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例在民间比比兼是,可落到自己身上却仿有千斤重,多少年来压得吴老爷喘不过气。他无奈何地叹了口气,扶着桌案坐下道:“为父知道你多年来一直为你母亲气我,可这世间事往往不只你看到的那样。”往往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其中滋味,而别人往往只能窥见一星,却自以这便是全貌。实是大谬。

吴少洵低眉把地上的纸团一一捡起,捋平。吴老爷看着看着,终是问道:“方才说… …见着了谁?”他自知戚姨娘早在卿家二房来京师之前便已去了,而今儿子去了一趟卿家就回来翻自己书房,若说见着了相像之人也未可知,怕就是戚姨娘的女儿罢。

吴少洵心中虽还有怨怼,对于那些父亲讳莫如深的往事却没有加以追问,此时一五一十答道:“… …无意中得见卿家两位小姐。”墙角下两个粉面的少女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他依稀记得她们穿着皆不俗,想来必是府中小姐无疑了。

吴老爷微微沉吟,刹那间眸中亮光一闪而逝,他瞧了儿子半天,末了竟是笑道:“吾儿一表人才,如今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吴少洵只作未听见,自出了书房。书房外不远处吴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见吴少洵出来忙迎上去,“夫人知道少爷回来了命奴婢请您去呢!”

吴夫人听得二门上报说吴少洵早早回府,却是直接进了吴老爷的外书房,当下就急了。等闲吴老爷是不准谁进去的,若是儿子惹了老爷生气可怎生是好?当下便命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去书房候着。

吴夫人院子里已摆好了饭菜,她一见儿子进来就淌眼抹泪儿道:“洵儿是成心惹为娘的担心不成,你好好的跑你爹书房去作甚?”

吴少洵自在桌边坐下,不疾不徐道:“母亲放心,父亲并未生气。洵儿不过去瞧了几张人像。“

“你——”吴夫人脸色一阵白,责怪道:“好好的瞧她做什么,已是入了土的人。”说完才惊觉失言,对上儿子疑问的眼神她才缓缓道:“娘亲早便托人打听过了,那年你父亲为官前是与一户人家的女儿订了亲事的… …”

吴少洵吃惊不小,吴夫人又道:“后来你父亲进京做了官,那女子便成了卿家二老爷的妾室,几年前命薄,未能跟着卿老爷上京便去了。”她花费了大心思才在吴老爷身边人口中套到这些消息,否则真是难以安寝,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丈夫日日在书房为别的女子深情作画?她打听出了这结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自己连一个妾都不如,宁愿想着别人家的妾室也不念自己这个正妻么?

吴夫人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泪珠子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的落。

吴少洵却想,今日他所见的那位,莫不就是那妾室生的女儿?怪道如此相像,而父亲画中女子正值芳龄,可见父亲他自此是没再得见那女人了。却还念了这么久么,这么想着他心中就生出了奇怪的滋味。见到吴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不禁安慰道:“母亲伤心已是不该,哭坏了身子是要让儿子担心么?”

吴夫人的泪奇迹般地止住了,好在她肚皮争气生了个这么个儿子。在吴夫人心目中吴家其他几个庶子都比不上他的洵儿一个手指头,她就扯着帕子抹泪宽慰地笑道:“好在娘亲还有你,不然娘亲这日子可怎么熬… …”

虽然被母亲的眼泪搅得烦躁,可吴少洵一向对吴夫人是从来没有脾气的,他温温的笑了笑,低头吃饭。

晚间吴老爷破天荒地到了吴夫人的院子,吴夫人喜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吴老爷却没心思应付她,开口便道:“你往后也别日日窝在家中,可以的话,便多往卿府上走动走动。”

“… …”吴夫人满腔的热情蒸发作了空中的水蒸气,“老爷这是何意?妾身只与他们家大太太有点交情,人家也没下帖子请我… …”话尾音里满满的不情愿便露了出来。

吴老爷背着手在厅堂里踱了几步,道:“有交情便可上门,她家刚嫁了女儿,你备份礼上门恭喜一番怎么了?”

