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濛见了儿子,脸色微滞,毕竟昨夜的事是自己在算计他,支走他房中侍女,往他床上塞人,虽是亲生母子,却是从小不在一处,也不知他会如何?程濛这时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些。日子树叶儿似的多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张并温和的对程濛说道“马车在外面备好了,我送你去城里。”程濛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城里?”张并坦然道“我早在柳树胡同置了五进的院子,今日已归置好了,你以后就在那里住。”

程濛愣了片刻,苦笑道“我只做了这一件事情,你就要赶我走?”张并摇头道“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山庄这么僻静,没的闷坏了你,柳树胡同很繁华,账房我放了两万两银子,你只管随意支用,莫委屈自己。”

董嬷嬷在旁笑着劝道“咱们并哥儿可真是孝顺,整个国公府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万把两银子,这两万两银子一个人花用,宽裕的很呢。想听戏也好,想制衣服打首饰也好,日日山珍海味也好,尽够了。柳树胡同地方繁华,做什么都方便,你从小住惯城里,还是住回去吧。”

程濛眼圈一红,“阿并,娘都是为了你好。”张并点头道“我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程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过是想让你早日有后…”张并温和的打断她,“上回我已说过了,这几年我有两场硬仗要打,不能安定下来之前,我是不会成亲的。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没有父亲陪伴的长大。”

程濛眼泪如断线一般掉下来,呜咽着说“都是娘对不起你…”张并沉默片刻,道“休沐的时候我去看你。”程濛惊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莫诓我,娘日日等着你。”张并“嗯”了一声,“天色不早,我先送你回城。”程濛心知无法挽回,只好先去了柳树胡同,横竖阿并总会过去看自己,到时再慢慢设法,主意已定,程濛低低声音嘱咐阿梓几句话,阿梓面有不平,却还是低头应了。

张并亲自护送程濛到了柳树胡同,看着确已安置好了,方辞了程濛出来,快马回到罗湖山庄。

董嬷嬷端了槐花饼出来,又做了几个张并爱吃的菜,一边笑咪咪的看着张并大口大口的吃着晚饭,一边絮絮叼叼的说着些琐事,“…六爷送了些海味,是新鲜的…光禄寺卿孟大人送了拜贴,还有份谢礼…”

张并停下筷子,“孟大人?”董嬷嬷点头,“是孟大人,并哥儿,孟大人为什么要谢你啊?”张并笑笑,“没什么事,是孟大人客气。孟大人是四叔同僚,不可托大,嬷嬷帮我备份礼,明日我过孟府回拜。”

“省得。备份厚礼吧?”董嬷嬷知道张并一向出手豪阔,当下随意问道。张并沉思片刻,“嬷嬷帮我多备些活物,要小孩子爱玩的,还有好吃的。”董嬷嬷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答应了,反正张并做事她经常不懂,只管听吩咐就是,张并已经长大,凡事都有主意了。

孟宅,悠然对着一桌子的素菜,气闷至极,“水杉是怎么了?全是素菜,喂兔子呢?”

31.既见君子

“咦,雪白的小狐狸!还有浅蓝色的小狐狸,好可爱!”悠然才进到院子里就看到花坛上放着只笼子,笼子里两只美貌小狐狸,一雪白一浅蓝,和莫陶两个跑到笼子前盯着小狐狸看的津津有味,啧啧赞叹着,伸出小手指指点点,“它眼睛好灵动”“尾巴真好看,这么长,这么蓬松”“浅蓝色的狐狸从没见过呢”,还互相商量着“小狐狸会不会咬人?要不咱们摸摸看?”

书房门大开着,孟赉座在主位,张并座在客位,院子里的情形都能看的见,两个女孩儿娇憨的对话也听的清晰,孟赉歉意的向张并说道“小女一团孩气,让张将军见笑了。”张并客气的反对,“哪里,令爱天真活泼,十分可爱,孟大人真是好福气。”

悠然看了会儿小狐狸,越看越喜欢,有心据为己有,要怎么办呢?对了,是爹爹唤自己来书房的,找爹爹去!她咚咚咚跑向书房大门,打算开口要小狐狸,快到门口却发现书房里还座着一个人,顿时慢下脚步,调好呼息,定了心神,才迈着优雅的步子进了书房,恭恭敬敬的向孟赉施礼问安。

她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孟赉的眼睛,孟赉嗔怪的看了悠然一眼,转头正要对张并解释什么,却见张并端着茶盏低头专心致致的喝茶,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松了一口气,对悠然说,“去见过张家世兄。”悠然乖巧的点头答应,上前给张并行礼,张并很客气的还了全礼。

孟赉极是满意,这张并虽是行伍之人,礼数着实周全,孟赉笑着对悠然说“五丫头还要再行个礼,谢过世兄相助之德。”悠然对张并福了福,“多谢世兄。”张并还了一揖,“世妹客气了。”

孟赉微笑道“看到那两只小狐狸了?是张将军送来的,还有黄羚和果子狸,这下你可是既有眼福又有口福了。”悠然大乐,谢过张并,黄羚味道鲜美那是不用说了,果子狸是历史悠久的稀有“山珍”,素有“山中好吃果子狸,水里好吃白鳝鱼”的美称,这个时代空气清新没污染,可以放心大胆的吃,有口福了!昨晚被逼吃全素的不快,全部消失。

想想,孟赉也是为自己好啊,午餐吃肉多了,晚餐就全素,也是怕自己不消化了积食,嗯,偶尔食素也是很好的,再说水杉素菜也做的美味可口。

悠然眼睛亮晶晶的,原本白皙的小脸已是兴奋的透着嫩嫩的粉色,“果子狸味道可好了,我要吃两只,一只清炖,一只红烧!”无限神往的样子,逗的孟赉笑了出来,“就挂住吃!真是个孩子!”

悠然有些讪讪,“那个,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嘛,还有,左传上也说唯食忘忧,还有…”孟赉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吃也要引经据典才成,读书是让你明理呢,是让你拿来狡辩的?”

