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三角眼尖叫一声,“我没钱!”

凤西卓道:“那劫色?”

三角眼瞄了她一眼,立刻仰面躺下,作挺尸状。

凤西卓失笑道:“我是说,那劫色…是不可能的。”

三角眼四肢并用,迅速爬离桌子,躲到房间角落,“我很穷,真的,穷得揭不开锅了。那,那马车,本是想卖掉,买米的…”

凤西卓一个闪身蹲在她面前,抓住他的手,“其实我会算命的,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的钱放在书房?”

三角眼抿紧嘴巴,拼命摇头。

“那是在…卧房?”她突然得意一笑,“脉搏加速,看来我猜的没错。”

三角眼大惊失色,刚想说什么,便被她点了穴道。“放心,我会留点米给你下锅的。不会拿太多的,最多…就是马车装得下的程度。”不理他惨白的面色,她起身走到屋外,随便拉了个仆役带路去卧房。

若非仆役指点,她绝对猜不出三角眼居然白白空置那些大宅,住在眼前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你家三角眼,哦不,是老爷一定有很多仇家吧?”

以前家里也遭过几次劫,但从没被劫得这么容易的。仆役哆嗦着回道:“不,也不很多。连镇上的几户,总共十几个。”

凤西卓呷了呷嘴巴,“比我好些。”

仆役见她面色和善,大着胆子问:“姑,姑娘有很多仇家?”

“也还好啦。”她呵呵一笑,“几十个而已。”大概被劫过的都会怀恨在心吧。

仆役见她进屋,在门口踌躇了会,咬牙道:“姑娘,还是快走吧。老爷和官府的交情很好,他刚才已经把鸽子放出去了,先前有几伙强盗就是被官府抓住的。”

凤西卓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和官府的交情也不错。安啦。”

仆役见她老神在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也不再劝说,小步跑开。

凤西卓在屋里东摸西摸了一会,目光落在床上。敲了敲,空心木板。她掀开床铺,打开暗格,感叹道:“就不能动动脑子换个地方么?”

暗格里摆着一只黑木漆小匣子。她啪得打开,看到匣中物时,顿时愕然。放在匣子里的赫然是一张牛皮。“不会这么巧吧?”她边嘀咕边将牛皮摊开,然后叹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虞昭在鲜都寻寻觅觅兜兜转转还比不上她无心插柳。

外头绿光脚步声渐近。凤西卓将牛皮顺手塞进怀里,又将床恢复原状,迎了出去。

绿光匆匆跑来,“凤姑娘,天色渐晚,我们要不要留宿一宿?”

凤西卓伸了个懒腰,“也好。听说这里的官府很积极,我正想看看呢。”

绿光眨了眨眼,“或许今天他们休班。”

“这么巧?”凤西卓听出话中有话,想从她眼里找出蛛丝马迹,却被她一笑带过。

入夜,凤西卓蹑手蹑脚摸到关三角眼的柴房。

三角眼正昏昏欲睡,见到她,眼睛陡然瞪大。

凤西卓随手拿起柴刀,在他的脖子上比了比,“想死还是想活?”

三角眼连连点头。

“想死?”

三角眼又连连摇头。

凤西卓伸手解了他的哑穴。

“救…咳。”

她掐住他的喉咙,“你可以试试看,是救兵来得快,还是我手下得快。”

三角眼沮丧地闭上嘴巴。

凤西卓从怀里掏出牛皮,“这个你从哪里来的?”

三角眼莫名地看着她。

她狞笑着加重手下的力道,“装傻?”

三角眼疼得两行清泪直流。

凤西卓见他不似说谎,放缓手劲,想了想,换个方法问道:“你床下的暗格…”

三角眼脸色一变,“难道,这个是?”

“你只要回答我从哪里来的就可以了。”高氏秘宝图在他手上只有两种可能。一,受人之托。二,祖传。三,黑吃黑。她倒希望是二,但看他反应,多半是一了。

她见三角眼又准备表现威武不能屈,就将柴刀移到他两腿之间。

三角眼吓得面如土色,“女侠,饶命。”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是,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让我保管的。”

“名字,来历。”

“劳仁喜。是长孙世家的三帐房。”他见凤西卓不说话,忙不迭保证道,“我说的是实话。不过他说这东西很重要,每年给我二十两让我保管。”

看来这个劳仁喜是笃定别人就算得知他有高氏秘宝图,也找不到在哪里。凤西卓点头道:“行,我明白了。”

“那你可不可以放了我?”