“咱们家素来不攀附他们的,妾身觉着眼下也没必要巴巴的上赶着去凑这热闹… …”吴夫人小声辩道。

吴老爷气结,看来是非得把话说明白了。“谁让你去巴结人家了!”这样的事她做的来么,在吴老爷心里这个夫人不说一无是处,却真是不为他所喜。就耐着性子用商量的口吻道:“洵儿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我想着让你到卿家探探口风,看看她们家六姑娘可说了人家没有?”

这下吴夫人当真是明白了,也噎住了。“老爷,老爷怎么忍心,咱们家洵儿可是你嫡亲的长子,怎么让他娶一个… …庶出的女儿?”声音还是小小的音量,话里的意思却不容忍忽视。其实她原想直言这六姑娘不就是他老相好的女儿吗,竟是要用她的宝贝儿子填补他自己的遗憾!

吴老爷不温不火道:“庶出… …夫人若不是忘了自己出身?”吴夫人就是家中的庶女,后来被嫡母嫁给了当时刚刚小有所成的吴老爷。

吴夫人的眼泪唰唰唰地往下掉,她才是遇人不淑!可再怎么样她也不甘心就这样让儿子娶卿府那六姑娘,庶出嫡出另说,就说今后她进了门,自己这婆母能压得住么?万一她的洵儿被勾住了心神,老爷又护着,她还怎么立威!

吴老爷一看见吴夫人哭就头疼,吴夫人不是普通的水做的,吴夫人必是洪水做的!

他揉了揉眉心,“你究竟哭什么?这两日便去罢,别耽搁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留一丝云彩。

吴夫人哭也哭够了,无法子,吴老爷的话在家里就是圣旨,她哪里敢不听从,没过几日果真备了份厚礼坐着马车赶至卿府。

作者有话要说:

:-)

吴夫人说亲

大太太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桂妈妈迎面而来道:“太太,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吴夫人带了礼物来拜访您了。奴婢已经安排吴夫人在正厅用茶。”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大太太自言自语,她自问和这位吴夫人交情并不算深,不过是几次里宴席上说过几句话。她一时也琢磨不出这里面的门道,却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

一面走一面问桂妈妈道:“来了多久了?可不能怠慢了。”

桂妈妈笑着道:“太太放心,正厅里丫头们都伺候着呢。吴夫人来了没多久,也就是饭后的时辰到的。”吴夫人到的时候大太太恰巧在老太太屋里陪着说话凑趣儿,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厢吴夫人坐在正厅里,茶已经换过了两遭,她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心里却是恨不得立马就走人。本就与卿大太太没什么交集,贸然而来谈得还是人家隔房的姑娘,这跟哪跟哪啊!

吴夫人没有纠结太久大太太就回来了。

大太太看着吴夫人笑容满面地道:“哎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总说要来坐坐还当你忘了呢!”这样的态度算得上热情了,吴夫人一听看来这事情有门,便从座椅上站起来笑道:“平日里总想来却不敢贸然打扰,这不是听说夫人府上有喜事,趁此便略备份薄礼来坐坐,你可别嫌我来晚了。”

“不会不会。”大太太装作不经意睨了一眼吴夫人身后一个丫头捧着几个礼盒,笑着请吴夫人坐下,自己则在主座落座。

桂妈妈机灵地领着那捧着礼盒的丫头下去喝茶,吴夫人捧着茶盅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喝在嘴里实在没滋味,她都喝了两杯茶了。现下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卿大太太未必会相信她此次造访纯粹是为了道喜。

大太太迟迟等不到吴夫人开口自己又不好问,只好笑看着吴夫人,那意思是‘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终于吴夫人确信自己再喝不下一丁半点的茶了,放下茶盅她抬头道:“实不相瞒,此番是为了我们家洵儿… …”

