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师与八斗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来道:“也罢,二当家长路赶回,定然累了。好在一路平安,剩下的话不如以后慢慢说。”

邢晓晓拉住凤西卓,“姑姑,那长孙月白长得什么样子,好不好看?他好看还是南月绯华好看?”萧晋也好看,但胜在雍容。论容貌,则南月绯华更艳丽妖娆。

“这个…”凤西卓心中天平大幅度倾向长孙月白,“都好看。”

邢晓晓不满,“总有个高下之分吧。比如我就觉得萧晋不如南月绯华漂亮。”

萧晋不如南月绯华?凤西卓又偷偷比了一下,半斤八两吧?萧晋雍容,南月妖艳,如秋月清丽,海棠妩媚一般,各擅所长。

邢师看出她的困境,肃容道:“有话明日再说,先让二当家歇息。”

邢晓晓拉住凤西卓的手不放,“我与姑姑一同睡。”

凤西卓苦道:“我晚上会踢被。”

“那我帮姑姑盖被子。而且我会说梦话,大家扯平。”

“我梦游,”凤西卓认真道,“梦游的时候专打说梦话吵我睡觉的人。”

“…”

翌日一早打开门,便看到邢晓晓清爽的笑颜。

凤西卓无力地扶住脑袋,“这么早?”

邢晓晓道:“我一个时辰前就等在这里了。”

“…什么事?”

“姑姑还没告诉我,到底是长孙月白好看还是南月绯华好看。”

凤西卓一头撞在门上。半天才抬头道:“我带你去看。”就算她说长孙月白好看,邢晓晓也一定会问好看在哪里,好看多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亲自去确定答案。

至于为何不干脆承认南月绯华比较好看…因为相比之下,她宁可被邢晓晓烦死。

天一客栈是秦阳城最大的客栈。

凤西卓到的时候,嘴巴还没张,掌柜就客客气气地把她请到天字一号房门口。

邢晓晓到现在还不敢置信,“姑姑,长孙月白真的来秦阳了?”传言不是说长孙月白从来不出鲜都,甚至不出长孙府半步的吗?

凤西卓懒得去提醒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十六遍。

门从里面打开,紫气一身绛紫,青鬓如云,朝她微微颔首。

凤西卓没有刻意掩藏脚步声,因此她知道她在门口并不奇怪。

进到房间,长孙月白正转头对着她的方向。

“呵。”凤西卓听到邢晓晓倒抽了半口凉气。“怎么了?”昨天她已经对他们说过长孙月白目不能视,因此邢晓晓对他的眼睛并没多好奇。

“没什么。”邢晓晓的声音明显压低。

凤西卓突然很好奇她亲眼所见后的答案。

微妙间(下)

长孙月白微笑道:“是邢姑娘吗?”

邢晓晓受宠若惊,“长孙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长孙月白道:“邢姑娘与西卓情同姐妹,月白略有耳闻。”

邢晓晓感叹道:“姑姑,要是你名气再大点就好了。”那样她也借光扬名立万了。

凤西卓不爽道:“我现在名气很小吗?”

“比四大公子差一点点。”邢晓晓用手指比出一点点的距离。

绿光边上茶边笑道:“不会啊,我倒觉得凤姑娘名声远播,犹胜公子呢。”

邢晓晓看看她,又看看长孙月白,小声道:“在你家公子面前这么说,没关系吗?”

绿光学她一样小声道:“别人不知道,如果对方是凤姑娘的话,就绝对没关系。”

邢晓晓若有所悟地瞄向凤西卓。

凤西卓干咳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想太多。”

邢晓晓眼珠瞟向天花板,“没想太多,就稍微想那么一点点。”

她的‘一点’比别人的‘很多’还要多。凤西卓开始觉得拉她同来是一次冲动又莽撞的不智之举。

长孙月白含笑打破窘迫,“久闻秦阳文风鼎盛,月白心仪已久,正想一睹。西卓与邢姑娘若无他事,可愿同行?”

邢晓晓抢声道:“十万八千个愿意。”

长孙月白要为出行略作准备,凤西卓便拉着邢晓晓先出来。

“四大公子果然个个不凡。”一出门,邢晓晓就拉着她兴奋道,“温文如玉,清华如水,长孙公子好象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不对,应该说像仙人一样。”

尽管凤西卓第一次见到长孙月白从瀑布中走出来时,也有仙遇的错觉,但此时听邢晓晓说起,却忍不住嘲笑道:“太夸张了吧。”

“本来就是。恩,四大公子终于看全了。南月绯华艳似妖,长孙月白飘若仙,萧晋嘛…是人。”

凤西卓扑哧笑出来,“这到底算是夸奖还是贬低?”比起妖仙,萧晋的形容普通得令人心酸。

“不过不是普通人,一看就是王者。”

王者?凤西卓一楞。她不知道邢晓晓与萧晋见过几次,但这句王者却很符合她对他的印象。比起南月绯华的捉摸不定,长孙月白的悠然淡定,萧晋则更有世间王者的泱泱风范。他是处于世,又鹤立于世,或许正因如此,兰郡王才破例将他选为郡王府的继承人吧。

“还有尚翅北。他也很美,不过美得精致又神秘。”

“那他算什么?人?妖?仙?还是神魔?”凤西卓不知觉地好奇起她的比喻。

“恩,介乎南月绯华与萧晋之间,既然有贵族的尊荣,又有妖的诡秘,怎么说呢…”

凤西卓摸了摸下巴,“人妖?”

