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眼已经长开,十三岁的女孩。

舒而长的眉下一双眼睛波光摇曳,小巧挺翘的鼻子,粉嫩微翘的唇瓣,皮肤像是冬日严寒来临时骤降的初雪,正如二老爷闲时说的,吾家有女初长成。

因六姑娘还未及笄,不到盘发的年纪,雪珠便按着习惯编了松松两条辫子,发尾两颗小小的珠子,倒也精致。

厨房送来了早膳,一碗莲藕粥,几碟子小菜,六姑娘稍稍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雪珠总想劝着姑娘再吃点,奈何六姑娘一到夏季胃口就不大好,一天里早晚吃不了多少饭,人看着显见得跟着就瘦了。

雪珠不免道:“姑娘再瘦下去,园子里胡乱的一阵风也能把你吹跑了。”

欢喜看着小丫头们撤下菜碟,跟着道:“总是要想法子让姑娘多吃一点,不然要是像四姑娘这样,临嫁人了还被嫌了看着是不康健的,那可真是… …”

欢喜的声音在六姑娘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渐渐就低不可闻了。

“我们去给太太请安罢,这两日四姐姐要出嫁,过后便去看看她。”六姑娘说着领着雪珠出了门。

她如今住的地方有个雅致的名字——芙蕖轩。地方不及在镇江的时候大,却也精巧,因靠着荷塘,故有此名。芙蕖轩不止六姑娘一人住,七姑娘也住在这里。因此尚平日难免有些摩擦,倒也没有闹大。

芙蕖轩边上是丁香阁,住着四姑娘和五姑娘。家中现今只余这四个未出嫁的女孩,前头大姑娘在初来京师不久便嫁给了广平公府白家,不到一年的时间二姑娘嫁入礼部尚书裴家,成了裴瑾晔的妻,据说夫妻二人也是相敬如宾的。三姑娘就嫁给了一个小文官家里,却是以庶女的身份嫁给了嫡子,以卿家的门第把庶女嫁给下面的小官算是低嫁了,三姑娘因此才有机会嫁给正房出的嫡子,来日若是这嫡子有造化,她的好日子就长了。

四姑娘五姑娘今岁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俱都该是早成亲了的,却生生差点被拖成个老姑娘。大太太、二太太对庶女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进了京之后的应酬之类,凡是有机会带着自己姑娘出门的时候,从不带着庶女的,也不上心。

倒也是有几个人家上来求娶的,大太太二太太看着还成,几次都快答应了,两位老爷却有意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虽不曾宝贝似得疼着长大,虽是庶女,好歹也不能胡乱就嫁了。

拖拖拉拉,牵牵扯扯。至今四姑娘十七岁,匆忙地寻了个二老爷的旧部,原先上镇江府的同知,二老爷走了便升任了知府,说的是那家的庶子。

这庶子今年双十年华,倒有些才华,平日里在国子监念书。佟知府在京师平民居住较多的区域和官宦人家集居的交界处置办了一处二进的院子,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暂住。

至于五姑娘,二老爷这门亲事原先是给自己女儿寻的,怎奈何四姑娘明显比五姑娘更急着需嫁人,因而就拱手送给了四姑娘。

五姑娘知道后明里暗里没少刺四姑娘,而四姑娘总是神色淡淡,只有六姑娘知道,她心里只怕是无所谓嫁与谁为妻的… …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扫前些时候的闷热,此刻倒觉得清凉。六姑娘踩着青石子铺就的小路,沿途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日日皆是同样的景致。

卿家这处宅子还是老太爷在京师做官时置办下的,位于安富访的唐神仙胡同,这里多住着京中清贵,朝中三品四品上下的官员都把自家府邸置办在此。

顺天府的格局四四方方像块大豆腐,有大街、有胡同,建筑物以一条纵观南北的分界线为依据进行布设,外城南边正中的永定门,是这条中轴线的起点,皇城后门——地安门以北的钟鼓楼,则是这条中轴线的终点。

