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夫人一下就拿出了一个价值千金的信息,所求当然也不在小吧?没有她这句话,自己恐怕还未必会把亏空的事放在心上:一点银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费力挖掘,打墙动土……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了四少夫人,“四嫂的这份情,小七是记在心里了!”

四少夫人笑了,她垂下头拨弄着茶杯边缘,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

“我也不是无求于你!——明年开春了,我想到宣德去!这件事,还要六弟妹帮我在婆婆跟前,说几句好话。”

七娘子一下就怔住了。

从来武将戍边,如果不是长期驻扎,是不会带家眷赴任的,更不要说四少夫人娘家婆家都在京里,她要到宣德去找四少爷,恐怕所受的阻力并不会太小。

也难怪要用这个消息来做人情,求自己打通许夫人的关节了。

只是……

宣德离京城也并不很远,四少爷却是连祖母生日都没有回家,虽说男子汉一心事业,但也能见得他心里对四少夫人的牵挂,未必很多。四少夫人这么做,值得吗?

她望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看了看屋中简洁的摆设,心底一下倒有些酸涩:没有四少爷在身边,或许平国公府中的生活,对四少夫人来说,只是折磨。

可她也是五娘子一案的凶嫌之一,想要去宣德,未必不是想避开自己查案的脚步……

七娘子心念电转,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明年春天如果四哥还没有回京,四嫂又一心要去宣德,我自然会为四嫂说几句话的。”

什么事都有个规矩,没得只占便宜,不用付出代价的。七娘子如果婉拒了四少夫人的要求,自然是把她往敌对那一边推,在这种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再说,如果她的计划顺利,等到明年春天,一切恐怕也已经真相大白。

四少夫人顿时展颜一笑,这一笑里,就有了一股说不出的丰姿。“那四嫂先谢过六弟妹了!”

七娘子心中感慨万千,到末了,也只是对四少夫人微微一笑,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起身告辞。

忽然间,她很想和许凤佳说说话。

在四少夫人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七娘子踏进明德堂的时候,已经快到了用膳的时点。

许凤佳也已经回了西三间,正在炕边盘腿而坐,睫毛低垂,专注地读着一封信。

225载了

千载难逢,七娘子竟有了些手足无措。

她垂下头看了看许凤佳的表情,见此人神色淡定,心反而提得更高。

许凤佳的怒火,她倒是受得惯了,反正他怎么吵也不会对七娘子动手动脚,论词锋,更是不如她锐利。他火冒三丈的时候,她反倒可以气定神闲。

可许凤佳的脸色沉郁下来的时候,七娘子就觉得气压很有些低了。

她咬着下唇想了想,冲立夏等人摆了摆手,几个丫鬟顿时静悄悄地出了屋子。七娘子这才走了几步,挨着许凤佳坐了下来。

“回来了?”许凤佳动了动,略微偏头望了七娘子一眼,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继续读起了手边的信。

七娘子点了点头,低声道,“回来了。”

两个人就又都沉默了下来,许凤佳又低下头,研究起了那封已经被看了几遍的信。

他的嘴角是抿紧的,虽然没有多余的话,但不悦依然丝丝分明。

的确,很多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是非两个字,就能辨别出黑白的,即使七娘子的决定被证明是正确的,许凤佳也未必能够处理这一点。

他年纪终究不大,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少人在他这个年纪,恐怕还不懂得整个世界,并不是以他的喜好为中心。

七娘子就淡淡地出了一口气。

又在心底给许凤佳找借口了!

她不禁埋怨起自己。

但看了许凤佳的侧脸一眼,心又软了下来。

全大秦还有几个男人能对她这么好?四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全府上下提起来,再没有不夸四少夫人有福气的,年纪轻轻身上就有了诰命,四少爷在边关,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就是这么好的丈夫,也都让四少夫人在府中寂寞了这么些年。

她犹豫了一下,略微绷紧了身子,到底还是调整了坐姿,整个人靠到了许凤佳宽广的背上,手悄悄地环过了许凤佳的腰。

“你还在生我的气?”

