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对着迎面而来的一黑一靑两道身影道,眉宇间同样带上了赞赏。

虎门谷两边的顶峰,夕颜一行人沿着台阶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因为是在白天,悬崖峭壁之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下面的打斗,少数几道青色的身影和身着铠甲银白铠甲的壮汉,无数的身影,在自己的跟前不停的变幻,刀剑相撞的银色光芒,遮天蔽日。

下场的山谷,成千上万的身影变叠在一起,谁也分不清是谁,茫茫人海中,夕颜一眼就发现了戴着银白面具的身影,那一群围在他周围的人穿着的应该也是青色的衣裳,只不过现在他们的衣裳都被染成了红色。

“公子,你先走。”

那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像是喷涌着的泉水 ,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一般,朝着这个方向不停的涌了过来。

齐谡莫青莫离等天机楼的人将夏夜白围在正中,看着冲上来,不管不顾便是致命的一剑。

因为担心匈奴会断他们的粮,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没有一日是吃得饱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平日里轻松就可以挥舞着的剑,此刻却有些吃力,尤其是莫青,因为擅长的是飞到这样的远程袭击,他的身手完全不能和齐谡还有莫离比较,身上已经多了好多伤口,可那张脸却倔强的抬着,手上的动作依旧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要走一起走。”

几个人一边打一边后退,齐谡等人的气息也开始变的紊乱起来,只有正中的夏夜白,依旧是气定神闲,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是被血浸泡过了一般,可那血红的颜色依旧掩饰不住其中的烦躁还有担忧。

深黑色的衣裳,因为那鲜血的浸泡,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很是抢眼,那银白的面具,那点点的鲜红,缓缓流动,描绘着冬日的寒梅盛开图。

“公子,你别听那些人乱说,夫人和小公子还在等着你呢。”

齐谡连着想后退了两步,若不是要留着力气与这些人纠缠,他一定会叫的比谁都大声的,但是不行,他要留着力气斩杀那些想要伤害公子的匈奴人,他答应了夫人,会好好保护公子的。

只要他们的命还在,公子也绝对是活着的。

“活捉恭王爷者,赏牛羊千匹,赐匈奴第一勇士称号。”

王子有命,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让恭王爷死了。

“活捉恭王爷。”

“活捉夏天辰。”

那高亢的叫声,此起彼伏,在是山谷间来回飘荡。

夏夜白身边的那些人一心想着如何逃出去,即便自己不能出去,也要让他们的公子安然无恙,而匈奴的那些士兵,则是一个个发了疯一般的朝着夏夜白的方向冲,想要活捉立功,兵器交接发出的砰砰声,完全让他们与外边的声音隔绝,现在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上边发生了什么事。

“芷凝公主在手,谁也不许妄动。”

山顶之上,那整齐而又响亮的声音压过兵器相撞搏击发出是声响,下一瞬,被箫剑用麻布袋扛来的芷凝公主已经被推到了那些匈奴人的跟前。

“不许伤害我们家公子。”

上边的人齐声叫道,那声音,丝毫不逊色与下边的千万人马。

“赛思拓将军。”

箫剑锋利的匕首抵在刚被水泼醒的芷凝公主的颈项上,手上稍稍用了力,那雪白的颈项便有一条血红色的伤口。

芷凝倒抽了一口气,看着底下那一个个停下手来的匈奴士兵:“我匈奴的勇士们,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消肿哥哥,开脱疆土,让匈奴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匈奴,为了哥哥,我愿意牺牲。”

四周并不是很安静,芷凝的声音,脆弱而又铿锵,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那些拿着刀的勇士们纷纷仰头,看着他们匈奴的小公主。

“箫剑哥哥,你终于来了。”

满身是伤的莫青看着山顶上的箫剑,激动的叫出了声,而其他的人也是热泪盈眶,那是绝处逢生的喜悦。

“公主大义凌然,你的哥哥真是好运气呢。”

箫剑慢条斯理的说道 ,手上的力气加了几分,而他的身后,已经另外有人递上了布条,将她的嘴巴塞上。

那些躺在地上的,身上手上的,好些都是他的战友,相比于手上的女人来说,他们的伤痛更让他觉得心痛,这该死的乌为汗,若是有朝一日被他碰上了,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赛思拓将军,你可要考虑清楚。”

