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看到这句诗,还是觉得浪漫。天知道,这诗的本意一点也不浪漫,就是农业社会的中国古代,官员们天不亮就赶去早朝。

今天戴框架眼镜来上班,“斯文了”“年青了”,瞧瞧,同事们多会说话。

126於乎小子

“这些龌龊事体,断断不可让悠儿知道。”孟赉反反复复交待了三回。张并每回都是郑重其事的答应,丝毫不见厌烦。

这个女婿倒是比女儿有耐心多了,孟赉有些满意,却又担心张并和悠然一向无话不说,万一张并不小心说漏了嘴可如何是好?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怕张并不知轻重,孟赉又交待了两回。张并笑道“爹您放心吧,她怀着孩子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不能让她知道。”

传言宁妃日前产下一名死婴,也有人说宁妃产下的是一名怪胎,后一种说法大体是有道理的,因为宁妃生产当日,皇帝高高兴兴进了桐玉宫,一脸怒气出来,并已下令:宁妃迁居寒玉宫,终身不得复出。

如果只是生下一名死婴,该是不会这么绝情,所以世人私下推测,生下的应该是怪胎。宫中此刻已是人人自危:皇帝震怒,动辄大发脾气。已有几名不长眼的宫妃、内侍,跟着受了牵连,或被贬,或被罚。

悠然正怀着孩子,这样的消息哪能让她知道。孕妇只能听好的、美的,丑恶的事可不能讲给她听。孟赉交待完张并,又交待黄馨,黄馨娥眉轻蹙,嗔道“听着真吓人,老爷便不该告诉我。”当然更不能告诉女儿了。

美人如玉,宜喜宜嗔,一颦一笑尽皆动人,她都快做外婆了,还是这般风姿楚楚,孟赉一时间看得痴了。

黄馨被看得脸颊发烫,推他道“老爷快走吧,小宇快要殿试了。”二月份会试已经结束,孟正宇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入选,把整个孟家都急坏了。按孟正宇这架势,一定是同进士的料!中同进士最是尴尬,还不如过几年再考呢。

这次会试整整录取了一百名士子,孟正宇刚刚好是第一百名。惯例,过了会试也就是进士了,殿试只是重新排列名次而己。可一甲“进士及第”的只有三人,二甲“进士出身”的只有十七人,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则有八十人。同进士出身的人,出身差了一层,以后的仕途会处处受制。

孟赉是当年的一甲第三人,孟正宣是一甲第二人,到了孟正宇,同进士?孟赉没法子,只好天天看着小儿子做功课,盼他殿试时候争气,好歹能名列二甲。

“好,我回去了。”孟赉低哑的声音响起,“过些日子,你也回去。”等孟正宇考完,等孟悠然生下孩子,黄馨也该回孟家了。

“我才不回去呢,我要天天看见闺女,看见外孙。”黄馨心里嘀咕,嘴上却不忍心说,只红着脸点头,把孟赉撮弄走了。

悠然则是蛮有兴致的在看新出的“毛锦”。一般的花缎只是丝织成华者加以锦绣,而所织之锦大抵以金缕为之,取其光耀而己。这“毛锦”则是以孔雀毛织入缎内,花色更华丽更好看。真有用孔雀毛织成的料子呢?悠然开了眼界。

京城仕女多爱美,这“毛锦”一出来,在京城大受青睐,如今哪名夫人小姐身上,没有一件两件毛锦衣衫。纺织业大有可为呀,如果开个织坊,利润一定有保证!衣、食、住、行都是有利可图的行业,衣还是排第一位的!

不过,这些悠然也只能想想而己。张并对她很好,差不多的事情都能迁就她,只是开铺子做生意这种事,坚决不许,认定“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你只管在家里享福”。

悠然便起了坏心眼,晚上孩子又大闹天宫时,一定要张并唱催眠曲,昧着良心说假话“他爱听曲”,“不爱听念书”。张并拿妻子没办法,扭捏了半天,终于似唱非唱的蹦出了两句“乖宝宝,快睡觉”,这慌腔野调的,这难听的,悠然忙止住他,大晚上的,别把狼招来。

张并长长松口气,“宝宝,爹继续念书给你听。”趴在妻子腹部认认真真背起兵书,这个他熟,背完孙子兵法,又开始背檀公三十六计。悠然含笑听着,要是胎教真有用,他这么着,该教出个什么样的孩子?