她是有心做得软弱一些的。

但直到话出口了,七娘子才惊觉自己的话中,居然真的满溢了忐忑。

在许凤佳跟前,她很少表现得这么弱势。就是在所有人跟前,她也从来不需要卖弄自己的可怜,来博取谁的同情。

这一点宝贵的屈膝,似乎是终于取悦到了许凤佳,因为她的靠近而僵硬的脊背,就缓缓地软化了下来,只是他的气似乎依然没有消,只是用一个淡淡的嗯,来回复了七娘子的问话。

倒也诚恳!没有别别扭扭的,分明还在生气,却依旧不肯承认。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个无趣到在丈夫跟前,都不肯低头的女人,她也知道很多时候,一点点手段,可以将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不过这么多年来和许凤佳之间这一场近乎残酷的战争,让她在许凤佳跟前很容易就过于紧绷,每一次低头,都像是在亲自摧毁自己之前亲手建筑的防线。

“升鸾……”她冲着许凤佳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我不对。”

想来,许凤佳也未曾想到,七娘子居然会是这样的坦然,这样的诚恳。

他扭过头,隔着肩膀,给七娘子递了一个含义复杂的眼色。似乎因为她的服软,而有些消气,但又不甘于让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过去。

“这件事毕竟干系很大,就算明知你不会同意,我也应该先告诉你,先说服你。”七娘子的反省居然还没有结束。“背着你自作主张,是我不对,从前没有人能和我商量,我只能自作主张,老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许凤佳的肩线就彻底软化了下来,他收紧了下颚,简简单单地用一个嗯字,来表达了自己的情绪。

这一声嗯就要柔和得多了。

柔能克刚,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七娘子微笑起来,她没有立刻松开许凤佳,而是靠在他宽厚温暖的脊背上,闭上了眼睛。场面一时,很有几分温馨。

接下来许先生忽然间又有了自己的意见,“什么叫做告诉我,说服我?”

他微微抬高了声调,态度又有了几分盛气凌人:当时承诺得再好听,许凤佳毕竟也是个天之骄子般的少年将军,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承诺,就真的把七娘子当作一个绝对平等的存在来看待?“家里的事,你做主我是没有别的说头。可这种牵扯到外头的事,以后你必须按——”

七娘子一下松开了手,对着许凤佳的背影皱起了眉。

好容易对他温柔一点,这男人就又要破坏气氛。

算了,指望一个大秦教育下的男子汉忽然间接受她作为一个完全平等的存在——杨棋啊杨棋,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她因为脑海中这一句实在很有许凤佳特色的自嘲,又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人什么事,都得要磨合。既然许凤佳不可能忽然间变成她理想中的男人,她也只能将就着看情况,一边妥协,一边让他妥协了。就算是看在四少夫人的份上,自己也很应该珍惜这个已经做得不错的丈夫。

许凤佳也因为七娘子的离去,而止住了话头,他抬起一边眉毛,冷冷地看向了七娘子,态度中居然又有了几分当年初见时的倨傲。

这一点倨傲简直又深深地刺进了七娘子眼底,让她禁不住要防卫地跳开来,远离许凤佳可能会带来的伤害——在他们所有之前的相处模式中,似乎他总是这样傲慢,而她也总是这样防备。

但下一瞬间,她又在心底抽紧了那根理智的弦:你已经做过承诺,从此之后,你再不能这样排距他了。

算了,七娘子忽然又有些恼怒起来:她有太多的手段能够巧妙地操纵一个人,干嘛唯独在许凤佳跟前缩手缩脚的,进退失措?

“杨棋,”许凤佳一边细细地审视着她,一边重申自己的原意。“太妃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算了。”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眼角眉梢,又辐射出了淡淡的冰冷愤怒。“但以后你要是再自行其是,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什么事,都以为自己的处置办法,一定是对的。”

他的话尾延绵成了不祥的寂静,聚集出了一个无言的威胁。

七娘子吞咽下了不服气的反驳:你怎么知道我的处置办法一定不是对的?如果不是对的,我怎么能活到今天。

她望着许凤佳,诚恳地点了点头。“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许凤佳眉头一舒。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七娘子跟前占到优势:以这男人的劣根性来说,他会因此而雀跃欢呼,七娘子都不会意外。

但出乎她的意料,即使她已经这样的让了步,这样认了错,许凤佳似乎也没有多高兴,他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没事了”,就又回头去研究起了那一封信。周身的气氛,依然带了淡淡的紧绷。

七娘子不禁转了转眼珠。

她心底的两面,又开始了自己的拔河。

玩个公平的游戏——他有生气的权利,毕竟七娘子这一次的确是犯了错。如果这个道歉还是不能让许凤佳满意,她也只好有诚意地再道一次歉……

可他也实在是太难取悦了!她虽然可以妥协,却不想这么快就妥协到这个地步。再说,要让他消气,办法多得是!操纵一个男人,最简单的办法,还不就是……

她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在炕上跪坐起来,越过许凤佳的肩膀,用手遮住了他指间的那封信。

