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不同的。”

阿扎衣还待听她们有何不同,南月绯华却是不解释了,“你刚才说…喜事是暗地里筹备的?”

阿扎衣点头道:“是我们混入长孙世家的人说的。外头都不知道。”

南月绯华屈指托腮,想了想,笑道:“难道凤西卓还没答应?长孙世家的人想先斩后奏?”以他对凤西卓的了解,这并不是不可能。凤西卓纵然能放下自在山,也未必放得下自在二字。

阿扎衣诧异道:“啊,难道长孙世家的人想逼婚?”

“恩,若真是这样,那才有意思咧。”他幸灾乐祸地笑道,“说不定,呵呵,还能趁火打劫。”

阿扎衣看着他脸上愉悦的笑容,一时猜不透他打什么主意,目光移到他手中的信上,“太子不看看信上说什么呢?”

“长孙月白既然回信,就说明接受了条件。”南月绯华邪笑道,“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将城里那群蠢材骗出去。”

阿扎衣道:“这个,他们多半是不依的。”

以田正威和朱森智为首的频州军现在对他们采取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政策。名义上知府府邸还是频州大军的最高指挥处,其实早被架空。

“他们可以不听我的,却不能不听尚翅北的。”南月绯华缓缓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冒充尚翅北的笔迹,也不是很难哦。”

阿扎衣担忧道:“可是贸贸然将大军撤出,他们恐怕未必会信。”

“说撤军,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若说是攻城呢?”南月绯华轻笑道,“别忘了,我这趟的目的可是攻打樊州呢。虽然援军未至,但只要用尚翅北的名义作担保,那些人自然会傻乎乎地相信肯定会有援军来支援的。到时候让第一第二第三军去鲜都北门叫阵。第四军出城,去黄水边接应援军。城中只剩第五军留守,只要我们的人帮忙开城门,长孙月白应该可以轻松拿下吧。他们不是请来了樊南军吗?”

“可是第一第二第三军在北门叫阵,樊南军怎么出鲜都呢?”

“事先藏在路上即可。”南月绯华道,“等第一第二第三军经过以后,再赶来水秀城。”

阿扎衣想了想,“若是樊南军夺回鲜都,那第一第二第三军怎么办?”

鲜都尚未攻下,水秀又失,朱森智他们将彻底流落在樊州两城之间,无家可归!

南月绯华摸了摸耳饰,无关痛痒道:“可以投降,或是…殉身。”

应离别(中)

计划比想象中的更为顺利。

田正威等人早就在水秀城里窝得不耐烦了,鲜都近在咫尺,却迟迟不能出战,就好象一个厨师面对着砧板上的上好猪肉不能动刀一样。尚翅北催促作战之信到的正是时候。

朱森智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私底下却将那封伪造的书信反复研究了好几遍。

南月绯华也由他去。这封信上唯一的破绽是信封上的泥印,因为罗郡王府的泥印中加有天山香兰,普通人无法模仿。不过只要他不交信封,朱森智也不好明目张胆迫他拿出来。

至于信上的笔迹…南月绯华冷冷一笑。他自认为就算尚翅北亲眼看到,也未必能分辨其中真假。

事到如今,大战已是势所必行。不然他们违抗的不止是南月绯华,更是尚翅北。

朱森智虽对南月绯华起疑,却只以为他想用他们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军功和富贵,绝对没想到他竟到了联合长孙月白出卖水秀城的地步。

蓝天在上,黄沙在下。

三万大军踏着整齐的脚步,浩浩荡荡地离开水秀城门。

南月绯华从城头下望,对着身边第四军统领道:“恩,朱统领很有统军的本事啊。”

第四军统领心想还:还不是你太过没本事。表面上却接道:“朱统领精通兵法,文武全才,又骁勇善战,事必躬亲,自然是极有本事的。”

南月绯华装作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浅笑道:“恩,那把大军交到他手里,我也很放心了。”

第四军统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不屑之色,暗道:世子一生英明,怎么会选了这么个胆小怕死的草包来当征樊主帅?多半是被他在南月国的身份给骗了。“南月大人只管坐镇府邸,待旗开得胜之时,自会有人禀报于你。”

这话等于是用手往他脸上扇风了,但南月绯华还是无动于衷,“妙极妙极。我正好回去边读《巫山情》边等各位凯旋而归。”

《巫山情》是坊间俗艳小说,其中描述男女房第之事极为露骨,稍有廉耻之人也不敢当众提起,更何况这种大军出征的场合?

