让我问问岳父情形。”

薛明睿这样直截了当的开口,陶正安身上仅留的半分矜持顿时消失殆尽,忙殷勤地道:“都准备好了,我们进屋说吧!”

薛明睿道:“岳父请。”

陶正安忙快步走在前面,薛明睿牵着容华的手慢慢跟在后面。除了锦秀跟着容华上楼,余下跟车的婆子、家人都留在院子里听唤。

酒楼外表看似简陋,里面的摆设却有几分的雅致,陶正安和薛明睿坐下,容华站在一旁,锦秀要拿起茶壶来倒茶,容华使了个眼色,锦秀将茶壶交给容华,然后退了出去。

陶正安看了看薛明睿的表情,目光沉静,脸色肃然,不由地心生寒意。

陶正安想开口却碍于容华在身边。

薛明睿倒是先说了话,“庄亲王的意思,让我协同处理顾瑛的案子。”

传言得到了证实,陶正安顿时喜忧参半,“侯爷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薛明睿道:“顾瑛案子岳父也知晓,并不是表面的人命案。”

陶正安只觉得似被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下,顾瑛的事至今为止牵连了三个人,除了他,一个已经在工部贪墨案中被正法,另一个辞官返乡。若是真的从顾瑛嘴里审出什么来,他岂不是要首当其冲。

陶正安脸色一黯,“可是我听说这案子还另有内情,并且牵连众多,朝廷总不能将这些人都处罚…”

薛明睿道:“既然要审案,顾瑛的口供就会记录清楚,将来案子审结就难免呈上去御览,现在只怕是顾瑛并不知道许多。”也就是说顾瑛手里说不定只有他们三人的把柄,暂时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也就不会出现牵连太广难以处罚的局面。

薛明睿道:“不能只听犯人的一面之辞,朝廷必然派人清查。”

工部那人已经被抄家,吏部郎中走的时候又将京城的宅子都变卖了,全家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拉了两车书籍和杂物归乡。

这么说来,要想要清查就只能从他下手,陶正安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薛明睿细长的眼睛瞧了一眼陶正安,“这案子除了庄亲王和我,还有顺天府、刑部会审。”

陶正安一时慌了神,“那要怎么办才好?”就算一时遮掩住了,他必定为这案子身先士卒,文武官员都看在眼里,朝廷又怎么会对他不多加处置。

薛明睿蹙了蹙眉,“岳父还记得开元十年的那桩案子吧!”

英亲王去西宁剿匪,回来之后没有功赏,反倒是跟着的官员钱泰明因为喝酒误事丢了官。

这件事虽然没有挑明,文武官员也都知晓的清清楚楚。

英亲王西宁剿匪几千人,被人告剿杀平民充数,皇上没有明令人去查明,这件事的结果却是,朝廷对剿匪功臣没有任何封赏,此事之后英亲王不再为朝廷办事,彻底被搁置起来,跟着英亲王前去剿匪的钱泰明“主动”误事丢了官。大家都知道,要不是钱泰明识时务“主动”丢官,等到朝廷处罚,就不只这样简单。

当今虽然仁慈,可是一件案子,就算是不准备牵连过多,也不会无声无息地结束。

陶正安彻底没有了精神,难不成就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散尽家财,辞官离京。

寒窗十年苦读,又在官场小心翼翼摸爬了这些年,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薛明睿面沉如水,喝了口茶,起身离座,留下了容华和陶正安独处。

“父亲,”容华忧心忡忡地先开口,“女儿会在侯爷面前再帮父亲说说。”

陶正安抬起头来,这个之前他觉得木讷的女儿容华,此时此刻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这几日妻子在他面前挑剔了不少容华的不是,现在看来容华也是尽了力,陶正安微微思量间,耳边又传来容华清澈的声音,“父亲在朝为官也惠及了不少人,可是真正关键时刻人人自保为先,不一定会顾及父亲。”

陶正安一怔,仔细揣摩容华话里的意思。

陶正安低下头,容华眼睛一亮,很快敛目掩去光华,“女儿前段时间进宫,静妃娘娘托人传话,问女儿是否想要知道五姐姐过世的原因。”她要让陶正安知道,静妃并不是陶正安的侄女,而是一个想要捏住别人把柄,要人乖乖为她办事的女人,在静妃手里陶家是棋子,一旦没有用处随时可以丢弃。