“你昨儿个睡在哪里?”她一边咬着许凤佳的耳朵,一边轻声问。

许凤佳似乎是铁了心要保持生气,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身子拉开了一些。“小书房。”

低沉的声音答了,又不禁刺七娘子一句,“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下作到那个地步。”

这是在歪曲七娘子的用意,把她的问话,曲解为担心许凤佳偷腥了。

七娘子不予置评,坚定地在自己的思路上走下去。“可惜,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想着怎么服侍你,才能让你消气。”

性,绝对是操纵一个男人的不二法门。她之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这一招,不过是因为这一招只能拖延问题,却决不能解决问题。

许凤佳一下就在七娘子的细语下僵住了身子。

他几乎是痛苦地闭起了眼睛,狠狠吞咽了几下,才沙哑地指责七娘子,“你这是在……”

作弊?出阴招?

七娘子一点都没有否认的意思。——谁叫许凤佳是一个这样难以取悦的男人?

她微微一笑,将许凤佳的身子,往后扳倒,“那你又到底想不想让我来服侍你?”

但凡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说得出一个不字?

许凤佳咬着牙权衡了半日,却似乎依然想要做个例外:他能为这简简单单的事生这么久的气,也实在是出乎七娘子的意料了。

她只好再加一把火,伸出手指,滑动到了许凤佳胯间,轻轻地点了点那已经有一些兴奋的器官,又微张双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润了润唇瓣。

似乎伴随了轰地一声,许凤佳的眼神一下融化成了炙热的火花,他低哑地埋怨,“杨善衡,你狡猾……”

七娘子一边笑,一边覆上前去,主动地吻住了他的抱怨。

“我真正的狡猾,你尚未见识得到呢。”她在唇齿间向许凤佳保证。

许凤佳几乎是从唇角发出了几声呜咽。

他们的床笫之事,最近可以用渐入佳境来形容。七娘子即使在别的很多时候,都有些拿捏腔调,但在床笫之间,她一向是坦率并且热情的,而她的回应,无疑地也让许凤佳更加快乐。

她猜想许凤佳在她之前,恐怕没有太多的体验:想来戎马倥惚,他也没有多少余裕把心思花在女人身上。很多花头,许凤佳根本似乎闻所未闻,倒是七娘子到底没吃过也见过,有时候她别出心裁,就能给许凤佳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比如说,他似乎很少想到七娘子的唇,也有很多别的用处。

甚至是她的胸,她的手……许凤佳扯乱了七娘子的发髻,握了一手的长发,主宰着她的节奏,然而在这个时候,她才是他的主人。

七娘子也是头一次这样周到仔细地服侍一个男人,她几乎是残忍地推迟着许凤佳的高峰,用最微小的刺激让他保持在高峰之上,却又迟迟无法攀越。

等到她完工的时候,许凤佳已经彻底化成了一摊子残烬,这个惯于燃烧的男人,在刚才所迸发出的热炎中,似乎也烧尽了全身的精力,许久,他才乏力地长出了一口气,一点点地松开了手心的紧握。

七娘子连忙扯出手绢,将口中的精华吐到了丝帛之上,将这精致的绣帕团成一团,扔到了墙角的小篓里。

她脸上也一样烧烫成了一片,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昏眩,七娘子甩了甩头,将凌乱的簪环扯下,轻声问许凤佳,“还气不气?”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么亲密的运动之后,恐怕也决不会再保持着愤怒了。

许凤佳举起一只手掩住了眉眼,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呻吟,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平复着激昂的意绪,半天都没有说话。

七娘子不禁有些担心,她俯下/身子,仔细地审视着许凤佳的表情,深恐此人心胸实在太过狭窄,居然在这一场情事之后,还生着她的气。

在她视野边角,许凤佳唇边似乎掠过了一抹笑,但那速度太快,在她所能捕捉到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那男人又摆出了一脸抑郁低沉的表情,半坐起了身子。

七娘子顿时就狐疑地眯起了眼,心底一点一滴的不对劲,渐渐汇聚成了洪流。

许凤佳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太小的男人,心胸太小,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开出的条件,怎么能在一次又一次不快的对峙后,重新冷静下来审时度势?

