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看到那张脸,眼皮一跳,世界上竟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河阳伯夫人和戚姨娘的脸在她脑海里慢慢的重合,又陡然分裂开。

河阳伯夫人的眉宇间是戚姨娘永远不会有的骄傲矜贵,她们的气质差了太多。

赵惠萱暗中扯了扯六姑娘的袖子道:“看到了罢?我一直觉得妹妹你和河阳伯夫人有几许神似呢!”

六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这位河阳伯夫人,她的长相明明更偏向于卿家人,像二老爷那样的鼻,如戚姨娘那般的眼… …

不知何故,河阳伯夫人蓦地朝她们这桌看过来,然后笑着对六姑娘招了招手道:“过来我瞧瞧,都说长得像我呢。”

七姑娘闻言嫉妒的视线射向六姑娘,二太太也遥遥看着六姑娘,眼中神色不明。而当事人六姑娘却心中一凛,僵硬地站起身来,赵惠萱感觉到她的不安,安抚地握了握六姑娘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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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蒙尘

河阳伯夫人近距离看着面前姑娘的脸,唇角牵出了笑纹,朝着同桌的二太太道:“婷蕴,你家这孩子模样俊的很,瞧着真是让人打心眼儿里的欢喜。”

二太太笑得就显得不太自在了,六姑娘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是戚姨娘生的,这戚姨娘也和河阳伯夫人这个族姐长得十分相似,她这是不是在间接夸她自己?

二太太向来是不喜欢河阳伯夫人的,家世不及她,相貌不及她,最可恨的是自己的丈夫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也一直是她!宠了十几年的戚姨娘也长得像她,现在整天碍她眼的六姑娘也有点像她!

“姐姐快别抬举她了,”二太太笑着道:“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罢了,呵呵。平日里已被我家老爷惯的不成体统了,您再这样说,她尾巴也要翘到天上去呢!”

二太太说着就拈起帕子掩住唇笑起来,周遭的太太们见状也都跟着笑。六姑娘睇了一眼二太太,本可以作势腻到她身边去卖乖说笑的,心里这么想着腿却迈不动,只静静地垂着脑袋娴静站立着,河阳伯夫人眼神闪了闪,从腕上褪下一只血红老冰种红翡翠手镯下来,笑道:“初次见面,这便算作见面礼了。”

她执着六姑娘的手腕套了进去,白皙的手腕配上这血红色的翡翠镯子更衬得皮肤白腻,她不禁赞道:“哟,这镯子合该是你的。”

六姑娘此刻知道自己不好推脱,便落落大方地谢过河阳伯夫人,还迎着七姑娘的目光笑意盈盈地转了转手上新得的镯子,脸颊上的笑窝深深浅浅。

河阳伯夫人略坐了一会子,推说家中还有事便提前告罪离开了,汤老夫人命汤大奶奶直送出二门去才回来。却说河阳伯夫人上了马车,直接命车夫去了南聚贤访的小豹房胡同,娘家蒋府。

一下马车她便急匆匆一路进了蒋夫人的屋子,蒋夫人看着女儿呼吸急促的样子不由奇道:“这是怎的了… …不是去赴汤老夫人的寿宴了?这个时辰来我这里作甚?”

河阳伯夫人遣退了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亲自关上了门,回身就对蒋夫人就迫不及待道:“娘,我见着姐姐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今日竟见到…那孩子了?”蒋夫人呓语一般,手里的茶盅盖子也忘记放下,好半晌才平复过来,望着女儿道:“她还好罢?倒也奇了,这些年等闲婷蕴是不带她出门的,我因此上竟是从未见过… …”也没有主动去看她。

“母亲休要胡思乱想,”河阳伯夫人劝道:“姐姐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我听婷蕴的口气,平日在家里卿家二老爷是极其宠着明微的,您今儿个没去故没听着,那口气酸着呢。”想到二太太的样子她就好笑。