这是个好的开头。

吴夫人说完后虽然大太太面露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再怎么说她两个女儿都嫁人了,那吴夫人肯定是冲着二房的姑娘来的。这时候大太太就想到了大老爷常在她耳边念叨的事情,四姑娘这门亲事原先其实是二老爷为五姑娘寻的,无奈四姑娘年纪长了五姑娘一岁,拖不得了,便把亲事转给了她大房的四姑娘。大老爷一直就催着大太太帮着给五姑娘说门亲事,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大太太精神头一下子足了,这位吴夫人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啊!她不禁走过去拉住吴夫人的手热络道:“这有什么好吱吱唔唔的,你尽管说!”

吴夫人反倒被大太太弄得不明所以,大太太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按她开始想的,怎么着大太太也得比她更吱吱唔唔一番才算正常,现下怎么像是比她还积极的样子。

问题就在其实吴夫人是抱着成就成不成最好的心思上门的,大太太怎么能知道,她看吴夫人不说话就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不知这要说的是我们家哪位姑娘?”

大太太甫一问完反倒想起来,吴夫人口中的洵儿不是那日四姑娘出嫁和四姑爷一道来的吴少洵罢?可这一表人才的少年郎,不正是吴家的嫡子?

吴夫人怎么也不会为自己亲儿子来说个庶女的,大太太一时间不免灰心,看来五姑娘是没戏了。可这吴夫人想求二房的七姑娘就更没戏唱,家里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老太太近日和凤家来往频繁,七姑娘将来是要做世子夫人的。

吴夫人看着大太太脸上一时喜一时虑的表情,心里更是想拔腿就走,她要说自己要给亲儿子找个庶女她自己都说不出口。“这个… …”突然吴老爷的脸在吴夫人脑中一闪,她立刻毫不犹豫问道:“不知,你们府上六姑娘可曾许了人家了?”

“六姑娘?!”

大太太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同时眼眸子里很快漫上欣喜,说的是庶女啊?虽然她觉着这吴夫人思想不太正常,却为想到可以劝吴夫人把六姑娘改成五姑娘而精神大振。忙道:“不曾是不曾,这上头的五丫头还没说人家呢… …”这意思是,姐姐还没出嫁,妹妹的亲事不急的。

吴夫人感到失望,她多么希望六姑娘已经订好了亲事,这样一来吴老爷再怎么看中人家也没辙了。压根没去注意大太太刻意提到的五姑娘。

吴夫人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她心里失望脸上自然也是一副十足的失望之情。这下换大太太看不懂了,只好婉转地又道:“六姑娘毕竟是妹妹,今年也才十三岁,上头还有个姐姐呢。”又把五姑娘提溜出来了,就差没明说我们府上的五姑娘还差个婆家… …

要不是二太太根本不把心思往庶女的婚事上放,她一个隔房的婶娘何必操这份心。大太太还不知道二太太么,整日里就为了她的宝贝心肝儿七姑娘围着老太太转圈,还不知道这事儿成与不成呢,瞧她殷勤那劲儿。

吴夫人再一次令大太太失望了,她沉浸在自己失望的世界里,因为她觉得自己那么出色的儿子娶卿家一个庶出的六姑娘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下子吴老爷该高兴了,可她实在乐不起来。

正和院。

宝敏掀了帘子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太朝门边看了一眼,道:“请进来罢。”

二太太纳闷,就看到大太太带着一个妇人从外边进来,她细一凝眸就认出后面那妇人,这不是吴御史的夫人么,大太太带她来所为何事?