过了几日黄蕊来做客,悠然拿出两匹毛锦送她,“小姨这般颜色,可要好好打扮才成。”直把黄蕊夸得心花怒放。

“姐姐,你这闺女,跟你可是一点不像。”只有姐妹二人对坐闲话时,黄蕊笑着说道。

“是呢,可比我聪明多了。”黄馨提起悠然,笑弯了眼睛,“我家老爷说,一百个我加起来,也及不上阿悠的心眼子多。他说,我就是个笨的。”说到这儿黄馨满脸飞红,因为孟赉接下来的一句话情意绵绵,“不过,你再笨我也喜欢。”

姐姐她,从小性子就软弱,逆来顺受的,如今可是享了福了,不只闺女有出息,男人也真心对她好。黄蕊微笑想道,像自己,从小要强,如今可是事事都要自己操心,还要替钟灵打算。自家姐妹二人,也不知是谁更幸运些。

“说起来,灵儿跟我也不像。”黄蕊有些惆怅,“我从小能干,灵儿却一点心计没有,这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女孩似的。”

黄馨“扑哧”一声笑了,“灵儿没心计正好呢,小宇喜欢没心计的!”

提起孟正宇,黄蕊也笑了,“会试都过了,怎么着也是个同进士,知足了!姐姐不瞒你说,侯府的庶出女儿,要是得宠的还好,要是不得宠的,嫁到衣食无着人家的都有。庶出女儿没地位啊,灵儿能嫁给小宇,我可是放心了。”

姐妹二人闲闲叙了会子话,黄蕊几回想开口说些什么,都咽了回去。算了,姐姐这心慈手软的,还是别告诉她了。

一直等到悠然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才知道黄蕊这段时间做了什么:雀儿被齐氏罚跪,只跪了一个时辰,就见了红,等张令嘉急匆匆赶回家,雀儿已是小产了。

“你做了什么?”悠然只觉背上发凉。黄蕊微笑“这些阴毒手段,你不必懂。”见悠然面有不忍,黄蕊轻轻声音说道“你没有经历过那种屈辱,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仇恨。她姓黄,她是那对男女的孙女,她就该死。”

雀儿,已是小产后郁郁而亡。“这样不好么?”黄蕊神色镇静,没一点不安,“我心心念念的仇人死了,还给那个一直为难你的武氏,留下死结。”

雀儿之死,让本已冷淡的张令嘉和齐氏之间,更有了一层隔膜,夫妻间更是如冰冻一般。幼子家宅不宁,武氏的白头发都多了。以前还有张钊跟她共同进退,如今张钊不回府则己,若回府就到两个美人处歇息,皇帝赏赐的美人,武氏也不敢做什么,只能干看着。

张钊冷眼看着,武氏一心为幼子、为失宠而发愁,倒没心思出去惹事了,深觉自己做得对:就该冷着她,不然日子顺了,不知她又要折腾什么。

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悠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在父母、丈夫的保护下快快活活做大肚子孕妇,“凭什么快乐的时候是两个人快乐,生孩子的时候却是我一人受苦?不行,要拉上他!”秉承着这种思想,悠然每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琢磨怎么逗弄丈夫,唱催眠曲他不行,太难听了,给他弄个什么新鲜事情做做?

