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西卓狐疑地看着他。

“顺便可以帮我把后头那些人引开,”他笑容灿烂得像向日葵,“这样你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你半路把我拉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当吸引苍蝇的牛粪?!”怒火在燃烧,在燃烧!

他似乎见怪不怪,仍笑得一副牲畜无害的样子,“也可以理解为被蜜蜂追逐的鲜花。”

凤西卓静下心来,想了想道:“你是特意来找南月绯华的!”

“师妹英明。”

“你干嘛不偷偷潜进来?”以他的武功,莫说大业城的临时府邸,就算是皇宫深院,也非难事。

慕增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说过,因为我是慕增一,一定要做比天下人都特别的那个。”他突然语气一转,和刚才的自信判若两人,用极低的声音道,“而且,就算偷偷摸摸我也不见得有十足把握。”

凤西卓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咬牙道:“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她果然是蠢得没药医,居然会傻乎乎得被他骗来当打手。

慕增一从地上踢了一个人过去。

凤西卓反手接过,拎起他的衣领,向粮仓奔去。

慕增一脚下,一个守卫呻吟道:“大侠,既然你们都分派好任务了,可不可以高抬贵脚…”

慕增一摸了摸下巴,“我现在想要两个人去门口装装样子怎么办?”

那个守卫又呻吟了下,道:“大侠想怎么办?”

“你们站到门口摆好姿势,我来点穴。”

那个守卫道:“能不能换个人?”

其他守卫连忙抢着让贤。

他们并非隶属频州大军,而是原先大业城知府的守卫。大业城破后,南月绯华不但没有处治他们,反而让他们继续守在这里。这个决定虽然遭到其他人的反对,但以南月绯华的话来说,“生手不如熟手,这里有谁比他们更熟悉知府守卫之职的,可以来比比。”结果当然是没有。

这些守卫再短短几天内被抓两次,早已认命,唯一的想法是如何保全自己。

慕增一道:“我时间很紧。”

那个守卫朝躺在另一边的守卫看了一眼,“今天我们当班,就我俩吧。”

慕增一也不客气,等他们摆好姿势,就用点穴制住。远远看去,倒像正在尽忠职守。

“剩下的嘛,”他拖长的口气令剩下的人心中一紧,“昏穴好了。”

田正威和朱森辉正在四处寻找凤西卓的下落。说到带兵打仗,他们当仁不让,但说个人武功,他们稀松平常。尤其是轻功,饶是两人豁出老命跑,也只能看着凤西卓和慕增一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

朱森智边跑边道:“再往前,就是知府府邸了。他们会不会去找主帅?”

田正威面色一紧,随即冷笑道:“嘿,南月绯华非要用大业兵来守门,这下热闹了。”

“凤西卓武功高强,再加上后来的青年,我怕南月绯华也不是对手。”

“是他拒绝军队保护,真要有什么事,世子也怪不得我们头上!”虽是这么说,但田正威还是死命让两条腿跑得再快点,“何况,他身边不是还有仇先生吗?”

提到仇先生,朱森智稍稍放下心来,“不错,仇先生贵为西北武圣,实力绝对在凤西卓之上!”

田正威嘴角不自然地撇了下。他倒希望南月绯华吃点苦头,省得目中无人一意孤行。

“看!”朱森智朝知府府邸相反方向一指,“他们在那里?糟糕,那是粮仓的方向!”

田正威不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不过当下没有时间让他细细分析,脚步一转,跟着朱森智朝那奔去。

仇轻客站在书房阶梯前,消瘦的背影挺直如柱,好似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上百年,又好似还能再一动不动地站上百年。

慕增一的脚还没跨进拱门,就感到一股极强的气锁定自己。犹如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其实他对凤西卓说没有偷偷潜入的把握,并非虚言。单单一个西北武圣,他还有九成把握,但加上一个南月绯华…别人不知道他的底,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希望外面的大军已经被凤西卓引开,不然他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仇轻客名为轻客,却从不轻客。他现在看慕增一的目光,绝对是把他当作了生平难逢的对手。

他从背后抽出了三支拳头粗的铁管,然后一截一截的接在一起。

拼成后是一把顶尖如锥的短枪。

圣天威枪!

它的名字原本只是天威枪,但沾染无数成名高手的鲜血后,它的名字前便赋予了一个圣字!