“内宅毕竟是当家主母说了作数,二老爷能护着多少。说到底,明微这孩子从小毕竟吃了不少的苦啊… …可怜馨瑶年纪轻轻撒手去了,若是能熬到现下里霄哥儿成器,六丫头又大了要说亲事了,总也能看着儿女娶亲嫁人… …”

河阳伯夫人听着眼神也黯淡下来,心知蒋夫人心里的结这些年只有增无减。

当日蒋夫人带着一对粉白可爱的双胞胎女儿途经镇江府,谁知在郊外遇到了持刀的匪人,随侍的家丁护卫拼死护着蒋夫人,死的死伤的伤,等到终于逃出生天,蒋夫人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少了一个,只剩下现今的河阳伯夫人蒋馨乔,而另一个三岁的女儿蒋馨瑶却不知去向!

即便之后她多方打听也毫无下落,心早灰透了,竟在多年后无意得知二太太给卿家二老爷聘的良妾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馨瑶,也就是——戚姨娘。

她已为人妾,想来当日必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被卖给了镇江的一户姓戚的农家。

蒋夫人有过庆幸,幸而她的馨瑶并不曾流落风尘之所,然,与人为妾又算得什么呢?这样的女儿已是不能再让她认祖归宗了,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人家家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蒋夫人越想越难过,掩着面痛苦地哭出声音,“馨瑶的命怎么这样苦,她怎么这样苦!我们家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是这样的命数啊,你能嫁给河阳伯,你姐姐什么样的人家又配不起,若是没有当日之事,她现下定能和和美美的相夫教子,就和你一般,闲来无事常回来看看我… …”

“娘,快别哭了。”河阳伯夫人的话音里也带出了哭腔,她抚着蒋夫人脊背流泪道:“哭多了毕竟伤身,事实已经铸就了,活人不能见天儿淌眼抹泪的想那些不能扭转的事情了,这都是命啊!如果可以我真宁愿当初不见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姐姐。”

“你胡说什么!”蒋夫人蓦地抬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谁都不能有事,不该有事的… …”

##

蒋府里母女俩哭成一团,卿府这厢二老爷今日休沐在家,在外书房里看了几卷书,有小厮报说:“二太太和小姐回来了。”

二老爷便手托一只红木的小匣子进了芙蕖轩,到了门边上小丫头争着打了帘子叫道:“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二老爷哼着调调笑着穿过厅堂进了西边的稍间,六姑娘已经甜甜地迎了上去,先给二老爷行了礼,然后她晶亮的眸子就盯住了二老爷手上的小匣子,娇憨地指了指道:“是给明儿的么?”

二老爷故弄玄虚地道:“怎的就是你的,我是要给你七妹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六姑娘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他有些意外,按说六姑娘不是这般看重这些东西的,就是平日里,有什么东西也是让着昀儿的。

六姑娘见二老爷脸色渐渐不虞,心里也真的不开心了,即便她偶尔耍耍性子也不能么?七姑娘是妹妹,她对她应有的忍让绝不会少,但是并不代表自己会一直息事宁人。二老爷虽说看重她,却不代表他不在意七姑娘,说穿了,都是他的女儿,他一样疼,只是自己平日里的作为更合他心意罢,或者是他觉得她长得像戚姨娘,往日重重不过是偶尔的眷顾罢了。

二老爷见一向乖顺柔和的六姑娘盯着脚尖不说话,看着可怜见的,脸上的不悦便渐渐褪去。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见有水滴从六姑娘的眼睛坠下,滴在绣了紫薇花的精致鞋面上,顷刻间便大片大片的濡湿。

他一个大男人,女儿哭了自是手忙脚乱,忙奉上那匣子在六姑娘眼前,“为父的与你玩笑,你倒当真了。这不是给你的还能是谁?昀儿没有,只此一份。”

六姑娘吸了吸鼻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抽抽噎噎地接过那匣子,也不打开,泪水还是一颗一颗地落,竟仍是满脸的委屈,又似欲言又止。

二老爷纵横官场多年,如何看不出女儿有话要对自己说,当即问道:“谁给明儿委屈受了?”