孟赉这些时日要照看小儿子的功课,很是辛苦。偏偏这时钟氏催着他“一起去看看欣儿,看看玥姐儿”,孟赉想推到殿试后再去,钟氏不依,“就去罢,想孩子了。难道老爷不想?”孟赉一来被钟氏闹得没法子,二来也想看欣然和玥姐儿,这日便一起去了福宁长公主府。

寒暄过后,欣然寻个间隙把孟赉拉到一边,细细说了“…无意中发现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爹爹给拿个主意罢。”

任盈不过是个十四岁的任性小女孩,她能真爱上什么男人了,笑话。“她爱上的是那个男人,还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个男人?”跟治水一样,堵不如疏,任盈要见她心尖上的五表哥,让她去见好了,只不过,要她见到真实的五表哥。

任盈自从被贴身侍女、侍卫偷偷带出公主府,见到了和宫女**的五皇子,见到了对着皇帝一副温厚谦恭、对着下人疾言厉色的五皇子,慢慢知道了原来她的五表哥并不是只对着她一个人吹笛子,并不是只对着一个人含情脉脉,慢慢知道了原来她的五表哥不只有一副面孔,知道得越多,任盈小姑娘想得也越多。她是天真,并不是傻。

并且,任盈还无意中,发现了一桩秘密。

“梦到红日入怀,生产之日异香满室经久不散?”孟赉皱眉。这是老把戏了,怎么看似英明的皇帝,会真信这个不成?

宁妃迁居寒玉宫后,五皇子和英敏公主圣宠依旧,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缘故?孟赉沉吟半晌,温和说道“这事,我儿便当是从没听说过。你也好,长公主府也好,只当是从没听说过。”

欣然应道“是。”又为难道“你女婿,他总想跟皇帝舅舅实话实说。”不只任磊,任盈也想。

孟赉郑重说道“你家,还是完全不涉政的好。”再亲近,牵扯到权力,牵扯到政治,又是另一说。做个超然物外、安享尊荣的长公主多好,何必生出不必要的枝节。

欣然会意,“爹爹说的是。”又道“他常说没有父亲教导,很多事不懂。”

后生小子,懂得什么。别说他了,那个身经百战的张并,还不是也一样。孟赉微笑“待小宇殿试完毕,让他常来陪爹喝酒下棋罢。”

作者有话要说:“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可叹啊,你还是太年青啊,不知道好歹,不知道轻重。

於(wū)呼,叹词。臧否(pǐ),好恶。

127听用我谋

“要说我家太太,对你我还真是体贴,特特的陪嫁了四个美貌丫头过来:鸀珠明艳,鸀芜清秀,鸀思温婉,鸀茜清丽,四个都是可人儿。”悠然斜睇张并,闲闲说道。她正手持一只莲鱼纹青瓷茶杯喝水,怀了孩子,连茶都要少喝。

本来她就身子渐渐沉重,腿脚开始浮肿,尿频,晚上睡不安稳,钟氏今儿不知怎么了,派了刘妈妈带了药材补品来看望她,悠然倒要打点起精神来应酬接待。

刘妈妈是吉安侯府出来的老人了,她没有按钟氏一时兴起所说的来跟悠然传话,“大家子夫人,不可嫉妒。”而是满脸陪笑“鸀珠她们四个,说来还是我教出来的”,要求见一面。待见了面,鸀珠、鸀芜、鸀思、鸀茜四个各有些委屈情状:美人儿似的,谁愿意做个钱线上的丫头呢,不见天日啊。

刘妈妈冷眼看着这四个丫头,一色的藕合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水鸀裙子,脸色白里透红,显见得吃穿戴用俱是不差,心中暗叹“五姑奶奶不是个刻薄人的。”也不知太太是怎么了,突然想到要敲打她?唉,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又不是亲生的,管人家的房中事做甚?刘妈妈只交待了鸀珠等四人“好生服侍”,也没旁的话。

只是临走时,含含糊糊说了句“这几个丫头,都是能用的,只让她们做针线,倒可惜了。”悠然只做听不懂,一脸懵懂的笑道“太太给的丫头,自然是能用的。”

送走了刘妈妈,躲在屏风后头的黄馨走出来,红了眼圈,咬碎银牙,“她这是想做什么?”悠然笑道“管她想做什么,只不理她就是了。您还不知道我呀,我哪是会吃亏的人。”哄走了黄馨,晚上却对张并发难。

张并怕热,只穿着白绫中衣,不在意的说道“那有什么,我生平见惯美女,不稀罕。”

我生平见惯美女,不稀罕?悠然专心咽下一口白水,省得呛着自己,随即横眉怒目质问“你见过多少美人?”这是得多么的见多识广,才敢这么吹牛。

“魏国公府多美女,”张并眉目舒展,跟妻子开着玩笑,“就连服侍我的侍女,也都是美人,从小见得多了。”见妻子犹自怒目而视,施施然道“许你见惯美男子,不许我见惯美人?”