悠然小声嘟囔道“学以致用嘛”,学就是为了用,用不到学它干嘛?悠然前世也爱读书,少年时曾看到有人把读书的人分三类:第一类人为了会说话而读书,这种人很多;第二类人为了写作而读书,这种人比较少;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这种人很少见。悠然读的当时自我定位为第三类人,为了思想而读书,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读书,到底当时年纪小,长大上班之后,也会看些愉悦身心的文学作品,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增加知识面儿,为了更好的跟客户交谈,或者为了写总结、写报告、为了在行报上发表文章,而去查资料、记东西,活在十丈红尘,谁能说自己完全不功利呢?倒是想有所好,无所能,无所事事的过一辈子,那也是讲资格的,平民百姓哪里能够。

悠然笑吟吟的对张并说道“真是多谢张哥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张哥哥一份礼物吧,是我自己做的。”张并颔首“多谢”,孟赉却想着这丫头字拿不出手,画拿不出手,她自己做的礼物,能是什么?眼看着悠然走到左侧的书柜,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打开来看,只见最上首写着“本朝历年大事纪”几个大字,下面从左至右横着写字,分了四列,分别列着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孝武帝、当今圣上文皇帝在位时历年的重大事件。

悠然得意洋洋的说“史书史料很多,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整理,才整出这个,大哥一份,二哥一份,小宇一份,还有一份就送给张哥哥了。”孟赉瞪了悠然一眼,悠然理解这一眼的含义是“为什么没有你老爹的?”,忙凑过去巴结讨好,“爹爹博学强记,本朝史实烂熟于心,这个就用不着了。”

张并凝神看了一番,初看觉得横着写的文字很不习惯,细看却暗暗心惊,当今圣上是本朝第四位皇帝,前三任皇帝在位时间或三十年,或二十五年,今上在位也有二十年,每位皇帝在位时期重大的政治、军事、人事变动,上面都有记录,各条记录下还有极小的小楷标注是出自史书哪一册哪一页。这份本朝大事纪,可真是实用呢,在看到卫国公府程氏一族被抄家流放的记录时,张并得出了结论。

张并郑重谢过悠然,孟赉和悠然连说不谢,孟赉佯怒道“就你那一笔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悠然振振有辞“形式不重要,内容才重要啊。”孟赉摇头驳斥,“谁说形式不重要?你用一个粗瓷大碗喝茶,跟你用一个汝窑瓷杯喝茶,感觉能一样吗?”悠然愣了下,“不一样,就算是一样的茶叶,那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孟赉循循善诱,“所以形式还是很重要吧?”悠然歪头想了一会儿,“是,形式也很重要。”孟赉打蛇随棍上,“所以字还是要练好的吧?”悠然垂头丧气的点头,“嗯,爹说的是。”

这下可好,偷懒要找新借口了,不过也没什么,借口是最肯给人方便的东西,一找就有。

张并微笑着看着父女两个言来语去,眼里不知不沉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有爹疼的孩子,真有福气。孟家五姑娘看着稚气,但她能使父亲的书房,必是素日行事极有分寸,不然,以孟赉的身份,再宠女儿也不能由着她在书房胡闹。

张并军营事务繁忙,坐了半晌也就告辞了,孟赉苦留不住,和悠然送至二门,又命人到得意楼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到罗湖山庄。

孟赉和悠然送走张并,路上父女二人说着闲话“中午就许你吃果子狸,晚上还是要吃全素,爹是怕你身子弱不消化,不许因为没肉吃跟爹生气”,“谁因为没肉吃就生气了?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我不光吃素,晚上还去花园走几步消食儿,这下爹可放心了吧?”正闲话间,有小厮来禀报“钟家五表少爷来了,在萱瑞堂拜见了老太太,现在正屋太太处。”孟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阿悠不过去了一次吉安侯府,没招谁没惹谁的,被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先是钟煓调戏,后是钟煜动粗,这会子更是追到孟家来了,钟煓从前可是除了逢年过节躲不去的日子,平时从不来孟府!纵来了也是匆匆拜见过老太太、孟赉、钟氏,就逃之夭夭!哼,反正已和钟氏说过,阿悠不利东南方,吉安侯府正在孟府东南方,以后阿悠不会再去吉安侯府,至于钟家的人跑到孟家来,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使出什么花招来!孟赉心里恨恨的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带着悠然去了正屋。

孟赉和悠然一进正屋,钟煓就抢上来给孟赉请了安,“姑丈安好。”孟赉微笑道“煓哥儿越发精神了。”钟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孩子越长越好了。”悠然眼角瞥见,悦然、嫣然、安然、欣然都在一排锦套大椅上坐着,安然虽是低头坐着,但偶尔抬头偷看钟煓的目光,真是如醉如痴。

安然这样理性的女孩,也有这么不明白的时候,悠然心中暗暗叹息。钟煓号称“玉人”,吉安侯府太夫人如珠如宝,安然的生母是吉安侯府家生子,两个人怎么可能?安然素日是个安静懂事的女孩,悠然为她深觉可惜。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那又怎样呢,难道二十一世纪没有不公平?一样是拼爹拼娘。

屋内欢声笑语互道寒温不绝,悠然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片喧闹声中,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传入悠然耳中,“五表妹,你送给慕阮的本朝历年大事纪为兄很喜欢,少不得腆颜也讨一份。不知五表妹肯不肯赏为兄这个薄面?”

32.关键原则

钟氏满面笑容,“听听煓哥儿这傻话,跟五丫头客气什么呢,本是她应当应份的事。”小五能送亲哥哥亲弟弟,当然也能送表哥。

钟煓粲然一笑,灿烂明悦的笑容像照亮夜空的星星一般耀眼好看,翩翩少年郎的风采顿时迷倒一屋子的大小丫头,这神仙般的人物,令人倾倒不已。他殷切望着悠然,眸色热切,“五妹妹,愚兄先行谢过了!两日后愚兄来取,可使得?”

