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程观唐就是有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

他又道:“另外我倒是想问问好大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大哥真是好大的威风,父亲还没死呢,自己就已经是永安侯了。跌落荷花池淹死的,真是一个好死法,好好的一个大人,身边一堆的丫鬟小厮伺候,竟然能跌落荷花池淹死。程观廉,我倒是想问问你,父亲是不是被你害死的?父亲就算有不对,当初不该因你伤了我姨娘之事赶你出侯府,但你却因此怀恨在心,不仅诬陷我姨娘,还杀害父亲,到底是谁狠毒不孝大逆不道。

要讲到孝道,当初夫人病死,我和二哥可是披过麻守过孝的,倒是大哥你这个亲生儿子,给夫人守过孝吗?那时候你可还在外面逍遥。哦,对了,胡姨娘应该已经死了吧?我姨娘死了,胡姨娘死了,好一个死无对证,我姨娘就只能这样背负杀害主母的罪名了。”

程观廉盯着他,气道:“好一个红口白牙的颠倒黑白,一个罄竹难书的俞姨娘,倒生生被你说成了一个含冤受屈之人。”

程观唐“哼”了一声,狠道:“程观廉,我们之间的帐,以后再跟你算,现在我们要进去祭拜父亲。”

程观廉同样寸步不让,道:“我倒是看看,你能不能踏进永安侯府一步。”

侯府的侍卫听到他的话,全部上前,持着剑挡在了前面。

程观唐拿起剑,脸上同样阴狠:“敢挡我兄弟者,死。”

徐氏还记得父亲昨天说过的话,心中着急,拉着程观廉的衣袖道:“算了,就让他们进去祭拜老太爷吧。”

若是真的再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们死在侯府,相公的罪名就更加洗脱不掉了。跟他们相比,如今相公是精美的瓷器,他们是烂坑里的石头,何必去跟他们相撞。

观音看着剑拔弩张的两边,牵着赟哥儿的手上前来,看着程观廉,开口道:“他们不能进去,我能进去吗?”

赟哥儿倒是胆大,看着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倒是一点不害怕,只是不解的一会抬头看看观音,一会再看看程观廉,又一会奇怪的去看自己的父亲。

程观廉与观音对视了一会,字字重道:“等你真成了娘娘,能命令得了我的时候再说。”

程观堂恶狠狠的道:“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不让进,就闯进去。大爷我今天还不相信,还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程观廉抬了抬下巴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试试看。”

让人抬着轿子匆匆赶来的徐徽从轿子里面走出来,看着两边都蓄势待发的人,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上前一边道:“在逝者面前喊打喊杀,是否会扰了亡灵?轻扰亡灵,同样是不孝之举。既然大家都是血脉至亲,又何必刀剑相向,给外人徒增笑料。有话,还是大家好好的说。”

正觉得没有办法的徐氏见到父亲,不由喊了一声:“爹。”而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程观唐却看着他骂了一句:“那里冒出来的老头子,找死的?”

程观庭对他使了使眼色,悄声示意他:“他是先太子的老师,皇上的谋臣,皇上新封的诚意伯,平章政事徐大人,也是程观廉的岳父。”

程观唐垂了垂眼,不再说话。

第 24 章

第23章

观音第N次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半趴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整整盯了她有半个时辰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长得是十分漂亮的,就是比起观音来也不遑多让,穿着一身红衣,美得如火如荼,就像是红艳艳开在山野的山茶花。

观音微微含了笑,开口问她道:“潘姑娘,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女子笑着道:“姐姐,我叫潘柔,你可以叫我小柔。”

观音笑笑,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叫小柔的女子,性格却一点都不柔。在永安侯府拜祭完程娄回来,程观唐就将她和程观庭庄氏和赟哥儿带到了这个处于京城,属于漕帮的堂口。而在回来之时,她们正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位名叫小柔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出手砍断了一个漕帮叛徒的双腿和双手,并让人将水银灌到了他的嘴巴里让其痛苦而亡。

她像是遇到了一件无奈的事情一样,蹙着眉叹口气,道:“姐姐可真漂亮,以前我觉得我就是天下最漂亮的了,但是观唐老说他的姨娘、他的姐姐和妹妹长得都比我漂亮。我以前不信,就觉得他是不想让我得意才这样说的,现在看到姐姐,我才知道原来观唐说的是真的,他竟真的有个比我还漂亮的妹妹。”