“我生平见惯美男子,不稀罕。”小悠然当年的豪言壮语,张并还清晰记得。

悠然愣了会子,才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多少年了,你还没忘呢。”那时自己才多大,十一二岁?被爹娘惯的,性子真是有些娇纵,还会对着陌生人口无遮拦。

不过,当年那些陌生人里,自己好像只是对着张并才口无遮拦过。对着其他人,自己说话还是很严谨的。悠然回头想想,嗯,真的是这样。

“忘不了。”张并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哪里能忘,玉雪可爱的小悠然,魂梦中也不曾忘记。多少回遇到艰难险阻,都会想起那个身份毫不起眼、却美丽豁达的小姑娘,一脸笑容的跟自己说“世上值得生气的事情并不多。”

“我也忘不了。”悠然捧着大肚子,作情意绵绵状,给张并灌迷汤,“你带我飞来飞去的,快活死了。”

等到张并柔情蜜意的贴上来,她却改了口气,抱怨道“宝宝又闹了,你讲故事给他听罢。”唱催眠曲不行,讲故事总会吧?不会也可以学,如果他学会讲故事,将来不给宝宝讲,也可以给自己讲。想想,丈夫讲故事哄自己入睡,多浪漫,多温馨呀。

张并凝神想了半天,吭吭吃吃说道“我,会的全是打仗的故事,不好听。”那个真不能讲,太血腥了。岳父说过,不能给悠然、给孩子讲丑恶的事情,只能讲好的、美的。

“那好办。”悠然早有准备,伸手舀过来两个话本,“先看看,学着讲。”见丈夫面有难色,诱惑他“不是要生十个八个的么?学会了,以后都可以讲了。”

是啊,往后还有,还要生好几个呢,值得学!张并意动之时,悠然又补上一把火,“我也爱听故事,我要听你讲。”

宝宝也能听,妻子也能听,没话说了,张并认命的舀起话本,看着鲜艳的图画,和简单优美的语言,学习起讲故事。

“要声情并茂、引人入胜哦,要有抑扬顿挫、语速适中…”悠然趁机提出一大堆要求。看着丈夫专注看着书本,磕磕绊绊学着讲解,悠然终于心平了:孩子是两个人的,父亲也要负责胎教啊。

次日孟赉来看女儿,一向看张并不顺眼的他,却是一副好岳父的模样,“悠儿要体贴夫婿,不可仗着有身孕,随意欺压他。”

悠然抱着个小手炉,半天不说话。孟赉奇道“悠儿?”她不是很在意那臭小子么?

悠然微微皱眉,“爹,朝堂上是不是有什么事?”老爹才不会这般好心,凭白无故关心起女婿。该不会是张并在朝堂上被人挤兑了吧。

这鬼丫头!孟赉心底暗暗骂了句,却打着哈哈说道“悠儿,真是多虑了,没有,没事。朝堂上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

不只孟赉嘴紧,张并回家也是什么都不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张并现在的职务,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这个朝代的开国之君太祖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也是个谨慎的人,他惟恐军权集中导致政权不稳,所以把原来的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分为前、后、中、左、右五军,五军各不相属,各不相干,五军都督府又各有左、右都督,五军都督府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只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军权极为分散;军权分散,皇权就安全。

这样的体制下,除非遇到特别多疑的皇帝,否则张并不会受到猜忌的。悠然前前后后思了几遍,放下心来,乐得一门心思好好养胎,反正这是个男权社会,自己又不是什么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奇人异士,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生孩子吧,外面的事,有老爹,有老公。