六姑娘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真哭还是假哭了,仿佛人脆弱的时候只要有个人温言软语地劝慰着,不拘那人是谁,总是更加的催人落泪。“今儿母亲带我和七妹妹去汤阁老府给汤老夫人拜寿去… …七妹妹竟然把我推进那树林的土坑里头… …”

二老爷听地气血上涌,低头见女儿泪如雨下,想到戚姨娘去后六姑娘没了生生母亲,二太太又是那么个人,直把七姑娘教成现在这副性子!当即好言好语劝慰了许久,不多时就出门穿过庭院进了七姑娘屋子。

七姑娘听闻二老爷来了忙不迭喜滋滋地冲过去,“爹爹来啦!”

二老爷不着痕迹把七姑娘推开来,兀自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脸色阴沉地质问,“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七姑娘唬了一跳,虽然自从自己长大后二老爷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抓着她就往屁股上招呼,可不代表二老爷没有别的法子治自己。

一定是六姑娘在二老爷跟前告她状了!七姑娘忿忿地想。

她只好委委屈屈道:“哪有什么呀,爹爹不要听人说风就是雨的,不要相信六姐姐说的… …”

二老爷这下便连听也不愿意再听七姑娘解释了,想来是真的了!按说他是一万个相信六姑娘的话的,不过想再给七姑娘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我对你太失望了!”二老爷扔下这句,背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七姑娘不是当年的孩子了,他不能抓起来就打屁股,要说让她罚抄经书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有什么用?!最后二老爷怒气冲冲地指着窗前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反省,跪到明儿早上才准起来!”又吩咐外头伺候的人,“不许给她送吃送喝,谁都不许进去!”

二老爷随手指了院子里一个婆子,让她在门外看着,那婆子哆嗦着应了是,跑着就站到了门外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整个庭院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从没见二老爷发过这样大的火气,一想老爷是从六姑娘屋里出来才会对七姑娘这般的,难免有想法。

“就知道是个不安生的,仗着三爷出息了就不把二太太放在眼里,现下竟然还敢挑唆老爷——”

“嘘!你要说自己去说,不要同我说!”

“… …”

二老爷走后,两个婆子的交谈声传进欢喜耳朵里,她本正端着一盆水经过庭院,如今顺势朝她们泼洒过去,哗啦啦的水浇了那两个婆子满身满脸,一个婆子凶神恶煞地正想发作,抹了把脸一看清是六姑娘屋里的大丫头欢喜,一股子气生生的只能咽下去,赔着笑脸拉着另一个跑走了。

欢喜对着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我呸!背地里乱嚼舌根子的老东西!姑娘的事情是你们浑说的!”

雪珠本正伺候着六姑娘沐浴,听到外头欢喜的骂声忙要出去看,六姑娘疲倦地拨了拨水水上的花瓣,舒服地呼了一口气,“你且由她。”

雪珠心道:欢喜性子虽太过直率,这时候却不曾做错,这总是她忠心护主的一片心。何况这院里的人平日里眼里只有七姑娘看不见六姑娘,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厉害。若依了自己的性子么,往前推几年或许也会和今日欢喜一般罢,还是稍显冲动了。

七姑娘直挺挺地跪在窗前,二老爷连垫子也不许她垫,虽然不过才半个时辰,但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处罚。此刻七姑娘只觉得膝盖疼痛得几近麻木了,咬着唇瓣愣是死磕着,一偏头透过窗缝见到门外守着自己那婆子战战噤噤不时朝大门处张望着,七姑娘转了转眼珠,猛然“咚”一声往地砖上栽倒过去。

门边的婆子本就警惕,一听到声响看过去,顿时吓得冲门进去,妈呀!七姑娘要给个好歹她还有活路吗!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叫嚷道:“可不得了了!七姑娘晕过去了!快去正院通知太太啊!”

