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夕颜拉着夏夜白的手,决然转身,行至慧春坊门口处,白凤突然上前快速走了两步:“龙行有雨,泽被三生。”

夕颜的一只脚正准备踏出门槛,听到这两声,拉着夏夜白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帝传三世,武代李兴,你可知是何意?”

夕颜的身子蓦然僵住,放开夏夜白的手,猛然转过身,冲到白凤的跟前,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如何知道这些?”

方才她说的夏桀商汤,秦始皇之人,这琉璃最渊博之人也不知其人,这边说明,这时代和中国是隔开的,只是文化相近而已,若是如此,这时代,哪里来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可方才那分明就是谶语,尤其是后两句,也是她名字的由来之处。

那些老不死想她光耀武家,恰恰她又是女儿身,虽整日和那些堪比非洲煤窑出来的壮汉一起,日日训练,可皮肤依旧光滑细腻,眼含娇媚身带花香,十二岁那年结束了那血腥的杀戮上火以后,便有了这样的名。

白凤一句话也没说,那双眸子如云雾一般,烟雾缭绕,却足以包容一切的血腥与丑陋。

他突然执起夕颜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像是这样就可让她手上的杀戮血腥通通消失:“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如何能不管?”

夕颜瞪大眼睛,对于自己听到的似有些不敢置信,他这是什么意思?那几句谶语,根本就不是乱说的,是他把她带到了这陌生的国度。而她就像唐僧一般,西天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劫难,而她从小到大所吃的苦头还不够,还要再在这个地方继续如履薄冰的生活?是她的幻觉吗?这世上如何有如此滑稽的事情?

“既然结束了那般的生活,为何不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呢?你这身体很干净。”

夕颜的思绪混乱,大脑一片的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她却本能的很是用力的挥开了他的手,一双眸子迸射出骇人的寒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为了生存,这双手,已经不知道结束了多少人的生命,还在意鲜血吗?国师既如此神通广大,为何不把我的那些记忆一并消了去,在我看来,这世界,唯一的准则,唯弱肉强食尔。”

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身为女子,那有谁天生就是心肠恶毒的,第一次杀人,她才七岁,也会怕得全身颤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些人死去的画面,脸上都是血,面目全非的模样,她躲在帐篷里,一整夜都不敢睡觉,可若不是这样,死的就会是她。

那些人可真是好笑,在她的手沾满了同伴的鲜血以后,竟把她从那个地方放了出来,每日让她应酬那些歌舞升平的场面,人人对她好到不行,可这样,便可温暖那颗早就被鲜血冰冷的心了吗?

“若你真想我干干净净的重新开始,便不该找上这莫夕颜。”

也许一开始,她会不甘心一身的本事被埋没,可她依旧会愿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平静的生活,可莫夕颜不行,她要保护痴傻的夫君,要撑起整个王府,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既然做了,为何做不到最好呢?

这是夏明旭等人第一见到有人质疑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瞧见国师的情绪失控,他们原本以为像那样的人物,永远都该高高在上,就像是画中的仙人一般,怜悯世间万物,再没有其他的情绪,现在看来,他身上原也有常人的情绪,可那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他们甚至觉得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若想解你心中疑惑,你随时到天凤殿找我。”

夕颜的背影僵住,脚下的步子更快,却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身:“三日后,我自当拜访,国师该知道我想问什么,到时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便是掀了你的天凤殿,也难消我心头怒火。”

夕颜双手紧握成拳,心头的怒火更盛,清亮的声音在慧春坊上空飘荡,敲打在每一个皇子的心口上。

夕颜方才离开,殿外各宫娘娘们的眼线纷纷朝自己效命的主子所在的宫殿奔去,务求把这第一手消息传递出去,今日之事,让夕颜一夜之间成了整个琉璃上下争相谈论的对象。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和国师是上辈子的兄妹,两人皆是天人之姿,精通六艺,无所不能,还生得一副菩萨心肠,上次老太君六十寿诞,她赠的仙鹤便是她以前的坐骑。

