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西卓满场飞舞硬挡了几支,终究□乏术,难以兼顾,只得大叫一声,“要命的快跑!”

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剩下的人像丢了魂似的朝来路跑去,边跑还边朝后看,就怕那箭长了眼睛跟上来。

“接着!”只听城头一声冷喝!

十几把刀从天而降。大内侍卫齐齐纵身拿刀,却是各自均分,丝毫不乱。

看得凤西卓一阵赞叹。怪不得他们能从皇帝的天罗地网中游刃有余,果然有好几把刷子。

阮东岭身如陀螺,一边收缴兵士的刀,一边将弓用真气震断。等凤西卓赞叹完想帮忙时,城头站得起来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怪不得他在明知山有虎的情况下,还敢向虎山行。她暗暗衡量自己的武功,轻功稍胜,但手上功夫恐怕做不到这般干净利落。

她看了看四周,大内侍卫站成一个阵型,慢慢朝紧闭的南门走去。邢晓晓颤颤悠悠地从轿子上下来,跑到她面前,“姑姑,怎么回事?刚才有支箭差点插中我脑袋,吓死我了。”

凤西卓握住她的手,一手的粘稠冷汗,不禁叹息道:“好歹你也是自在山的人吧?”这种场面经历得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啊,不过就是抢劫变被劫而已。

抬头瞥见摊主头朝着街上的一处店铺,神情严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英俊男子端坐在店铺前,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墨玉公子?”她低喃道。若他也是被派来助阵的话,萧晋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不过,刚才要充当先锋的摊主可什么都没做呢。想到这里,她朝摊主不怀好意地看去。

砰!砰!砰…

只听数声巨响。

南大门在大内侍卫的铁掌中摇摇欲坠,仿佛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将它点趴下。

凤西卓心情一动,正要上前,眼角突然瞄见摊主朝邢晓晓拍出的手掌…

“小心!”她一把拉过邢晓晓,与他单掌相交。

摊主身影晃了一下,倒退一步,猛得吐出一口鲜血。

凤西卓收回掌,平了平紊乱的气息,将邢晓晓朝南门推去,“你先走。”张多闻、兰郡王府先后倒戈,今天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邢晓晓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明白自己的武功在这种时候只能当累赘,“姑姑,你小心。”

凤西卓一边条理内息一边迎面对上慢慢走来的墨玉公子陈虞昭,袖中的剑在真气逼促下,轻轻颤动。除了师父和师兄外,她从未在外人面前用过袖中剑,难道这次要破例?

远处,马蹄声骤起。

陈虞昭与摊主同时发难。

凤西卓依仗轻功,在夹攻中左右闪避。

轰!

身后的南门终于倒在飞扬的尘土中。

凤西卓舒出口气,蚕丝细不可见得漫天飞扬。摊主与陈虞昭双双让开半步,脱出蚕丝包围。她窥准时机,一个错步,摆脱二人纠缠朝门掠去。

破风声疾追脑后。速度之快,犹如流星,凤西卓在半空中硬生扭转身体,虽然避过那支飞箭,但身子却落回陈虞昭和摊主的夹击中。

——面前还多了一个高踞马上的尚信。

凤西卓手中已有冷汗。出道以来,这次她遇到的对手最强。不是武功前所未有的高,而是高手前所未有的多。他们三人中摊主武功最弱,但在江湖上,已能挤身一流。再加上武功只略输她半筹的尚信,至今未露真实实力的陈虞昭,硬拼的话,输定了。

点很背(中)

邢晓晓跟着大内侍卫冲出南门,尚来不及喘气,心立刻因眼前的景象沉了下去。

重重铁甲列成鹤翼阵,将视野所及处埋得密不通风。

大内侍卫收住脚步,朝城头看去。这个时候,他们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自己的统领。事实上,这几年他们也一直是这么仰仗过来的。

阮东岭站在城头,倏得拔地跃起,双臂如羽翅般展开,手中的数十支箭顿时劈头盖脸地朝鹤翼两尖的士兵射去。被箭头所指的士兵只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压力笼罩,身躯定在原地,半分不得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它插入自己额头,血花溅在眼前。

