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月白点点头。

兵尉小心翼翼道:“公子为何不将粮草烧尽,而留给频州大军呢?”

“大业城与频州极近,就算烧了,频州后备辎重也会立刻补足。若不烧留在城中,还能安抚大业城将士的军心。”烧掉城中粮草等于告诉大业城他们已被抛弃,军心民心定然大乱,那时南月绯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此城,天下人也会唾弃樊州的薄情寡义。此计非关键时刻决不轻用。

兵尉道:“公子远见。”

“你先下去吧。”

“是。”

等兵尉走后,紫气端着参汤走过来。

“京城可有消息?”

“顾相已经联名各大臣上书弹劾罗郡王了。”

“沈相呢?”

紫气道:“抱病一月。”

长孙月白接过参汤,“看来皇上还不准备拿罗郡王开刀。”

紫气道:“为什么?”

“想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就看沈相做什么。”当今天下,最了解皇帝的人也许并不是皇帝自己,而是这位右相一笑,江山一摇的沈获。

“那顾大人他们…”

“少不得停几年俸禄。”长孙月白轻啜一口,“我们十倍相赠便是。”

紫气想了想道:“这么多年,公子为什么从来不拉拢沈相呢?”

“因为他要的,我们给不起。”顾应权要的是钱,沈获要的却太复杂。

鲜都城外,一骑快马如飞,冲进城门,直入长孙世家。正在观者猜疑此人身份之际,此骑竟又折冲回来,向江边奔去,远远便见水上居巍立如山。等马距离船三四丈时,骑者凌空跃起,脚踏马头,身如鸿雁,直落船头。

长孙月白耳朵一动,“绿光?”

绿光半跪在地上,几乎虚脱,狠喘两口气道:“见过,公子。”

长孙月白眉头轻皱,“西卓呢?”

“凤姑娘,”她的头深深低下去,“不见了。”

长孙月白心中一紧,温声道:“起来慢慢说。”

绿光这才在紫气的扶持下站起,“半个月前凤姑娘听说尚翅北派大军进攻樊州,立刻带着我赶来帮忙。但就在五天前路过肇田时,凤姑娘突然留了张字条离开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

紫气念道:“先走一步,十天后见。是凤姑娘的字迹。”

长孙月白头微微一偏,闭目半晌,睁眼道:“准备马车,即刻前往水秀城。”

绿光和紫气互看一眼,“难道凤姑娘去了水秀城?”

长孙月白摇头苦笑道:“不,我们只是去水秀城等她。”

灵华庵,祈愿树。

尚翅北拿着一个宝牒,用毛笔在上面刷刷写上几个字,顺手扔到树梢。

崔月云慈爱地看着她,笑问道:“写了什么?”

尚翅北挽住她撒娇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崔月云无可奈何地拉着他的手,“你啊,就是喜欢什么都不说。”

“哪有,我有什么没对母妃说的?”

“怎么没有,派兵攻打樊州这么大的事,我还是听住持提起才知道的。”

尚翅北暗恨住持多嘴,嘴里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领兵的是南月绯华,我不过是借兵给他。”

崔月云不放心道:“怎么好端端地就打起来了呢?你前一阵子不刚去过鲜都参加半月宴吗?”

尚翅北知道她心善,只好敷衍道:“也不是真打,只是南月绯华与长孙月白有些小纠纷,所以向我借兵去唬唬他。”

“我看这个南月绯华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他来了频州,这世道就没太平过。”崔月云眉头大皱,“我还听住持说他平常不爱穿衣服,常光着身子跑来跑去。你还是离他远点好。”

尚翅北又把这个多嘴住持在心里诅咒百遍,“你莫听他们瞎说,南月绯华好歹是一国太子,怎么会光着身…唉,他们国家的衣服和我们不一样,难免遭人误解。”

崔月云不悦道:“你怎么处处替他说话?”

“就事论事而已。”

“哼。”崔月云想了想,又道,“我听住持说长孙月白家世人品都不错,我看你还是别帮什么南月了,不如帮帮长孙月白,说不定还能帮出一段美好姻缘。”

尚翅北一个头两个大,忙道:“母妃可知道他们因何起纷争?”

“这个住持倒没说。”

住持当然不会说了,因为根本子虚乌有。尚翅北道:“其实是为了一个女子。”

崔月云狐疑道:“谁这么大魅力?”

“凤西卓。”

“谁家的孩子?”

“新雍凤家。”

“望族?”

“在当地也小有声望。”

崔月云道:“哼,我看这长孙月白眼光也不怎么样。”

“恩,南月绯华就是去打他个不长眼的。”他急忙转话题道,“我来时,父王让我问母妃准备什么时候回王府住?”