她在许太妃一事上自作主张,当然可能令他不快,但这份不快,在她诚心道歉之后,怎么也都该消散了。更别说言语上的道歉不算,在这之后,她还……

所有线索推论汇聚下来,只可能有一个解释。而这个若有若无的怀疑,也就在刚才,被许凤佳唇角的证实了。

“你——讹我?”

她的声调略微带起了尖锐,七娘子话一出口,就直觉肯定了这必定是正确答案——许凤佳虽然面无表情,但正是他的面无表情出卖了他。

“你讹我!”她轻呼起来,语调中满是惊愕与挫败:知道许凤佳没有那么生气,当然是件好事,但七娘子一向自负聪明,前后两次,她哪里在这么简单的伎俩上栽过?

许凤佳再也忍不住,他放声大笑。

“杨棋啊杨棋,”他一把搂住七娘子,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鼻尖亲昵地努上了她的脸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有被我算计的时候?”

七娘子气得双颊嫣红,一阵踢打,但却被许先生仗着自己的身量,轻轻松松地压了下去,她只好用言语表达心中的不满。“诡诈!小人!”

“我要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不诡诈?”许凤佳朗声长笑,一脸的抑郁,一扫而空。“这,可是我第一次赢你!”

“不算,不算!”七娘子愤懑地捶打着他的肩膀,难得地现出了小儿女态。“可恶,你还骗得我,我……”

许凤佳的眸色就深沉了起来。“我骗得你怎么着?大不了,还你就是。”

他的手也滑下了七娘子腿间,七娘子头晕目眩,死命并着腿回绝,“马上就要吃饭了!儿子们还要来请安……”

她早该知道,把口活儿教给许凤佳,简直就是作茧自缚!

少将军好歹依然有一丝理智,听到七娘子的推诿,他不情愿地住了手,却还是忍不住窃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就这么一回事,又是你有理,还真以为我会气成这个样子?还真被我给唬住了!”

“你再说——”七娘子猛捶了他胸口一下,终于无计可施,祭出了最终绝招。“我、我就不理你了!”

屋内顿时又响起了许凤佳畅快的笑声。

226爱俏

第二天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七娘子唇角不由得就带上了丝丝的笑意。

太夫人看在眼里,不禁一怔。

一时间,思绪就飘得远了,五少爷口中的话,她没有听得很清楚,反而情不自禁地望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眉宇沉静,似乎并没有一点心事,反而等着五少爷口中的京师趣事说完了,就主动开口问太夫人。“听说昨儿个,范家来信了……”

众人的眼神一下全聚集到了于翘身上,几个兄长嫂子眼中,顿时多出了无数的笑意。就连于平、于安,都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范家来信,当然说的是亲事了。

太夫人一时间也就把烦心事搁在了一边,望着于翘慈祥地一笑,点头道,“信是写给你父亲的,他昨晚进来见我,和我说了说这门亲事,你母亲也觉得好。祖母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于翘浑身一颤,死死地咬着下唇,望了五少夫人一眼,又垂下头去,睫毛颤动着,再不肯抬起头来。众人都笑道,“平时倒是牙尖嘴利的,这时候反而懂得害臊了!”

家有重堂在帏,几个女儿家的婚事,做哥嫂的的确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七娘子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于翘的婚事已经定下,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望了于翘一眼,便又挪回了眼神,看着眼前的金砖地,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她不是救世主,很多事,也不是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在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因为社会的不公而痛苦,于翘其实已经算是较为幸运的一个了。

话虽如此,但七娘子的心情却依然沉重了下来。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五娘子的声音,“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就是不嫁!”

还有六娘子冷静的分析,“嫁到李家也是受气!倒不如……”

太夫人又望了七娘子一眼,才笑着用手虚按了按,“好啦,你们也不要调侃了,到底女孩子年纪小,给她留几分颜面。”

就转了话题问七娘子,“怎么样,账看得如何了?”

她语调慈和,似乎只是在关心七娘子接手家务的进度,也就只有七娘子这样心细如发,惯看眼色的人,才听得出太夫人话语中的一丝犹豫。

她哂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五少夫人一眼,才轻快地回道,“小七也不懂得这些,就是随便看看,熟悉一下家里的账到底是怎么记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请家里的账房妈妈来盘一盘。”

当时的大家闺秀,谁要是真的能看懂一本账,那是要被人笑话的,像七娘子这样,想要搞明白账本到底是怎么写的贵妇人,都已经是凤毛麟角。四少夫人神色中顿时现出了少许讥诮,却是一闪而逝,就被亲热的打趣替代了。“这做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事都得操心,六弟媳多么出尘的人,说到管家,也是眼见着就俗起来。”

这话虽然是在村七娘子,但却村得亲热,透着那么俏皮的打趣,从大少爷起,五少爷、许凤佳、七少爷八少爷并几个庶女都笑起来,七娘子也笑着道,“我本来就是个大俗人,就是不看账,也俗!”