“可以。”她点住他的哑穴,缓缓道,“不过得明天。”

福星照(上)

一夜无话,官府果然如绿光所言,一个晚上毫无踪影。

翌日一早,三角眼等人便被放了出来。出来的每个人都四肢僵硬,两眼发黑,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见到她们时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

凤西卓和绿光走之前又从厨房、书房、仓库搜刮了一通。以至于马拉着车离开未央山脚时,明显比来时费劲得多。

马车一路往东。两人都闲来无事,走走停停,竟花了近一月时间才到瑞州松原城。

松原城今时不比往日。自从张多闻投靠罗郡王后,明令禁武,很多镖局武馆不是被强行充军,就是远走他乡。一时城中风声鹤唳。

凤西卓对松原城再熟悉不过。赶着马车直奔不停口对面的小酒坊。

绿光把马车交给伙计,饶有兴致地看着说书人坐在酒坊正中,眉飞色舞得对围着他的众客说到‘正气盟主如何如何大败魔教教主’,“没想到说书人在松原城竟这样红火。”

凤西卓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好奇道:“难道鲜都没有吗?”

绿光坐到她的左侧,目光正对门口,“有倒是有,不过未成气候。”也许可以回去向公子建议,在长孙世家名下较小的酒馆请个说书人。

凤西卓眼睛朝四周扫了扫,“盯梢的又多了一批。”张多闻想把松原牢牢握在手心么?

“凤姑娘不怕被张多闻认出来吗?”绿光突然压低声音道。

凤西卓诡异地一笑,“不怕。”她现在可是顶着罗郡王府世子心上人的头衔,张多闻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不能明着对付她。

绿光正想问为什么,便见酒坊伙计过来招呼。两人顿时收了口,等点完菜,伙计走开后,凤西卓才道:“我们吃完就上路。”

绿光点点头。

两人点的都是冷盘,菜上得极快。

说书人说完一段,喝水歇气。有客吵嚷道:“光说这些有的没的,没意思!我们要听新鲜的!”

说书人眉头一挑,笑道:“来来去去总共这么些事,有什么新鲜的?”

那客道:“张总督和钟家遗孀勾搭成奸难道不新鲜?”

凤西卓夹菜的手一顿。

四周起哄的客人顿时静寂无声。

那客见状冷笑道:“怎么?怕张多闻杀了你们?张多闻既然干得出这种勾当,难道还怕别人说么!”说话间有客从酒坊溜了出去。

说书人见他越说越激动,怕事态失控,连忙圆场道:“不如我再说给你们没听过的。魔教教主上少林好不好?!”

那客砰得拍桌站起,喝道:“张多闻强拉我二弟三弟从军,害得我七十老母在家无人照料,摔坑而死。此仇此恨不报,我枉为人子!”

掌柜从柜台跑出来哈腰道:“这位客倌你要闹事也别在本店里闹啊,本店小本经营,实在是吃罪不起。”

那客从腰际摸了块银子,扔在桌上,“你放心,该来的已经来了。”说着,朝门外走去。

门外十来个官差正由一个猥琐男子领路,朝这里走来。

绿光拉拉凤西卓的袖子,“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死。凤西卓放下筷子,道:“我要去个地方,你先在这里等着。”想了想,“不,你还是去前面的丰乡镇等我吧。”

绿光道:“凤姑娘?”

凤西卓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绿光拉住她的袖子,“我与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费不了多少工夫。”离她杀出钟府已近两个月,她不信张多闻还会提心吊胆地派重兵保护她。

绿光眼珠一转,“凤姑娘要去杀钟夫人?”

凤西卓愕然。

绿光浅笑道:“不要小看长孙世家的情报。”

凤西卓叹道:“不杀她,我难向九泉之下的钟老交代。”

绿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在她面前晃了晃,“其实,有个比杀她更好的办法。”

两人从酒坊出来时,那个叫嚣客已经被官差带走了。

绿光遗憾道:“我还以为他是绝顶高手呢。”

凤西卓感慨道:“为孝为悌,其志可嘉。”

绿光道:“我们要不要去救他出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意志,就算我们救他出来,他还是会找机会再去报仇的。”凤西卓沉吟了下道,“张多闻虽然不是好人,却还不至于暴虐。那个人最多被罚充军,无生命之忧。”

绿光道:“军队一旦扩张,粮饷就要成倍增长了。”