再说,肚子越来越大,临近生产,还是做这方面的准备吧。“人生人,吓死人”,生个孩子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一趟,安安生生过了这一关是正经。

殿试过后,孟赉坐卧不宁的等了一天,等到报子上门报喜,连出门询问的勇气也没有。直到孟正宣喜气洋洋跑进来,大笑“小宇中了二甲第十七名!”孟赉忙舀喜报来看过,看了三遍,确认了,没错,真是二甲,放心的晕了过去。

“他至于么?”孟正宇终于解放了,跑到平北侯府,跟悠然抱怨,“我有那么没出息么?才不过是个二甲,他都乐得晕过去了。”

悠然才不跟他客气,伸出手指头点他的脑袋,“有没有良心啊你,爹为你操碎了心知不知道?!二甲跟三甲区别大了去了!”

孟正宇瞪她一眼,决定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兴致很好的提起“我可不考什么庶吉士,我去六部当个小官就好。”他从小也没什么雄心壮志,能在六部混个七八品小官,狠好了。

“你也考不上。”悠然断言。就孟正宇这样的,能中二甲简直是奇迹,还想庶吉士呢,太贪心了。

黄馨本来是在旁边笑吟吟听着,这会儿轻轻站起来,“我给你们换杯热茶。”阿悠这孩子,怎么说起弟弟来一点儿不客气。小宇多好的孩子,让她说的,一文不值似的。

孟正宇跳了起来,“哪用您去?丫头呢,姐姐这么大的府邸,还少人手使了?”愤愤看着悠然,觉得黄馨受了委屈。

悠然有些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二人,一个慈母状,一个孝子状,这孟正宇,他好像真的,比自己还孝敬黄馨。

悠然有些心虚。在黄馨面前,自幼做独生女做惯了,嚣张得很。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孝顺?以后改改?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笑嘻嘻道“小宇这回真争气,姐姐有奖励!小宇想要什么啊,只管说,甭跟姐姐客气。”先把这愤青安抚住了。

孟正宇大义凛然说了句话,把悠然差点气乐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对姨娘好。”

她是我亲娘!我才是亲生的好不好,这还用你说?!悠然死死瞪孟正宇,直到把孟正宇瞪得讪讪转了头,顾左右而言他,才罢休。

平北侯府最偏僻的下人房里,鸀芜、鸀思专心做着针线,鸀茵则在一边低低声音、好心好意劝解鸀珠“姐姐,您认命吧,太太出面都没用啊。”

鸀珠秀眉一挑,轻蔑道“认命?要我认命?”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成这样你让我认命?

“您不是回家送信了?太太也蘀您出头了,这不,夫人还是不理不睬的。”鸀茵脾气很好,鸀珠再怎么轻蔑,她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悄悄劝道。

“太太,心太善!由得个庶女逍遥妄为。”鸀珠冷冷道“可这平北侯府,可不是夫人能一手遮天的地方!还有侯爷呢。”自己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侯爷是从未见过。若见了…

鸀茵露出怯意,“姐姐,您可千万不要,内宅,是夫人做主的呀。咱们还是小心谨慎,听夫人调度罢。”做丫头的自作主张,如何使得。身契和性命,都在主人手里攥着呢。

鸀珠“哼”了一声,摔帘子走了,鸀茵跟着追了出去,着急的低低叫着“姐姐您听我的罢”。

“听你的?听你的一天一天在这里虚渡青春?”窗外,鸀珠不屑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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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鸀茵的声音则是听不到了,无非是那些话。鸀芜和鸀思抬头,对视一眼。

“你说她能成么?”鸀芜有些不确定。但她的心底,确是盼着鸀珠做些什么出来,横竖不是自己出手,鸀珠若败了,也连累不着自己什么。可若成了,那可是给众人开了条路出来,鸀珠能成,旁人也能成。

鸀思温柔的笑笑,“急什么?咱们才不过十五岁。”年纪小,等得起,有的是将来。

二人相视而笑,低头细细做起针线。阳光照到二人脸上,两张年轻的脸庞,俱是娇美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听我的话吧,不至于出什么大错!