悠然只是微笑不语,有孟赉在呢,用不到她开口得罪人,得罪钟煓事小,由此得罪钟氏,以后可就有麻烦了,瞧瞧钟氏看钟煓的表情,那是满意到不行,宠爱到不行,不管是直接拒绝还是委婉拒绝,势必会得罪钟氏,那可犯不上。

悦然这些天埋头绣嫁妆,甚少出头露面,今日见了小表弟很是高兴,素日原是开玩笑惯了的,打趣钟煓道“瞧瞧,这是把我孟家的姑娘当丫头使呢?竟直接给定下日子了,我五妹妹是你的使唤丫头不成?”

钟煓笑道,“这可冤枉死弟弟了!五妹妹林中仙子一般,弟弟岂敢!怕是弟弟给五妹妹当使唤的人也不配呢,实在是五妹妹做的本朝历年大事纪又大气又实用,弟弟爱的狠了,心中着急罢了。哪里敢使唤妹妹呢,只求妹妹若均出空来,好歹替愚兄也做一副。”眼见得悠然面带得体微笑,却始终不曾吐口,他在少女群中向来予取予求所向披靡,不由的心中诧异,眼光在悠然身上流连许久。墨玉般的眼睛专注凝视,白玉般的脸上微带困惑,这般绝色少年,在这明媚的春日中,直是令人意荡神驰。

悠然有种向钟煓翻白眼的冲动,丫的,抛什么媚眼儿呀,难不成你抛几个媚眼儿,姑娘我就要花费几天几夜时间精力来为你做一副大事纪?知不知道这一副大事纪费我多大劲,不是为了亲哥哥亲弟弟,谁去费这个功夫!你付出的只是几个媚眼儿,却想换我实实在在的付出?哪有这样的事,最多你付出几个媚眼儿,我也还你几个媚眼儿便是,你固然是玉树临风,我却也明艳照人,论姿色又不输给你,做什么要为你犯花痴?

孟赉含笑让着钟煓,“尝尝这茶好不好,是从西湖带来的龙井,我尝着味道还算淳正。”钟煓笑道“姑丈是雅人,姑丈说好,自然是好的。”端起手中的青绿底绘粉彩哥窑茶碗,品了一口茶,赞道“小侄却是不懂得品茶,只知道喝着实在好喝。姑丈若有多的,就赏小侄一斤半斤吧。”孟赉笑着命人包茶叶去了。

欣然睁大了眼睛,“五表哥你也爱喝茶了?不是说你除了喝酒就是喝白水吗?二舅妈还说过你的的名言:茶这东西,多喝不如少喝,少喝不如不喝!”钟煓正色道“小欣你不知道,哥哥从今日起要做个雅人了,茶是必喝的。”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十分趣致,逗得欣然安然抿起小嘴笑起来。

钟氏也笑的合不拢嘴,“这孩子!”又转头和颜悦色的对悠然说“好孩子,你表哥既是急着要,你这两日且停停旁的事,先给你表哥做出来才好。”悠然忙站起来欲答应,却听孟赉缓缓道“不可,一来五丫头这笔字委实见不得人,二来五丫头身子本就不好,连做两日岂不累坏了?”钟氏被噎的够呛,急急道“可是…”

孟赉温和的打断她,“无妨,咱们三丫头习卫夫人书法,写出来的字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倒还勉强看得,四丫头又心细如发,就让三丫头、四丫头一起,照着宇哥儿那份抄写一份便是。”嫣然、安然忙站起来应道“是!”孟赉回头对钟煓微笑道“按理说,闺阁女儿的笔迹不便外传,煓哥儿是表亲,却是不妨,只是不可再传到外头去。”钟煓忙答应了,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敢表现出来,谢过孟赉,又谢过嫣然、安然,默默坐在一边。

孟赉问钟氏“孙举人明日就到了,住处可曾收拾好?”钟氏一时被问住了,刘妈妈在一旁看的明明白白,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回道“已是收拾好了,东院儿一所僻静的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日常用物一应俱齐,又有两个略通笔墨的小丫头服侍。”孟赉点头,“甚好。”

悦然好奇,问道“爹爹,是白麓书院蓝山长荐的老师?还是举人呢?”孟赉微笑道“是,蓝山长荐的这位孙老师极有章法,从他手里考出多少举人、进士来,可是大有名气的老师呢。”

悦然笑道“这下好了,妹妹们和宇哥儿有福了,有这么好的老师教着,明日定是大有长进。”欣然小声嘟囔道“人家是教举人进士的,教我们闺阁女子不是大材小用吗?”安然悄悄拽了拽欣然的衣服,示意她不能再说,欣然也怕孟赉发火,不敢再说了。

孟赉有些好笑的看着欣然,“欣儿说的倒有些道理,若单为你们几个,请孙举人这样的老师,真真是不必。请孙老师来,一来是为你大哥在国子监读书虽好,家里却也要有个资历深的老师备着,你大哥明年春闱不可大意;二来是为宇哥儿的课业,三来是为你们虽是女孩儿家,却也要懂事明理,你们日后定要好好学,勿辜负为父对你们的期望。”悦然姐妹几个忙站起来答应了。

安然向来心细,注意到孙老师的身份非同一般,问孟赉“爹爹,举人都已经可以做官了,怎么这位孙老师还愿意教书啊?”孟赉欣慰的看着安然,“安儿甚是细心。不错,本朝举人即可授官,只是中进士后方为上品,举人做官只是不入流的小官,有何前途?孙举人春闱失利,无意仕途,如今专心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清誉满天下,也不输给做官的人呢。”

悠然笑吟吟的补充“更何况孙老师束修不菲,恐怕一个七品县令的宦囊,也不及他的身家丰厚呢。”孙老师已经教出名气,有的是望子成龙的父母,不惜重金请孙老师教孩子读书,没办法,人家教学质量好,教出来的不是举人就是进士,换到了现代也是一样,哪家中学高考成绩好,家长们是挤破了脑袋也要把孩子塞进去,高额择校费什么的,再高也有人交;当然有能力送小孩到欧洲上私立学校的,又另当别论。

孟赉莞尔,“这孩子,小姑娘家家的,事事都要往钱上想。”小财迷,拿起账本来眉飞色舞的,哪像个清贵人家的闺女?不知道君子耻言钱吗?