尽管秦阳城外,沐香楼的名气最盛,但秦阳城里,这个让无数游人津津乐道的名店却还不如曲高楼。

沐香楼以美味佳肴为重,打得是高价,吸得是金银。而曲高楼价格平实,但往来无白丁,往往随便拉出一个食客就是誉满天下的鸿儒学者,打得是文会,吸得是名声。如果这里是鲜都,沐香楼将胜得毫无悬念,但这里是秦阳,一个以文为荣,以文为血的城邑。所以沐香楼在外头风光无限,实是有苦自知。更苦的是,它明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却不能改。因为它是秦阳、甚至缅州招牌,它是五大名店之一。

凤西卓听刘赢讲完,不禁唏嘘道:“这便是为声名所累了。”

邢晓晓道:“长孙公子没有在秦阳开酒楼吗?”

长孙月白还没回答,刘赢便接了过去,“秦阳虽是大城,但最吃香的却不是酒楼。”

“那是什么?”邢晓晓好奇道。她在秦阳呆得虽然不久,但经常看到大小酒楼座无虚席,若说这样还不算吃香,那她真不知道怎么样算吃香了。

凤西卓想起刚进城时他对绿光说的话,“是书斋和学堂么?”

“不错。那些酒楼看起来生气红火,但其实很多客人都是坐得久,吃得少,他们求的不过是个以文会友的地方,对酒楼来说,只是场面好看,收益却不高。书斋就不同了,文人嗜书,再不受用的书也会被人买来翻翻,以‘增广见闻’。惟独可惜,学堂是官办的。”言语中对吃不到这口肥肉很是惋惜。

邢晓晓突然道:“啊,那家天字书坊难道是你们开的?”

刘赢浅笑道:“正是长孙世家旗下。”

凤西卓道:“你新的算命书就是那里买的?”

“嘿嘿,是八斗带我去的。不过…”她拖了长音,眼睛别有深意地朝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两人瞟了瞟,“我现在才知道算命书是旧的好。”

刘赢听不出她话中含义,以为她说书坊中的书不好,急忙道:“可是邢姑娘买的书有什么不妥?”这几天汇报下来,长孙月白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他也看得出他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可不想这种满意被邢晓晓一句话就打没了。

邢晓晓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随口道:“书上的算命一点都不准。”

她看不出刘赢心思,但凤西卓哪会不明白,笑道:“我看跑遍天下书坊也找不出一本你觉得准的算命书吧?”

刘赢松了口气。那就不是书坊的问题。

邢晓晓道:“要是废门也出一本算命书就好了。”

凤西卓笑道:“帮你算哪天出门大吉,哪天出门不利吗?”

刑晓晓眨了眨眼睛,“还有桃花梅花什么的。”

凤西卓一手拍开她的脑袋,指着被风撩起一角的窗帘外风景,“到了。”

绿光掀起窗帘,端正浑厚的隶书‘曲高楼’三个字正高挂在店门口,任由来客在它下面进出。

邢晓晓看着一个扭着水蛇腰,穿着大花衫的半老徐娘挥着手绢靠近,低声道:“我不喜欢这个人。”

绿光附和道:“我也是。”

凤西卓疑惑道:“会么?我倒觉得她很可爱呢。”

绿光和邢晓晓惊讶地看着她,连上车后半声未吭的紫气也忍不住转向她。

“顶着树叉还能走得如此自信满满神采奕奕的人…她是第一个吧。”凤西卓一本正经道。

其他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位半老徐娘头上的发簪,果然是由里向外的延伸状。

“噗…”

对方已经来到近前。

门打开,绿光和邢晓晓率先跳下车。

那个妇人连眼角都没瞟一个,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车中依然静坐的长孙月白。

突然,凤西卓从里一个跨步,抱胸挡在车门前,“你是马夫?帮我把马车牵到马棚里去吧。”

曲高楼(上)

妇人愣了愣,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笑道:“姑娘好利的眼神,奴家以前的确养过马,不过已经洗手了。二子,你帮贵客将马牵到后面去。”手绢轻扬,旁边一个伙计立刻冲上来答应。

凤西卓暗叫厉害,默然下车。

刘赢跟在她和紫气身后,朝妇人拱手道:“许嫂子,又来打扰了。”