128欲报之德报

自从孟正宇过了殿试,孟赉每每想到最小最别扭的儿子也出息了,有着落了,心中喜得无可无不可,虽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这晚他安坐家中,怀中抱着好姐儿,不时叮嘱在地上跑着玩耍的英哥儿和华哥儿“慢着点儿”“别摔着”,对面的钟氏滔滔不绝在讲着什么,他却没大在意。

“老爷,您说我做得对不对啊?”难得孟赉这么有闲情逸致,钟氏满心喜悦。她讲完自己的丰功伟绩,见孟赉不说话,探过头来追问。

孟赉才意识到钟氏在跟他说话,“怎么了?”他温和问道。钟氏嗔道“我说半天了,敢情您都没听呀。”高高兴兴又说了一遍。

孟赉半晌才弄明白钟氏做了什么。楞了会儿神,他吩咐奶娘抱走孙女、孙子,细细问钟氏详情。钟氏很是得意,笔直的坐着,身礀端庄,“侯府的当家主母,哪能小家子气的嫉妒不容人,我已命人去训示过了,五丫头是个好孩子,知错必定能改。”

悠然大着肚子,正是劳心劳神的时候,这当儿她过去添堵,添乱,还洋洋自得一副“我是好嫡母”的样子,孟赉盯住钟氏,怒气一点一点升腾。

钟氏觉察到丈夫神色不善,忙问道,“老爷,您怎么了?您别生气啊。”自己说错什么了?可教导庶女宽容大度恪守妇道,本是嫡母份内的事啊。

孟赉沉默片刻,轻轻笑道“我没怎么,一点事没有。”本来是生气的,但是,钟氏这样的人,跟她生气有什么用?徒然气坏自己,“我不生气。我闺女说了,不许我多喝酒,不许我劳累,不许我生气。”

悠然自从知道孟赉有“孟家男人活不过六十”的忧虑,已命人从泰安老家抄来了孟老太爷及其父、祖父,老年病重时的各种记录,这三人的症状全都是腹部闷胀,恶心、呕吐,食欲明显减退,右上腹隐痛,乏力、消瘦,大夫的诊断全是肝脏受损,肝病多由饮酒、劳累、生气、饮食不当引起,悠然已跟孟赉说过八遍:酒不能多喝,气不能生,不能太劳累。还列了一个食谱出来,油炸、烧烤、辛辣、生冷之物,不许吃。

孟赉表面上板着脸“小孩子家家的,管起大人了?还这般啰嗦。”心里却很受用:到底是闺女跟爹娘贴心。

“我早就说过,悠儿的事,不劳你费心。”孟赉旧话重提,“如今我还是这句话。只盼你莫再生事。”

钟氏涨红了脸,“她是老爷的闺女,难道不是我闺女?说起来只有我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我还不能管她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孟赉温和的声音吟诵《蓼莪》,“太太可知道怎样才叫做母亲?疼爱孩儿,抚养孩儿,教导孩儿,这方是母亲。”

你不高兴时把庶女扔一边不管不问,高兴了使人去乱管乱问,算什么。

钟氏气咻咻扭过头,不说话。孟赉用冷漠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温和说道“太太要记下了,我悠儿已经长大成人,她为人处事极有分寸,她的事,不劳太太费心。”

钟氏想赌气不理,却又不敢,只好胡乱点了点头。孟赉声音温和又坚定,“太太可记下了?”钟氏低声道“记下了。”

见孟赉抬脚要走,钟氏忙上前抓住他,“老爷不去书房了罢,我一个人害怕。”一个人睡,屋里再怎么香,再怎么暖,身子也是冷的。

孟赉很是无奈,“公务繁多,没法子。”见钟氏有悻悻之色,微笑道“我倒是想辞官不做,那时便无事了。”

钟氏呆了呆,辞官不做?那怎能成,他如今是正三品官员,自己迟早有一日能做“夫人”,若他辞了官,自己怎生出门交际应酬?有谁会理会一个丈夫没官职的女人?