吴夫人给老太太问了安,又和二太太打过招呼,便在一旁坐下。大太太想着自己毕竟是隔房的婶娘,不管吴夫人为的是哪个姑娘她都做不了主,便把吴夫人带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毕竟五姑娘六姑娘虽为庶女,可怎么也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女儿,想来也会帮着张罗,到底不会似二太太一般,也因此直接就越过了二太太来找老太太。

吴夫人本人还踌躇着,大太太却替她表明了来意,这下子二太太的脸瞬间就沉了。她捏紧了手中的茶盖子,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吴夫人。

这让她怎么能够理解?为自己亲儿子来说亲,对象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吴家这嫡长子吴少洵莫不是这位吴夫人在桥洞下捡来的?

二太太思维一片混乱,一转头瞥见大太太笑意盈盈望着自己,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今天大太太能把人领到她屋里说这事,而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提出来,六姑娘就不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

她想着勉强笑道:“老太太,我看这… …五丫头的亲事还没订下来,还不是给六丫头说亲事的时候罢?”

大太太笑着差点岔气,亏得二太太说得出口,合着这些日子不是在给七姑娘说亲事,还是七姑娘上头原就没这两个姐姐?她瞄了上座老太太一眼,硬是忍住没出声。

老太太什么样的人,今儿就算不是给五姑娘定了亲事那六姑娘也是跑不掉的,人家吴夫人自己看上了六姑娘,老太太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况那日吴少洵的风采也是大家都见着了的,好个风度端凝的少年,硬是生生把新郎官的风头盖了过去。

放着这样好的人家不要,以六姑娘一个庶女配过去,无疑天上砸下来的馅儿饼。唯一不正常的只能是来说亲的吴夫人… …

吴夫人的观察力没有那么好,再者在人家家里她也就没抬着头四处打量,因此上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满堂的人看作了冤大头一般的角色。

“咳咳。”老太太假意咳了几声,一双眼睛在众人间寻睃了几下,才慢悠悠道:“这门亲事我瞧着甚好。六丫头这些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人也聪慧,模样性情也好,二媳妇,”就喊了一声二太太,“你说是不是?”

二太太被老太太点名,虽还是满腔的不愿意,无奈也只得笑着道:“是是。六丫头果真不错的。”

吴夫人才不管她们家人说什么唱什么戏码 ,她只知道自己就是那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人,还得表现地心甘情愿的。当下就堆了笑容说道:“早听说卿家的姑娘都是极好的,呵呵。”

说姑娘好倒不如说姑娘嫁得好,卿家大姑娘嫁进了广平公府,二姑娘嫁给了礼部尚书家,三姑娘四姑娘相比虽差了一截却也是书香人家的媳妇。

老太太对这点还是自得的,她瞧了一眼二太太,不耐地翻了翻眼睛,只吩咐身边宝敏道:“去把几个姑娘叫过来见客人。”

这是要让吴夫人再相看相看六姑娘了,二太太只能干瞪眼。按她的打算是要把六姑娘随便配了哪家的庶子便算是对得起她了,没曾想半路杀出了吴夫人,这吴夫人是不是缺心眼儿呀。

二太太身后的金妈妈却小声在她耳边道:“太太沉住气,不妨就让六姑娘嫁过去得了。回头三爷知道了也会以为是您为六姑娘张罗的,岂不美?”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征兆,可霄三爷对二太太的疏远是显而易见的,自从那一次二太太的人在六姑娘屋里闹了一通,霄三爷虽不曾找二太太兴师问罪,却是再不曾踏足二太太的正院。二太太对此也是急在心里,为此对六姑娘的厌恶更加深了几层。

二太太不禁思忖:现在难道真要为了修复和霄哥儿的关系,便要便宜了那贱人生的小蹄子?真真是太过便宜她了!

