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美人害怕了。”吴三笑得猥琐,“稹郎?哼,什么表妹,那日听她这么唤你我就觉得不对!如何?这两日可过得舒服?”

周围人一阵哄笑。

宁儿在车里又羞又怕,邵稹看着他们,面无表情:“三兄欲如何?”

“就是想来讨些说法。”吴三将大刀握在手里,吹吹刀刃,“老七,你上山最迟,昨日兄长分你的金银却不少,可有兄弟不服呢。今日你下了山便不是山寨中人,这里规矩你知道,过路可要付钱。”

“原来如此。”邵稹冷笑,“我要是不给呢?”说罢,只见他身形一跃,“锵”地拔刀出鞘。

自从上山落草,邵稹虽每日将刀佩在身上,却像个摆设,而今日亮刀竟是头一回。众贼但见那利刃寒光如雪,凡打杀来去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上乘的宝刀。

吴三看得眼红,一咽唾沫,大喝:“上!”说罢,与众贼一涌而起,挥刀劈去。

邵稹沉着提气,横刀迎敌,左劈右刺。

宁儿听得外面刀兵锵锵,惨叫起伏,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出去看,急得满眼泪水。

突然,马车被撞了一下。

宁儿尖叫起来。

未几,只听外面一声惨呼,然后,突然安静了。

宁儿睁着眼睛,只觉呼吸都没有了。

“宁儿。”外面传来邵稹喘气的声音,“无事么?”

宁儿听到他的声音,想听到天籁一样,泪水夺眶而出。“无……无事。”她急忙道,“稹郎,你……”

“我无事。”邵稹道,“待在里面,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勇敢跳坑,嘻嘻。。。鹅粗枝大叶,常常发了文以后会回头捉虫,所以看到白天或什么诡异的时间更新,那是在捉虫,请擦亮眼睛!

扬镳

宁儿只觉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她连忙将车帏撩开一条缝,车外,邵稹的衣服上染了大片血迹,正弯腰拖着什么,下一瞬,她看到地上躺着半边血淋淋的人形。

一阵恐惧涌上来,宁儿脸色煞白,掩住嘴巴。

“老七!”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大吼传来,宁儿再度浑身僵住。

这次来的却是王四。

他领着好几个人赶来,看到马车前横七竖八的尸首,再看衣袍染血的邵稹,惊得说不出话来。

“吴三欲杀人劫财。”邵稹一手握着刀柄,简短地说。

众人将尸首收拾,王四看一眼死状难看的吴三,叹口气,“我在寨中不见吴三,又听人说他一早领了人下山,就猜到他有坏心。不想竟险恶至此,劫自家兄弟的财,他也真做的出来。”

“他想的可不只是劫财。”邵稹平静地说,用布仔细擦着刀:“兄长昨日将我的山头分给吴三,他得了这些好处,自然不肯我再回来。”

王四吃惊地看他:“你是说……”

邵稹淡笑:“四兄,兄长与二兄貌合神离,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吴三乃二兄臂膀,兄长将我的山头划给吴三之时,便已想到了今日。”

王四听着这话,蹙起眉头。

邵稹将刀收入鞘中,回头望望马车。拉车的马正在路边啃草,车厢一动不动,里面的人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四兄,”他对王四笑笑,“我还须赶路,吴三的事劳你与兄长说一声。”

王四爽快地点头:“好。”

邵稹拍拍他的肩头,坐到驭者的位子上。

“老七,”王四忽然道,“你还回来么?”

邵稹看向他,笑笑,却没有答话。

他请喝一声,扬鞭,赶着马车向前驶去。

马车重新上路,宁儿的心情却大不一样。

方才的打斗声犹在耳边,还有地上的尸首,宁儿怎样甩头也甩不掉。山风灌进车里,一身冷汗被风吹散,宁儿“哈啾”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邵稹在外面问。

“不是。”宁儿吸吸鼻子。

“我包袱里有厚袍子。”邵稹道。

宁儿本能地想说不要,可感到自己身上的确冷,想了想,依言去拆邵稹的包袱。

邵稹赶车看着路,听着车厢里没了声音,才回头,却见车帏撩开,宁儿钻了出来。

她身上披着昨天缝的那件赭色袍子,又宽又大,袖子都拖到了车板上。

“出来做什么?”邵稹看看他,“害怕?”