这句话连太夫人都逗笑了,就连大少夫人唇边都现出了丝丝的笑意。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城贵妇,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自己素日里的高贵,放过了七娘子的把柄,没有在这个俗字上,多讥刺她什么。

五少夫人看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瞟了瞟大少夫人,也露出了应和的笑意。

这个七娘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和大嫂亲亲热热的不说,连四嫂这个眼高于顶的棒槌,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不禁就向七娘子投去了一瞥:七娘子正低声和许凤佳说些什么,小夫妻的头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透着那么的亲昵。平日里最严肃的六弟,眼角眉梢,竟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不到一年,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接过了家务,清平苑里的婆婆对她另眼相看,紫禁城里的姑姑对她另眼相看,几个嫂子对她另眼相看,

就连夫君都对她另眼相看,宠得这么利害……

也就是祖母还站在自己这边了!

想到方才太夫人发问时,那含而不露的一点试探,和七娘子眼中闪过的一点光华,五少夫人垂下眼,轻声笑道,“也就是六弟妹这样不俗的人,说起自己俗来,才逗人发笑。要是我们这样通身本来就俗的人呢,就越发要躲着这个字,连提都不敢提,唯恐招惹得人家想起来:‘噢,说的不错,原来她竟是个大俗人!’”

屋内顿时又响起了一波新的笑声,太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五少夫人大笑,“这个张氏,好一张利口,竟是一点都不输莫氏!”

四少夫人也不甘人后,她嘟起嘴,“老太太好偏心!人家本来就没有多少本事,也就是靠着这张嘴混饭吃,您竟一点都不赏识,把利口的夸奖,给了张氏!”

太夫人好一阵大笑,“傻孩子,利口是夸人的?你看你五弟妹可曾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众人顿时又欢声笑语,接二连三地说起了俏皮话,逗起了太夫人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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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许夫人今日要动身去小汤山小住,大少爷和许凤佳、五少爷三个儿子,都要出面护送,从乐山居里出来,五少夫人就忙着去安排许夫人出门的事,几个妯娌们也自然要到清平苑去,帮着许夫人收拾行囊——这也是做人儿媳该尽的规矩。

或许是因为经年难得出门,这一次度假,许夫人的情绪是很高的,常年蜡黄的脸颊上,也带上了一丝红晕,她笑着抱着手,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几个媳妇们带着丫鬟里里外外地为自己收拾衣裳,一边吩咐七娘子,“大毛衣裳也带两件,虽说不住到那时候就回来了,可以防万一不是?听说小汤山的温泉最是养人的,钟大夫听说我要去那里疗养,连声叫好……可惜庄子收拾起来十多年,平时也就是男人们招待客人,我们女眷是谁都没有去泡过!”

于安倒是很有几分恋恋不舍,站在许夫人身边,轻声细语,“虽说母亲是去疗养的,但家下可离不得您的照看……”

她扫了七娘子一眼,咬着下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夫人和七娘子都是一怔,两人对了个眼神,都不禁一笑。

于安这是担心七娘子一个人在府里镇不住场子,才变着方儿地挽留许夫人,又不敢把话说透,怕七娘子误认为她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这个小庶女,对七娘子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四少夫人进了屋子,请示许夫人,“母亲平时常枕的那个香玉枕,是不是也带到小汤山去……”

几个女眷就又若无其事地压下了这个话头,许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那个是夏天用的,倒是那两个荞麦皮绿豆玫瑰的枕头要带过去。”

一时间忙忙乱乱的,几个媳妇内外组织人手为许夫人收拾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又将她送到了门外,大少夫人犹自道,“很该我跟着过去,照看母亲的。”

这话说出来,四少夫人的脸色先有了几分不对:大少夫人要照顾几个孩子,当然走不开,可她没有孩子,丈夫也不在京,这话头一提起来,似乎就显得她应该自告奋勇,跟去小汤山服侍许夫人了。

她还没有开口,于翘就站出来笑着说,“大嫂这句话倒提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