金妈妈太过了解二太太了,心知二太太还是不愿的,只怕她一会子做出什么逆了老太太的意。便又苦口婆心道:“太太想想老爷多久没来了,这里头文章大着呢。老爷既然宠这丫头,您何必对着干,这样的亲事可是连老爷都寻不到的,若您真给搅和黄了… …”这下子岂不是不仅把二老爷惹毛了,还惹得老太太不快。

金妈妈没说全了,二太太却听的分明。金妈妈说的她怎会不知,可她就是不甘心,六姑娘哪里就有这么好的运道,这种事也能让她碰上?吴夫人为什么独独看上六姑娘,她把七姑娘带出去的次数要比六姑娘多得多了。

二太太这是到底意难平,又怨上了埋进了土里的戚姨娘,她生的女儿凭什么就比她的打眼,凭什么就她戚姨娘长得像河阳伯夫人,她分明才是河阳伯夫人族里沾了亲的族妹。

二太太倒不是看上了吴家,只是单纯地不甘愿六姑娘能和吴家嫡子订亲。她怎么会知道吴家老爷就是当年她买下戚姨娘时,那个与戚家定下亲事的穷酸秀才呢?

世事难料罢了。

吴夫人坐的也不踏实了,她也是有心想见见这个六姑娘。现下就盼着这位六姑娘真能配得起她的洵儿,否则… …为了儿子,便是当场反口也不是不能够的。

作者有话要说:-L-

不春胜似春

话说那宝敏带着两个小丫头出了正和院,命其中一个进了丁香阁,自己则和另一个进了芙蕖轩各自通报。

雪珠本坐在窗边上做针线,老远见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宝敏朝着她们这里来了,她心里道奇,一面那宝敏已经到了门边上。

宝敏掀了门帘子进来,未语先笑,雪珠正要喊小丫头去倒茶,宝敏却道:“不必上茶了,是老太太叫姑娘过去。”

这时欢喜从内室里出来道:“是宝敏姐姐来了,可巧我们姑娘才睡着呢。”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宝敏暗道这二人皆是六姑娘的贴身丫头,都是可以信的,本也是有心想提点着点,便拉着雪珠欢喜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欢喜和雪珠对望一眼,哪里还有不懂的。雪珠一开始就想套出几句话来,没想到这宝敏竟会主动告诉她们,按说素日里也没什么交情的。

宝敏简略的把吴夫人造访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时间有限,况且她也知道的不多,只清楚这吴夫人家怕是看上六姑娘了。几句话说的雪珠、欢喜吃惊连连,雪珠还算镇定,欢喜张了嘴巴使劲眨了眨眼睛道:“不能罢,我们姑娘可没怎么出过府里… …”怎么会被这吴夫人相看上?

雪珠不似欢喜,还是她问到了点子上,“却不知吴家这要说的是家中的——?”嫡庶也还好,她们小姐是庶出,也便不求什么嫡少爷了,倒是人品如何才是重中之重。

宝敏一听,她恰是知道的,便无保留道:“说来也奇了,还是六姑娘是有造化的,你们都想不到,这吴家夫人竟是为她唯一的儿子吴家大少爷来说亲的!”

雪珠和欢喜都觉得不可思议,只眼下多的也不能聊了,雪珠留了欢喜陪着宝敏说话,自己转身进了内室。刚想着这一席话要怎么说与六姑娘才好,谁知她一眼就看见六姑娘坐在床沿上,目光淡淡的望着自己。

“姑娘醒了?”雪珠踌躇了一下,随即明了姑娘怕是听到了,便上前去伺候着穿衣。

六姑娘揉了揉脸,这午觉没睡多久她便听到外间细细的说话声,本来以为她们是聊天解闷,没想到听到了关键之处,竟是事关她终身大事。

也不知道那吴家嫡少爷是不是哪里残疾了?六姑娘由着雪珠在她头上捣腾,心里不免纳闷,不然好好的人家怎么会给嫡长少爷说个庶女回家,除非这位吴夫人是个后娘,不愿意原配留下的儿子娶个得力的老婆帮衬。

她倒宁愿是前者,如果这家少爷身体哪里不好,那么也不能在外头兴风作浪,家里事情兴许能少点。

雪珠满意地看着六姑娘映在镜子里的脸,不由道:“想来吴夫人见了姑娘一定欢喜的。”