赛思拓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看着那被箫剑用力抵住的芷凝公主,面色有些犹疑,而其他的人见了,纷纷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行动。

箫剑一边用刀抵着芷凝的颈项,视线却落在马背上的赛思拓身上,唯恐错过了他的任何表情,任何动作,眼角上挑 ,观察着四周,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动——”

赛思拓动了动唇,手举在半空,似乎就要挥下去,箫剑见了,心不由打了个突,抵着芷凝公主的匕首紧了紧,抢先打断他说的话:“赛思拓将军,我手上的这个人可是乌为汗王子最疼爱的妹妹。”

芷凝公主瞪大着眼睛,看着赛思拓,不过距离隔得太远,底下的人只看到她被箫剑当成人质,根本就看不到她转动异常之快的眼神。

赛思拓双手勒着马缰,手上的青筋爆出,额头上已经开始不停的冒冷汗。

被围在正中的夏夜白,看着停在更前的匈奴士兵,面具下,那双被血浸泡过的眼眸四处乱瞟,像是在寻找些什么,可是他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到心里等待着的那个人,那散发着妖冶红光的眼眸渐渐暗淡了下来,紧握成拳头的手松开,然后又握紧,就像那颗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来回往返好几次,终究还是无力的松开,垂着脑袋,明显的失望和沮丧。

“公主。”

赛思拓仰头看着芷凝公主,大叫了一声,那双眼睛闪动着愧疚的泪花,箫剑看不到,不过那话中的哽咽和决绝,他却听出来了一些,慌忙道:“赛思拓将军,王上和王后素来疼爱芷凝公主,若是被他们知道公主的噩耗,而你们这些人就是间接害死公主的人,就是你们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赛思拓动了动唇,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箫剑,若是眼光可以杀人,即使隔着这万丈的深崖,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神足以让箫剑化古成灰。

公主聪慧乖巧,深得王上还有王后的疼爱,他也舍不得,公主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能为匈奴的霸业牺牲,死得其所。

箫剑看着赛思拓,知道自己已经阻拦不了了,心里暗自着急,夫人让他尽量拖延时间,不过现在这状况,他怕是时间都拖延不了了。

一双眼睛快速瞟向四周,在发现那一道素色的身影时,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芷凝的一双眼睛也四处乱看,与箫剑的视线停在了同一点。

那个地方,通身雪白的白马之上,坐着一身青衣的夕颜,拉弓,搭箭,瞄准同样坐在马背上的赛思拓将军,芷凝的眼睛一瞬间瞪大,那里边是满满的惊恐,她看着赛思拓,不停的挣扎,想要张口,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依旧无法开口。

“给我杀。”

那一个杀字扬长悠远,那举手的动作也成为这虎门谷永远的定格,胯下的马儿似被那高昂的情绪激动,向前跑了两步,然后,马背上的人,掉在了地上, 胸口之上,是长长的箭羽,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那箭尖在在他倒下的那一瞬还在微颤。

“胆敢伤我夫婿者,杀。”

那一个杀字,当真是杀气腾腾的。

那一瞬,夏夜白觉得心跳异常,砰砰的,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边跳出来一般,他抚着胸口,可那个地方却依旧不受控制。

刀剑碰撞声,他听不到,冲天的厮杀声,他听不到,还有尽在身边的莫青齐谡等人兴奋的欢呼声,他也听不到,耳畔萦绕着的就只有那熟悉的声音,那早就刻录在自己灵魂的声音。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好半响,才慢慢的转过身,总觉得那声音好像是在自己的梦里出现,有些不现实,可是他渴望这这声音已经有千万年,而现在,他不想打破这梦境,却又迫切的渴望着,这一切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转过身,一张熟悉的脸,马背上的那个女人,正越过那重重的人群,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夏夜白对着自己的胸膛用力一摁,那颗不规则跃动的心一下子好像恢复了正常,不但正常,而且还觉得心安。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再次尝到了心安的感觉。

“夫人来了。”

莫青高兴的叫了声,回身看着夏夜白,只看到那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快速从自己身边飞过。

“颜颜。”

夏夜白兴奋的叫了一声,身子已经跃到她的马背上,从她的身后就将她抱住。

夕颜片头,看着身后的夏夜白,这瞬间的时间,夏夜白已经从她的手上抢过了马鞭。

“驾。”