六姑娘来了这里四年时间,出门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就这还是比四姑娘五姑娘要多的。太太不带着你出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能想出去便出去吗?你不出去怎么才能让外面的贵妇人知道你呢?别人都不知道你,基本就不会有提亲之类的事情出现,婚事就渺茫了,前途便堪忧了。

六姑娘进了二太太的院子,沿途的婆子或恭敬或讨好地给六姑娘行礼说话,没有一个敢不敬的。

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二太太名下的姑娘,又深得二老爷喜欢,自己平日里打赏下人也不吝啬,因此日子过的还算是顺遂,也没有要看谁的脸色。

加之亲哥哥霄三爷这个亲哥哥大小是个官了——

霄三爷四年前春天参加会试,不想考场上发起了烧,整个人烧的稀里糊涂,送回家的时候二太太吓得脸色都白了。

给予厚望的霄三爷就这样,只好等着三年后再考一次,家里人虽觉得可惜,倒也没有太在意。霄三爷那时才十一岁,因为年轻,未来还拥有无数可能和机会。

贞安9年会试的意外没有终究只是意外,今年春日会试,霄三爷终于正常发挥,考上了贡士,随后在四月的殿试上一鸣惊人。

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的称号,第一名称状元(鼎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而霄三爷就是高中了榜眼!直接就和探花郎一起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大小也是个正七品的官了,前途不可限量。

六姑娘当时就感叹,古代的科举难免让人往现代的高考上联想,万人过独木桥,走到最后的人靠的绝不是运气。殿试是最高级别的考试,皇帝在殿廷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以定甲第,而霄三竟然能考到第二名,简直北大、清华都不能比。

六姑娘不知如何比喻,总之是好好的崇拜了霄三爷许久,人才啊。

而据她了解,这个时候的大懿已经形成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风气。

如此,霄三爷要是他日… …也不是不能想的。

家中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就是那个性子,六姑娘也没想讨好她老人家。至于二太太,怎么说,基本上除去在老太太那边受了气回来在六姑娘身上找回点存在感撒撒气也就没什么了,这点六姑娘还受得住。

走到了正屋门前,门边的小丫头挑了绸布帘子,六姑娘进去的时候五姑娘已经在里面了,低眉顺眼站在一边。六姑娘给二太太裣衽行礼,随即和三姑娘站在一起,脸上微微漾着笑意。

二太太很快就吃完了,七姑娘也就到了,穿了身天蓝色的短襦,下面是一条绣着牡丹花的挑线裙子,笑着就二太太行礼后便兀自在二太太身边坐下,十二岁的姑娘,还像个孩子似的腻在二太太身边。

二太太假意说了几句,心里却很欢喜女儿这样,脸上的笑容很大。随意叮嘱了几句,“你们四姐姐就要出嫁了,闲时便去瞧瞧她罢。”

这话一说五姑娘脸上就有点绷住了,方姨娘远在镇江,四年前压根就没被带着上京,平日里也没个人跟她说说心事,家中老爷太太也不很关注她,姊妹几个都和自己不亲,长久下来五姑娘性子比之从前倒阴沉了几分。

出了二太太院子,缠绵了几天的雨也停下了。雨后空气清新,六姑娘自顾自带着雪珠走在最前头,七姑娘昂着脑袋也不理睬她,五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七姑娘,不时说上几句。

几人虽是同行往丁香阁而去,气氛却十分的怪异。等到了丁香阁门口七姑娘头一扭就回了芙蕖轩,随后五姑娘就跟过去了。

六姑娘一个人去看四姑娘,她正坐在西边的临窗炕上做针线,脸部秀丽的线条在光线的映照下更见温婉。她看到六姑娘来了,让丫头们招呼着上了茶,手上却没有停下,六姑娘凑过去看,见她正绣着一个荷包,青灰色的底,上面的图案一时还不能辨认,就问,“这是要给谁的?”