有人说,她是恶魔之女,以前的菩萨心肠皆是表象,管家净身,婢女落发,扼杀无辜猴儿,箭伤太子贴身侍卫,这都是她的罪行,此女心肠恶毒,手段歹毒,非一般人所能及,此次国师出山,便是感化她的。

市井之上,众说纷纭,各种版本流传,莫衷一是,可有一点,恭王府有了七王妃,在这琉璃上下,那七王爷再没人敢肆意欺辱。

夕颜初入皇宫,虽谈不上是兴致勃勃,也是满心欢喜,没想到这一趟进宫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那国师之言,勾出了往日她隐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还有他说的那些话,自己这次前来,好像就是他有意安排的一般。

马车上,夕颜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一路沉默,平日里爱闹腾她的小白学着夕颜的样子,从东门口坐上马车开始,竟然也一言不发,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动也不动,盯着夕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红豆相思两人坐在一起,感觉到马车的压抑气氛,相互瞧了对方一眼,只是不停的在心里叹气,早知如此,便是可以亲眼瞧见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她们二人也不愿进宫。

马车到了王府停下,红豆最先跳下马车,取出放在马车后的小凳子放在地上,扶着夕颜、夏夜白两人下了马车。

在马车上待了那么久,乍见到阳光,那光芒照得人微微有些不适。

夕颜用手挡住眼睛,隐隐瞧见恭王府几个大字,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红豆,你去李老的医馆一趟,让他瞧瞧王爷的伤势如何。”

“相思,王爷的肚子饿了,给他准备些他爱吃的。”

吩咐好了这边的事情,夕颜拉着夏夜白,两人一道回了翠竹居。

夕颜换了身衣裳,想来那药是极好的,肩上的伤口没有在流血,夏夜白正在用膳,桌上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些相思一大早就做好的糕点,此刻恰是申时,夏夜白饿了一整日,狼吞虎咽的。

见夕颜出来,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末,拧干一方毛巾,上面还冒着热气,笑呵呵走到夕颜身边:“脸上脏死了,我给你擦擦。”

不等夕颜反应过来,夏夜白手上的毛巾便覆上了她的脸,温温的,不烫也不冷,最是舒服。

“我从水井刚打的水,是不是很舒服?”

夕颜蒙着头在里面,眼眶鼻子都觉得酸酸的,深吸了几口气,差点流出眼泪来,使劲地点了点头。

“今后我每天从水井上打水给你洗脸,一辈子都是这样,你说好不好?”

夕颜听得不甚清楚,只感觉说话的那人像是在害怕些什么,心下又是烦闷又是感动。夏夜白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夏夜白见她点头,脸上的阴霾和眼底的猜忌一点点消去,这才露出了笑容。

“说好了,一辈子,可不能反悔了。你若是一直对我好,我也会努力学着对你好的。”

夏夜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就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将毛巾从夕颜的脸上拿下,温柔的拉着夕颜的手,将上面的脏污擦干净,“你去吃饭吧,我把水端出去到了。”

夕颜看着夏夜白转过的背,然后弯着腰,将毛巾扔在脸盆里,一副认真娴熟的模样,心下感动得要命,可他的动作,却着实搞笑的紧。

他的身子弯得不够低,手上的毛巾几乎是被他毫不怜惜的仍在水盆上,溅起了一阵的水花,他大叫一声,忙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擦掉面具上的水,瞪着脸盆,一副气哼哼的模样。

“脸上可受伤了?”

夕颜走到夏夜白的跟前,仰着头,伸手就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夏夜白站在原地,不退后,也不抗拒,夕颜的手刚碰上那被水打湿的面具,门口就传来红豆的声音:“王妃,李神医来了。”

夏夜白退后一步,夕颜忙缩手,脸色通红,不敢再看夏夜白。

“请他进来。”

“小白,你躺到床上去,让李老给你看看。”

夕颜推着夏夜白进了内室,夏夜白刚躺在床上,李老背着药箱就走了进来。

“李老,麻烦你了。”

“王妃稍等。”

夏夜白掀开床帘,见夕颜站在床榻旁,两眼盯着他:“不是让你去吃饭吗?站在这里干嘛?像个木头一样,你少吃点,不要全吃完了。”