虽然二老爷临走时吩咐不准婆子私下里偷偷去二太太处求情,但她哪里还顾得了。院子里也因着她的一句话乱成了一锅粥,早有机灵的婆子跑出门去通报二太太。

没多久二太太便领着丫头们赶到,一把把七姑娘搂紧怀里,因还不明就里,劈头就骂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满屋子的人瑟缩着跪下,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有七姑娘近身伺候的大丫头欢舞哭着道:“太太,都是因为老爷从六姑娘那里来了才罚我们姑娘跪在窗子前的,叫我们不许送吃送喝的,也不许人进来… …”

二太太望着女儿紧闭的眼睛,心疼地搂紧了七姑娘,本就因今日河阳伯夫人而心有怒气无处可撒,当即便吩咐自己带来的几个粗壮婆子,喊道:“把那贱人生的给我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二太太真的发飙了——————

顶撞

几个婆子面面相窥,俱看到了各自眼中的迟疑。

府里一点风吹草动总是下人们最先清楚,今日七姑娘是被二老爷亲自罚跪在此的… …六姑娘是霄三爷的亲妹子啊,现今云二爷如此不成气候,霄三爷却是金科榜眼郎,已经当官啦!她们二房将来谁当家还不一定呢,若是就把六姑娘得罪了是不是不划算… …

金妈妈见她们傻站着不动,唯恐二太太亲自冲到六姑娘那里去,一时情急便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

其中有一个张婆子,素来是喜欢拔尖儿的,一看现在的情势立马就率先冲了出去,后头的婆子们这才跟着出去。二太太看在眼里更是生气,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夫,一面把七姑娘放到了里间床上躺着。

却说以张婆子为首的几个婆子很快就穿过庭院到了六姑娘房门前,门口的小丫头早便听到了那头的动静,此刻见张婆子为首一群婆子气势汹汹而来,腿都软了几分,却仍是守在门口道:“我们姑娘休息了,吩咐不许人打扰!”

张婆子冷笑一声,“你们眼里难道只有六姑娘?这家里可是二太太当家!太太叫姑娘过去说话!”说着便要强行推开门口碍事的小丫头硬闯进去。

“你——你怎么推人?!说了不许进就是不许进!”门外很快就乱哄哄地推搡起来。

雪珠帮六姑娘把半干的长发梳理整齐,又挑了件素净的袄子伺候着穿上,表情凝重地往外张望。欢喜已经撸着袖管随时准备冲出去了,六姑娘咳了声站起身来,雪珠和欢喜都看向她。

“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六姑娘整了整衣襟,看上去竟是意外的镇定,仿佛听不到门外的吵闹声似的。她低头想了一会子吩咐雪珠道:“一会子我跟着过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我一出去你瞅准机会便出府去找三爷。”

雪珠颔首,欢声倒机灵,她忙道:“那我去找二老爷!”

六姑娘还没说话,“砰”的一声门已经被撞开了,门边的小丫头跌坐在地,张婆子扭着肥腰一把掀开帘子一路直接进了里间,随后几个婆子也陆陆续续进来。

雪珠不禁立眉道:“好没规矩!姑娘的寝房是你们这等婆子可以随意进来的!?”

门边的小丫头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跑进来,却是站在门边上,这时候王树家的也进来了,六姑娘对她使了个眼色,王树家的也没多说,便带着那小丫头退了下去。

“有什么事?”六姑娘面无表情看了领头的张婆子一眼。

那张婆子也没有因此气短,昂首道:“烦姑娘跟我们去一趟七姑娘的屋子,二太太在那儿等着您呢!”话犹未毕,又从外面传来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张婆子回头一看,竟是又来了好几个婆子,且都是二太太娘家陪过来的人。

就满脸堆了笑要说话,谁知人家睁眼也没瞧她一眼,当先儿一人道:“太太说了,叫姑娘过去说话!”话音一落一群婆子就一拥而上作势要把六姑娘架过去!