阮东岭双脚着地,接过手下递来的长刀,横在当胸。

多其百倍的人马未想他的武功竟高强如斯,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慑,怔在当场。

凤西卓眼角余光扫到门外情形,心中更是叫苦不迭。看来连阮东岭都□乏术,她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三个人拖得久一点,为他们争取时间,祈祷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这个,不符江湖规矩吧?”她干笑着开口。

尚信瞪着她的眼睛里燃烧起两簇厉火,“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顶帽子冠得太大了。阮东岭最多算玩忽职守,抛弃皇帝吧?就算勉强算得上始乱终弃,那贼子…凤西卓猛然记起自己的本行,“事到如今,我只能放手一搏了。”

尚信冷然道:“依眼下情势,你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还可网开一面。”

凤西卓侧头“哦”了一声,双手突得一撒,满把的蚕丝如钢针般朝四面八方疾射。蚕丝又快又细,纵然三人功力不弱,也不敢托大,各自展开身法躲避。

凤西卓当然不指望蚕丝能够伤敌。她要的,不过是一点时间。

此刻,她的剑已经握在手里。

尚信等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握剑的凤西卓已不是刚才的凤西卓。若将刚才的她比作绵软而难测的蚕丝的话,那此刻的她,就如她手中这把雪色窄剑,锐气逼人!

大内侍卫靠在一起,白出菱形阵。

阮东岭站在最前,邢晓晓被护在中央。看着四周一具具伟岸虎躯,她不禁略略安心。以前打劫若遇到软柿子,她便会跟在凤西卓身后去捏一捏,但真正的苦战却从未遇到过,没想到遇到时,那个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人却不在身边。她不敢去想凤西卓的境况,怕自己一分心,拖累变负累。

“走!”只听阮东岭一声低喝,整个菱形便如利刀一样刺入鹤的中心!

鹤两翼迅速包围,将他们像包子馅一样裹在中央。

阮东岭的刀气暴长三尺,好似刀平白长了三尺一般,所割之处,血肉横飞。

整个菱形进退有序,四角配合自如,竟如镰刀过麦田般慢慢移出包围,杀到鹤型阵后方。

见眼前一片开阔,阮东岭一把将邢晓晓夹在腋下,“走!”

菱形顿时变成散状,朝前飞速掠去。

邢晓晓脚前头后,被颠得一荤二素,唯一清醒的,便是松原城的城墙在视野中慢慢变远变小。

…姑姑。

摊主站在凤西卓身后,此刻不声不响地缓缓递出掌去。这个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当真慢得可笑,但对凤西卓来说,却比迅速出掌更危险百倍。因为快掌往往能带出掌风,给对方预警,而现在他的动作,几乎是静谧的。

就在掌风离凤西卓的后背只剩六寸处,一柄冷若寒霜的剑身紧贴在他要递出的掌前。她的耳朵虽然听不到掌声,但她的知觉却能感到杀气。

摊主大惊撤掌,凤西卓已趁着这个间隙一剑朝尚信跨下的马腿砍落。

尚信眉头微皱,鞭已出手,灵蛇般的软鞭打在剑上,阻去剑势。

那头,摊主的掌化成千百幻影朝她的头顶拍下!

她前、上两路被封,唯一活门就是后方。但陈虞昭的剑还等在那里,虽然没有出手,但她清楚感到他的杀气弥漫在身后的每个角落。

尚信等人几乎已可确定她被封死在三人的联手之下。

--只是几乎。

眼前的凤西卓身影突然矮了一截,消失在视线中。

尚信与摊主大惊,在这样的包抄下平空消失,她的武功近乎神奇。陈虞昭在一边却看得一清二楚。凤西卓并不是会遁地术,而是钻入尚信的马下。

他的剑终于出鞘,墨色的剑如脱缰野马,卷起漫天黄沙,将尚信连马一起罩在剑气下。在兰郡王府,单论剑法,他还在萧晋之上。

尚信面色先是一变,随即一个筋斗落在马前,正巧与凤西卓四目相对。

凤西卓哀叹一声,身如狡兔,从马腹左向横飞而出。

陈虞昭在后,尚信在前,摊主在右,左边实在是最安全的路线。

不过往往越安全的地方,越有隐患。

她看着漫天撒下的粉末,心中大叹。半天不到,她便将人生最倒霉的事情遇到了个遍!

