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西卓见整个厨房的人都在看她,只好赔笑道:“要不我们一去看看?”

穆天下颚朝门处一抬。

凤西卓知趣地先往外走。

“穆天呢?”映红看她出来,不禁问道。

“偷吃完正擦嘴呢。”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凤西卓摊手道,“好吧,我们穆爷向来偷吃不擦嘴的。”

穆天从她身后快步走出,转头看她的表情略显阴冷。

凤西卓不怕死地又加了一句,“人家那是不屑擦。”

映红头疼道:“你们擦得有完没完啊,快帮我把旗帜挂上去吧。”

穆天接过旗帜纵身一跳,跃到船顶,三两下将旗帜挂在杆上。橘黄旗面上,百花峥嵘,栩栩如生。

凤西卓看着迎风招展的百花旗,感慨道:“这就是招牌啊。”

映红得意道:“只要挂着百花旗,黑白两道都卖三分面子。”

凤西卓暗下决心,等和自在山众人会合后,也搞个自在旗自在令什么的做自在山的颜面。

“穆天,怎么了?”映红见穆天下来时脸色不佳。

穆天冷声道:“有两艘船靠过来了。”

映红皱了皱眉,“恐怕是冲着小姐来的。”

凤西卓好奇道:“你们怎么知道是冲着小姐,而不是海棠雨无暇?”

映红解释道:“百花旗分四色。小姐是橘色,海棠是红色,雨无暇是蓝色,紫色是洲主专用,不过从来没人见过。”

看来颜色也是招牌的一种。怪不得南月绯华换来换去都只穿红色呢。凤西卓又学了一课。

映红问道:“是怎么样的船?看得出对方是谁么?”

“一条官船,一条普通商船。”

映红分析道,“现在来樊州的都是赶来参加长孙公子的半月宴。小姐是长孙公子邀请献艺的客人,想来他们不敢轻慢。”

张老爹从船的一侧走过来,“有两条船靠近我们。”

映红道:“等他们投了拜帖再说。”

两艘船同时靠上船尾,拜帖果然很快送至。

映红在帖上扫了一眼道:“烟柳山庄柳齐眉,罗郡王府景曦郡主?”

听到罗郡王府四个字,凤西卓耳朵猛得一竖,“罗郡王府还有郡主?”

映红用拜帖敲了下她前额,“真是用‘孤陋寡闻’都不足以形容你的无知。”

“那就不要用它形容我嘛。”凤西卓委屈地揉着额头。

映红对张老爹道:“你同她解释吧,我去把拜帖给小姐。”

张老爹笑道:“当年罗郡王妃生的是一对龙凤胎。男的就是罗郡王世子,天下皆知的四大公子之首。女的就是这位景曦郡主。不过这位郡主从小体弱,平时都是住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当今皇帝传了她几次进京觐见,都被罗郡王以病虚为名,推了过去。所以在外的名气远不如她哥哥。”

“啊?那她现在还光明正大地跑出来?”没力气见皇帝有力气见长孙?这不等于摆明告诉天下人,皇帝不如长孙有面子嘛。

张老爹道:“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罗郡王都敢出兵攻占新雍了,哪还会理皇帝怎么想?”

凤西卓想了想道:“也对。皇帝现在连里子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面子。”

穆天鼻哼道:“大逆不道。”

凤西卓赞同道:“连祖先留下的江山都保不住,的确大逆不道。”

穆天瞪住她,“我是说你妄论朝政,大逆不道。”

凤西卓嬉皮笑脸道:“少来,你也听得津津有味吧。不然干嘛死赖着不走?”

穆天扭头不理她。

映红从里面匆匆出来,交了两封回信给穆天,“你送过去吧。”

穆天接过信,头也不回便朝船尾走去。

凤西卓突然道:“那个什么郡主该不会是打着恭贺生辰的旗号,来联姻的吧?”

映红面色微变,随即道:“也不知道那郡主长得个什么歪瓜裂枣呢。”

凤西卓道:“一般龙凤胎长得差不多吧?”