悠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听爹爹的教导,以后定不说钱字了,以后一律称阿堵物如何?”谈笑间,一家人十分和乐,钟氏只顾照看钟煓,命小丫头一会儿上点心,一会儿上茶水,不知如何疼爱他才好。钟煓不时望望悠然,见她围在父亲姐妹中笑颜如花,心中若有所动,好在,今日又见到她了,姑表之亲,以后常有见面的日子。

中午,钟氏说孩子们尚小,又是表亲,一处用饭也可,孟赉倒也同意,悦然姐妹几个陪着父母和表弟一起用了中餐,钟煓几次抬眼看悠然,悠然不是专注无比的在吃黄羊,就是专注无比的在吃果子狸,钟煓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吃货。

饭后,钟煓找了个没人的机会柔声对悠然说“愚兄不知五妹妹身子不好,真是对不住。”悠然有些心虚,身子不好?她要是身子不好,这世上的姑娘还有身子好的吗?当下只有傻笑几声,吱吱唔唔几句,落荒而逃。

送走钟煓,悠然被告知:老师就要来了,要准备做个好学生;大姐婚期逼近,府中事务繁多;大伯和大伯母一家要上京中送嫁,即将到了;孟老太太娘家侄子一家人来参加婚礼,即将到了;泰安老家也或许有近支要来,以后家中人多事杂,怕是有照顾不到她的地方,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孟宅并不是很大,怎么能住的下这么多人呢?悠然头疼起来,她预感到自己会有一段很不平静的日子,孟家会有一段很不平静的日子。

33.大红大紫

孙举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十分清瘦,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身着青色长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和同样青色长袍的孟赉一番攀谈后,彼此都很满意:孟赉觉得孙先生确实有学问,是个通的,自家孩子交给他可以放心了,孟正宇的课业想必很快会有长进;孙先生觉得孟大人不骄不燥,性情温和,举止有礼,招待周到,委实是个好东家,当然了,束修也令他很满意。

孙先生家中一妻两子,都留在原籍,自己只身一人在外,只带了一个小厮,行李也不甚厚重,住在孟家的幽静小院,享受着两名丫环的贴身服侍,孙先生精神状态很好,当即热情万丈的投入到了教书育人的工作当中。

开学仪式由孟赉主持,看着花朵般的四个女儿,孟赉眼中有多少满意,品种好底子好呀,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待看到面无表情的孟正宇,孟赉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他的儿子,和孟正宣、孟正宪一样俊秀清逸,却是像豆芽菜一般瘦弱,又这般的冷漠,见了亲爹一点也不亲热,冷着一张脸好似人欠他二百大钱。开学仪式上孟赉郑重向儿子女儿们介绍了大名鼎鼎的孙先生,勉励子女发奋用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孙先生申辰科中举,学问非同小可,这十几年来教出三名进士、十名举人,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精通,有这样的名士教你们读书做人的道理,是你们莫大的福份,你们可要好好珍惜时机,虚心向孙先生求教,只从孙先生的教导,不可懈怠,不可轻忽!”

孙先生上午的讲课内容是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诗、书、礼、易、春秋,下午讲八股文和应试章法,其实女孩儿又不能考状元,大可不学八股文和应试章法,嫣然、安然、欣然下午便不去上孙先生的课,嫣然自学诗词,欣然或去书房看书、练字,或去花园玩耍,安然便在旁做绣活陪她;下午跟着孙先生上课的,只有孟正宇和孟悠然两人。

孙先生教了十几年学生,形形□的学生见过无数,但像孟家五姑娘这样,小姑娘家却愿意学八股文的,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五姑娘神情专注认真,显然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感兴趣,那更是令人惊奇了。

“我天朝自隋代始设科举,经历唐代而至北宋,历朝均以诗赋取士,士人皆偏重于吟诗作赋。由此,士子类浮文而少实,经此新选的官员多在治国安民方面无实际能力,直到北宋神宗朝,临川人王安石担任首辅,推行变法新政,改革科举,废除以诗赋论策取士,主张以经术取士,即四书五经所阐述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和方法,具体规定了经义文章的体制,定格式、立程式,至此以后我天朝历代均沿用,就是现在的时文。”听到悠然把八股文的滥觞讲的如此清楚,孙先生清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旁边书桌上的孟正宇,也听的津津有味,这位孙先生讲的真好,比前几位先生强太多了,又通俗又明白,还不打不骂的,又有五姐姐陪着自己一起上课,五姐姐能学的这么好,自己也要好好学才是,总不能输给一个女孩子,孟正宇暗暗下了决心。

孙先生很明白孟赉之所以请自己来,不会是为了几个女儿,一定是为了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即将参加春闱的孟正宣,和虽已开蒙但连四书还没读全的孟正宇,孙先生是个眼光敏锐思维敏捷的人,他很快觉察到孟正宇本身对八股文是有偏见的:他不喜欢八股文这么死板的文体。孙先生是个很明智的人,对孟正宇这样的学生,他会一点点启发,眼下,他就是让两个学生从八股文的起源谈起,意识到八股文到底有多重要、多有意义。

孙先生对下午的课程进度很满意,把孟正宇和孟悠然今天的表现点评一番,又勉励了几句,然后宣布下课,悠然看着莫陶收拾了书篮,跟孙先生告辞了,将走未走时,孙先生微笑道“似五姑娘这样爱学八股文的闺阁女子,某生平第一次见呢。”

悠然大大方方的笑道“下午晌人本就容易犯困,若只有小宇一个人听课,未免有些冷清,不易专心,有我陪着,会好很多;况且小宇年纪尚小,不爱受拘束,总认为八股文过于死板,其实八股文本是说理的古体散文,却能与骈体诗赋合流,能融入诗词的丽语,能袭来戏曲的神情,实为最高希有的文体,文精意赅的典范,我读了自己有进益,又可以跟小宇多多切磋。”

原来是为了自家弟弟,孙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五姑娘友爱弟弟,泰安孟氏果然好家教。”悠然笑称不敢当,辞了孙先生出来,到小路尽头,却见先她一步出门的孟正宇闷闷不乐的在槐树下踢石子儿。