六姑娘毫不迟疑抹掉了唇上的口脂,对上雪珠疑问的视线道:“平日里我又不做这打扮的,要这样去别人还不都知道我是为了讨好了吴夫人才如此的,老太太也会知道是宝敏姐姐跟我透了底。”

其实就算让老太太知道宝敏说了也没什么,宝敏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提醒六姑娘打扮打扮罢了,老太太也是愿意让六姑娘嫁到吴家的。六姑娘这样说主要还是她自己对这婚事有迟疑,私心里,吴夫人对她满意不满意她是一点不介意的,最好就不满意罢。能拖一时是一时,横竖她才十三岁,这年纪在现代还是个学生啊。

雪珠听六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挑衣服的时候便拿了件往日常穿着的,架不住六姑娘基因好,普普通通一件六幅裙穿在她身上就别有一番韵味。她倒是一心一意希望六姑娘能嫁得好。

宝敏看见六姑娘出来,知道雪珠已是把大概说与了她。此时却见六姑娘穿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的朴素,不由有些吃惊,却未显露在脸上。只笑着道:“姑娘随奴婢去罢。”

六姑娘在芙蕖轩门口遇到了七姑娘,七姑娘是特为在这里等着她的,五姑娘早已先行去了。七姑娘看六姑娘的眼神就很不妥了,六姑娘满心不解啊,这又怎么了,上一次还拉着她说话,她以为她们已经冰释前嫌了呢?

七姑娘看了后面跟着的几人几眼,命令道:“你们都远着点跟在后面,我和六姐姐有话要说。”

六姑娘朝雪珠点了点头,雪珠这才放慢了脚步和欢舞走到一起,同行的还有宝敏,谁也不知道七姑娘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六姑娘先开口道:“你又怎么了,我们之间有什么要说的,还须避着丫头们?”

她这话说的很快,脚步也落得快,七姑娘赶了几步呛声道:“六姐姐就是爱装,现下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六姑娘不高兴地翻了翻眼睛,一听七姑娘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调调她就来气,即便是有人家来提亲又碍着她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了,没人有空跟你打哑谜。”

“姐姐不知道这吴夫人是谁?”七姑娘哼了哼,兀自道:“还记得上一次四姐姐成亲我们见着的那位公子嘛,事后我打听过了——”说到她故意卖关子似的停下来看了看六姑娘的表情,果然六姑娘张大了眼睛。

其实六姑娘瞪眼完全是因为听七姑娘自己说她去打听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而惊讶罢了,七姑娘却理解错了,又道:“姐姐想必知道了,当日那位公子正是今日前来提亲的吴夫人的亲子,便是那位吴家少爷了!”

是他?六姑娘脑海里搜索出那一日的情景,一时间吃惊莫名,这确实令人惊叹。

七姑娘也不说话了,一路走两人都没了交谈,她惆怅莫名地盯住路边树上飘落的黄叶,第一次比羡慕六姑娘是霄三爷的亲妹妹还要生出股妒忌,凭什么她就能这么顺遂,凭什么她就能嫁给吴少洵,明明自己更喜欢他的… …

正和院里,吴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茶,自那五姑娘进来后她便瞧了几眼,生得倒是水灵通透,瞧着规矩也学得齐整,落落大方,卿家的女孩子向来都是不错的。

没一会子外头的丫头便掀了软布帘子,“六姑娘、七姑娘来了——”

这满屋子的人包括后来的姑娘,哪个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却偏偏都装着只是普通的见客。六姑娘低着头进了厅内,依次给家里人行了礼,感受到一道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虽然心里忐忑倒也没让人瞧出来。