她更要让陶正安知道,他那些秽行已经遮掩不住,尤其是在他面前这个女儿面前,他再也不能假装正人君子道貌岸然。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人祸(下)

没想到事隔一辈子,她成为陶八小姐之后,才亲眼看到陶正安脸上的神情,愤怒、遮掩、愧疚、恐惧,这些情绪一下子从陶正安脸上一一浮现出来。

陶五小姐,陶正安还记得吗?那个整天在陶正安身边沐浴天伦的女儿,那个时时刻刻想要讨父亲欢心的,为父亲的一张笑脸无比愉悦的女儿,那个因父爱被放纵,无忧无虑的女儿。

可能陶正安并不时常记起来。她却替他记得,稀里糊涂地输了一辈子,却阴错阳差地又回到他身边悄悄长大,不动声色做一个乖巧、规矩、柔顺的女儿,也许等得就是这一刻。

就这样坐在陶正安眼前,直视他,冷眼旁观他,心里带着一种戏谑的愉悦。即使在父母面前子女的性命算不得什么,她真正恨的是陶正安在她面前摆出慈父的脸孔,暗里地又让大太太领着人亲手喂她毒药,这样狠毒的手段不是为了遮掩她和赵宣桓的私情,而是为了将淑华嫁给赵宣桓,这样才能换取更多的富贵。

她可以为她的错去死,却不能为了他们换取富贵而亡。

陶正安片刻之后,眼睛里才有悔意。

将淑华嫁给赵家,陶正安以为攀上了真正的富贵,却没想到赵信将他利用过后就一脚踢开,现在所有的罪名要他自己承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陶正安正想着,薛明睿从外面回来,陶正安抬起头慌乱中看了容华一眼。

容华心里一笑,是恳求她不让她将这些事说给薛明睿吧?

薛明睿深沉的样子,让陶正安已经没了胆子,更何况刚才的一席话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薛明睿重新坐下来,用明亮的眼睛看了陶正安一眼。

陶正安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薛明睿已经淡淡开口,“那位教弘哥的西席被朝廷启用要去地方做同知。”

陶正安的希望完全破灭了,竟然连弘哥都不愿意再帮忙,于是求救似的看容华。

容华静谧的脸上也是一片惊讶的表情。

薛明睿道:“我和沈老将军有些交情,沈老将军要收两个徒儿,我的意思是让弘哥过去。”

陶正安的脸上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手一抖,颤声道:“听说老将军择徒甚严。”沈老将军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徒弟,现在已经做到了正一品太师。

容华也没想到薛明睿对弘哥会有这样的安排,给沈老将军做徒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弘哥毕竟是陶正安唯一的子嗣,能保全弘哥也算是薛家尽了全力。

很快饭菜就摆了上来,陶正安却无心动箸,薛明睿也是随便吃了一些。

回家的路上,薛明睿拉起容华的手和容华一起坐进马车。

容华侧头看薛明睿,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来,“我已经让人另准备了饭菜,现在放在马车的食盒里。”

薛明睿总是想的十分周到。容华微微一笑点点头,侧头靠在薛明睿肩膀上。

“侯爷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弘哥的事?”

上次说到弘哥想要去军营历练,薛明睿似是和她意见不同,两个人就再也没提起。

“弘哥现在去军营历练你免不了要担心,只是他这个年纪的确该学着长大了。”薛明睿不由地想起,前几日弘哥拉着容华,姐弟两个靠在一起低声说话,弘哥一直说,容华眼角温柔静静地听着的情形。

容华抬起头看向薛明睿,这话听着怎么有一股别的意味。

“沈老将军对徒弟管束甚严,”薛明睿拉起容华的手,目光稍有闪烁,“过去之后少不了要吃苦,不过对弘哥这般年纪的孩子也是最好的。”

紧拉着她的手,仿佛怕她有别的想法似的,尤其是秀丽的眉毛一挑,有些理亏。

容华仔细瞧了薛明睿半天,这才开口,“侯爷是觉得哪里不妥?”

薛明睿的脸沉下来,“你不是觉得弘哥不该早早出去吃苦?”