夕颜盯着注视着她的夏夜白,嘴角不由的露出笑容,两只眼睛,略带着戏谑的往他身上看,最后竟不由的笑出声来:“放心,我又不是你,一天不吃饿不死的。”

夏夜白哼哼了几声,见夕颜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背对着她,拉着被子,将头蒙住,什么女人嘛,他难得关心人,她居然不领情。

夕颜笑着拍了拍蒙着脑袋的夏夜白,那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好了好了,你让李老好好给你看看,我先出去吃饭了,知道你喜欢吃相思做的糕点,等下再让她去做些。”

李老站在一旁,撅着下巴上银白的胡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双精气十足的老眼也带上了几分暖意。

夕颜心事重重,只随便吃了点,让相思泡了杯茶,用了几块糕点。

李老出来的时候,申时已过,外面红霞满天,整个翠竹楼沐浴在一片金黄之中,翠竹斑斑,小池的清水摇曳,格外的静谧,格外的温馨。

“我家王爷可还好?”

夕颜见李老出来,忙起身迎了上去,瞧了内室一眼问道。

李老身上背着医药箱,背微微佝偻着,叹了口气,夕颜也不多想,取下李老身上的医药箱,递给一旁的红豆:“我家王爷睡着了?”

夕颜放低声音,做了个请的姿势,李老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这到底是谁,竟对王爷下如此狠手?”

李老方走出去,便愤怒地喝了一声,夕颜一听,心吓得突突的跳,停下脚步,盯着前边李老的背影,差点烧出个洞来。

李老走了一会儿,见旁边没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夕颜愣在原地:“王妃不用担心,腹部的那一拳虽重,并未伤及肝脏,不甚要紧,想来是王爷平日里被人——”

李老方想继续往下说,猛然回过身来,一张老脸被夕颜盯得微微有些尴尬之色,这傻王堪称沙包王爷,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流氓乞丐,没有一个不欺负他的,这些年来,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那伤,若是常人,怕早就吐血昏迷了。

“这原就是事实,李老不必觉得尴尬,今后我自当护着我家王爷,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李老赞赏的点了点头:“我在王妃的房间留了些外敷的药,每日早晚各一次,都给王爷敷上,轻揉几分钟即可,至于内用的,王妃找个信得过的人随我一起回医馆,我再细细吩咐服用之法,几日便会好的。”

夕颜亲自送李老到了翠竹楼门口,李老先止步:“王妃不用送了,让这丫头回我的医馆拿药吧,顺便还可以给老头提箱子。”

夕颜站在翠竹楼门口,看着须发花白的李老点了点头:“我们王府的现状,李老想必也是知道的,这几次李老前来,未有分文诊金,我知李老不是那种贪财好利之人,但那些原本就是你该得的,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欠你的,夕颜都记在心上,将来定当十倍百倍偿还。”

李老瞧着夕颜,看着她一副自信笃定的模样,笑道:“女子有志气也是好的。”

夕颜也只是笑,却并没有反驳,她说的那些,并不只是志气而已,她莫夕颜,说到便会做到,她才不屑为了暂时拉拢别人而开出口头支票,到头来,只会更加被人瞧不起。

夕颜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剩菜已被相思收拾干净,只有几盘刚换上的糕点,上面还冒着热气,一看便知是刚做好的。

“王爷睡下了,饭菜等到王爷醒来肯定没法再吃了,奴婢便收拾了,这些都是刚做好的糕点,等下王爷醒了,就不会闹着肚子饿了。”

相思低着头,忙着手上的事情,声音微微的有些哽咽,自始自终都不敢瞧夕颜一眼。

夕颜哪里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站在一旁,看着她,也不说话,今日之事,她确实是有责任的,若是她把小白看好了,他便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不过她也知道,这不能完全怪她,平日里,小白爱胡闹,她都管不住,更何况是相思。

“王妃,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照看好王爷,才让王爷受了伤,王妃就原谅奴婢这一次吧。”

相思跪在地上,哭出了声。

“东西收拾好了就下去吧,王爷累了一天,刚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王妃——”

相思仰着头,两只眼睛沁满了泪水,叫了声。

“我有些累了,今日之事不想再提,你且下去吧,王府若是在你手下井然有序,你也就不负我所望了。”