“小宇”,悠然走过去,拉着孟正宇坐到路边石凳上,“怎么了?”看他踢石子儿的样子,分明烦闷至极。

“没事。”孟正宇瓮声瓮气的说道,伸出脚又踢走一粒石子儿。

“这是洒金五色笺,很名贵的,送给你了。”悠然吩咐莫陶从书篮里取出金笺送给孟正宇,低声又加了一句“是他让送给你的,盼你用这金笺,写出锦绣文章。”

孟正宇稚嫩的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真的?”片刻脸色却又沉郁下来,愤愤道“他只会送些小东小西的。”

悠然拉过孟正宇的手,正色道“小宇,你知不知道孙先生名气很大,很难请的,他为了能请孙先生到家里来,托了多少人情?送了多少礼?这么费尽百宝请了孙先生这样的老师来,为的是什么?小宇,还不是为了你吗?难道我们几个女孩子,还用的上这样名扬四海、教出举人进士的先生?”

孟正宇愣了一下,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嘴上却又不想承认,只低声嘟囔道“他是为了大哥吧?”

“大哥在国子监受国子监祭酒虞大人器重,虞大人海内名士,清流士林的表率,大哥的课业,虞大人亲自指导,你说大哥还用不用得上孙先生?”悠然耐心的提醒。

孟正宇到底只是个小男孩,跟悠然这样有着成年人灵魂的人较劲,份量不够,最后败下阵来,低头不语。

“小宇,我知道你始终不喜欢八股文,可是你想想,国家总是要不断出新的官员来管理州县,辅佐君上,那官员该怎样来选?隋朝以前是九品中正制,靠出身,靠名气,靠世家的推荐,公平吗?能选出真才吗?不是吧,还是科举更公平,无论出身如何,只要是良民,谁都有机会,小宇你说呢?”悠然循循善诱。

“可是科举不一定要八股文,可以考诗词歌赋呀。”孟正宇辩道。

悠然笑了笑,要说遗传的作用还真是明显,嫣然和孟正宇一母所出,二人都是对诗词歌赋感兴趣,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也许丁姨娘家里,有谁精通此道?

“闭门学作诗赋,及其入官,世事皆所未习,此科法败坏人才。”悠然慢慢的说出王安石的这番话,孟正宇面有不平,却无可辩驳,只好听了悠然的话,晚上跟着悠然复习日间的课,务必要做到倒背如流。

已经很疲惫的孟正宇,看着身边一脸严肃、监工样的悠然,认命的继续埋头背书。

有没有可能,自己毁了一个原本可能成为李杜的诗人?一个原本可以大红大紫的人?悠然突然心虚的想道。

不管怎样,诗人活着时的待遇,不如官员的待遇好,悠然最后还是现实起来,文学家,还是政治家,二中选一,还是选政治家吧,文学家经常连自己都养不活。

悠然当晚就颠儿颠儿的跑到孟赉处卖乖讨好,一副“你看我是好人吧,替你教儿子”的模样,孟赉心中好笑,如悠然所愿夸了她几句,接着话风一转,说出一个“噩耗”。

34.近之则不逊

这个“噩耗”就是:悠然恐怕要和人同住了。悠然睁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和人同住,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和人同住,是悠然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她略有洁癖,前世悠然工作之初待遇还不好,她也愿意拿出三千块来租一个开间,虽然卧室不大,厨房、卫生间、阳台更小,但是独立很重要,“人造住宅,住宅造人”,经济独立的人才能拥有独立的住宅,独立的住宅造就精神独立的人,天朝房价之高有目共睹,除了各项政治因素经济因素,国人对房产确有刚性需求也是原因之一。

孟赟带着妻儿明日就到了,老太太娘家侄子胡庆一家四口也已在路上,不日将到京城,还有三叔公的两个儿子儿媳,也要来喝喜酒,孟赟一家四口,胡庆一家四口,三叔公一家四口,一下子添了十二口人,再加随行的侍女、小厮,如何安置这些人,着实令人头疼。孟宅并不算大,极可能孟蔚然、胡晓礼会去和悠然、安然同住。“住客栈啊,要最豪华的!”悠然冲口而出,我出钱行不,给你家亲戚住五星酒店、总统套房!就别跟我挤了吧?孟赉瞪了她一眼,斥道“胡说!哪有亲戚来了,不住家里住客栈的!”

悠然吐吐舌头,“爹你今日火气好大,莫非刚刚上任衙门不顺利?光禄寺不就是管做饭的地方吗,难道还…”做个饭而已,工作还不好开展?话音未落,已被差点儿气乐的孟赉伸手拎了过来,“光禄寺是掌管朝会、筵席、祭祀赞相礼仪的衙门,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管做饭的地方?”说完实在气不过,抓住悠然打了几下屁股。

悠然不满的护住自己的臀部,抗议道“人家是女孩子好不好,很娇嫩的,怎么能被打屁屁呢?爹您别把我当儿子管呀。”儿子是可以打的,皮实呗,女孩这么娇气,谁家爹妈舍得打?

孟赉恨铁不成钢的看看一脸无辜神情的悠然,“爹要真把你当儿子管,方才就不是这种打法了,要管教儿子可要结结实实的打,哪像爹这样,用的力气刚刚够把灰拍掉。”悠然凑上去,一脸谄媚的笑,“我知道,爹方才是给我拍灰呢。就知道爹最疼我了。”孟赉警惕起来,小悠然只要一说“就知道爹最疼我了”,接下来定会有个出格的要求。

孟老爹果然英明正确,悠然接下来满怀憧憬的说道“爹爹,家里人这么多,我去别院住一阵子好不好?”咱们买的别院就在隔壁街,离的又不远,我过去躲个清静?孟赉看着悠然,慢吞吞的说“不好。”

悠然犹豫了一下,“爹,要不咱们把别院交公吧,别瞒着家里了。”她从广州回来后把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了孟赉和钟氏,孟赉单单留下京中一所五进的院子