等老太太介绍说“这是吴家太太”的时候,六姑娘平缓地转过身裣衽行礼道:“见过夫人。”声调柔婉,面上亦是得体的微笑。

吴夫人看着面前一点点抬起的脸庞,恍惚和吴老爷画里的人像果真有几分的相似,她扯了扯唇角笑道:“老太太家里的姑娘一个个都仙女儿似的… …”话说的好听,声音却稍嫌干巴巴了。吴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就立马笑意盈盈拿出几个香囊作为见面礼给了三个姑娘。

期间对上老太太的眼,不免又要摆出满意的微笑来。老太太虽觉得吴夫人从头到脚的奇怪,心里却为吴夫人满意六姑娘而更满意。别的都不重要了。

七姑娘难得仔细注意了大家表情,见到母亲二太太沉着脸时她心中不免一动。等晚上用完晚膳七姑娘腻到了二太太的怀里,二太太本正因六姑娘的事心里不自在,七姑娘偏偏提起这茬道:“娘,您能不能不答应这门亲事啊,这也太便宜六姐姐了。”

二太太没多想,倒是女儿一件与自己一致令她感到十分的欣慰,不像金妈妈一直劝着她,在她耳边念叨着二老爷霄三爷的,简直烦不胜烦。她叹气道:“这事儿娘也做不了主,你看到老太太今儿笑得多欢畅。”

况已经与吴家说好了,过两日把吴少洵和六姑娘的生辰八字对一对(这也是走个过场),之后两家就要交换庚贴,正式订亲了。

七姑娘一听真是十足的不乐意了,她却也没傻到把自己的想法全盘说出。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关了房门不许人进内侍候,她自是打算放弃了。便是再有胆气,她想搞出什么私奔的名堂,那也要吴少洵配合,怎奈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单相思就是这样一件事。七姑娘有如牡丹亭中杜丽娘一般追逐爱情的勇气,杜丽娘一梦而死,七姑娘一眼钟情,然吴少洵却不见得是柳梦梅。

饶是如此,在不久后六姑娘的订婚宴上,命运还是同他们开了场玩笑。

酒如何醉人

天沉下来了,这时候卿府的宴席才是真正的热闹起来。老太太的正和院此际安静下来,三三两两的贵妇人由丫头们服侍着出了正和院,二太太说笑着一路把她们带至举办酒席的大花厅,那厢大太太已经安排周全,花厅门口站了两排的仆妇,看到二太太等人来了忙招呼着夫人们入座。

一面又忙不迭地赶到仪门口去迎接天黑后才来的女客,即便平日和二太太互看不顺眼,但在这种关键时刻是决计不能把家丑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所以就表现出了一幅极生动的妯娌和谐图。

这日的订婚宴席办的不能说隆重,毕竟只是一个披着嫡出外衣的庶女,若不是订亲对象是吴家大少爷只怕这席面还要再缩水。不过也是很好的了,卿家的人都知道,这要办不好就是明着打吴家的脸了。

里里外外分了男席女席,只请了素日里和卿家有些来往的人家,加之一些亲戚近邻的,林林总总总共摆了几十桌。

今日河阳伯夫人亦是来了,她这一桌的也是素日里都熟悉的,此际众人心不在焉吃着佳肴珍馐,抬头交换的眼神却都是很有意思的。不比男宾席面上早已喝开了酒,吵吵嚷嚷声隔着院廊直传到这边,女宾的花厅就显得安静了些。

女人们自古就比男人爱听爱想爱盘算,今儿这酒席吃得真是有趣,接到帖子的时候这些贵妇人都短暂的怔愣住。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的,卿家的庶女就与吴家嫡长少爷攀上了亲事,实在匪夷所思,也极不合乎常理。桌面上的都抱着想打听一番的心思,无奈谁也没先开口,这话就得斟酌着先随着菜肴卷在舌尖上。

河阳伯夫人放下筷子,身后的丫头极有眼色,立刻递上帕子供她轻轻拭了下唇角。她也不是不好奇的,更多的却是为六姑娘高兴,血浓于水,怎么说她也是六姑娘的亲姨母,看到六姑娘能有这样好的归宿怎叫她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