夏夜白抱着夕颜,一人骑马,另外一人则负责清扫障碍,两人冲出重围,朝着另外的方向离开。

比翼双飞 大结局上 乌为汗的下场

两人冲出匈奴的包围圈,夕颜整个人靠在夏夜白的怀中,他的怀,没有海洋的宽广,却让她心安,头上,脸上是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如此真实的存在。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任由那凛冽的风吹打在自己的脸上,慢慢的侧过身子,伸手将他脸上戴着的银白面具取下。

依旧是记忆中那刻在脑海的轮廓,每一笔,就像是别人说的鬼斧神工,夕颜的脸贴在他的下巴,那青色的胡茬贴在脸上,有些刮人,不过这对夕颜来说,这种真实的存在,让她觉得很舒服。

以前的武媚娘,手上沾满了血腥,一直以来,她都是个不幸的人,对那样的生活,她已经习惯,甚至是麻木,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得到幸福,所以,每每的,一旦这个人不在自己的身边,她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怀疑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美丽的幻影,一旦那个人不在自己的身边了,这就是梦醒的时候了。

只有把可把握的真实存在,牢牢的拽在手心,这才是真实的。

她在意夏凌飞,他不单单是她和小白的孩子,他足以说明一切的一切不仅仅是一场泡影而已。

十一个月的朝夕相对,血肉相连,那也是倾注了她爱恋和温柔的宝贝,她的人生,这样的珍宝太少,所以她要好好珍惜。

夏夜白低头看了夕颜一眼,而后马上别过头去,一只手抱着夕颜,另外一只拿着缰绳的手用力的打在马腿上,靠在他怀中的夕颜一颠,那厚重的气息,似乎夹杂着火药一般浓郁的火气,疯一般奔跑的似乎不是马,而是身后抱着她的那个人,他紧紧地搂着自己,用力的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风声从耳边刮过,盘好的发丝散在风中,有一些和马辔绞在了一起,扯着生痛,夏夜白却似乎是铁了心,像是没看到一般,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夕颜时,满满的都是怜惜和心疼。

夕颜抿着唇,看着两旁倒流的山川和树木,身后兵器相撞的声音,隔着重重的风,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夕颜看着那双像是被血浸染过的眼眸还有那张清瘦的脸,又是心疼又觉得气愤,他生气什么,她都还没生气了,从皇城到这云州,不斥于十万八千里,她日夜马不停蹄的,到现在,屁股还是疼的。

夏夜白的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真的是很紧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下巴靠在夕颜的头上,来回不停的磨蹭,只有这种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才是真实的,真真实实存在的。

明明是两个人,却又如此的相似,因为是这样缺乏安全感的,所以,每一次的分离,那种感觉,说是锥心刺骨,那也是丝毫不夸张的,虽然自信,不过那深入骨髓的在意,怎能不担心呢?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优秀呢?

夕颜别过脸,不去看夏夜白,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渺无人烟,显得有些漆黑,月光下,那通神雪白的宝马上两个人紧紧的相依相偎在一起。

蹄声嗒嗒,敲击夜的沉凉,那冷湿的风吹在脸上,冰冷而又刺骨,想到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夕颜猛觉得体内像是有团火在烧一般,转过身,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夏夜白:“夏夜白,你发什么疯?”

夏夜白紧抿着唇,看着夕颜,那被血浸染过的眸子是沉痛的思念,那里边似乎还有浓浓的惧意,彷徨还有担忧,这个样子的夏夜白,让夕颜觉得心疼。

他瞪着夕颜,夕颜不躲不闪,直接与他对视,夏夜白咬着唇,眼睫低垂,那模样,很是懊恼,别过了头,没有说话。

对呀,如果她再不来,即便没死在那些人的刀剑之下,他也会发疯的。

“我和孩子,你会选谁?”

那声音,随着这夜间疾驰呼啸的冷风,带着刚硬的力量,听在耳里,竟是说不出的认真。

“你说什么?”