第四军统领此时只觉和此人多说一句话,都是痛苦,“末将这就去河畔接应世子的援军!”

南月绯华挽留道:“何必这么急呢?天色正好,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小酌几杯,谈谈风月也不迟?”

“军令如山,末将不敢耽误。”说罢,也不管南月绯华同意还是不同意,直接甩袖子往下走。

阿扎衣等他走了没影,才纳闷道:“太子刚才为什么还留他呢?”

“呵呵,好玩啊。”南月绯华邪气地抖了抖眉毛,“这种人,你请他去做什么,他会觉得是你欠了他的,不但心不甘情不愿,而且还常常变着法子地阳奉阴违。但你若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非做不可。”

阿扎衣笑道:“那这种人岂非犯贱得很?”

“呵呵,不过前提是,你要抓住他的心理,不然会弄巧成拙哦。”

阿扎衣道:“是,阿扎衣知道。”

“大业城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买通探子散布援军入城的消息给第四军。”阿扎衣说到这里顿了下,“太子,既然要卖城,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大业城也卖了呢?”

频州大军南下,连攻两城,一为水秀,一为大业。南月绯华如今还是频州征樊最高主帅,可以说大业城也是在他掌控之下的。

“其实,大业城本不该属于樊州呢。”南月绯华慢吞吞地说了句令阿扎衣大吃一惊的话,“你看,樊州大部分城池都在黄水以南,惟独大业孤零零地伫立于北,和频州相连。就算今日我将大业城还于樊州,恐怕明日尚翅北一个无聊,就能将它轻易取下。呵呵,这买来送去太过简单,长孙月白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的。”

阿扎衣想了想,“果然如此。”

“所以…我想当初尚翅北的征樊计划,应该只到大业城为止。”他挑起胸前一捋长发,微笑道,“然后大军在水秀城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元气大伤,已无力图谋天下之争,引得各路诸侯对她的忌惮之心大减。…当然,这个元气大伤的‘伤势’是可以虚报的哦。”

“但现在不是已经攻下水秀城了吗?”阿扎衣越来越不明白尚翅北和太子之间究竟玩得是什么游戏。

“恩,超出计划了呢。”南月绯华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所以我要…拨乱反正。还他一个元气大伤的征樊大军!”

有一句话他埋在心底没有说,就是——

从钟府开始,所有的形势都跟着尚翅北的剧本在走,这未免太没有意思了。偶尔几个突发的状况,才能增加这个大宣江山纷争的趣味性啊。

绿光藏在山上的青木林中,远远地眺望频州大军朝鲜都进发,“凤姑娘,他们果然去了。”

凤西卓抱胸靠在树杆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恩,再等等…”

绿光同情地回头看着她。

自从她搬到四清居后,果然每天早上卯时起床,然后像模像样地在院子里耍一套剑法,再吃早点,再…睡回笼觉。

当然名义上,她已经卯时起过床了。

像今天这个时候,凤西卓应该躺在床上和周公一起讨论讨论商宣两朝美食的异同。

绿光看着她摇晃着往下点的脑袋,佩服道:“凤姑娘真是镇定,我都快紧张死了。”

凤西卓蓦地抬起头,“没什么,感觉和以前打劫差不多。”

“凤姑娘每次打劫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早点干完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绿光怔怔地看了她一会,“果然是凤姑娘的风格。”

“好啦,拿起东西招呼戚将军上路吧。”

戚将军姓戚名毅,是常循派出来的两万樊南军统领。

绿光突然道:“要是公子也一起来就好了。”

“月白?”凤西卓呆了下,转而皱眉道,“很难想象他拿着大刀抢劫的样子。怎么看,他也应该是被打劫的那个。”

绿光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她身后某处。“呃,也许吧。”

凤西卓异想天开道:“不知道若我打劫他的话会是何种情形?要一个水上居会不会太便宜了?”