摊主看着她软倒的身影,大大松出口气,立即朝半路杀出的陈元殊奉承道:“三世子这把迷药洒的正是时候。”

凤西卓闭目躺在地上,腹议道:若非闻出是迷药,她会乖乖躺下么?

“人我带回去了。”尚信突然弯下腰,把凤西卓抱起来横甩上马。

五脏六腑都被撞吐了。她挂在马上,暗暗后悔自己装晕的举动。

陈虞昭突然开口道:“王爷不去追阮东岭么?”

尚信睫毛微垂,遮去眼中万般情绪,“本王出京的目的乃是捉拿自在山匪党,缉捕阮东岭之责应当着落在各州各府。”

刚才不还打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旗号么?怎么一转眼就撇清干系了?凤西卓对尚信的‘信’字再度打折扣。

陈元殊也不悦地撇撇嘴巴。张多闻现在躲在府里没法抗议,他就把眼前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脏活累活麻烦活推给别人,这王爷当得可真轻松潇洒。

陈虞昭看出他心中所想,出声打断道:“王爷体谅,可否先借凤西卓一用。”

这就是成王败寇。她一边放松身体,好晕得真实些,一边感叹自己沦落到被借用的命运。

“若我说不呢?”尚信眸光一沉。

陈元殊退了半步,摊主进了半步,陈虞昭表情莫测高深。

尚信顿时成了凤西卓适才面对的一对三局面。

凤西卓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下,还是希望尚信赢。毕竟以高手人数而言,他势单力孤,从他手中逃走更容易些。不过鉴于她这个刚掀翻的前车,这种可能太渺小。事情若真发展到这地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趁他们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既然如此,王爷请。”陈虞昭出乎意料得未作纠缠。

尚信扫了眼他们,翻身上马,正勒缰绳,却听陈虞昭道:“且慢。”

凤西卓的心提到嗓子眼。

“凤西卓能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绝非等闲之辈。”他话中暗有所指。

凤西卓这次真想跳起来骂人了,不过尚信没给她机会,因为他的手指正好点在她的昏穴上。

点很背(下)

兰郡王府…

尚信…

张多闻…

四肢知觉麻木,思绪却格外清醒,凤西卓第一次在脑海中清晰地看见那条名为利益的无形丝线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一串起。

尚信代表的是皇帝,因此他与兰郡王府决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联合。张多闻代表的是自己,一个手握兵权,心思荡漾的提督。在尚信和兰郡王府的双重压力下,他必然会倒向一方,也只能倒向一方。他说过,秘宝图的价值在于交易,也就是说,秘宝图将是他倒向一方时的重要筹码。

若是这样,萧晋前后矛盾的举动就容易解释了。他千里迢迢赶赴松原为的既不是西荒奇珍,也不是秘宝图,而是张多闻!

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张多闻投靠兰郡王府,想用秘宝图表忠心,好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而兰郡王府也愿意收下这个恩惠,来安抚他的心。但在一切明朗之前,双方都不愿这件事曝光,于是就有了假借鉴宝之名掩人耳目的一幕。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场赏宝宴不但引来了正在邻州新雍剿匪的骄阳王尚信,也引来了慕增一将秘宝图盗走。少了秘宝图,张多闻无异少了和兰郡王府谈判的最大贡品和筹码,因此联合之事便在他含糊其辞中被搁浅下来。

萧晋当然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所以他一面向张多闻施压,一面制造她和他会面交易的机会,以便秘宝图尽快回到张多闻手中。而事情也照着他的期望慢慢发展。本来到了这一步,三方都已稳稳当当,只要各自达成目的,便能相安无事。但,偏偏她提出的要求是让阮东岭过松原…

阮东岭是何许人物?一个连四大郡王之一的蔺郡王都不敢明目张胆保下的人。皇帝对他的恨,近乎顽固。就算兰郡王和张多闻已经掉进同一个战壕,也不能在此刻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皇帝起冲突。所以阮东岭,决不能放!