相思瞧了夕颜一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黯然的道了声是便退下,提着东西刚走到门口却被叫住。

“吩咐下去,入夜大家各自就去休息,任何人不准靠近翠竹楼,无论等下他们听到翠竹居有什么声响,没有我的命令,一概不准进来,违者,家法伺候。”

王府风云 060 再揭面具

春日里的夜来的有些早,傍晚刚过,转眼天就暗了。

夜色清淡,屋内就燃了两只红烛,昏暗的火光摇曳,翠竹居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夕颜自己掌了灯,打了水替夏夜白把身子擦干净,又给他上了药,这才歇下。

夏夜白躺在床上,夕颜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床帘放下,隔绝了床内床外两个世界。

上次身上青紫的伤痕已经好了不少,若不仔细瞧,几乎很难发现,夕颜伸手,微凉的指尖划过,最后落于他小腹的位置,上面一大片青紫色,比她的巴掌还要大上许多,夕颜手上的肌肤白净赛雪,衬的那一片愈发的触目惊心起来。

夕颜看的心疼,一双手缩回来,不由得紧握成拳头,今日,若不是她无权无势,何至于要强忍下心头这口恶气,她想要的哪里是黄威的右手,她恨不得把里面那些人的手都给废了,再在他们的心窝上补上一刀。

一抬眸,发现床上的夏夜白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银白的面具,黑沉沉的眼珠子,带着她未曾见过的深沉认真,静静的望着她,床上的空间太小,床帘放下,夕颜看的不甚清楚,只觉得这狭小的空间,被那双眼睛看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醒了?”

夕颜叫了一声,凑上前去,对着夏夜白的眸子,瞧了半天,并无任何异样,莫不是今日遇上了国师,自己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

“你看着我干嘛?”

夏夜白坐直身子,同样凑近夕颜,长长密密的睫毛轻垂,一眨一眨好似扇骨,他的唇不算薄,微微嘟起,异常柔软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她的鼻、她的下巴,他身上没有其他男子说的汗臭味,很清雅,莲花的香味,这样近距离的瞧着,你会觉得那香气是从他银白面具盛开的莲花上散发出来的。

这样的姿势,好像亲密无间的情侣正准备拥吻,这样的念头一划过夕颜的脑海,像被火烧到尾巴似的,慌忙别过头自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肚子饿了吗?相思刚准备了些你爱吃的糕点,现在还是热着的,我给你端来。”

夕颜掀开床帘,整个人坐在床榻边,舒了口气,那里面严重缺氧,她险些都没法呼吸了,深吸了几口,这才转过身,床上的夏夜白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两只眼睛被那银白的面具衬着,乌溜溜的,盯着夕颜看。

夕颜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忙道:“你受了伤,还是吃些东西吧,肚子饱,伤口才能好得快些。”

夕颜原以为夏夜白又会和自己胡闹上好久,自己少不得又要费上一阵的唇舌,没想到床上的夏夜白却丝毫没有刁难她,一双滴溜溜的眼珠瞅了她半晌,整个身子探近夕颜:“好啊,我都快要饿死了。”

略带着撒娇的口味,最让夕颜哭笑不得的是,他的肚子竟如此配合,话还没说完,便咕咕的叫了起来,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夕颜险些笑出了声:“你受了伤,好好躺着,别着凉了,我这就出去给你拿。”

绿豆糕,芙蓉酥,桂花糕,夕颜每样都拿了几块,满满的一碟子,担心夏夜白吃的太快会噎到了,又准备了茶水。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呢。”

床榻边摆了一张小凳子,桌上放了个茶壶还有茶杯,夕颜坐在床榻外边,手上端着的糕点越来越少,夏夜白坐在夕颜的对面,左手拿了块桂花糕,右手拿了块绿豆糕,嘴上正吃着的则是芙蓉酥。

“你看,全都吃床上了,别吃得这么快,小心噎着。”

夕颜见夏夜白吃得如此开心,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淡淡的,却载满了幸福和满足,室内昏暗,一切不甚清晰,可那笑容却像是会发光一般,照的人心暖暖的,若是王府的其他下人瞧到定会觉得自己眼花,对待下人如此严厉,手段甚至是毒辣的王妃,她的笑容合该就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如何能让人觉得温暖?