原是二太太久等未见张婆子等人,怒极之下就叫了自己最信得过的心腹人亲自去“请”六姑娘。

六姑娘愣了几秒,似是不敢相信这群婆子竟野蛮至此,雪珠立时就拦到了跟前,口中急道:“我们姑娘何曾说不去了,这是要做什么!”

雪珠哪里是那群婆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拉开了去,撞倒了一边高几上的汝窑彩绘花瓶,欢喜惊叫一声就去拉她。

六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地挣脱了婆子们抓过来的手,直接就地捡了一块尖锐的碎瓷片。

众人一下子就懵了,只见六姑娘胸口剧烈起伏,一手举着那闪着冷光的瓷片儿,冷冷笑道:“怎么都不过来了?过来扯我衣服啊,来拽我头发啊?”方才混乱之中她的头发被拉散了,就连手臂身上也不知被哪个掐了好几下。

欺人太甚!

六姑娘只觉鼻头隐隐发酸,却倔强地扬着下巴,手上用力把那瓷片把地上一坠,掷地有声,那尖利的瓷片登时就裂成了两半儿,尸骸一样蜷在地上。

“今时今日… …你们若还认为我卿明微可任人搓揉那便大错特错了。”六姑娘凉凉地撂下这一句,径自绕过一众婆子出了门。

六姑娘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等那群婆子呼啦而去,欢喜一下子便抱住了雪珠哭泣起来。雪珠胸腔里燃着一把火,她安抚地拍了拍欢喜的背道:“快,我想法子出府,你去找老爷去。”

话虽容易说,可实际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等闲府里的丫头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今儿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任雪珠在卿府角门苦说活说,那看门的媳妇愣是不放她出去!她便掏出了几个银锞子赔着笑塞给那媳妇,谁知人家欢喜地收了银锞子却仍是不放雪珠出府。

那媳妇在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下怎会不知道雪珠出府要做什么?若她现在放了雪珠出去也不是不能够,可事后二太太算起帐来她可要怎么办,谁来帮她啊。

雪珠捏着拳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小角门,可就是出不去!

她不能怪别人不近人情,这世道不正是如此么?人与人,一边艰难着,一边互相为难。

六姑娘很少主动来七姑娘的屋子,鲜有的几次也是做做样子随意坐坐就走。此际她站在门边整了整头发,有婆子把门帘挑起来,喊了声,“六姑娘来了!”

屋子里有了点动静,六姑娘进去的时候二太太正在和一个捻着胡须的老郎中谈七姑娘因何晕厥不醒。老郎中常年在各家官宦人家行走,虽知这府上的七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却仍是开了副安神的方子让煎了,只说七姑娘并无大碍,晕厥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金妈妈给了老郎中谢仪,又送老郎中出去。等人走了,二太太就瞄见了站在一边朝七姑娘卧房方向张望的六姑娘。

姨娘生的贱种,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子样儿!

二太太如今只觉得自己只要一看着这样一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一声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六姑娘本在寻思着七姑娘是否真的晕倒了,直到刚刚听到那郎中说的话她才放下心。

眼下七姑娘没事,她才能好。

六姑娘给二太太行礼问安后,垂眉敛目一脸恭顺地站着。半晌听不见二太太的声音,她才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二太太的视线紧锁在她脸上,抿紧了嘴角。

六姑娘便问道:“不知太太有什么事要说与我?”

二太太也不装模作样了,直接道:“你还来问我,正该我要问你才是!”

“霄哥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是我看着他长大成人。在这个家没有谁比我更在乎他,”二太太说着加重了语气,“同样的,我相信在霄哥儿心里我这个母亲也是最重要的!”

听着二太太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一句话,六姑娘似是思考了一番,然后她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道:“嗯,太太说的都是对的。”

二太太脸色见沉,继续道:“老爷疼你是你的造化——”

她到底想说什么?六姑娘没发现自己已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太太了,她如今在她面前已经连讨好奉承都难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莫要仗着老爷疼你便挑唆着欺辱昀儿!”二太太半挑起唇角,终于把自己最想说的话吼出来,“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度你必是暗妒昀儿许久了。呵,才要说瞎话让老爷罚她跪着,如今她晕倒了你良心竟安吗!”