慕增一的手微微一抖,一把银亮长剑已握在手。

竟是他(下)

绝顶高手之战绝对没有普通高手打得那么好看。

普通高手讲究招式多样,出奇制胜,但对于慕增一和仇轻客这等级数的高手来说,已经多余。

他们已臻反璞归真之境,往往同样简单的一招在他们手中便变得犀利无匹。这是绝对强势。

所以他们此刻并不出剑,而是等待,等待对方的空隙。

很多人认为真正厉害的高手是毫无破绽的,这是误解。

无论武功高到何种程度,破绽总是存在,但这并非绝对,相对的是对方能不能看出来。

好比低手看高手,无破绽。高手看高手,一个破绽。而绝顶高手看高手,到处破绽。

慕增一和仇轻客正在绝顶高手看绝顶高手——

一个破绽足矣!

仇轻客的枪已动,四尺短枪在他手中暴长三尺,长度顿时与慕增一的剑堪比。

无形剑气!

慕增一的瞳孔微微一缩。

所谓武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他的短枪打破了这个常规,集两者长处于一身。枪头所指,剑气如弘!

慕增一一动不动地站着,好象呆住。

仇轻客的剑气已近他的咽喉!

只有一寸!

但就是这一寸,却如重山所阻,半寸难进。

——三枚银晃晃的针正依次插在他右臂的天宗、肩贞和天井穴上。

枪头剑气倏散。仇轻客看着他,“不可能!”他满是不信。

这样石破天惊的一枪,集中他三十年所学武功精髓的一枪,竟这样轻易败在三枚针下!

“我右手拿剑绝不是因为我剑法好,而是想让大家误会我剑法好。其实,我拿手的是绣花针,嘿嘿,”他笑嘻嘻地把针拔下来,“这是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的。”

仇轻客的枪慢慢垂落。

他身后的房门打开,阿扎衣粗壮的身体轻巧地走出来,“我家主人有请慕公子。”

慕增一拱了拱手,正往前走。

仇轻客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慕增一。慕名已久的慕,价增一顾的增一。”

仇轻客轻轻将这个名字在嘴巴里念了一遍,手中的枪猛得一震,却是裂成碎片。

慕增一并不意外。

如仇轻客这样的高手,已经不需好枪,所谓圣不过是借着主人的威名,其实枪本身随处可买。

“三年后,我再来找你。”仇轻客边往外走边道,“你不要死。”

慕增一差点跌倒,“你还是多担心你脸上的皱纹不要乱夹飞虫吧。”

两个人的身影若无其事地各自离开,若非地上碎枪,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几无留痕。

慕增一脚刚跨进门槛,便听南月绯华道:“他是个好对手。”

慕增一藏起剑,一屁股坐在躺椅对面的书桌上,“我打赌,你是在幸灾乐祸。”

南月绯华笑道:“哦?那我赌你赢。”

“没意思。”他信手拿起桌上的军机要件,漫不经心地翻开,“你千里迢迢连派八大高手追杀我,该不会只是叫我来这里表演武功给你看吧?”

南月绯华斜靠在躺椅上,任由他翻来翻去,“恩,你不觉得…我们师兄弟应该好好聚聚吗?”

慕增一浑身一哆嗦,“仇轻客的枪都没你这句‘师兄弟’厉害。”

“你这样说,可太让我伤心了。”他眼角一瞟,似笑非笑。

他虽然妖魅,但一举一动中全无娘娘腔的做作。那种风情好似与生俱来,即使媚眼,也是男人引诱女人时的勾魂夺魄。

慕增一摸下巴道:“你不能练童子功了吧?”绝对是身在花丛,不沾片叶的境界。

南月绯华挑眉,“师父好象没说过,入废门要练童子功哦。”

“如果现在加了这条呢?”好象扯远了。

“那要看…你是以什么身份加的?仅仅是师父之子?还是…废门另一个传人。”马上兜回来。

“怪不得你叫绯华,废话果然很多。你劳师动众把我叫来,不是只让我听废话吧?”慕增一伸了个懒腰,“外头都是追兵,我赶时间。能不能长话短说?”

“可是我不赶时间。”南月绯华调整了一下姿势,“追兵都是我的人。”

慕增一道:“你想留下我?”

“难道不应该吗?”

“为什么?”他皱了皱眉。他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瓜葛。

“为了废门的另一半。”

另一半,另一半,另一半…那不就是老婆?!慕增一呆若木鸡,“你想娶我?”