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大的似乎要盖住一切的声音,夕颜看着夏夜白,瞪大着满是困惑的眼眸大叫道。

夏夜白白了夕颜一眼,那被血浸泡过的眼眸变成了深紫色,有一团艳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到最后,汇聚成了心底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是世间最为深痛的无奈和忧伤,因为这种痛,只能藏在心中,无法与人诉说,他们两个,都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害怕,真的害怕,这二十多年来,他装疯卖傻,被世人嘲讽欺辱不以为意,没什么是他在意的,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

夏夜白,你想要什么,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他更加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了一辈子想要守护的珍宝,他原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只要愿意,就一定可以给她幸福,直到在虎门谷呆的这一个月,他才明白,他高估了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他无法左右的力量。

从大婚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为自己付出,心甘情愿,甚至是甘之如饴,这些他都知道,不过这样为彼此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受够了,说他胆小也好,自私也罢,他不想再继续下去。

夕颜仰着头,那一瞬,她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不安,因为长期等待带来的不安,其实她非常明白。

夕颜转过身子,让夜里带霜的风更狠厉的刮过她冰冷的额头,刮过她睁的大大的眼睛,那个风真的太冷了,一向流血不流泪的她似乎听到了眼眶里边,似乎有液体结冰的声音。

身子突然一震,夕颜吸了吸鼻子,浑浑噩噩的抬头,一眼望去,身前是一片连绵的山脉,苍翠如盖,山脉脚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奔腾开去,风嘶吼着从平原上冲过来,在石山上穿行,发出凌厉的响声。

夕颜初来云州,自然没到过这个地方,不过祁连山脉这附近一带,夏天辰给的那幅图对这附近一带的地理环境,描绘的都很详细。

夕颜快速将四周打量了一遍,转眼夏夜白已经下了马,可是那抱着自己的手却半点也不肯松开,直接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夕颜慌乱的下了马,整个人跌倒在夏夜白的身上,原本十分激动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搞,直接就少了五分,而那丢失的五分现在完完全全被愤怒懊恼还有委屈填满了,哼了一声,想要挥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紧的握住,夕颜还想要挣扎,夏夜白却突然转过身,直直的盯着夕颜,往日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变成了疲倦的血色:“颜颜。”

无辜的眼眸,弱弱的声音,还带着撒娇,夕颜看着手上的勒痕,见夏夜白也看着她的手,眉头皱成一团,懊恼而又怜惜,顿时让她停止了挣扎。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总感觉他在害怕什么,可是害怕什么呢,她都已经来了,也许,是等待太久了吧。

夏夜白见夕颜不再挣扎,拉着她的手,飞一般的朝着山上的地方赶。

他的脚程极快,蜿蜒危险的山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像个被围困了数月之久的人,夕颜被他拉着,只得牢牢的跟在他的身后,如果是往日,这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她甚至可以跑到他的前边,让他跟在自己的身后,而现在,不过是从山下跑到山上,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没关系,今后她再也不会让小白离开自己了,凭小白的身手,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直到了山顶,夏夜白才停了下来,夕颜的身子一时没控制住,整个人撞了上去,只觉得头昏眼花,眼前一黑,整个人靠在夏夜白的身上,喘着粗气,没再起来。

夏夜白正在气头上,再加上这一路下来,也耗费了他不少力气,自然没有发现夕颜的异样。

夕颜几乎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夏夜白的膝盖,头靠在他的小腹上,艰难的抬头,眼角似乎瞅到了那腾腾的白气,像是自己哈出的气息,似乎还冒着热,夕颜在脑中快速将夏天辰给她的那副地形图快速搜索了一遍,联想到方才的地貌,很快想到这里有天然的温泉。

“莫夕颜,我快要被你逼疯了!”

只有自己最爱的人,最最在意的人才能将自己逼疯。

夏夜白的手搭在夕颜的肩上,另外一只手放在嘴边,那一声,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愤怒,恐惧,担忧,懊恼,那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却又带着深深地爱恋,夕颜仰着头,任由那一字一句穿透自己的耳膜传到心上,清晰的像是晨间的暮鼓之声,虽然是斥责的,不满的,点燃了她心里的怒火,不过她却觉得比皇宫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安心。

有夏夜白的地方,莫夕颜也应该站在那里的吧。

“夏夜白。”

她同时大叫了一声,猛然起身的瞬间,身子前后晃悠了好几步,手向后伸,牢牢的拽着夏夜白放在背上的手,直到头不再那样晕眩,一把捉住夏夜白的手,放到了嘴边,用力的咬了下去。

她咬的很用力,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不是那个叫夏夜白的男人,而是欺负伤害夏夜白的人,那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其他怪怪的味道,在口腔间游荡,夕颜却还是舍不得松开口,恨不得把这块肉吞进自己的肚子,把他整个人都吞进自己的肚子,这样她就不用因为愁离别了,更不用日夜担忧的睡不着觉了。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狠下心来这样用力的咬他,从大婚到现在,她对他可以说得上是千依百顺,呵护有加,明明知道她有多在意他,没有他根本就活不下去,为什么就是要做这些让她担心的事情呢?