张老爹道:“总有五六分相似。”

凤西卓想起尚翅北的绝色容貌,低喃道:“那就歪裂不到哪里去。”

不消片刻,穆天面无表情地空手回来。随即,两条船便一前一后缓缓驶开。

多访客(中)

橘黄百花旗一出,果然不同凡响。

船刚离渡口,前面便有两条船掉头开道,左右两边另有数船随行,船尾三条商船并行护花。

凤西卓乍舌,“乖乖隆丁冬,这就是传说中的众星捧月啊。”

映红没好气道:“百花洲的规矩向来是有来有回。就是说,小姐虽然是为长孙公子而去,但回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接受另一人的邀约。他们如此做作不过是为了引得小姐垂青罢了。”

“什么规矩,直接说不放弃任何一个把手伸进别人钱袋里的机会不就好了。”

映红啐了一口,道:“低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秋月披衣站在船舱口,粉黛未施的素颜上有一抹轻黑眼圈。“小风说得不错,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映红跺脚道:“小姐,你听她瞎说。”

凤西卓突然指着右边一艘官船叫道:“咦,靠过来了靠过来了。”

果然,那艘船缓缓从队列中凸出,向她们驶来。

秋月皱眉道:“我昨日婉拒景曦郡主,普通人当不致再讨没趣,恐怕来者来头不小。”

凤西卓道:“你快进去,说不定他是嗅到香味才厚着脸皮凑过来的。”

“好好一句闻香识人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得这么粗鄙?”映红面带嫌色道。

凤西卓无所谓地耸肩,“我低俗嘛。”

秋月点头,“你们去请穆天过来。有他在,对方总会忌讳三分。”

凤西卓再一次深刻感受到高高手被低高手比下去的屈辱。

见秋月入内,映红便转身去找穆天,独留凤西卓一人在船头。

来船速疾,须臾便可依稀看清彼此船上情景。只见对方甲板上,密密麻麻围站着一群人。她瞄了两眼,目光便定在一个玉冠银带,面容英俊的青年身上。这容貌,这神情,这气势…为何越看越眼熟?

身后,穆天和张老爹紧跟映红出船舱。

张老爹脸色凝重道:“船头刻的是龙首。”

凤西卓吓了一跳,“难道是皇帝来了?”

映红道:“除了皇上,受封的皇亲也可用龙,只是爪数不同。”

凤西卓终于想起那个人为何看得眼熟了。这脸要是再瘦些,眼神再高傲些,眉目再清秀些,年纪再小些,活脱脱就是尚信第二嘛。

“你们等会记得下跪行礼。”张老爹沉声吩咐。其实映红和穆天都在百花洲摸爬滚打多年,怎会不知这点规矩?他主要提醒的还是凤西卓。

凤西卓苦着脸道:“我现在回避还来不来得及?”

穆天斜看她道:“你的问题可以再白痴点。”

船靠到近处,却并没有抛锚停下,而是保持不远不近的一丈之距,齐头并进。

船上青年走到船栏边,朝他们来回扫了两眼,道:“秋月姑娘呢?”

凤西卓见他没有表白身份,正乐得逃过一劫,便见映红等人缓缓跪下道:“草民参见王爷!”

四个人中矮了三个,剩下那个遂显鹤立鸡群。

凤西卓尴尬赔笑,身子徐徐低了下去。

青年道:“起来吧。本王微服在外,无须拘礼。”

凤西卓一边跟着谢恩一边腹诽道:您微服时穿龙袍,那不微服时穿什么?

青年复道:“秋月姑娘呢?”

映红拿出上次搪塞海棠的说辞,道:“我家小姐身体不适,正卧病在床,还请王爷海涵。”

青年嘴角抿了抿。

凤西卓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青年转头对身后侍卫道:“你去将秋月请出来。”

身后侍卫应了一声,一个起落跳到凤西卓等人的船上,连眼角都不瞥他们就往里走。

凤西卓大急,刚要迈脚,一左一右两个衣袖便被张老爹和映红死死拉住。穆天挡在她前面,伟岸身躯如柱子般定住,但侧耳凝神,便可听到他双手骨骼发出的咯吱声。

若说这里谁最生气,一二三名绝对轮不到她。想到这里,凤西卓暗自深呼吸,将缠在指尖的蚕丝缩了回去。

那侍卫刚进去几步,便退出来。

他身后,秋月轻纱掩面,脚步虚浮地扶墙而出。

“奴家病体抱恙,未能及时恭迎王爷大驾,请王爷恕罪。”她盈盈跪在地上,每句话的音尾,似断非断。

青年眉头一颦,“平身。堂堂百花洲的当家花魁病重如斯,竟然无人诊治?你且到本王船上来,让本王的随行太医看看。”

秋月站起身,臻首微偏,娇声道:“多谢王爷关心。奴家有家仆略懂医术,说奴家乃是殚精竭虑,忧思过度所致,只要闭门休养几日便能大好。”

青年道:“家仆能懂什么医术,怕是误人误病。”

秋月忙道:“我这家仆原是医馆学徒,后因医馆倒闭才辗转到了百花洲。”

青年见她纠着家仆不放,便道:“哦?那本王倒要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了。是哪个家仆?”他目光朝映红几人望去。

秋月玉指纤纤,朝他们中间一点。

凤西卓顺着她的手指指向自己鼻尖道:“我?”