许嫂子眼睛一亮,娇笑道:“说什么打不打扰,我曲高楼打开门做生意,盼的就是刘当家这样的贵人。”

他与许嫂子显然很熟,闲话家常竟滔滔不绝。

长孙月白走在最后。为了他上下方便,车厢边有两层小阶梯可收可放,他用惯后,便无须人扶。因此饶是许嫂子阅人无数,竟也没看出他竟目不能视。

许嫂子见他下车,眼旁的细纹又深几许,“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非寻常人。”

长孙月白浅笑道:“许夫人过奖。”却对她的评价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许嫂子道:“先夫亡故已久,公子若不嫌弃,唤一声六娘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其实…”刘赢刚想介绍,便被长孙月白劫话道:“六娘。”

许嫂子笑应了一声,转头问刘赢,“刘当家想说什么?”

“其实…”

“其实我们三天没吃饭了。”这次打断刘赢的是凤西卓。

许嫂子又愣了一下,道:“姑娘真是还说笑,这边请。”

邢晓晓对着绿光小声道:“酸吧?”

绿光认真地回道:“陈年的。”

凤西卓一边翻白眼一边往里走,“什么什么什么…”

绿光靠到长孙月白身边,邀功道:“公子,我答得如何?”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八万遍金刚经…”

绿光兴奋道:“如何?”

“可以少抄一遍。”

“…”绿光自我安慰道,“积少成多积少成多。”

邢晓晓见长孙月白等人进去,才拉住她问道:“为什么长孙公子让你抄八万遍金刚经?”

绿光哀叹一声,“体罚。”虽然她是未经允许私自离开鲜都,但也因如此,公子才能时刻掌握凤姑娘的行踪,在关键时刻追上来,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说起来,功大大地大于过,可最后还是沦落到罚抄的下场。果然是红娘难当。

曲高楼分外三层。一楼是联、诗、词。二楼是文、策。三楼是乐、茶、棋、画。

凤西卓喜欢登高远望,因此一路走到顶楼。

许嫂子在前引路,道:“姑娘是好乐?嗜茶?还是好棋?嗜画?”

凤西卓揉了揉鼻子,“好吃嗜睡行不行?”

许嫂子笑道:“姑娘真是风趣。”

凭什么乐茶棋画比吃喝玩乐高尚?不都是打发时间么。凤西卓立刻把她划为道不同,不相谋之列。

三层楼结构布置大同小异。只不过一楼二楼挂的都是字,三楼挂的却是画,大到占据一面墙,小到只有一臂长。画中飞禽走兽,奇花异草,风格各异,应有尽有。

比起一楼拍案乱叫,二楼高谈阔论,三楼可说和谐。客人都分开坐在几处,或执子下棋、或淋墨挥毫、或煮茶自斟、或拨弦为乐,人人自得其乐。

凤西卓等人一一坐下。

许嫂子道:“各位要来点什么?”

刘赢道:“许嫂子看着办就是。”

许嫂子沉吟道:“不如春花秋月各来一组,再来一组两岸青山绿,一组草低见牛羊。”

刘赢道:“好,就如此。”

凤西卓等她走后才道:“你确定这个吃得饱?”

刘赢笑道:“曲高楼的菜与其他酒楼不同,不是一道一道的点,而是由曲高楼自己事先将菜搭配好,一组组地卖。适才许嫂子点的几组菜每组都有四五个,足够两三人的份。”

绿光道:“这许嫂子是曲高楼的当家?”

“是也不是。”刘赢叹了口气,幽幽道,“曲高楼原叫家常楼,是许嫂子先夫所开,生意平平,只能勉力维持。等许嫂子先夫过世后,更是景况不济,常常入不敷出。恰巧这时有人看中这酒楼,想盘下来,但与许嫂子说了几次,都是不肯。”

绿光道:“既然是先夫遗产,她不肯卖也是情理之中。”

刘赢道:“许嫂子虽然不动心,但许家兄弟却不同了,他们本是游手好闲,见钱眼开之徒,先前为了这个酒楼已经三番四次骚扰许嫂子,如今为了分一杯羹更是变本加厉,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凤西卓等人都听得皱眉。

“后来终有一天,许家其中一个兄弟将酒楼的地契和房契都偷了出来。”

绿光道:“即便偷到地契与房契,但使用人的名字与官府的记录不符合也是无用。这许家兄弟未免太笨了。”

刘赢叹道:“正常来说的确如此,可惜许嫂子在其夫逝后忙于打点酒楼,一直未将房契与地契上的名字改过来,许家兄弟就是趁这个漏洞,买通官府,把契约上的许家常改成了许家富,冒名顶替卖了出去。”

邢晓晓怒道:“居然有这种事?我一定要告诉阮大哥,哦不,告诉世子,让他们好好修理修理那些许家兄弟,还有酒楼现在的主人!”

长孙月白道:“酒楼现任主人是何人?”

“蓝老郡王的侄子,蓝应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