潘柔又有些懊恼的道:“怎么办呢,平时我是最讨厌长得比我漂亮的女人了,要是我见到了,必定要剥了她的面皮或是在她脸上划上两刀的,偏偏你是观唐的妹妹,我要是伤了你,观唐必定要不理我。算了算了,我就暂且放过你吧,谁叫你运气好,生成了观唐的妹妹呢。”

从其言谈举止中,观音便觉得这是个手段狠辣堪比男子的女子。她又想起了观唐自小的性格,也是阴狠吃不亏的性子,他们两人的性子倒是相配。只是她不知道,观唐离家出走之后,怎么会与她走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入了漕帮。

潘柔突然有些惊奇的看着观音,道:“姐姐,你竟然不怕我。平日我要是跟那些闺阁女子说这些话,他们个个都会吓得看我像看鬼一样的。”

观音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以前的她听到会不会怕,就算不怕大概也是会有些憷的,但现在的她大概是真的变狠变坏了,竟然只觉得这些话蛮符合她的性格。

观音开口问道:“你跟观唐是怎么认识的?”

她想知道观唐离开侯府后发生的事,经历了什么。

潘柔道:“是我将他从河边救回来的,他被我养的鳄鱼咬伤了腿,我见他长得好看,就将他救回来了。后来我设擂台比武招亲,他又打赢了我,所以现在他是我的未婚夫。不过你千万以为我是真的打不过他,就凭他那三脚猫功夫,要不是我让着他,他才不能赢我呢。没办法,谁让他是我见过的男子当中最好看的呢。”

观音又问道:“那他又怎么做了你们漕帮的帮主?”

潘柔道:“那说来就话长了。他比武赢了我之后,我爹自然就让他娶我呀。可是他这个人好没眼光,我长得这么漂亮他竟然不愿意,还说他堂堂侯府公子,绝对不会娶我这样的匪类。后来他说他要回京城归家去了,我爹说他不娶我就杀了他,然后将他捆了,但他机灵,骗过了看管他的人还将漕帮的人戏耍了一顿,留下书信就跑了。但我喜欢他呀,肯定不能让他这样跑了,所以就追着他上京城来了。

但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好像你们娘出事了,她被你那个异母的大哥给杀了,兄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观唐很伤心,说要找你们那个异母的大哥报仇。可是你们那个大哥好像还是个将军,身边的兵太多了。我们漕帮虽然也很强,但跟朝廷的军队比还是要弱一点的。我肯定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啊,就敲晕了他,一路用迷药晕着带他带回了杭州。

后来我爹死了,我打赢了我的两个哥哥当上了帮主。我跟他说他娶了我,我就把帮主让给他当。但最后他当了帮主,但他却并没有娶我。哎,谁让我喜欢他呢,尽管他这么对不起我,但是我还是喜欢他。”

观音垂下头,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这之中观唐应该也受过很多苦吧。

潘柔又道:“我每次说成亲的事,观唐就拿没有父母之命来敷衍我。现在你们爹娘死了,你们这些人家不是讲究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现在是不是我要跟观唐成亲,只要你们哥哥和嫂子点头了就成?”

说着马上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一下手道:“哎呀,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应该找嫂子说话去。”说着转身,轰轰火火的走了。

另一边,程观唐也被兄长逼问着说起这两年的经历和遭遇,只是他说得比潘柔更轻描淡写更简洁。

程观庭听完后默了一下,问他道:“那位潘姑娘,你是真的打算娶她?”