虽然她是很想找乌为汗算账,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但是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害他受伤啊,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她爱他啊。

虽然很想很想他能在怀孕的时候陪着自己,但是他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想陪自己,自然应该先留着命了。

因为疼痛,夏夜白的眉头蹙成一团,收回俯视山岳的眼眸,转移到夕颜的身上,四周云雾缭绕,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夕颜的侧脸,苍白的脸,尖瘦的下巴,牙关颤抖,双肩明显也是颤抖的,眼睛微抬,像是冬日凝结成冰的霜雨。

她瘦了,真让人心疼。

“颜颜。”

夏夜白蹲下身子,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肩膀,温热结实的掌心带来一阵阵的热流,夕颜的双手紧紧地拽着夏夜白的右手,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一片空濛。

夕颜闭上眼睛,下一瞬,松开口,狠狠的甩开他的手,那盈在眼底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愤怒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面上带笑的夏夜白推了下去:“夏夜白,你这个混蛋。”

夕颜无力的坐在地上,仰着头,喘着粗气,黑夜中,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大大的,像是能把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看穿看透。

夏夜白轻笑出声,走到夕颜跟前,伸手整理她凌乱的发丝,那被血浸染过的眼眸慢慢的变成了瑰红色:“颜颜,既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和别人在一块的。”

夏夜白说完,双手握住夕颜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一口,那是爱人间最为虔诚的膜拜,那瑰红的颜色,比世间盛开的任何鲜花都要美丽动人,夕颜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眸,心神俱动。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把你交给任何人。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约束好自己,我担心你和别人在一起,不能幸福,我唯一能放心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

如果要死,可不可以死在一起呢?

泪水随着白茫茫的水汽,已经彻底模糊了视线,夕颜吸了吸鼻子,伸手将眼泪擦干,看着夏夜白还在流血的手背,不由心疼,暗骂自己太过用力,完全没有分寸。

他被困了这么久,日日担忧,心情不好,发些小脾气也是应该的,她完全忘记了,这几个月来,怀有身孕的她因为他吃不好睡不香,同样的担惊受怕,她吃的苦头一点也不比他的少。

可是只要夏夜白示弱,她就是会忍不住心软,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怎么好都觉得不够。

明明是他无理取闹,是他的错,可到了最后,她都会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而你之所以铁石心肠,不过是因为没碰上那个能让你心软的人而已。

“夏夜白,你流血了。”

略有些生硬的口吻,听在人的耳里还带着刻意的疏离淡漠,不过两只手却已经开始行动。

左手托住夏夜白被自己咬出血的右手,另外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夏夜白将伤口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血红色的牙印,深入拇指和食指的关节,夕颜看着那凹进去的深深伤口,头皮有些发麻,不禁有些怀疑,这伤口真的是自己制造的吗?她怎么会舍得呢?

“痛你不会喊吗?”

她是很生气没错,不过他要是出声,她一定舍不得那么用力的。

“颜颜。”

那满眼的疼惜,即便是眼瞎的,应该也可以通过声音分辨的出来吧。

“别动。”

夕颜专注的盯着夏夜白的伤口,头都没抬,命令道。

“怎么会这么用力呢?”