绿光随口接道:“连人带货一起奉送,而且决不退还。”

应离别(下)

第五军统领觉得这次只分守城的任务,太过简单,有几分不服。

毕竟军队是拿军功当晋升阶梯的地方。像南月绯华这种光靠尚翅北宠信就占据大军主帅是极个别的例子。当然他绝猜不出尚翅北这么做只是为了拿南月绯华当征樊失败的替死鬼。

如果他猜到的话,也许对南月绯华就会多一分防备之心,也就没有以后一系列的错失。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以至于戚毅和凤西卓快兵临城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决不是惊慌,而是大喜!

“哈哈!天助我也!”他就差没朝天膜拜,感谢自己的好运道,“我还以为这次要吃其他几军的残羹剩饭,没想到老天爷居然把最大的功劳送来了。快,快放狼烟,通知田统领他们回来。”

小将迟疑了下,“是否先请示主帅?”

“请示他?嘿嘿,请示他还不如请示菩萨。去去去,你只管照我说的做,有事我担着!”

“是。”

小将走后,第五军统领兴高采烈地走出帐外,向亲兵喝道:“来人备马,我要亲上城头,看看樊州的落水狗如何被痛打!”

亲兵不敢怠慢,连忙牵来战马。

第五军驻扎的营帐与南门相距不远,因此第五军统领行得并不急,事实上他正在考虑如何为第五军争取最大军功。毕竟有第一第二第三军从鲜都赶回,的确可将樊州大军前后夹击一网打尽,。但自己光是守城不出,恐怕功劳最后还是要落到田正威他们头上。最好是在田正威他们赶回来的时候,他也开城门迎击!到时候他不但有守城之劳,还有歼敌之功。

想到这里,他又庆幸着樊州大军居然会贸然出击,看来樊州的确没有良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没头脑的事?

不过若非如此,大业、水秀也不会轻易被拿下。

正当他幻想着战势的美妙前景时,前面一队伤兵灰头土脸向他跑来。不祥的预感占据心头,他勒马大声喝道:“发生什么事?!你们是谁人麾下,为何擅离职守?”

士兵们只管前冲,各个毫不理睬。

他怒极猛甩马鞭,抽在一个士兵的脸上。

只听‘啪’响,那个士兵哎哟一声,吃痛不住倒向旁边。旁边的士兵看清是他,齐齐地叫起来,“统领,破城了,破城了,樊州大军打进来了!”

第五军统领心头一阵冰凉!

这怎么可能!刚刚樊州大军还只是靠近城门,怎么一转眼就破了?!

他连问几个士兵,都是云里雾里,总算有个头脑较清的,才说出个三四五六,“我们也不知道啊!原本我们是在城头杀敌的,谁知道突然下面的门就被打开了!敌人像潮水一样冲了进来!我们的人很快就被冲散了…我们几个没办法才逃出来的。”

“南月绯华!”他立刻醒悟过来这是谁布下的天大陷阱!

先是调走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军,再拱手让城!

好,好一个南月绯华!

好阴险的计划!好狠毒的心肠!

愤怒懊恼沮丧屈辱憎恨…百般滋味在心头,顿时化作滔天恨意,他仰天吼道:“儿郎们!随我去杀南月叛贼!”

话音未落,迎面一阵箭雨!

刚才还活生生站在前面的士兵相继被刺穿身体倒下。

亲兵忙护着他退后,“统领,前路已经被樊州大军占领,我们快从北门退出,与第四军会合!”

第五军统领双眼赤红地挥刀斩落来箭,握刀的手青筋爆起,看着敌方人山人海的战甲,重重吐了口气,道:“撤!”