35望之蔚然

次日孟正宣、孟正宪兄弟两个直接到阜城门去,方接了孟赟一家四口到府,孟老太太早已翘着脖子等的脖子都酸了,待看到风尘仆仆的长子出现在萱瑞堂门口,老太太激动的站了起来,孟赟抢上几步扑到老太太脚下,母子两个抱着痛哭失声。

孟赟的妻子顾氏,孟正宽,孟蔚然,跟着进来后,也跪在老太太跟前垂泪。

钟氏、胡氏早上前劝道“老太太快别这样,母子相见是喜事,该高兴才是。”良久,老太太才止住眼泪,抬起头笑道“可不是喜事吗,我这都是高兴的,是喜泪。”孟赟也收住眼泪站起来,丫头拿过蒲团,孟赟一家四口给老太太行了大礼,老太太笑中含泪受了礼,吩咐快起来,又招呼孟正宽和孟蔚然近前,拉了手细问别后情形,看看孙子已长的高大结实,孙女像刚抽出的柳条似轻盈苗条,心中欢喜,老怀大慰。

孟老太太是在孟老太爷去世后才到京城住的,之前一直在泰安生活,那时孟赟还在令县做教谕,顾氏带着孩子在家侍奉公婆,孟正宽和孟蔚然是孟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情份非同一般。

这边钟氏、胡氏见过大哥大嫂,孟正宽、孟蔚然拜见钟氏、胡氏,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孟悦然、孟怡然、孟嫣然、孟安然、孟悠然、孟欣然拜见孟赟、顾氏,兄弟姐妹间又上互见过,直忙了半日才好,孟老太太望望一屋子的孙子、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

悠然向来不爱这种热闹,见过必须要见的礼就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慢慢喝着茶,一个清亮婉转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悠然妹妹好兴致,独自在品茶呢。”抬头,只见笑意盈盈的孟蔚然站在眼前,嫩黄锦缎长褙子上绣着一枝青竹,她整个人便如这嫩黄锦缎一般鲜艳,便如这翠翠青竹一般挺秀,悠然忙站起来道“蔚然姐姐好。”孟蔚然拉了她夸赞着“妹妹真好气度,听说妹妹学问极好,改日定要好好请教的。”

悠然谦虚了几句“不敢当”之类的话,孟蔚然冲孟正宽招手,命他过来,拉着悠然的手亲亲热热道“孙先生学问极好,多少人想求为师而不得。悠然妹妹可是孙先生的得意弟子呢,哥哥要向悠然妹妹讨教才是。”孟正宽长的和孟赟一般无二,都是眉目端正、身材挺拔、相貌忠厚,他为人十分谦虚有礼,客气的跟悠然说“小堂妹好,愚兄字望之,妹妹得孙先生青目,必是课业有成,今后还要多多请教。”

悠然汗都要下来了,这是从何谈起?她什么时候成了孙先生的得意门生?只好跟孟正宽、孟蔚然客气着,拣漂亮又毫无意义的废话敷衍着,孟蔚然却拉着她絮絮的谈起刺绣,跟她毫不见外的问道“听说你姨娘绣功了得,让她抽空指点下我可好?”

以前安然也曾私下里委婉问过同类问题,被悠然同样委婉的拒绝了。府里都知道黄馨刺绣精美,怡然、安然都想跟着学,黄馨只要开了这个头,教了一位姑娘,就不能不教其他的姑娘,只要开始教姑娘们刺绣,钟氏就有可能给她派其他的活,到时候局面可能是悠然根本控制不了的。悠然宁可自己得个跋扈的名声,也要把黄馨摘出来,让她清清净净的呆在含芳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初见面的孟蔚然,而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我爹专给姨娘派了紧要的活儿,旁的都不许她管,要姨娘教刺绣,这却是不方便。府里有位孙绣娘,是从京城最大的绣坊天锦城请来的,以前只教大姐姐,等大姐姐出阁后,孙绣娘就闲下来了,蔚然姐姐若想学刺绣,不如请教孙绣娘可好?”想学刺绣,还是跟专业的绣娘学吧。

孟蔚然是孟赟和顾氏的独女,自幼十分娇养,在悠然这儿碰了钉子,心中十分恼怒,却是才刚进京,对京城风俗心里没底,再加上和悠然是初次见面,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含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十分不巧。”

孟正宽和孟蔚然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到孟老太太身边去了,悠然被安然拉过去说话,一边和安然说着天就要热了,家也要热闹了,一边想是谁这么大嘴巴,才刚见孟正宽和孟蔚然就告诉他们孙先生的事和黄馨的事?悠然忍不住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嫣然正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这里。

待孟赉下衙后,和孟赟兄弟二人见面又是一番唏嘘感概,接风晚宴上二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喝至酩酊大醉,当晚兄弟二人均睡在书房,又哭又笑的说了很多话。

孟正宽和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四兄弟同坐,除了孟正宪酒量不错,其他三人酒量并不好,尤其孟正宇,刚喝两小杯一张小脸就红通通的,早被人扶了回去,剩下的三人看着跌跌撞撞被哄着抱着弄走的小弟弟,都觉好笑,也就散了。女眷们那边,因孟老太太怜惜孟蔚然长途跋涉甚是辛苦,更是早散了,

悠然早已把屋子收拾干净,该带走的一律带走,搬去和黄馨一起住,把黄馨喜的无可无不可,抱着悠然叫“心肝宝贝”,悠然腻在黄馨怀里撒了半天娇,晚上睡觉却坚决不肯跟黄馨同睡,硬是费了一番功夫从黄馨怀中挣脱出来,跑到小床上去睡了。

黄馨半夜睡不着,一次又一次悄悄起来到悠然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发痴,真想把她抱在怀里,只是孩子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愿意跟娘亲一起睡。

悠然是没有奶娘的,黄馨生下悠然后爱如珍宝,百般央求孟赉要亲自给悠然喂奶,碰巧当时杜姨娘刚生安然不久,钟氏、丁姨娘又都怀着身孕,府里兵荒马乱的,还真就让她自己奶孩子了,所以悠然这个幸福的小姑娘,是吃母乳长大的,黄馨足足喂了她一年奶,晚上都是自己亲自带孩子,从不假手他人,大概是自己亲娘奶大的孩子有充足的母爱吧,悠然从小就比旁的孩子聪明、漂亮、可爱、天真,孟赉自然就特别宠爱她些。