想起罗郡王,她顿时气冲九霄,甩头就走,“等他什么时候认错,我什么时候回去。”

尚翅北招了招手,一个暗卫立刻跃到她身边,“世子。”

“警告母妃身边所有人,谁要是乱说话,以后都不用说话了。”他眼神一冷,“尤其是那个住持!”

“是。”

樊硝烟(下)

大业城。在一个月前,这里还只是樊州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比起鲜都的繁华,水秀的喧嚷,实在不值一提。但一个月后的今天,它却聚集了全天下的目光。频樊的第一战由这里打响,樊州的第一门户也由这里失守。全城军民靠着两千守军死拼三天三夜证明了它的顽强与忠诚,也再度验证了频州铁骑的攻无不克。

频州大旗在大业城头顶着寒风腊腊作响,士兵身穿铁甲,手持长矛,威风凛凛地驻守岗位,两眼望着前方黄水那头看不见的水秀城,又似乎什么都没望,只是保持这个姿势。

田正威满意地看着他们高昂的士气,负手向城下走去。朱森智跟在他身后,皱着眉头。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田正威素知论心细论智谋万般不如这个老友,因此急忙问道。

朱森智摇头,“太正常了。”

田正威失笑,“正常不好么?”

朱森智眼角瞥向两旁站岗的哨兵,笑道:“自然是好,我只是佩服南月将军治兵有方。”

田正威道:“切,吓我一跳。”

“等过几天战船到了,我们就能渡河。”由于频州少湖泊,因此战船不多。大军在频州境内坐的是商船,但两军交战时商船就用不上了,因此尚翅北在大战前就加紧赶制了一批战船,直到前几天才完工。

朱森智边胡扯西扯边拉着他走到一处小巷里,看看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你看这一战我们赢得如何?”

“赢得如何?”田正威被他问得不着边际,“这,算不上精彩,也还过得去吧。”

朱森智嘿嘿冷笑两声,“五万精兵攻打城墙低矮的两千地方散军居然花了整整三天,你觉得过得去?”

田正威回想这三日南月绯华下得每一个军令,“我虽然看南月绯华不顺眼,但他下得军令十分合理。”

“问题便在这里。”朱森智道,“你跟着世子打频州的时候,觉得世子下的军令合不合理?”

田正威沉吟道:“有几个不太合理,但最后证明世子是对的。”

“这便是了。南月绯华那套攻城方法随便换个打过仗的人来都能做到,根本突显不出他的军事智慧!”朱森智冷道,“你以为世子会将五万大军交到这么一个人手里?”

这下轮到田正威笑了,“也许世子是想让南月绯华立些军功,好娶郡主过门。”

“糊涂。”朱森智急道,“这打天下何等大事,焉可儿戏!”

“可南月绯华就是这么块料,你能怎么办?”在他心中,拿那个动不动把胸和脚露在外头的男人和自家英明的世子比,实在是太贬低世子了。

朱森智道:“我并非高看南月绯华,我只是相信以世子的眼光,决不会将大军贸然交给一个普通人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猜…”朱森智嘴皮动了动,却忍着没将那句话说出来。只因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南月绯华实在没理由故意消耗频州大军。

田正威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写份战报,将此战详详细细地述于世子,每个军令每个细节都不错过。”

“这样好吗?”田正威虽然不如朱森智精明,却也知道这是越级上报,违反军令。

朱森智咬牙道:“只能搏一搏。”

远处突然传来巨响,脚下大地一震。田正威与朱森智相顾骇然。

插在城头的大旗已经被折断,只剩光秃秃的一截。城台多了一个缺口,缺口上的那块正躺在赶来的田正威朱森智脚尖前。

他们抬头,只见断掉的旗帜被抓在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手里,士兵围在四周不敢上前,显然先前吃了大亏。少女周身银丝缭绕,一脚踏在缺口处,潇洒飘逸处,如妖似仙。

“来者何人!”田正威急怒道。

军旗等于大军的颜面,军旗一断,让整个大军颜面何存!

少女叉腰笑道:“樊州凤西卓特来讨教各位武学!”

朱森智还来不及劝说,田正威便一个箭步冲上去道:“好好好,我田正威不才,便来试试凤姑是否如传说这般厉害!”

凤西卓右手一松,旗帜便直直堕下。

田正威迎旗跃起,指如鹰爪,正要抓住旗杆,凤西卓两指一勾,缠在旗杆上的蚕丝回缩,旗帜又牢牢地回到她手里。

“你!”田正威在半空落下,怒吼道,“有种你下来打!”他武功虽然也能勉强挤入一流,但轻功却稀松得很,决不能一跃上城头。

朱森智及时拉住他的袖子,朝凤西卓抱拳道:“早闻凤姑已入兰郡王府门下,难道今日是携兰郡王之命而来?”