容华诧异道:“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弘哥远远不如侯爷,现在就去军营说不定会惹出祸事来,侯爷能让沈老将军答应收弘哥为徒,那是怎么也求不来的,再说男孩子吃些苦那是好事,将来办事才会沉稳。”

听到容华的话,薛明睿眉毛一挑忽然笑了。

安亲王在一处私宅里宴请了个人。

这个人让安亲王爷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才顺利结交上,那本来十分狂妄的道士见到安亲王爷之后却甘心臣服下来,这一点让安亲王爷心中愉悦不已。

就是这位道长送了安亲王爷四个字:贵不可及。

安亲王爷身上的贵气无人能匹敌,不管其他人在朝中呼声如何之大,都永远盖不过命。

“方先生。”安亲王爷亲切地称呼,“等到两日后京城下雨,本王必定写了奏折向主上推荐先生。”

那位穿着道士服的道长捋了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摆摆手道:“王爷不必如此,我也不是贪图功名之人,不过是和王爷有这个机缘才会说几句妄语,怎敢去御前卖弄,过两日京城降了雨,我也该游方去他处。”

安亲王爷脸色一变,“先生万万不可啊,现在京城乌云蔽日,就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指引,方能…重见天日。”

方道长笑道:“王爷言重了,天命不可违,不管是谁都无法更改,王爷只需安心。”

“先生。”安亲王爷忽然一揖拜下去。

方道长这才慌了神忙伸手将安亲王爷扶起来。

“现在的局势大大不利于我,还请先生能救我。”

方道长半晌才叹口气。

安亲王爷见道长已经答应,脸上露出了笑容。

方道长道:“只是有一样,贫道和王爷都要守信,这事才能成。”

安亲王爷道:“道长但说无妨。”

方道长道:“很简单,贫道自然不会将此事说与外人知道,王爷也不可将与贫道的事说给任何人,就算是王妃和世子也不可吐露半个字。”

安亲王爷笑道:“这有何难,我遵守便是。”

方道长这才点点头,“王爷的确是有一劫难,需要有人帮助才能安然度过。”

安亲王爷脸上露出惧意来,“只要先生能帮忙…”

方道长打断安亲王爷的话,“却不是贫道能做到的,那个人是王爷的福星,只要能让他站在王爷这边,王爷的大事可成矣。”

安亲王爷惊讶道:“此人是谁?”

方道长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安亲王爷探过去看是个“薛”字。

方道长道:“王爷切记,遇此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亲王爷脑海里已经出现一个人,武穆侯薛明睿。

马车停到薛府门口,薛明睿和容华从马车上下来正准备往府里走,容华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八妹妹。”

容华转过头去,跟车的婆子提起灯笼向声音源头找去,这才看到一盏不起眼的羊角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研华脸色憔悴地站在灯下,旁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容华转头看向薛明睿,薛明睿点点头转身先进了府。

容华带着丫鬟、婆子上前迎研华,研华发鬓凌乱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

研华怎么会弄得这样狼狈。

容华看看左右,低声安抚研华,“六姐我们进去说话。”

研华这才点了点头。

容华带着研华往府里走,锦秀已经打发人进府去,“收拾一间厢房出来,也好让少夫人和六姑奶奶说话。”

进了屋,容华借着明亮的灯光看清楚研华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

研华脸色枯黄,眼睛黯淡无神,嘴唇干涸地裂开了鲜红的口子,头上也不戴任何发饰整个人狼狈不堪。

就算是在陶府被大太太责罚关起来,也没有到这种境地。

而且身边竟然连香巧都没有带,只带了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容华让人倒了茶,亲手捧给研华,“六姐,到底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样一问,研华的眼泪顿时倾洒出来,“八妹妹,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外面,可是我又不甘心,这才迷迷糊糊地走到你这里。”

旁边的小丫鬟也跟着哭起来。

容华看一眼木槿,木槿带着那小丫鬟下去。

“八妹妹,”研华一把拉住容华的手,“我知道我这个人做过许多错事,该受到惩罚,我的生母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去看一眼,我从那时就背了罪,赎不完的罪。可是香巧没错,她…却…”

容华心里一惊,“六姐,香巧怎么了?”

研华哭道:“孟春之…要将香巧收在房里…香巧不肯…孟家说香巧私通家里的长工…香巧就一头撞死了…”

香巧死了?那个忠心护主的丫头死了。

那个自诩的孟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让孟家为香巧准备好一些的棺木下葬…谁知道孟家说…说我带来的丫头脏了家里…说不定会影响孟春之秋闱…孟家还说我善妒不准孟春之纳妾,又一无所出…要休了我。”

研华才嫁去孟家多久,孟家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还能听立庶以长,研华还这样年轻,孟家就要以一无所出为借口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