凤西卓默然。张多闻会在这个时候积极充军,只说明一件事——罗郡王吞并新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入夜,两人趁黑摸进张府。张府虽然贵为总督府邸,但并无出众高手,因此二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张府虽大,但凤西卓在路上胁持了一个如厕的老妈子,三两下便问出钟夫人住处所在,竟是她先前借住张府时的宅院,不可不说是天意如此。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院落。

屋里灯还亮着。

凤西卓用掌震开门栓。

钟夫人大惊失色,张口欲呼,凤西卓的手指已然点在她的哑穴上。

“你还认得我么?”她冷冷地看着她。那刚出世婴儿的睡颜浮现在脑海,天真无邪的小脸上全然是对这世间,对母亲的信任。然而,这信任却还不到几个时辰,就被那个十月怀胎之人亲手扼杀了。

钟夫人喉咙发出咯咯得声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光那出小瓶,倒出一粒灰色药丸,强掰开她的嘴巴丢进去。

凤西卓一拍她下颚,让她不由自主地吞下去。

钟夫人的眼睛张得滚圆,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两个人。

绿光笑嘻嘻道:“这药叫七日断肠丹。具体功效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凤西卓冷冷道:“要活命的话,两天后拿张多闻的脑袋来偏霞山换!”

钟夫人面色惨白,泪如银珠,自眼角滑下。

凤西卓随手点了她的昏穴,将她放到床上。

绿光道:“你说她会不会杀张多闻呢?”

凤西卓道:“那就是她的事了。若杀了…就当她临死前为钟家赎罪吧。”

绿光想起那些关于钟家的情报,一个曾经出过当朝皇后,权倾朝野的氏族在一连串的算计下轻而易举地灰飞湮灭,烟消云散,不禁暗暗唏嘘。

凤西卓叹了口气,“走吧。”

两人熄灭灯,关上门,趁着夜黑回到下榻的客栈。

福星照(下)

凤西卓回了客栈却没有马上入睡,而是绕回不停口对面的酒坊,从茅房边的大榕树下挖出了牛皮。恐怕张多闻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她居然一直把一张秘宝图藏在松原城,他的眼皮底下。

回到客栈,她忍不住将三张秘宝图拿出来放在桌上。

让天下人为之神魂颠倒、趋之若骛的财宝图竟有三份落在她这个不想寻宝的人手上,真不该说是天意弄人,还是天意难测。

油灯渐枯,她嗟然一叹。财兮祸兮,不如自在活兮。这个烫手芋头还是早早甩出去的好。

次日凌晨,等城门一开,两人便驾着马车第一拨出城,一气跑出十几里才停下。

绿光拿出干粮两人分食,“凤姑娘,你到了缅州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凤西卓被问得怔住。去缅州在现在看是个终点,但到了缅州以后,就会变成另一个起点。至于做什么,她倒从未想过。“也许,整天游手好闲,吃吃喝喝?”就怕以萧晋的精明,不会白白养她当闲人。

绿光笑道:“那在樊州也可以啊。凤姑娘这些日子难道过得不愉快?”

凤西卓摸了摸脖子,道:“愉快是愉快,但晓晓他们都在缅州,我总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何不把他们接来鲜都呢?反正长孙世家大得很,住几万都不是问题。”

凤西卓失笑道:“总不能住一辈子吧?”

绿光认真道:“反正都是住,在哪里不一样?凤姑娘既然能住缅州为什么不能住在樊州呢?”

凤西卓被她问得一愣。眼前倏地浮现出一张俊雅温文的笑颜,心不自主地跳快几拍,不敢再深思绿光问题背后是否出自那人之意,勉强打哈哈道:“那个是因为,因为兰郡王有邀请我们。”

“那如果公子邀请凤姑娘留在鲜都呢?”

凤西卓猛地跳下马车,绕着旁边小土坡转了个圈,等心跳正常后才回道:“那就…等你家公子开口邀请了再说。”

绿光眨了眨眼睛,“也许…很快咯。”

凤西卓突然凑近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一路上,你好象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哦?”

绿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哪有?”

“口渴有人摆茶铺,路黑有人卖灯笼。出名的强盗窝居然早几天就被扫清了,还有那家富户交情不错的官府在他有难的时候居然连个打探的人影都没有…这一路上,你不觉得有太顺利了吗?”

绿光辩解道:“说不定凤姑娘福星高照,自有天助呢?”

凤西卓想了想,喃喃道:“难道我倒霉倒习惯了,才不适应?”

绿光道:“所谓时来运转,一定是这样的。先别说这个了,这里日头大,凤姑娘还是快回车厢,我们好在日落前赶到丰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