六姑娘垂首望着地面,二太太认为自己的女儿好,她女儿绝世无双她没有意见,不然她妒忌七姑娘的说法怎么成立。

可知女莫若母,二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肾上腺素分泌旺盛容易冲动?冲动是魔鬼,这个魔鬼今儿还把她往土坑里推,这次是土坑,那难保没有下次。

下次又是什么?

思及此,六姑娘不禁挺直了背脊,抬头寻到二太太的眼睛,看着她极认真地道:“太太怎么会这样想,七妹妹会晕倒并非我所愿,老爷处罚七妹妹亦非我所愿。女儿也不曾说什么瞎话,若等她醒过来,我想您是否可以自己问问妹妹呢?”

就是因为二太太一而再再而三,一味地宠着七姑娘,才养得她如今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性子!

六姑娘扪心自问,共同生活了这么些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看着七姑娘貌似天真,一天天的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她偶尔也担心来日嫁作人妇的七姑娘是否还会这般的好运。或是遇上一个简单的家庭?一个不理事的婆母?

“分明您自己的女儿自己再清楚不过,却还要借着这由头寻我的不是么?”

夏日日头长。

西斜的落日余晖照进屋里,攀爬至六姑娘的侧脸,而她的另一半却被光线凿出暗暗的剪影,似乎掩藏了某些外露的情绪。

二太太猛然一拍桌子立起身,“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给我跪下!”这便怒不可遏了,察觉到六姑娘话语里含着的一丁点讽刺,她如同被人剥光了一般。

是的,六姑娘说的不错。七姑娘的性格她一个做母亲的如何不明白,咋咋呼呼,敏感易怒。但是即便她知道是七姑娘有错在先又如何?在她眼里错的人永远只能是六姑娘。

跪就跪。六姑娘一弯膝盖往地上一跪,二太太张了张口又闭上,如此几次她最终进了卧室去看七姑娘。二太太来到床边看到女儿还没有醒过来,心里急得乱麻一般。真应了那句关心则乱,她竟没能发现七姑娘是在装晕。

##

傍晚的时候七姑娘实在是睡饱了便假意朦胧着醒转过来,彼时二太太已另罚六姑娘在自己屋里跪着,不经她允许不准用饭喝水,跪到天明算完!

这话何其相似,不正是二老爷对七姑娘说过一遍的话?

说起二老爷,当她发落好七姑娘后便怒气未平地出府了。因此上欢喜和雪珠二人皆是垂头丧气地回来,一回来稍稍打听就知道二太太让六姑娘罚跪直到第二日天明。

日头沉沉地坠落,残阳一点点消失殆尽,不留一丝余韵。很快天幕便一片漆黑,只有一颗、两颗星星孤寂地挂在天幕上。

张婆子站在窗外不住地朝屋里瞅,见六姑娘仍旧跪得好好的她才咂着嘴巴看看天空,偶然欣赏一下夜景。

六姑娘趁她不妨伸手在膝盖处揉了揉,身子歪七扭八,“嘶”了几声,那张婆子听到声音立马敲了敲门,以示警告。

雪珠和欢喜几次端着吃食过来都被张婆子义正言辞地拦在门外,直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透过屋子里豆大的烛光可以窥见六姑娘,也不知是因着光线晦暗还是什么,在这样的夜里,总觉得她的眉眼益发羸弱。

宴席的时候没怎么吃东西,直到现在更是滴水未进,还要这样跪着折腾人,铁打的也吃不消啊!雪珠眼泪莹莹地站在门外,一站便是一夜。

天色甫一亮,雪珠立时便冲进了屋子,靠在廊柱上睡着的张婆子被惊醒了四处张望,然后才反应过来,跟着进屋里。

“姑娘… …你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你快肥来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