南月绯华也呆住,“什么?”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诡异地交流了下。

“咳,我想师弟误会了。”南月绯华不愧是南月绯华,一怔之后立刻恢复自若,“我指的是…废门预言。”

慕增一摊手道:“这是你们废门的事,关我屁事。我最多不幸有个叫废人的爹,其他与我完全不相干。”

“可是师父只教了我废门心法…”南月绯华裸露的脚趾在躺椅上轻轻一弹,“我这个废门传人似乎有些不合格。”

“你不是已经知道‘天下纷争,数五休戈’了么?”慕增一在他解释前抢先截断道,“别告诉我这不是你传出去的。”废人再废,也没傻到这种程度,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师父没告诉我这句话何解…”他笑容渐冷,“我很伤心呢。”

慕增一极无良心地叫道:“那是他的错,你应该去找他的。不用给我面子!”

“那师弟是不准备告诉我答案咯?”

“我随便编一个你要听吗?”

南月绯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慕增一叹气,“其实,这句预言指的人…就、是、我!唉,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数五是我小名,我大名增一,次名添二,再次名加三,再次次名有四,再次次次名就是数五了。呵呵…这是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的。”

南月绯华嘴角依然上扬,但利如那把圣天银枪尖,仿佛随时会把慕增一没心没肺的笑容刺穿。

阿扎衣的身体紧绷如弦。

只有慕增一,浑然不觉地坐着。

“既然师弟也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南月绯华的笑容骤如春日融雪,冰霜过后,散发阵阵暖意,“如果你看到师父他老人家,千万要记得提醒他这里还有个没出师的不肖弟子正苦守寒窑等他教诲。”

慕增一揉揉头发,“行。我也怕你再搞八个十个高手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喊打喊杀,要死要活。”

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流,却是各怀鬼胎,又各自清明。

“阿扎衣替我送师弟出去。”南月绯华徐徐坐起身,金灿的麦穗耳饰刷拉拉地垂在腿上。

慕增一跟着阿扎衣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了,追杀我的第八个高手身材和你有点像,是巧合吧?”

“师弟看呢?”他不答反问。

慕增一笑笑,“反正他挨了我几支毒针,现在应该不大好受,谁管他。”

南月绯华含笑不语。

等确定慕增一走远,他才倏得吐出一口黑血,擦擦嘴巴,站起身,默默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抚过慕增一坐过的地方,一寸一寸,细致如牛毛。

阿扎衣回来的时候见他站在书桌边不动,“太子?”

南月绯华叹笑道:“他果然受伤了。”

阿扎衣走到他身旁,看了半天,“咦,桌面凹了一小块。”

“是仇轻客的剑气。”南月绯华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掩饰得好。这个师弟…呵呵,真有意思。”

阿扎衣懊恼道:“刚才拿下他就好了。”

“未必容易。”南月绯华嘴角微扬,“我中了他的毒,他受了仇轻客的伤,都不是一时三刻能好的。大家打平。”

“那废门预言还查不查?”

南月绯华目光一闪,笑道:“查什么?我就是废门传人,预言何解,自然由我来定。”

阿扎衣楞住。

“其实之前我离开大业城去狙击他,就是为了查明他的武功路数。现在看来,除了由曾祖师爷废墟自创的飞针以外,慕增一的武功皆传自自在老人。如此看来…呵呵,废门这一代的确只有我这一个传人。”

阿扎衣想了半天,仍摸不着头脑,“那太子之意是…”

“废门传人的身份对宣朝大势可说举足轻重。”南月绯华眼睛一眯,奸猾如狐,“这样大礼,尚翅北又怎能拒绝?”

“太子想借用废门帮助尚翅北?”阿扎衣急道,“但是废人他…”

“他正在南月国忙着如果让我弟弟登上王位,应该还顾不过来。”

“太子不回去抢?”阿扎衣想不通。向来把南月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太子,难道真要改变主意留下在宣朝帮尚翅北打天下?

南月绯华头一侧,偌大耳饰发出一声清响,“反正师父会等我回去再行动的,我又何必着急?”

“为什么?”

“因为要从废门出师,必须打败师父,这是铁律!”南月绯华目光一凝,既然废人将战场选在南月国内,他也只好奉陪到底。“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放水呢,真期待啊。”

惊无险(上)

凤西卓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

尽管凭着绝佳轻功在万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但肩腿挂了好几处彩。幸好没中要害,滴了一路的血看起来却有点狰狞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