“还能是谁?”四姑娘瞥了六姑娘一眼。

那就是要给将来四姑爷的,六姑娘又瞄了那荷包两眼,也没有过问她和裴瑾晔的事情。毕竟过去就是过去了,即便在二姑娘刚嫁过去的时候她曾经拉着她落寞地在荷塘边坐了一整下午,但在那之后一切仿若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六姑娘觉得,最好的其实是二姑娘至今都不知晓这一段过往,随烟尘湮灭是最好的,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zzzZZZZzzZZ…...

初惊动

四姑娘放下手里的荷包,朝窗外看了看,潮湿的地面微微泛着水光,天空仍旧昏暗暗的。她不禁喃喃道:“不必担心我,现下于我而言已是再好不过的了。佟家看在二老爷份上待我也不会差了,现下那位佟公子又在国子监读书,听说人品相貌都是不错的… …”

六姑娘一直知道四姑娘是个最有分寸的人,如今也觉得她这桩婚事是妥帖的。就是她自己,将来也不求大富大贵,最重要是舒心持家过日子,不要被胡乱许了人。

就眼下看二老爷这个爹爹还是不错的,对待子女的婚事并不草率,六姑娘也能暗暗宽下心,就怕二太太一个不如意将她许给什么纨绔子弟,又或者是那些不求上进的人。

在古代嫁了人,出嫁从夫,男人就是一辈子的依靠了,嫁错了人,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如果二老爷亲自考量了那就不一样了,想到这里,六姑娘还是很庆幸的。

“四姐姐向来比我通透。”六姑娘笑着支着下巴,打趣道:“姐姐来日成了状元夫人可不能把妹妹忘记了,再生几个大胖小子,日子必然顺遂的。”

四姑娘听了不由面颊微红,啐她道:“什么大胖小子… …仗着二老爷宠你,越发的嘴里没顾忌了,什么话都敢说。”

六姑娘就厚着脸皮凑过去,张开嘴巴话还没出口就蓦地被门外瓷器碎地声吓了一跳,随即外头就传来七姑娘拔高的声音骂道:“瞎了你的眼了!”

六姑娘和四姑娘双目一交汇,门外又响起冬欣磕头赔罪的求饶生声音,六姑娘按住四姑娘自己走出门去。一看便明了,想是冬欣端着茶盅要进屋,恰巧撞在七姑娘身上了。

这个七姑娘,这些年越发的娇蛮了,不过是衣裳湿了一点,回去换了便是。冬欣是四姑娘的丫头,要骂要罚也是四姑娘来处理,她一个妹妹,骂姐姐的丫头,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这是明显下了四姑娘的面子。

五姑娘站在一边也不言语,连句劝解的话都没有。

六姑娘心里就有些不屑,四姑娘和七姑娘闹僵起来怕是她最乐得见成的。为了一门亲事,又是自家姊妹,明里暗里的这都多久了,既然已成事实又何必耿耿于怀,又不是四姑娘自己要抢她的亲事,这都是家里长辈做的主,她们姑娘家谁还能说什么了。

六姑娘也不看七姑娘脸色,径自就拉起了颤巍巍跪在地上的冬欣,直言道:“七妹妹若是来看四姐姐那便进里屋去,杵在门口做什么,莫非是要做门神?”

七姑娘本就是余怒未消,现在被七姑娘一刺,更是口不择言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来管我?别以为娘开了宗祠把你写在名下你就是真正的嫡出了!”看到六姑娘抿起的唇角,她心中更觉畅快,有几分嗤笑的意思,“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 …”

院子里现下并不是没有丫头婆子在的,六姑娘眼尖已看到有婆子跑出了门,大抵不过多久府里几个长辈便都要知晓了。

“好,”六姑娘也不执意与她争锋相对,她们吵起来还不是让别人白看了热闹,就瞟了五姑娘一眼,然后对冬欣道:“把这里收拾一下,替我向四姐姐说一声,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门帘子已经挑开,四姑娘已经俏生生立在门边,眼神已有几分幽冷,她是待嫁女儿,现在也是不怕什么的了,横竖就要出门了。