“不是。”宁儿被一语说中,有些脸热,嗫嚅地否认,“嗯……透气。”

邵稹扬扬眉,转过头去继续赶车。

宁儿就抱膝坐在他后面,靠着车沿。

“还有多久能到山下?”她问。

“再过半个时辰。”邵稹道,“山下往北十里,是利州地界了。”说着,他看宁儿一眼,“你不是要去商州寻你舅父么?到了利州上了大道,马车慢慢走,五六日也就到了。”

“嗯。”说到要去商州寻亲,宁儿的心安定一些。

宁儿的亲戚不多。父亲这边最近的是大伯,可是他要把自己嫁去阆州,宁儿是不会回去的了;而母亲那边兄妹数人,二舅父从前最疼爱她。宁儿以前知道二舅父在商州为官,逃婚的时候就打算去投奔他。

“稹郎,你还会回去做山贼么?”宁儿望着后退的莽莽山野,忽然问道。

“不会。”邵稹道。

宁儿没想到他那么爽快就说了出来,愣了一下:“为何?你怕还有人要杀你?”

邵稹不答,却指指天空下的山野,“你觉得这山大么?”

“大。”宁儿点头。

邵稹道:“我也觉得大,这里最盛之时,聚集过上万人,打家劫舍,连州兵都怕。”

“这么厉害?”宁儿睁大眼睛,“后来呢?”

“那时的山贼大多是灾荒的流民,落草为寇乃是不得已。且此地不算富庶,光靠打劫也养不起许多人,几十个山寨,争利打杀,又兼官府围剿,最后只剩下一个百来人的山寨。”

宁儿想了想:“然后你去当了田七?”

邵稹无视她的岔话,继续道,“如今天下安定,各地剿匪愈加得力,做山贼终不得长久。”说着,他自嘲地笑笑,“偏巧,几个匪首还各怀心思。”

宁儿看着他,若有所思。

阳光下,他迎着山风,眼睛微微眯起,眉锋和眼角构起好看的轮廓。

“稹郎,”过了会,宁儿说,“你其实早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曾遇到我,你也会下山,对么?”

“嗯?”邵稹意外地看她一眼,片刻,笑笑,叱一声挥动竹鞭,赶着马车绕开一块大石,走上另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

邵稹说得不错,半个时辰以后,马车走到了平地。再前行十余里,太阳晒到中天之时,马车走进了一处县邑。

恰逢圩日,散集回家的商贩和民人在城门进进出出。

邵稹将马车在城门边上停住,跳下来,敲敲车板:“出来吧,到了。”

片刻,宁儿撩起车帏探出头来。她双颊红扑扑的,茫然地望着四周,揉揉惺忪的眼睛。

“睡过去了?”邵稹将马车的缰绳系在树上,伸手到车厢里把他的包袱拿出来。

“这是何处?”宁儿问他。

“芦县。”邵稹一边回答一边掂了掂包袱,觉得没少斤两,对宁儿说,“我走了。”

“走?”宁儿懵然。

“你忘了我们山上说的?”邵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要我还债,带你下山,如今我践诺了。”

“不对!”宁儿摇头道:“下山是下山,还债是还债,要用钱来还。”

“哦?”邵稹狡黠地一笑:“我可没答应用钱来还。哦,是了,”他好像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在宁儿面前扬了扬,“既然还了债,这契书归我了。”

宁儿目瞪口呆,忙下意识地打开自己的包袱。果然,被她塞在最底下的契书不翼而飞。

“你什么时候……你还我!”她急得脸红,伸手去夺。不料,邵稹轻轻一让,她扑了个空。

这时,马车的缰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拉车的马拖着车走起来。

“哎哟!”宁儿没坐稳,被颠得一下倒在车上。

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受惊走到路中间,惹得行人纷纷避让。

“呀!吓死人!”

“喂喂!怎么赶车的?!”

“……马车,马车!”一个小童伏在母亲肩上,指着手忙脚乱的宁儿咯咯笑道。

“忠告你一句!”邵稹在用手笼着嘴大声喊,“以后遇到山贼,别那么轻信!”

“你……”宁儿顾不得理他,好不容易拉住马车,一回头,邵稹却已经走远。她脸蛋通红,对着他的背影直跺脚:“你怎么这样……你回来!”

可邵稹只留给她一个追不上的背影,声音隐约传来:“那旧袍子送你了,收好!”

离芦县不远的利州,曹茂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客栈,每日客人寥寥,日子悠闲。

午后的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曹茂正低头看着案上的账本,突然瞥见有一条拉长的人影投进来。

“用膳还是住……”他拉起腔调抬头,待看清来人,愣了愣。

“住宿。”邵稹走进来,将包袱扔在案上,沉甸甸的“哐”一声响。

“嗬,得了不少。”曹茂眼睛里精光一动,放下账本,笑了笑。

邵稹在席上坐下,拉拉汗湿的衣领:“热死了,有水么?”

曹茂将一只杯子斟满水,递到他面前。

邵稹毫不客气,仰头“咕咕”灌下。

曹茂搓搓手,凑上前低声道:“得了多少?”