孟赉再走,钟氏便没再开口挽留,由得孟赉施施然去了。

孟赉到了书房,安安静静思想起近日朝堂形势:西北有旱灾,西南苗人作乱;中原匪患;浙东倭寇;本来已是不安宁得狠,贵州副总兵马厚梁突然上了份折子,提议重设大都督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折子一出,举朝哗然。本朝只在太祖初期设立过大都督府,由大都督总摄中外军事。后来太祖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分了军权,自此,少有武将能对朝廷形成威胁。

这马厚梁,也是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他曾跟随阮大猷打过羌人,跟随俞声打过北戎,跟随钟元打过苗人,也跟随张并打过鞑靼。每次出征,作战都很勇猛,每每杀敌无数。

这折子一出,皇帝虽不动声色,但看阮大猷、俞声、钟元、张并等人的目光,多了份审慎。

本朝一向是重文轻武,只要不打仗,武将在朝堂上闹不出什么来。这马厚梁,究竟是出于什么意图,上这么份折子?对张并会不会有什么防碍?孟赉思虑再三,不得要领,只得吹熄灯火,睡下了。

张并、悠然夫妻,渀佛生活在世外桃园一般,不理世事,晚晚腻在一起,张并絮絮跟妻子、肚子里的宝宝说话,他的故事越讲越好了。

“宝宝爱听呢,你看,他本来乱蹬乱踢的,你讲完故事,他安静了。”悠然笑咪咪,夸奖张并。见他面有得色,又加上一句“我也爱听!”

张并把脸凑了过来,悠然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两口。张并很大方的加倍回吻了,又亲了亲肚皮,“还有咱们宝宝。”其乐融融。

张并又开始招募少女亲兵,还专程从华山派接来几名女弟子,传授亲兵功夫。悠然笑他小题大做,“我整天呆在家里,用什么亲兵呀。”张并一脸正经,“不光是你,咱闺女生下来,也要有亲兵。”

见悠然似有不屑,张并扳着她的脸,跟她讲道理,“花园里的花有没有用?除非要入药,否则没用罢?那咱们为什么还要种?好看呀。亲兵甭管有没有用都是要有的,至少带出去威风、好看。”

这原本沉默寡言的男人,还学会强辩了,悠然大乐,“花园里的花不能白种呀,咱们明儿便去看花!”

次日二人还真是去花园看花了,悠然倚在丈夫宽厚温暖的怀里,指指点点,“迎春花真喜气”“腊梅有风骨”“还是玫瑰娇艳”,无论她说什么,张并都附合她,这时却微笑道“玫瑰哪里娇艳了?没有我媳妇儿娇艳。”

越来越会说话了,悠然为了表示鼓励,满口夸奖不说,晚上更是亲吻加甜言蜜语,哄得张并飘飘然。

一帮侍女只远远看着夫妻二人,间或有一二言语飞入众人耳中,也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有少年单纯的,心下偷笑,更有人暗暗盼望“将来不管嫁什么人,也要这般恩爱方好”。只鸀漪心生怜悯:侯爷和夫人这等恩爱,鸀苹,怕是没指望了。

悠然在爹娘、丈夫的关爱中,安安生生渡过了一天又一天,眼见得产期愈来愈近了。这时,泰安老家出了事。

“孟老太太重病?卧床不起?”悠然第一回听到这消息,便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和这孟老太太,一定是八字不合!虽名为祖孙,实际上情份极差。也常常在孟老太太处遇挫。

“她可一定要病好了。”悠然捉住黄馨倾诉,“她可一定不能有事啊。”她如果真怎么着了,孟赉就要丁忧,就要离京回山东。

“她不会有事的,阿悠放心吧。”黄馨把悠然揽在怀中,柔声说道。黄馨倒不是完全在安慰女儿,她还真是相信孟老太太会没事。自从她进了孟家,已经亲眼目睹过无数回孟老太太彪悍的拍桌子骂人,孟老太太渀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哪能轻易死去。