程观唐半靠在墙上,手抱着后脑勺,道:“娶她也没什么不好,脾气虽然大了点,但省心。”

程观庭皱了皱眉,心下是有些不同意的。他毕竟是侯府长起来的公子,对漕帮这种带着匪气的帮派还是带着偏见,他更乐见于弟弟娶个官宦或世族家的小姐。

只是想到他们如今的境遇,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罢了,不管怎么说,那位潘姑娘总算救过他,且这两年也都是她在照顾他,那位潘姑娘有再多不好,但看起来对观唐总是一心一意的。

程观庭道:“你若是真喜欢她,我和你嫂子就替你操办起来,将亲事办了吧。你也二十一了,也该娶妻生子了。只是爹刚走,礼数方面就能省则省吧。”

程观唐道:“成亲的事以后再说吧。”

程观唐不想再说自己的事,于是问起道:“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程观庭道:“在京城找个地方住下来,安心念书,准备明年的科考。”

程观唐道:“在京城另外找地方你还不如住回永安侯府去,侯府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地方,凭什么要让给他。在说了,住在外面就不如住在侯府安全。住在外面被人害死了不知道算谁的,我倒是想看看,住在侯府他敢不敢动你。”

程观庭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更好的方法。

程观庭又跟程观唐说聊了一会,突听到外面赟哥儿的哭声,便先出去看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观音从房间里出来,路过程观唐的房间,正看到他一个人双手抱着头,靠在墙上。

观音推门走进去,程观唐看见是她,却突然“哼”了一声,冷冷的撇过头去。

观音走到他前面的凳子上坐下,抬眸看着他,道:“今天自见面以来,干嘛一直对我爱理不理的?”

程观唐仍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另外一个方向。

观音又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程观唐脸上像是隐忍着怒气,过了一会,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她,声音发怒的道:“你不知道吗?当初就是因为你,那年姨娘让人去杀程观廉,若不是你写信去通风报信,程观廉早就死了,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姨娘不会死,姐姐不会死,爹也不会死。都是你,因为你那愚蠢的善良,结果却令自己的父母姐妹遭殃…”

观音脸上僵住,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她竟然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年俞姨娘要追杀程观廉,是她写信给了静慧师太帮他逃过了一劫。她记得小时候,程观玉推她落水,是程观廉将她救了上来。她一直念着这份情,所以后来俞姨娘要杀他的时候,她出手救他,以为是一情还一情。

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是到了现在,她也仍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但最终的结果的确是因为她,姨娘和姐姐才会死。

程观庭牵着赟哥儿的手从外面进来,听到程观唐的话,瞬间变了脸色,生气的厉声道:“程观唐!”

赟哥儿才刚刚止了哭,听到父亲生气的声音,马上又大哭了起来。

程观唐看了他一眼,挥着衣袖,哒哒哒的从屋里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用力的踢了一下门。

程观庭牵了还哭着的赟哥儿,走到观音的跟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温声安慰她道:“别听观唐乱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观音脸色苍白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蹲下身去地上安慰哭着的赟哥儿。

程观庭看着强装没事的她,叹了一口气。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观音坐在临窗的凳子上,看着外面发呆。

窗户外面的校练场中,潘柔拿着鞭子对着一排排站好的漕帮弟子一个个的敲过去,然后又对着他们训导着些什么。

潘柔年纪虽轻,看得出来在漕帮里却能服众,反倒是程观唐这个名义上的帮主,更像是借着潘柔的威风。

程观庭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着饭菜,一边进来一边看着她问道:“刚刚怎么不出来吃饭?这是你嫂子给你留起来的,吃点东西吧。”

观音回过头来,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接着从凳子上起来,然后慢慢走过来,又跟程观庭道:“哥,我想回栖霞寺去了。”

程观庭听着蹙了蹙眉,道:“为何?跟哥哥们一起不好吗?”他们一家人,也就剩下他们三兄妹,按他的想法,当然是要在一起的。

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是不是因为观唐说的那些话?”

观音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因为我算了算日子,皇上差不多也该回京了,他这个人脾气差,只能是我等着他,不可能让他来找我。”

程观庭垂下了头,过了会,又问道:“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观音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无奈的道:“他这个人,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哪里有什么真心。他对自己都未必有真心,更何况是对别人。”

他大概是小时候亲眼目睹了生母兄弟姐姐的惨死,留下了创伤后遗症。这个后遗症一直发展,让他变成了一个疯子、神经病,任性妄为,对所有的人都断情绝爱,包括他自己。

程观庭道:“其实你并不必如此委身,哥哥更希望你以后找个老实爱你的人嫁了,过简单平凡的生活。其他的事情,有哥哥们。”