四姑娘瞧了眼七姑娘,七姑娘冷不丁被她冷冷的眼神一看心里竟有些发寒,气势一下子便弱了。五姑娘见状就道:“七妹妹,姐姐先陪你回去换身衣服罢,瞧四姐六妹这架势,想来是不欢迎咱们的… …”

七姑娘一听登时就像火里被浇了油似的,噼里啪啦地烧的她瞪眼跺脚道:“谁稀罕来这里,不是娘吩咐了来看看,你们便是求我我也不来的!”说罢转身风风火火地带着丫头走了。

五姑娘就笑道:“唉,七妹妹就是这么个脾气,四姐可不能置气,都是要出嫁的人了… …人一动气就老的快。”

看到冬欣收拾好碎瓷端着托盘离去,四姑娘也笑说:“妹妹何曾见我生气了?倒是你自己,进来看着真是憔悴不少,却不知是何故。”

五姑娘闻言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身后六姑娘道:“我也要回去了,只怕二太太那里又要差人叫我过去说话。”

四姑娘握了握她的手,“若不是因着我你今日也不会——”

“姐姐不要和我说这场面话,”六姑娘打断四姑娘,叹了口气道:“我如今是越发不能忍耐她了,没事总要生事,不知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今日也是我没忍住才招了她,与姐姐不相干的。”

果然,六姑娘回到芙蕖轩,七姑娘并不在自己屋里,她就坐在窗边托着腮望着门口,等着二太太的人上门。倒是没有让她失望,只是竟是金妈妈亲自来的,六姑娘拿起一册书假意在看,门边就传来金妈妈的声音,“六姑娘,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门边的小丫头打起帘子,金妈妈进了屋里,看到六姑娘正坐在窗边看书,似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了这才看过来,姣好的面容上就浮起了笑。

“妈妈来了。”六姑娘放下书走过去,带着些不解问道:“今晨才去了,太太怎么突然要找我说话呢?”

金妈妈这些年见六姑娘一直乖巧知礼,对二太太没有不敬的,如今身份不比往昔却还是见到自己带了三分的笑,便隐晦地提醒她道:“是七姑娘找过太太了… …”

六姑娘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金妈妈去二太太的正院。

七姑娘站在回廊上,告完状顿觉神清气爽,见到金妈妈带着六姑娘往这边来,她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六姑娘走近了,就得意洋洋瞥了她一眼。六姑娘却浑然味觉的模样,笑着和她打招呼,然后进了屋子。

二太太坐下临窗的炕上的拿着账册在翻看着,门边的小丫头传话道:“太太,六姑娘来了。”

六姑娘进屋给二太太端端正正行了礼,二太太自顾看着账册,就把六姑娘晾着。六姑娘也是习惯了,以往和七姑娘只要是一点儿的矛盾,二太太便会把她叫来敲打一番。这样的次数随着霄三爷的出息更是提高了,像是怕她借着霄三爷的风光便目中无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二太太脸从账册上抬起,不咸不淡地道:“坐下来罢。”

就有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六姑娘谢过就坐下了。二太太端详着六姑娘的神色,见她一派端庄宁和,唇边始终携了三分的笑意,更见她愈是长大就愈是美艳的容貌,心里实打实的不待见起来。自己没有戚姨娘那贱婢貌美,自己生的女儿也不及她的女儿… …

六姑娘见二太太只看着自己,不由笑着询问道:“不知道太太叫女儿来有什么吩咐?”