“咳咳。”

夏夜白也忍不住觉得开心起来,这种感觉很是陌生,可他却并不排斥,甚至欢喜,他呆呆的盯着夕颜瞧,所有两只手的糕点一下子全都塞进了嘴巴,直接就吞了下去,真的就如夕颜说的那般噎到了。

“咳咳。”

小白将手上还残留着的半块糕点随手一扔,丢在床上,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夕颜见了,忙将手上的盘子放到一边,倒了杯水,送到夏夜白的嘴边:“让你慢点吃,你偏不听,现在呛到,可好了,你瞧瞧,整张床都是那些糕点的碎末,红豆相思那两丫鬟的床也比我们来的干净。”

夕颜将夏夜白抱起,顺着他的背,轻轻的拍了拍,夏夜白喝了口水,方好些,可因为呛到,脸还是红红的,对着夕颜吐了吐舌头,笑得又是无赖又是无辜。

“我不是太饿了吗?四皇兄就住在皇宫,我才不让你一个人进去,要是你撇下我,和他私奔了怎么办?”

夕颜哼了一声,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我若是要和别人私奔,你跟着我也没用。”

“谁说没用的。”

若他不想放手,她一辈子也别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你说什么?”

夕颜转过身,便见夏夜白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夏夜白摇了摇头,孩子气的道了声:“什么也没说。”

掀开被子,刚准备睡下,便被夕颜拉住:“你看看你,也不知是你在吃,还是你这面具在吃糕点,相思要是知道自己辛苦做的糕点被你这样糟蹋了,说不定明日就劝着我去找别人了,瞧瞧,这满面具都是你爱吃的。”

夕颜单手撑在床上,整个身子凑了过去,她原本是想要伸手将夏夜白戴在脸上的那银白面具上的糕点碎末给擦干净,可那双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怎么都舍不得拿开。

“小白,今日脸上没事吧,可有受伤?”

方才,若红豆没来,他可会让自己摘下他的面具。

夏夜白一只手肘的位置撑着床,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拉着被子,眼角微微垂着,隐隐可以瞧见他莹白如玉的手指,微微的有些颤抖,轻轻的抚摸着,似在犹豫什么。

“大婚当日我也看过了,除了昏倒并无大碍。”

双眸幽幽,像蒙了一层雾般,深思飘飞,自言自语,此时此刻,也许她连自己说些什么也是不清楚的。

夏夜白心思转动的飞快,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这些日子她对自己的好,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女人说的果真还有那么几分道理,傻子果真比较容易别人记住他的好,他莫不是傻子装的太久了?

夕颜晃了晃脑袋,再望着夏夜白的时候,那双被烟雾缭绕的眸子已经变得清明起来。

“小白,我若摘下你脸上的面具,你可会像上次那般生气?不会发疯直接咬我脖子上的动脉吧。”

她可没忘记,大婚当日,她不过是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他的癫狂之症便无端端的便发作了,整个王府被闹得鸡飞狗跳,她的脖子还被他狠狠地啃了一口,他喝着她颈脖上的血,那满足的笑意,就像个吸血鬼一般。

今晚,她让府里的下人入夜了便去休息,不准靠近翠竹楼,也让他们无论听到声响都不准进来,就是担心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她不喜王府的下人伤害小白,可若是危及自己的生命,保护自己便是一种本能,可若是这种本能伤害了小白,她依旧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王府上次便卖了一大批人,留下的这些人,倒也还算老实,若是再发生什么事,继续招人,继续训人,岂不麻烦。

可这面具——

夕颜定定的瞧着那银白的面具,觉得甚为碍眼,并未窥探到那银白面具下那双如波涛般翻滚的眸子。

这面具,小白虽说已经习惯,可无论是吃饭,喝茶,还是睡觉,整日都对着一张面具,她心里隐隐的还是有些小疙瘩,上次她见着的那张脸,并未有丝毫被烧坏的迹象,这张脸,完好无损,配上那双无辜的眸子,虽说和夏天辰有几分相似,可在她看来,却是举世无双的。