可能是悠然太无忧无虑太遭人嫉妒了,所以才有她冬日落水差点溺毙的事发生,却也因祸得福,黄馨和悠然能跟着孟赉外放三年,这三年当中,母女二人生活的实在惬意,待回到府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黄馨和悠然分开住,不能日日夜夜见到女儿,也不能天天见到孟赉,黄馨回府后的这段日子,很是难过。今日能再和悠然一起住,黄馨心中激动,简直是一夜无眠。

当晚一夜无眠的,还有孟蔚然孟大小姐。孟蔚然初到京城,在车里向外张望,见地方繁华,店铺林立,来来往往的人尽皆有帝都气象,竟是和其他地方不同,心里已生艳羡;待到二叔家里,就觉二叔家十分气派,又富贵又清雅;待晚上入住好园,更觉处处安宁美好,件件物品都精致贵重,她自然知道是悠然把自己院子让给她住的,悠然一个庶女都生活的这么舒适,久居偏远小城的孟蔚然心中隐隐有些嫉妒。自己是孟家嫡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从小受尽宠爱,可是自己没有这样全套的酸枝枣木家什,没有这样好看的摆件儿,更没有随随便便拿汝窑瓷器喝茶。

再想到不过是想让个姨娘教教刺绣而已,悠然居然都不吐口,孟蔚然更是心中不快,待次日见了嫣然,因二人昨日是一见如故的,嫣然更跟她说了家中很多内幕,孟蔚然对嫣然十分信任,竟在花园里就不避讳的跟嫣然抱怨起来“竟然不许,让我找许绣娘,她那个姨娘好金贵。”

嫣然微笑道“我这个五妹妹,最受父亲宠爱,原是唯我独尊的人品,怪不得她这般。只是父亲总护着她,我们全都拿她没办法。”

蔚然大不服气起来,“不过是一个婢生女,居然这么大架子!”嫣然忙按住蔚然,又四处张望过,见四下里都没有人,才稍稍放心,“好妹妹,你拿我当个正经人,我也跟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心里知道就好,千万莫说出来,府里人多耳杂,若传到我父亲那儿,又有一番气生。”

蔚然低低的嘟囔道“二叔也是,丫头养的也这般尊贵,像族里十七叔、十九叔家也有丫头生的庶女,竟也像丫头似的,体面些的大丫头都比她们强,偏二叔这么娇养她。”因蔚然声音很小,估计也传不到旁人耳朵里,嫣然也就放心的跟她嘀咕,“可不是,哪有这么抬举一个婢生女的?抬举也是白抬举,将来还不是没前途,谁家会要一个婢生女?都嫌丢人呀。”嫣然和蔚然二人这么嘀咕着,贬低着悠然,说了许久,两人都开心起来。

蔚然想到自己终归是嫡女身份,前途光明,嫣然想到自己虽也是庶出,好歹生母是良妾,却还不像悠然、安然的身份这般尴尬,两人仿佛看到自己辉煌的未来似的,眉开眼笑。

36之子于归

稍后两日,老太太的娘家侄子胡庆一家四口,和十三叔公的儿子儿媳,孟赟和孟赉称为七哥、八哥、七嫂、八嫂的,也陆续到了,八哥还带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泠姐儿,孟泠然,说是带孩子来京城见见世面。//

孟老太太娘家只有胡庆这一个亲侄子,胡庆娶的又是孟老太太亲妹妹的女儿丁氏,可想而知孟老太太看到这一家四口有多高兴,老实巴脚的胡庆,精明外露的丁氏,一脸机灵的胡斐,拉着手一个一个细细看过,问了无数的话,尤其对斯文秀丽的胡晓礼甚是满意,看一眼胡晓礼,再一眼孟正宣,孟老太太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孟赉这一支是泰安孟氏旁支,和嫡支早已出了五服,已是不亲近了,近支只有十三叔公,人丁也算单薄,这次悦然出嫁,十三叔公家两子两媳从泰安老家过来京城喝喜酒,孟赉很是高兴,把七哥、八哥安置在孟赟院子旁边的睛雨阁,当晚孟赟、孟赉两兄弟陪着七哥、八哥喝到半夜方散。

孟泠然长年在泰安,从未出过远门,原想和自己爹娘一起安置,却被八嫂劝道“泠姐儿,咱们好容易来趟京城,你也去见识见识官家小姐的香闺。”孟泠然自己也好奇,想着蔚姐儿也见过几次面,是个好的,和她住一个院子想是不妨事,也就点头同意了,和孟蔚然一起入住好园。

孟蔚然笑咪咪的看着孟泠然进到悠然卧房后有些痴痴呆呆的样子,不过是个布置的还算不错的女儿闺房罢了,看看泠姐儿这没见过世面的,都看傻了!泠姐儿小脸上流露出多少羡慕,“这是悠然的闺房呀?真是太漂亮了,我能在这屋子里住几天,来京城这趟真值了。”

蔚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着小泠然的额头笑话道“你这孩子,真是眼皮子浅,这算什么?也值的你这样?”

泠姐儿是个老实孩子,顿时红了脸,直着脖子问蔚然,“蔚姐儿,你休说大话,你的闺房有这般好吗?”

蔚然傲娇的说道“我的闺房可比这强多了!我可是孟家嫡女,难道还比不上偏房庶出的?”