凤西卓到此时此刻,才算明白阮东岭那天那句‘你以为,钟正为何非要你接我从松原城过?’的真正含义。

钟正打的主意和兰郡王府相若,只不过更加疯狂。只要阮东岭过松原这件事若传入皇帝耳朵,无论张多闻知不知情都将引起皇帝的不满。当初为了阮东岭,皇帝连蔺郡王都敢翻脸,何况区区一个提督?到时就算张多闻不想反也不得不反。而钟家与其相邻,他势必要拉为战友,那时钟家将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一大臂助。

但钟正千算万算没算到萧晋到了松原,也没算到她居然会明目张胆地和张多闻谈判。

所以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一团乱七八糟。

不过钟正这个主意出得也太馊了点。要不是她经历了这一切,根本想不出这里边拐东拐西的花样。

她感慨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精致的雕花梨木床上,盖在身上的锦被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床前,尚信静静地坐在桌边执筷用膳。秀美更胜女子的容貌加上优雅的仪态,以美景形容也不为过。

但凤西卓显然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喂,你们就是这样虐待俘虏的?”

尚信漠然地将饭轻轻咽下,拿过茶漱了漱口,才拭嘴站起,“难得你还知道自己是俘虏。”

“我肚子饿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要本王送到你嘴边?”两片薄唇翘出嘲讽的笑容,他站在那里,以高度显示优势。

凤西卓嘟囔道:“我怕我一坐起来,你紧张…”她慢吞吞坐起身,拉了拉脚上的铁链和铁球,“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这种劣等货绑不住我的。”

“难得你还会说实话。”

凤西卓伸了个懒腰走到桌边,拿起他用过的筷子夹起来便吃,“别说的我好象经常说谎似的。”

“你,”尚信面颊微红了下,随即撇开脸,“哼,本王记得说过,若有一天发现秘宝图在你手中,决不放过你。”

她吃得津津有味,含着满嘴食物道:“我身上该搜的也搜过了吧?搜到就归你嘛。”

尚信转过头,正色道:“你若是交出秘宝图,本王可以此为契机在皇上面前替你…和自在山求情,从宽处置。”

“如果我没记错,在皇帝面前无情的也是你吧?”要不是你告状,皇帝哪里会知道远在千里外的小小自在山。

尚信皱眉,“四分之一的秘宝图对你根本无用,你何必藏着?”

凤西卓忙里抽空地摊了摊手掌,“王爷大人,我说了秘宝图不在我手上,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不在手上,但是藏在别的地方。”

她楞了下。这么快就变聪明了。

尚信看着她狼吞虎咽,半晌,突然烦躁地拂袖道:“你好好想清楚。”

“喂,”她在他脚迈出门槛的刹那道,“这里是张府吧?好象也不是很可靠的地方。”

他面色缓了缓,“本王之事,不劳你操心。还有…我不叫喂!”

接下来的日子,凤西卓过得叫一个滋润。

除了尚信三不五时地出来‘问候’外,她基本是被锦衣玉食供奉着。张府、兰郡王府那些纷纷扰扰的事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她唯一见到的‘外人’是韩载庭,但也只是笑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既没有递纸条,也没有留暗示,好似只是闲来无聊探访探访。实际上,她更觉得像探监,就差没说让她安心熬日子。

日子过的再衣食无忧,若总在一个地方转悠也会闷出病来,更何况出自自在老人门下,自在山二当家的凤西卓?所以当慕增一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差没扑上去摇尾巴了。

“这么条小小的链子就锁住你了?”

凤西卓苦着脸道:“别看它长得不怎么样,作用还不小。”

慕增一蹲下扯了扯链子,“恩,是精铁。你的剑呢?”

“充公了。”

慕增一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

凤西卓眼中泪花频闪,“师兄…”

“你们叙旧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向本王打个招呼?”尚信站在门外,神情阴霾地看着房内温情对望的两人。

慕增一侧头看着他,“我们叙旧,关王爷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