邵稹朝包袱扬扬下巴。

曹茂忙关起门,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看到那满眼的黄白之物,他吞了吞口水。

“金银器、珠宝首饰等物,共十斤七两,你称称。”邵稹道,“换做黄金。”

曹茂点头,端来灯台,拿来小秤,一点一点地称起,又一件一件鉴定。

“不错。”待得看完,曹茂微笑道,眼睛转了转:“五十两。”

“六十。”

曹茂道,“你这些器物我还要往别处销走,路费人工总要些,加上你这成色也并非上乘……”

邵稹不紧不慢:“如今市上一颗鱼目大的珍珠也要五百钱以上,这里的可都比鱼目大多了。我说六十两,路费人工也给你算进去了。”

曹茂不为所动:“五十五两。”

“五十八两。”

“五十六两五。”

邵稹冷笑,将包袱收起。

“五十七两!”曹茂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来,连忙道,“你我各退一步,没别的价了!”

邵稹松开手,看曹茂饿汉一般将那些宝贝拢过去。

“这么多钱带身上也不好吧。”曹茂写契的时候,不甘心地问,“我知道本县有人要卖田地,你做个地主买个宅院,再娶个妇人,比什么不好。”

邵稹吊儿郎当地笑:“我浪荡惯了,受不起这福。对了,取半两换做铜钱。”

曹茂摇头,不再劝说,到房中去取金子。

重逢

邵稹在客栈里安顿下来,想睡个觉。不料,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起身,想着冲洗冲洗好了,解开衣服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张纸从衣襟里掉了出来。邵稹眼睛定了定,将它拾起。

那是宁儿的契书。发黄的纸面上,祖父的名字写得虽小,笔迹却苍劲有力,一如记忆之中……邵稹看着它,轻轻抚摸,心中掠过当年点滴。

其实邵稹将这契书偷来,并非为了毁掉赖账,而是为了祖父留在上面的痕迹。这么多年,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见到的祖父手书了。

至于宁儿。他把她抛开,自有道理。

其一,宁儿要去商州,而邵稹要去京城,他们的路本就不一样。其次,他独自闯荡多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突然要他照顾一个女子,简直是笑话。其三,宁儿是逃婚出来,自己跟着她,被人发现误认做奸夫勾引良家子私奔还算事小,牵扯出做山贼的事才是要命。

至于故人不故人的,邵稹一向认为有多大能耐做多大的事,能帮则帮,不能帮就不帮。那马车多贵重啊,卖出去能顶他一半的金子。他把马车留给了宁儿,还给她指了路,这样难道还不够?

可是说来奇怪,邵稹虽然利索地将宁儿甩开,他却一直不曾有畅快的感觉。而且一路到这里,他总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担着什么。

“……你真不记得我了?”他看着契书,想起宁儿的话。

说不记得,其实也记得的。邵稹用力回想,自己的确时常会在杜司户家里看到他的女儿。只是时日久远,她那时年纪又很小,蓦地见到长大了的宁儿,邵稹很是茫然。加上在山上时,他一心要走,也管不得许多……

“……稹,随我去看看杜司户……”祖父的声音隐在耳畔。

“……稹郎来了……”杜司户的笑容亦似乎不曾淡忘。

邵稹看着那件袍子,有些出神。

那个……自己如果把宁儿送到商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罢了罢了,自己都顾不了,哪管得了别人!

邵稹对自己落了这样一句话,底气十足,驱赶掉那些杂念,不再多想。他把契书收起来,打算出门透透气,再给自己添置一身新袍子。

正逢集日,还未日落,市集中仍有好些买卖之人。邵稹买了一包核桃,徒手捏开,边吃边逛,想着出门看看市中可有衣冠铺子不曾打烊。

“这世道果真是好了么,贩货的小娘子也细皮嫩肉,还乘马车。”

迎面走来两个行人,聊着天。

“看那小娘子身上衣着,怎么像个新妇……”

新妇?邵稹还没回过神来,忽然,看到前方几摊羊贩子中间,停着一辆马车,极其眼熟。而当看清了马车前站着的人,邵稹嚼着核桃的嘴一下停住,半张不动。

宁儿认清自己被邵稹抛下的实情之后,并没有难过多久。

算邵稹这山贼有良心,给她留了一辆马车。宁儿从篦城出来,本就打算去商州寻舅父的,如今多了一辆马车,倒不算太坏。这样一想,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但是,要想安安稳稳地到商州寻舅父,至少需要盘缠,宁儿身上的钱是不够的。芦县太小,宁儿怕卖亏了,就问了乡人州府所在,赶到龙州贩卖首饰换钱。

幸亏身上有糗粮,在马车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之后,宁儿终于在黄昏前到了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