夕颜的眉头懊恼的蹙起,抬头,刚好对上夏夜白含笑的眸,不由得哼了一声。

期待了好久的见面,紧张到手心冒汗,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夏夜白,他就是专门来破坏自己的心情还有气氛的。

“如果要死,也要拉着颜颜一起。”

夕颜没听清夏夜白讲什么,嗯了一声,已经开始包扎伤口。

夏夜白笑了笑,那笑容,没有方才的阴沉的怒气,纯粹的愉悦,他拽住夕颜的手,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夕颜正给他包扎伤口,不料他会突然动作,刚准备打结的手绢掉在地上散开,清冷的月光,那雪白的手绢上,点点的红色,像极了在月下盛开的寒梅,异常的耀眼夺目。

夏夜白快速后退,两人很快走到悬崖边,那蒸腾的热气打在脸上,一开始是热热的,再然后那冷风吹在脸上,便是彻骨的寒冷。

夏夜白看着夕颜,嘴角上翘,现在他的身后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夕颜对着他,也笑,举起被他拉着的左手:“回去吧。”

夏夜白拉着夕颜的手,继续向后退了两步,向身后的那蒸腾的热气跳去。

“夏夜白。”

夕颜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已经跟到了悬崖边,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不断向下坠落的身影,而后,夏夜白一直穿着的黑色披风准确无误的落在她的身上。

夏夜白仰着头,看着那猛然冲出来的身影,眉梢上挑,微抿着的唇划出愉悦的弧度,任由自己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闭上眼,那翘起的睫毛似乎也染上倦怠之色,那荡漾在脸上的笑容变的苦涩起来,舍不得啊,果真还是舍不得。

夕颜站在上边,忐忑不安,刚将披在身上的披风放在地上,寂静的山谷,忽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接着,水花四溅,激飞碎珠乱琼,那白色的腾腾雾气带来一阵热流,夕颜顿时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她怎么忘记了,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天然的温泉,小白懂水性,这样掉下去,根本就不会有事。

夕颜这下不着急了,将方才慌乱间夏夜白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重新穿在身上,牢牢的裹好,坐在上边,透过这重重的雾气,双手托着下巴,观察着水中的动静。

夏夜白的身子落入水中,温热的水流经过,喧腾的冒着热气,他整个人憋在水中半天,依然没有听到任何他原以为应该听到的声音,顿觉得无趣。

手撑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夏夜白的头和半个身子浮出水面,甩了甩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头看着坐在上边悠然自得像是在看戏一般的夕颜,恨得咬牙切齿,一张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被水冲洗过的原因还是太过气恼,瞪着夕颜,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

“夏夜白,你应该在水里多泡泡。”

夕颜坐在边上,一双腿悠闲地左右摇晃:“好好洗洗,洗清楚你的脑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给我想清楚。”

在皇宫的每一天,她都在想,再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想到他身处险境正需要着自己,而她呢,却不能让那些人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每天都要装作很冷静,不能表现出一点焦急,他应该永远都不会明白怀着身孕的她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吧。

她也是人,也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可是一想到还在这里受苦的小白,再苦再累,她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她一直以为他看到自己会和自己一样很开心很激动,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夕颜头靠在膝盖上,那清澈的眼眸染上了淡淡的忧伤,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

绝丽出尘的容颜半边显在暧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山影里,只那一双略带着失望的眼眸,平日里的温和宠溺都化为了此刻清冷如月般的质问,夏夜白抬头看她,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横流,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也很明白自己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全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那些因为她而拥有的,他一直都很珍惜。

“夏夜白。”

夕颜叫了一声,整个人坐直了身子:“武媚娘是个在刀口舔血度日的人,一直以来,她就只有两个目标,活命还有报仇,但是有一天,她附身在一个叫莫夕颜的女人身上,嫁给了夏夜白,她才明白,原来就算是不报仇她也可以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的,原来她也可以幸福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想一直保护那个人,夏夜白,你该知道,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是我想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

夕颜的语气平静,那样煽情的话,夏夜白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不是怀疑,只是害怕,因为拥有的时候太过美好,即便只是那短暂的失去,也很让人觉得受不了。

“颜颜。”

夏夜白大叫了一声,然后将双手插进贴在身上的衣服口袋里边,然后伸出来,左手指着右手轻握的拳头:“我真想你只有这么大,那样的话,我去哪里都能把你带在身上了。”

夕颜看着夏夜白的拳头,抿着唇,突然笑出了声,点了点头,因为她也有这样的想法。

每一次看到他受伤,每一次的别离,还有刚才,她狠心用力咬他的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能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那该有多好啊。

这一点,他们想一起去了。

“颜颜,我不想离开你,更加不愿意你离开我,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变老,等你老了,你想去哪里,我背着你,你牙齿落光了,我就把饭嚼烂了喂给你吃,莫夕颜,这一次,我不会比你先死,我一定要等你死了以后我再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除了我自己,谁照顾你我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