外面又下起了雨。哗啦啦地声音传进屋子里,二太太朝玻璃窗外瞅了瞅道:“又下雨了,不知道霄哥儿今儿还回不回来。”竟是丝毫没有提及六姑娘和七姑娘的不快。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六姑娘少不得道:“太太放心,哥哥若是说了今日回来那便是一定要回来的,大半个月没见着母亲,哥哥一定想得慌。”

二太太把视线从窗外的雨点上移到六姑娘脸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六儿想不想你哥哥?确实大半个月都在翰林院里忙着,也没回来看过你罢。”

二太太这话实在是强人所难,她必定是希望看到她对霄三爷的反应淡一点的,是不是就一定要顺她的心意说自己一点都不想念霄三呢?

明明知道她是会想的,却要亲口听她说她不想。说到底还是在敲打自己。

六姑娘犹疑的片刻二太太的脸色就不好了,她冷下脸色道:“方才昀儿和我说,你与四姑娘合着伙的欺负她了?”

六姑娘忙惊慌道:“这话怎么说,实在是误会一场… …”

二太太呷了口茶,话锋已见凌厉,“四姑娘毕竟是大房的姑娘,你和昀儿才该更亲厚,没的帮着外人欺负你亲妹妹的!”

“太太!”金妈妈突然喜滋滋地跑进来道:“太太,三爷回来了!”

“回来了?”二太太欢喜地站起身,又看了外头下得七零八落的雨水,就有些心疼道:“下雨了还赶着回来,真是,尽可以晚些的。”

说是这样说,却还是掩不住笑纹在眼角浮现,转脸正要叮嘱六姑娘几句,没曾想霄三爷已经到了门边,他大跨步进门来,第一眼就看到六姑娘垂着头站在边上。

“妹妹在母亲这儿。”

第一句话却是对自己亲妹子说的,二太太的脸色僵了僵,旋即笑道:“我闷了,找明儿说说话。”就看了六姑娘一眼,谁知六姑娘根本不看自己的暗示,只是低着头。

二太太唇边的笑意凝固住,这个六姑娘,前些年看着还好,现在真是愈来愈了不得了,她做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六姑娘这才幽幽地转过脸来,侧身对霄三爷福了福,“… …哥哥回来了。”

霄三爷皱了眉头,默不作声看了二太太一眼。他何尝不知二太太担心自己和亲妹妹太亲近与她和昀儿生疏,但耳边时常听到说二太太把六姑娘叫去训话的,每每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非得折腾一番,可怜妹妹不过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他因此多少对二太太始终有些埋怨,碍于伦常却不能展现。

犹记得四年前来顺天不久,妹妹当时才九岁呢,那样一本正经的语气,现下回味起来却只剩酸涩。

她问他道:哥哥,你还是明儿的亲哥哥吗?

他记得当时自己有些发怔,纳纳不能言语。她就告诉他她知道的事情,姨娘的死并不是巧合——

其实自己又何尝没有一点怀疑呢?虽是天天闷在书房念书,但也不是恁事不知的,那时自己十一岁,十一岁的自己早已立下志向:此生,定要让亲娘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而读书方是唯一的出路。

他那时似乎是把自己曾经许诺她的话重复了。从带她离开月子村伊始,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

现下想来,养育自己成人的二太太,他必然心怀感恩,可这并不代表自己能够一次次容忍她对妹妹施压。呵,大多还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雨愈加急了,母亲若是无事,儿子便先送妹妹回去。”

霄三爷说完,半揽住妹妹的腰往前推了几步,六姑娘带着几分错愕和茫茫然抬头望住霄三爷。他长长的眼波里映出她的脸,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温柔得… …要将人溺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了。

为至亲(抓虫)

门帘微微的颤动,霄三爷半带着六姑娘的背影就这样被遮去了。二太太睁大眼睛盯着门边瞧着,似是不可置信。

半晌,像泄了气的皮球,歪在了炕上,耳边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妈妈眼见着霄三爷就这样把六姑娘领走了,和二太太这个母亲多一句话也没有的,这在以往,哪怕是高中榜眼之前也断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小心地窥着二太太的脸色,就连她都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更何况是太太自己?