世人都把他当成傻子,她也是,尤其是每每气急,便会用这借口安慰自己不与他计较,但是她心里明白,她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若说一开始她只是护短,若只是这样,今日她便不会与诸位皇子还有太子太傅之辈理论,那可是会掉脑袋的,对于生命,她一向看重。

可当时她却顾不得那么许多,看着他满脸满身的血迹,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一般,即使箭穿黄威右肩,诸位皇子还有太傅等人向小白道了歉,她依旧是愤怒难平。

她对他的好,她为他做的那些事,回头想想,连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事实上,那些难以置信之事皆出自她之手,她虽没告诉他自己的出处,可也算是以诚相待了吧。

面具在她看来,只有彼此不亲近,不信任的人才需如此,是为了向对方遮掩住自己的秘密,可她的心底不希望小白对她有任何的隐瞒。

她告诉自己小白终日戴着面具并非针对她而为之,可她依旧希望能摘下他脸上的面具,至少在只有彼此的时候,坦诚相对,她不希望,自己一切的努力,是为了一个整日对自己也要戴着面具的人,到头来,她连自己护着的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这世界,可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

“小白,你脸上受了伤,乖乖的,我给你瞧瞧,乖乖的别动。”

夕颜移了移身子,蹲着身子,低头瞧着夏夜白,放在他面具上的手未曾取下,心跳的飞快,连带着的手颤抖也愈发的厉害起来。

“那我摘下来了。”

夏夜白瞧着夕颜,她蹲在自己的旁边,一边移着身子,一边小心的看着他,吞了吞口水,间或伴随着几个深吸气的动作,那双无辜的眼眸刹那间像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多了几分笑意,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紧张,难道是上次那一口让她的印象太过深刻,还是她的心里太过介意自己戴着面具这件事。

夏夜白只是侧着身子卧在床上,见她如此说,眉梢挑起,瞪大着那双无辜的眼眸,依旧沉默不语,也并未出手制止。

夕颜的手微微用了些力,许是心里太过紧张,跳的飞快,总担心夏夜白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出来,为了避免落得个伤痕累累的下场,她的两只眼睛睁开,瞪得大大的,仔细关注着夏夜白的一举一动。

面具被取了下来,夕颜先是看着手上的面具,似有些不敢置信,等了半晌,略有些呆滞的转过头,她的眼神很好,即使是在这只燃着两根红烛,略有些漆黑的房间,她依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莫夕颜的身体很好的承接了她以前身体的一切异能。

那张脸,和那日自己看到的,连日来想象的并无太大差别,脸型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的就像是精心打造的一般,细长的眉,直飞入鬓,鼻梁挺翘,这种人不该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为何他却成为了全流离百姓嘲笑欺辱的对象呢?

夕颜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大脑一瞬间的空白,脸色也一下子便变得惨白起来,虽说不是第一次瞧见这张脸,可她的心跳却依旧无法控制,心一抽一抽的疼,仿佛千万年之前他们便认识的一般。

第一次再见他的脸,灵魂深处依旧有着深深的震撼之感,却并未像上次那般眼前一黑,便直接昏了过去。

“啊,颜颜,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夏夜白捂着脸,将头埋进被子,不再让夕颜看她。

以前他只知她的笑容如春日的阳光一般,可让人觉得心暖暖的,可方才,她脸上并无笑容,甚至带着苍白之色,那双眸子,像是黑洞一般,蕴藏着无限的蛊惑,他整个人窝在被子里面,像个小孩一般嬉闹着,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这双眸子,像是带着彻骨的哀伤,他觉得熟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半点思绪都没有。

哀伤?那是为何?因为这张脸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吗?两张脸,若不仔细瞧,便不会发现二致,更何况是夜间,所以,是因为那个人吗?