泠姐儿虽老实却不傻,抿嘴笑道“若说嫡女,我也是嫡女呢,只是我爹爹是白身,嫡女又怎样,还是不尊贵。言下之意,你爹只是个从七品小县令,就算你是嫡女又如何,还比不上人家从三品大员家的庶女呢。

蔚然心中恼怒,却微笑道“正是,你爹爹是白身啊,我可不同,我爹爹也是朝廷官员。”只不过官比较小而已。

泠然一笑作罢,她从小生长乡野,胆子很大,性子直率豁达,遇事从不较真,新奇了一番后却也罢了,丫头服侍她梳洗完上床,很快进入梦乡,剩下蔚然一个人生闷气。

蔚然生了一夜闷气,次日便找到顾氏诉苦,“泠姐儿傻乎乎的,跟她一起住真是难受。”又提出要求,“娘,悠然房里的家什好看,我也要,还有西洋座钟,白玉罄,汝窑茶杯…我统统都要。”

顾氏微微一笑,“这容易。”

蔚然大喜,“好,家去娘就给我置买回来。”

顾氏摇头道“家去可不行。”

蔚然愣了愣神,娘这是什么意思?顾氏轻轻抚着蔚然的头,柔声道“家去只靠祖产和你爹的那点儿俸禄,够干什么的?咱们可置办不起这些。”蔚然困惑的望着顾氏,“那你还说…?”

“你若想有这些,却也容易,留在你二叔家里便是。她闺女有的,你也会有。”顾氏淡淡的说。

蔚然怔了怔神,大大的摇头,“我才不,我宁可吃不好穿不好的,也要跟爹娘在一起。”

“好啊。”顾氏答应的很是爽快,“那咱们一家人便都留在京城。”

“可是,爹在京里,能行吗?”不说有没有京官的缺,就是有,也是不入流的小官,京城什么都贵,一家人都留在京城,可怎么过日子?蔚然满脑子疑问。

顾氏温柔的对蔚然说“傻孩子,有什么不行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大小姐,其余的,有娘呢。”

同样是孟家的儿子,凭什么老二过的风生水起,做为嫡长子的老大却如此艰难,自己和丈夫苦就了苦了,儿子女儿却不能再苦,顾氏敦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孟家大房三房日子都普通,只有二房过的富贵,老太太最是护短的,看着长子一家、小儿媳一家日子过的紧巴,她能坐视不理?有老太太做主,大房和三房劲往一处使,二房能怎样?老二现做着大官呢,那脸面是最要紧的,还有孝道,一个孝字能压死人的。顾氏胸有成竹的笑起来。

孟赉做官一向勤勉尽责,现在刚到光禄寺任职,自然有不少事务要处理,虽然家中有事,他还是忙公务的多,悦然的婚礼,悦然的嫁妆,来往的宾朋,大都是钟氏料理,这天晚上,天黑透了孟赉才回到家,还没吃晚饭就被召至孟老太太处。

孟老太太脸色铁青,摒退众人,拍过一份嫁妆单子,冲孟赉喝道“你夫妻俩好大的手笔!这般的陪送,怕是把孟家都掏空了吧?”

孟赉一身的疲惫,拿过嫁妆单子看了看,淡淡道“悦儿嫁的是长兴侯世子,过了门就是世子夫人,这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可不算逾矩。”

孟老太太怒道“咱们是什么人家,能和这些勋贵世家比!我早就说了,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行了,这样高攀有什么好?先赔进去这许多妆奁!”

孟赉微笑道“谁家嫁女儿不赔?常言说的好,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当年丁家嫁女,娘不是还命我这个做表哥给添了一个庄子?”表妹出嫁都能送个庄子,自己闺女出嫁,做爹娘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孟老太太恨恨道“你也不想想,大丫头嫁了以后,咱们还要过日子呢,四个男孩还没娶亲,六个女孩还没出阁,都照这样来,光陪送闺女就要倾家荡产了。”

孟赉忙了一天,晚饭还没吃,脑子有点糊涂,算不清怎么会有四个男孩,六个女孩,半晌才明白孟老太太说的是孟正宽、孟正宣、孟正宪、孟正宇四个男孩,孟怡然、孟嫣然、孟蔚然、孟安然、孟悠然、孟欣然六个女孩,也不由有些怒了,三兄弟分家已久,大房三房各有产业,怎么到了老太太这儿,不管大房还是三房的孩子,竟全都是他的事?

孟赉久经官场,早已练出涵养,心中虽恼,面上却不显,避重就轻道“娘说的哪里话?悦儿是嫡长女,身份尊贵,妆奁自然丰厚些,若说后面的几个丫头,不要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是庶出,妆奁本就薄些,就是六丫头,同样是嫡女,也没法和长姐相提并论,这份妆奁,孟家也只有悦儿一个人能如此。”

孟老太太目光一冷,“那怡姐儿和蔚姐儿呢,她们就不是孟家的女儿?”

孟赉一脸愕然,“蔚姐儿自有大哥大嫂主持,我做叔叔的,却是不好多管,到时我给蔚姐儿添妆便是。怡姐儿自有三房的产业,全带走也无妨,宇哥儿是男孩,该自己出去打天下挣家业。”

孟老太太森然道“你别和我装糊涂!你大哥什么情形难道你不知?你过的什么日子,你大哥过的什么日子,你还有没有兄友弟恭之心?侄子侄女你也不顾了!”

孟赉苦笑道“娘,你要我怎么顾?二房能过成这样,又不是靠我的俸禄,大多是钟氏的嫁妆,用她的嫁妆养家我已是够没脸了,难不成还要用她的嫁妆来养侄子侄女?”

“有何不可?”孟老太太一点儿不犹豫,“她嫁进孟家就是孟家的人了,什么叫她的嫁妆,全是孟家的!就该拿出来让孟家人用!”

孟赉一时语结。自己这娘亲,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孟老太太步步紧逼,“怎么不说话?没话说了吧?女人以夫为天,就该以夫家利益为重,怎么能小里小气的就顾住那一点私财?让她把嫁妆拿出来,宽哥儿年纪到了要成亲,怡姐儿也到年纪了,大房三房日子都紧巴巴的,她既是孟家妇,就该拿出嫁妆来贴补!”

孟赉定下心神,缓缓道“我朝律法,并无规定女子的嫁妆是私产。”孟老太太大喜,“正是,女子嫁妆既不是私产,就该拿出来孟家人用才是。”

孟赉疲惫的笑笑,“可是我朝惯例,女子嫁妆带到夫家后,由女子本人支配,要不要交给夫家,要不要和夫家财产合并,全凭她个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