当真是冷暖自知。

听见二太太怅然地叹气,金妈妈遣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人,独自上前劝道:“太太莫要伤心难过,三爷如今是不比往昔了,可爷心里一定是有您的。”

打小就抱来养着的,人家说七八岁的孩子难养熟,霄三爷在太太身边的时候可绝对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是太太日日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看着他一步步成才成人的,如今虽说中榜为官,说难听点,这是翅膀硬了… …可怎么也不至于忘恩负义,就把多年的养育之情抛之不顾罢。

二太太叹道:“心里有我这个母亲么?母亲怕是没有她的妹妹重要。”

二太太自认对待霄三爷就像待自个儿的亲生儿子,当然这是因为她没能生下过儿子。她也料想过霄哥儿长成之后的种种,但她似是太过自信了,今次他的作为实在叫她大为意外,那个听话温文的儿子去了哪里?

血浓于血的母子也会有摩擦,何况他们?

二太太此时尚且不明白,却也忧心自己和霄三爷之间小小的裂痕,这道裂痕便是——六姑娘。

六姑娘… …

二太太垂下眼皮,眼前出现了那张初见精致的面庞。和戚姨娘几分相似,和那位,她的族中姐姐河阳伯夫人,顾盼间也有几许的神似。

当年就欲置于死地的小姑娘,没想到至今却越来越好,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不说,样样都较七姑娘优秀—除却出身。还骗得自己以为她是个乖顺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讨自己的喜欢,换着花样在自己跟前逗趣儿… …

这本也没什么,算她识相。可如今是怎么着,这近一段的时日,连装腔作势都做不到了?还是已经不愿、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自己跟前卖乖?!

就因为霄哥儿做了官?就因为老爷宠着她?

二太太脾气上来,伸手就掷出去炕上小几上摆着的小杯子,“咚”的一声杯子撞在窗棂上,落在地上多了几丝裂痕。从杯底狰狞地延伸至杯口,贯穿了杯心。

裂痕难修。

二太太心中蓦地一惊,她终于清醒过来,庆幸自己及时打消了心中刚刚一闪而逝的杀念。——对于自己难以掌控的有威胁性的东西,她习惯性的想要让它消失。

这实在是最简单快捷的做法,也同样拙劣。

二太太就想到了戚姨娘,霄哥儿嘴上没说,心里对于戚姨娘的死不知知道多少?又是记在了谁的头上?自己此番若是真的把六姑娘弄死,神不知鬼不觉还好,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那么她和霄三爷的关系还有修补的可能吗?

她不能确定,自己于霄三爷的养育之情,会不会如那破杯中水,一点一滴的就在时间的无知无觉中流逝干净了… …

“妈妈!”二太太被自己的想法惊颤到无以复加,不禁喊了金妈妈一声。金妈妈慌张地看着二太太,听见她道出了自己的忧虑,她害怕有一天这个不是亲儿胜似亲儿的霄三爷,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还是金妈妈主张道:“… …不管如何,太太还是该笼络好六姑娘的。”

二太太虽现下厌极了六姑娘,却还是赞同了金妈妈,就把昨日汤阁老家送来的帖子放在手里反复地翻转,金妈妈看出太太是动了要带六姑娘出门的意思。

二太太不无感叹道:“今次是汤老夫人五十大寿,若在往常我是万万不带着她一同去的。”宴席间各家女眷,无论勋贵、清贵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在,这样的场合她实在是不愿意把这个庶女带过去,倒衬得她的七姑娘身为嫡女还不及六姑娘稳重。

京里的的贵妇人又是少有见过六姑娘的,名义上她又确是嫡女,不知真相的人家难免把两个姑娘来比较,更甚至万一就被哪家的太太相中了… …也太便宜她。

“就老奴说,太太很应该现下就把这事儿让人去交待了六姑娘,让她早作准备。”其实有何要准备,不过是因着霄三爷此刻是和六姑娘在一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