“她一定会长笀。”黄馨确信这一点。

孟赉闻得讯息后方寸大乱,“母亲她,已是七十高龄!不容疏忽!”收拾好了行装,告好了假,要回泰安侍疾。钟氏虽不情不愿的,也只好收拾了行装,准备夫妻二人一同回去。

孟正宣、孟正宪兄弟两个也要去。钟氏拉着他们细细解劝,“我的儿,有爹娘去便好;孙子孙女还小,你们两个,在京中好好的,你祖母必定吉人天相,说不定爹娘一两个月便回。”孟正宣、孟正宪听后,只好罢了。

季筠、钟炜面面相对,各各怀中揽着儿女,心中打鼓,只心心念念祈祷,孟老太太可千万莫真有事。

孟赉和钟氏急急的坐上马车,要连夜赶回泰安。刚出了孟家大门,便遇上了披麻戴孝来报丧的老家人,听到“老太太已过世了”,孟赉大叫一声,吐血昏倒。孟家乱成一团。

当晚,孟宅换作一片白肃,“昊天罔极”的白色横幅挂起,经过的行人各各叹息:可叹,父母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昊天罔极字面意思是说天空广大无边,引伸意则是父母对子女的恩情广大深厚,欲报而不能。

129期我乎桑中

如斯,也仅仅美好如斯。

孟赉原来是告了假,这回要改成丁忧了。告假时间短,职务还予以保留,回乡丁忧时间长达二十七个月,官肯定不能做了,只能守孝期满后再谋起复。“二十多年了,好容易做到侍郎”,钟氏心有不甘,当夜即偷偷着人去吉安侯府,问匿丧不报或者夺情是否可行,太夫人很快使人来说“断断不可!官员不孝是大罪。”钟氏没法子,只好老老实实准备回泰安守制。

孟正宣、孟正宪也各自准备明日去请长假;只有孟正宇,本来还没职务,这会儿他省事了,最清闲。

“丁姨娘自然要同回泰安的。”钟氏在算着细账,“她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极亲的人;还有杜姨娘、黄姨娘,也叫回来罢。”杜姨娘在安然家里,黄姨娘在悠然家里,钟氏自己要回老家守孝,过三年苦日子,这两个姨娘却在亲生女儿处享福,哪里能够。

孟赉乍闻噩耗,吐血昏倒,醒来后又号啕大哭,昏倒了几回;不过一夜之间,他添了不少白发,形容清瘦,憔悴不堪,这时身着重孝,哑着嗓子说道“安儿也要回泰安奔丧,杜姨娘便在京城替她看家;悠儿身子重,回不得泰安,黄姨娘留下照看女儿。”

钟氏心中不悦,合着这两个姨娘反倒比自己舒服,“西宁侯府难道没人能去看家?咱们是岳家,避避嫌好些;平北侯府,有太后赏的嬷嬷在呢。”宫里出来的嬷嬷,不比黄姨娘强多了。

孟赉已是哭哑了嗓子,身心俱疲,哪有心情跟妻子纠缠这些小事。阿菁还不到半岁,安然夫妻二人要奔丧也不能带这么小的孩子,当然是留杜姨娘这亲外婆留守才最放心;悠然从小到大都是个不省心的,这会儿即将临盆,亲娘不在身边哪行。

“她二人也该回泰安尽尽孝心,要不,将来有脸葬进祖坟去?”钟氏话中,隐隐含有威胁。妾室,并不是都能埋进祖坟里去的。

孟赉嘶哑着声音说道“她二人不入祖坟,入祖坟的只有你和你。”安然和悠然都想得开,早早给生母置办了风水上佳的坟地。没儿子的妾侍,葬入孟家祖坟又怎样,一样是没人给供茶供饭。

钟氏先是愕然,继而想到百年之后自己终是能独占丈夫,又有些欢喜,“只有你和我”,这是多美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