夏夜白蒙着被子好半天,却没听到外面有半点动静,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在她的面前想别的男人想到发呆,今晚别想睡觉了。

夏夜白低咒了一声,用力的掀开被子,正准备发挥自己胡搅蛮缠的功力好生报复折磨她一番,却见夕颜站在床榻外,一只手端着盛了水的盘子,另一只手不知拿了些什么,正朝这边走来。

“脸上还有血迹,我替你擦干了。”

今日的月色并不是很好,月色透过窗户从外面照了进来,不若前几日的亮,房间的两根蜡烛蜡烛摇曳,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现在已经是入夜了,房间的门窗也没关,平日里念念叨叨的说他,自己一点也不注意,要是生病了,别想他照顾。

“也不知道加衣服,生病了我可不照顾你。”

夏夜白整个身子仰在外面,身上的衣裳夕颜方才给他擦身子的时候解开了,到现在还没系上,胸膛裸露在外,夕颜见了,忙冲上去:“方才才给你敷药了,好生躺着别动吧,衣服也不知道系好,我生病了,自有相思红豆照顾,至于你,我当然是要躲得远远地,省得你胡搅蛮缠,不让我有片刻安宁。”

夕颜蹲着身子将盘子放在地上,拧干毛巾,坐在床榻上:“过来,我瞧瞧你的脸怎么了?”

她方才回神刚准备要仔细瞧瞧他脸上的伤势,哪想到他居然故作害羞的将头埋进被子里去了,不见她了。

“真的受伤了。”

夜里,她的眼神虽好,可他脸上的伤瞧得并不甚分明,这才发现他除了嘴角裂开了,脸上的轮廓虽未有任何变化,可右边的脸颊却有一道明显的青紫伤痕,应该是拳头重击所致,夕颜的手轻轻的抚了上去,指尖动了动,那边的夏夜白痛的立马皱起眉头来:“这么痛,颜颜你谋杀亲夫啊。”

“怎么这么严重。”

夕颜的眉头皱的像小山堆一般,免不了一番心疼满,可心里那团火却燃烧的愈发旺盛起来,手上的力度不自觉的就加大了,直听到夏夜白嗷嗷的叫声,才松开手。

“夏夜白,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真心待你的人了。”

夕颜的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眼角,动作轻柔,满含怜惜,若那力气再多上一分,或是那拳脚再偏上一丁点,他的那双眼睛可不就是废了嘛。

“颜颜,你弄得我眼睛好不舒服。”

微凉的指尖划在眼角的感觉虽然很舒服,可眼眶上的伤口太过敏感,轻轻的触碰却会带来一阵阵的不适,这些疼痛原算不得什么,可他不愿继续隐瞒,疼便是疼了,他连面具都让她摘下了,还如何会在意这些。

这世上,她确是待自己最好的,她果真是真心相待吗?这份真心,又能持续多久呢?若她知道自己一直在骗她,以她的个性,可还会待自己如初?还有那神出鬼没的国师,想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说的那些话,他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琉璃百姓敬仰膜拜的对象,就连那九五之尊也要敬上三分,天下苍生皆平等,可这样一个人,只要不是瞎子,今日慧春坊,还有谁没瞧出来那国师对颜颜的不同?三日后,颜颜进宫与他见面,他可会说些什么?

“在皇宫的时候,脸上全都是血,什么都看不清,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瞎了呢。”

指尖划过,夏夜白的头靠在夕颜的大腿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五皇兄的脚踩在我脸上,痛死了。”

夏夜白似想起当时的场景,眉头鼻头皱起,嘴唇嘟起,一副痛痛的模样。

夕颜收回的手僵在半空,微微的顿住,紧握成拳,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双眸子,十足的冰冷,可眼底却有火焰燃烧,骇人的紧。

仁义礼智信,那些人身为皇子,从小便接受这些教育长大,却比那些市井无赖还要不如。

若说那些人殴打小白还能发泄不满,或逞一时威风,那那些好修养的皇子们呢?小白对他们而言并无任何威胁,可他们却一点都不顾念兄弟的情谊,如此打骂,毫不留情,此等人,比之畜生还不如。

方才消下去的几分怒火,现在燃烧的愈发旺盛起来,那些人,如何能放过,夏明旭,夏俊驰,夏天辰,这些没一个是好人,若他们心里还有一点良知,便不会对夏夜白做出此等事情来,若不是小白脸上戴着面具,这张脸,还不知会被伤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