知府府邸后院屋檐上。

南月绯华穿着一身频州大军普通士兵的盔甲,笑眯眯地看着满城的刀光剑影,“恩,看来计划奏效了。”

阿扎衣牵来两匹马,“太子,我们走吧。”

南月绯华目光猛得一闪。

在二十来丈的屋檐上,一抹碧绿的娇小身影飞速地奔驰着。她所过之处,无数频州士兵倒下。

突然,娇小的身影一顿,似乎发现什么,竟朝他处掠来。

南月绯华无声一笑,“走!”

他跃至马上,也不见如何动,身下的马便如白芒般飞驰而去。

阿扎衣急忙上马直追。

片刻后,那抹娇小的身影站在南月绯华适才所在处,朱颜碧裳,不是凤西卓是谁?

她的脚步只是略顿一下,便朝南月绯华离开的方向追去。

大约半盏茶工夫,南月绯华与马便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凤西卓心中暗喜。刚才从远处看,只觉得一个小兵居然站在屋檐上袖手观战,十分奇怪。转念一想,如今在水秀城中能如此轻松自在的除南月绯华不作二人想。

但这毕竟只是假设而已,如今人在眼前,却由不得她不信。

因为除了南月绯华外,谁还会这么招摇地带着那么大那么长的黄金耳饰?

南月绯华眼见她越追越近,不惊反笑,顺势停马,转身看着她,“卓儿,是舍不得我…想与我一道走吗?”

一句卓儿,立刻将凤西卓刚才的洋洋得意叫得烟消云散。

曾被她视为噩梦的笑容再度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勾起不少以往的惨痛回忆。不过她很快调整心绪,回以微笑道:“好歹一场相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太说不过去了吧?”

“若非当初卓儿跳船,恐怕我们现在正在双宿双飞,又怎么会有这么长久的离别之苦呢?”

凤西卓身上的鸡皮疙瘩抖落一地,“那我现在邀请你去鲜都做客,赏不赏脸?”虽说他们有合作之约,但南月绯华此人太过危险,与他合作等若与狼共舞,尚翅北就是前车之鉴。不若擒下他,是圆是扁更好拿捏。

“鲜都做客…”南月绯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卓儿的家不是在自在山吗?几时在鲜都安家了?”

凤西卓喉咙一窒。

“既然卓儿这么舍不得和我分离,不如随我去南月国吧。”南月绯华嘴角微扬。

凤西卓袖子一抖,一把银剑从袖中滑落到手心。

自从丢了那把师门宝剑,她只好在鲜都一家打铁铺打了把相若的来应急。

“手下见真章吧。”凤西卓从没见过南月绯华出手,但凭高手的直觉,对方武功决不在自己之下。不过她的内伤好了七七八八,应该有一拼之力。而且就算打不过,以她的轻功脱身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南月绯华侧头一笑,“看来,卓儿的确对我念念不忘呢,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好让你失望。”他的双手依然空空,但凤西卓却感觉一股强大的杀气迎面扑来!

南月行(上)

樊南军攻势如火如荼。

频州大军在第五军统领的指挥下且战且退,直逼北门。

“统领,西门还有一千人。”亲兵左臂被射中两箭,在四个士兵的掩护下与第五军统领汇合。

第五军统领早已蓬头垢面,一身血袍,哪里还有刚才意气风发的模样。闻言朝西门方向瞟了一眼,恨恨道:“战况凶险,不宜再分散兵力,我们先退出北门,与第四军汇合再说!”

其实第五军至此已折损泰半,而且去西门的主道也被樊南军占据,就算他有心回救西门,也只是再多搭几条命而已。

亲兵也不再说,只在心中暗暗朝那些对来调援军的他寄予厚望的西门守城士兵说了句对不起。

战至如今,才过了一个时辰。

但在不少频州士兵心中,这一个时辰远比想象的要长很多,很多…

杀声渐渐北移。

兴许是频州进攻樊州的连番告捷激起了樊南军的同仇敌忾,他们杀敌起来毫不留情,几乎是不知疲倦。

到第五军统领勉强退到北门时,手下人马只剩两千余人,其中伤兵近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