这个必须问清楚。如果兰郡王已与长孙月白联手,那局势就复杂了。虽然兰郡王远在缅州,但他却微妙得影响着皇帝与罗郡王府的关系。如果不是有他在东面制肘皇帝,罗郡王府也不敢屡次大张旗鼓东西征战。

凤西卓当然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但她既从兰郡王府走了出来,便不屑借此名头,“你的耳朵似乎不太好用,我刚才说过,在下樊州凤西卓。”

田正威冷笑道:“从新雍到瑞州,又从瑞州到缅州,现在又变成了樊州,凤姑真是迁徙得比孟母还勤!”

凤西卓摊手笑道:“没办法,谁让尚世子手腕转得快呢?我想扯后腿,只好跟在他后头打转。”她见朱森智还待再说,摆手道,“别拖延时间了,军营那里有更棘手的人物去对付,估计一时三刻解决不掉。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干掉我,再去支援吧。”

朱森智脸色一沉,“既然如此,就莫怪我…”

“明白,一起上吧。”凤西卓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频州大军军营。

营地中央站着一个青年,单臂挂着一捆裤带,笑容满面地问道:“还有谁要来?”

所有人看着站在最前,提着裤子的三个军官,他们是第三第四第五军的统领,现在南月绯华、田正威、朱森智都不在,众军自然以他们为首。

第三军统领忍不住喝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青年虔诚道:“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就是能收集天下的人裤腰带,还请各位成全。”他手指一指那些站在后面的士兵,“你们快点过来吧,我等不及了。”

那些被指到的人下意识地抓紧裤头。

第四军统领怒道:“都给操家伙一起上!妈的,掉个裤头算什么,大老爷们的,谁没看过谁的!”

士兵不敢违命,不管有裤带的没裤带的都拿起刀冲了上去。

但对手毕竟只有一个人,很快青年便淹没在人海之中。

第四军统领从士兵腰上抢了三根裤带,边分给另两个统领边骂道:“妈的,这都什么事儿!”

突然一个小兵急匆匆冲过来道:“报!有人袭击城头军旗!”

第五军统领道:“我看这事不简单!说不定是水秀城的人干的,马上通知主帅!我带人先去城头帮忙!”

第三军统领蹙眉,突然大喝:“住手!留活口!”

但前进容易倒退难,聚拢的人海一层层退了好久才重新让出块空地来。

第三第四军统领拨开人群一看,光着屁股躺在地上的正是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哪里还有青年的身影。

“妈的!”

竟是他(上)

眼见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凤西卓渐感吃力。她现在是单靠轻功混在频州士兵中忽上忽下声动击西,以便那些弓箭手投鼠忌器。

但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频州大军不是笨蛋,田正威和朱森智更是身神百战的大将,他们已经联手将士兵们有秩序地往两边散开。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拿下其中一个当人质之时,一抹身影从大道那头疾掠而来。

田正威和朱森智在战场上的敏捷反应此时可见一斑,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身体已经下意识得闪开,但是周围的士兵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桶异物从天而降,浇得他们一身湿漉。

朱森智鼻翼微动,惊道:“油?”

青年甩掉手上的油桶,拍拍手从身上拿出一个火折子,“嘿嘿,自古都是火上加油,不知道油上加火效果如何?”

田正威吼道:“全部散开,不要聚在一起!”

凤西卓不甘被忽视,突然蹿出来拎起青年的领子,叫道:“玩也玩够了,还不逃?”

青年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拉往另一个方向,“难得来了,好歹和主人打个招呼吧?不然太没礼貌了。”

凤西卓沉默地跟在他后面,直到到了知府大门门口,才幽幽道:“师兄,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大夫把把脉?”

“什么人?”知府门口守卫的武器统统指向他们。

青年,也就是慕增一微微一笑,视而不见地回头,“我最近饮食挺正常的,没有害喜症状,师妹放心。”

守卫们大喝一声,冲了上来。

凤西卓抖了一下,不过她好象也没看到守卫,只是站在原处喃喃道:“我怎么会蠢得被你拐到这里来。”从小到大,只要和他搭档出门,她的回忆向来惊吓多过惊喜,闯祸多过收获。

“师妹!”慕增一踩着一堆守卫,朝她招手,“他们说不用通报了,请我们直接进去。”

由于田正威等人轻功不济,所以一时三刻还没有赶到。现在除了地上躺着的,只站着他们两个人。

凤西卓犹豫了下,“如果我说我忘记收衣服了,可以先回去吗?”

“当然可以。”慕增一很和气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