映红在她胳膊上一扭。

青年微咦了声。

凤西卓连忙放下手干笑道:“对对对,是草民。”

青年道:“既然如此,你便与太医切磋切磋吧。”他朝那个仍在秋月身边的侍卫道,“你去请太医出来。”

那侍卫借机跳回官船,领命而去。

青年又道:“久闻百花洲三大花魁‘秋月海棠雨无暇’艳绝天下,今日既然有幸相见,若不能亲见芳容,未免遗憾。”

秋月垂头道:“苍颜病容,恐污尊目。”

青年面色一沉,却也不再相逼。

凤西卓心中暗暗盘算如何应对那个太医。以武力而言,对方船上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她自问能在十招内全部摆平。但善后太难。周围那些船离得虽远,眼睛却没闲着,但凡再小的动静,都会被看去。她孑然一身,被通缉惯了,倒没什么,只怕会连累秋月他们。

唯今之计,只有糊弄。至于具体怎么个糊弄法,她一时还没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侍卫不一会便走了出来,跟来的却不是太医,而是一个俊秀过人,同样身穿龙袍的翩翩少年。

凤西卓脖子一缩。果然是白天不能念叨人,晚上不能念叨鬼。刚在想那青年与尚信长得相像,尚信就出现在眼前。

尚信朝他们扫了一眼,目光到凤西卓的时候明显停了下,眼角冷意稍融,“太医适才走路摔了一交,伤了腰,暂时难以行走。”

凤西卓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摔得太及时了!

青年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巧?”

尚信反问道:“顺平王有疑问?”

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乃是当今皇帝的同母胞弟顺平王尚谆。他的名头虽然不及尚信响亮,但到底与皇帝一脉同出,在京城里的势力威望还在尚信之上。

尚谆嘴角一扬,“信弟当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花魁欺骗本王。”

尚信抬眼冷笑道:“顺平王当然也不会为了讨好景曦郡主,胡乱朝旁人撒气。”

凤西卓把他的话收入脑中,得到结论。景曦郡主昨天在这里吃了闭门羹,虽然当场没发作,但事后很生气,所以借顺平王的手出气?

秋月等人虽然没说,但心中想法相若。

景曦郡主在凤西卓心目中的形象顿时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尚谆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一弹,走到尚信身旁,揽住他的肩膀道:“难得你我兄弟一同出门,提这些女人做什么。来来来,与哥哥去喝几杯。”

论身世尚信或许稍逊半筹,但论皇帝的宠信,尚谆却还比不上他。毕竟尚信出身军营,能征善战,这次东征虽然半途而废,但他到底只花了半月不到便打下淄洛城。那些戏称他为‘遛马王’的人中,恐怕有不少人是为了掩饰对他的胆寒心惊!

尚谆当然明白,在皇帝的心目中,大宣朝少十个顺平王也不能少一个骄阳王。

尚信笑道:“却之不恭。”适才的倨傲消弭无踪。

两人立时哥俩好得一起走进船舱,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原本快要贴上的两艘船在行驶中渐渐分开。看着官船越来越远,重新没入队列,映红纳闷道:“这算唱得哪一出?”

秋月别有深意地看了凤西卓一眼,含笑道:“得遇贵人,化险为夷。”

映红道:“这京城的王爷都这么高深莫测?”

张老爹舒出口气,“莫管他们。看行程,大约后日一早便能到鲜都,我们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

映红嘟囔道:“这也由不得我们说了算。”

秋月握住凤西卓的手,满含歉意道:“适才情急,难为你了。”

凤西卓夸张地瘫坐在地,“难倒不难,就是脚软。”

穆天哼了一声,朝里走去。

凤西卓莫名其妙道:“我脚软也关他事?”

张老爹和映红看着她同时摇头叹气。

多访客(下)

樊州在宣舜帝年间,每年税收只排在中下游,偶尔黄水泛滥,还需朝廷接济。然至宣宏帝晚年,樊州兴起种梯田,引黄水,开通西荒商路,经济突飞猛涨。靖帝即位后,更与最富之州奂州并驾齐驱,替代被分裂的雍州,成为大宣朝西面的财政支柱。

鲜都作为樊州首邑,也从一个光有土地而无建设的荒城,渐渐成为各国商人云集的通商重城。光是渡口,便随处可见与宣朝飞檐叠楼式船只迥异的异国商船,或形如元宝,或状如仰弓。进出的商人各个人高马大,五官深刻,衣着鲜艳,饰物斑斓,或大笑或大叫,甚是生动有趣,比得那些大宣子民一片模糊面目,呆滞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