观音道:“我走到这一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更何况她并不后悔。

只有萧琅宠着她的时候,别人对她和她的哥哥们才能有所顾忌。若真的只靠着程观庭和程观唐,唯一的途径只能是科举仕途,可就算程观庭明年就能考中状元,要强大到能与程观廉抗衡的时候,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只怕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程观廉靠的是萧琅的势,她找不出一个比萧琅更有权势的人来,所以她也只能去靠这个人的势。

程观庭没有再说话,其实他也明白。皇帝的身边,岂是她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能够喊停的只有皇帝。

只是他心里心疼她,这个他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妹妹,他本以为可以让她一辈子在他们的羽翼下幸福生活,结果却让她来背负这么多,甚至要她来护着他们这些兄长。

程观庭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观音答:“明天就动身。”

等到第二天观音离开的时候,来送她的只有程观庭和庄氏以及赟哥儿。

赟哥儿还没有明白分离的意义,听到她要走,只是不断的问道:“姑姑你去哪里?姑姑你再来的时候给赟哥儿带吃的。”

观音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好。”又点了点他白嫩的小脸。

等站起来,她看了看程观唐一直没有出现的门口,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扶着曼珠和优昙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驾驶着远去,趴在二楼栏杆上的潘柔看了马车一眼,接着转头看着抱着剑同样站在二楼上,看着马车驶远的程观唐,开口道:“你明明想去送她,你干嘛又不下去呢?”

程观唐不说话。

潘柔站起来,拍了拍手,又道:“我发现你这个人性子挺扭的,明明想这样,偏又不这样,你这性子一点都不好。”说着高兴的笑了笑,又道:“不过这性子生在你身上,我就觉得喜欢,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观唐瞥了她一眼,“嗤”了一声。

潘柔继续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我昨天问过大哥了,他说同意我们成亲。”

程观唐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说起道:“欸,你不是一直自诩武艺天下第一吗?你去帮我杀个人。”

潘柔高兴的拍着手道:“好呀好呀,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你跟我说杀谁,我一定帮你大卸八块。”

程观唐道:“朱桢卿。”

“朱桢卿?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说着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长大了嘴巴,问道:“你说广平侯朱桢卿?”

程观唐道:“怎么,不敢了?”

潘柔不自在的笑着道:“唐唐,你知道,漕帮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帮,但是杀死一个朝廷大官,是很容易引来朝廷的敌视的,更何况是一个侯爷,且现在这个皇帝又这么变态残暴。漕帮再强也强不够朝廷是吧。”

程观唐蔑视的看了她一眼,“嗤”了一声,仿佛在不屑她的胆小,然后转身准备下楼。

潘柔一见,连忙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又讨好的道:“要不这样吧,我找人打他几闷棍,他自己被打丢了面子也不敢声张的,这样就当出宫气了。你不就是想替你妹妹出气吗,稍稍出手教训一下就行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闹出人命来。”

程观唐“呵”了一声,道:“难得,从你嘴里还能听到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话来。”

“观唐,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信佛。”

观音回到栖霞寺,净仪听到消息立刻飞奔了过来,抱着她,扭着身子道:“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说着放开她,又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你要是受伤了,我都准备找人拼命去了。”

观音摇了摇头道:“师姐,我没事。”

路上风尘多,观音嫌自己身上脏腻,先让曼珠优昙打水给自己梳洗了一遍。

净仪一直呆在她的房间里,等她梳洗出来,还不忘聒聒噪噪的问起她山下的事。

观音觉得有些累,便对净仪道:“师姐,我今天有些累了。”

净仪有些失望,她还想知道她在山下发生什么事,但见她脸上倦怠,也只好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观音点了点头。

净仪走了出去,观音转过身拿了把梳子梳头,结果刚没多久,出到门口的净仪突然惊呼了一声。

观音一顿,连忙问道:“师姐,怎么了?”

净仪却像是在捂着嘴巴在说话,道:“无事。”

观音知道净仪向来都是喜欢大惊小怪的,倒也没有在意,拿了梳子继续梳头。

而房间外面,净仪放下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看着跟前两个拿剑放在自己脖子上的侍卫,用手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再用手比了个走的姿势,然后轻轻的拿在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步一步挪动着,然后越挪越快,最后终于连滚带爬的跑了。

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在窗户上“哐当,哐当”的响,然后大风突然将窗户吹开了。

外面是乌蒙蒙的天,观音心想,大概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