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军来了!”

不知谁在北门城头吼了一声,如石入湖水,激荡起片片涟漪,不一会,这个吼声像回音一般连传一里。直入樊南军腹!

戚毅高踞马上,嘴角冷冷一掀,“哼,如今频州军大势已去,任你请来神仙也照样吃我败仗!奋勇骑何在!”

他身边立刻有一群人呼应道:“在!”

“随我擒下那个败将的人头,挂我城头,祭樊州战死英魂!”

“是!”

奋勇骑迅速靠拢,如剪子般朝前推进!

战场一角,十来个护卫如众星拱月般将两女一男护在中央。

“公子!凤姑娘不在北门。”绿光和紫气一左一右地跟着长孙月白。

由于战场又杀声震天,他的耳力大受影响。

紫气回头正好看到戚毅亲帅一百飞骑撕开频州大军的口子直捣黄龙,忙道:“公子,大军有戚将军指挥,我们先去别处避避吧。”

长孙月白微微侧身,避过前方飞溅而来的鲜血,“去西门。若我没猜错,南月绯华一定会从那里离开。”以凤西卓的个性,除非发现南月绯华的行踪,不然决不会轻易避过主战场。

绿光应声道:“是!不过战场纷乱, 我们不如从屋顶上走。”

紫气道:“不可,上了屋顶,等于将目标曝露给敌人。”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谁会理我们。”绿光不以为然。

长孙月白轻轻点了点头,“频州援军既到,他们定然是以汇合为先。”

其实频州军的弓兵在破城的时候就死得差不多,剩下得也早被其他人掩护到后面去了,留在与樊南军交战最前沿的都是步兵。

紫气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坚持。身边的护卫自然以长孙月白马首是瞻,他们先分了五六个人跃起探路,见四周果然无人拦他们,剩下的才掩护长孙月白等人上屋顶。

他们一行中,以长孙月白的轻功最好,紫气与绿光次之,其他护卫则远远不如。

屋顶虽然有起有伏,但胜在空旷无人,一路又有紫气与绿光不断提醒地势,长孙月白如鱼得水,行得飞快。不多时,他们三人便将护卫甩下五六丈。

紫气紧张道:“公子,我们行得太快了。”

长孙月白突然道:“我好象听到西卓在打斗。”

紫气和绿光同时朝前望去。

前面城墙如一条深灰丝带,渐渐出现在天边。

以她们的目力和耳力几可确定方圆三十丈内根本无人。但她们知道长孙月白对凤西卓的感情,不好再劝,只能尽力眼观八面,防止有人偷袭。

突然一个绿色圆点从前方蹿起,又迅速落下。

绿光看得真切,那颜色分明是早晨凤西卓穿得衣服。所谓关心则乱,论交情,她与凤西卓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忍不住低抽了口凉气。

长孙月白听得真切,却没有说话,只是愈加加快脚步。

过了须臾,他便听到远处一个慵懒娇媚,微拖长音的男声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卓儿…你轻功…但内力太弱,这样拖…会输得很惨…”

空中似有剑风呼啸。

他身子突然拔高数尺,一把银色梅花从手上撒了出去。

南月绯华嘴上说得轻松,但脚下却一刻也不得闲。凤西卓的轻功要比他想象中更高妙得多。有好几次,眼看就要得手,她突然脚下一快,人如泥鳅般擦了过去,让他空叹机会错失,无可奈何!

而凤西卓似被他挑衅出了真火,明明一直占据下风,也丝毫不作退让,显然是杠上了。

幸好樊南军和频州军也杠上了,前后只有两支人马去攻打西门,与他们所处街道尚有一段距离,不然他的处境恐怕就真真不妙。

想到这里,他考虑是否应该找个机会脱身。毕竟从如今形势来看,生擒凤西卓恐怕还要百招工夫。而这会工夫足够发生很多事故。

但凤西卓就在眼前,让他这样放过又有些不甘心。上次她从舟上落水逃脱,一直让他隐以为憾。

正在他左右权衡之际,一把带着阳光辉芒的梅花毫无目的得从天而降。来势不急,覆盖却大,敌我难分。

他与凤西卓同时向旁掠开。

梅花顿时纷纷散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颗颗细致如生。

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从屋檐上响起,“南月公子,久仰。”

南月绯华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看来他现在该考虑的不是是否生擒凤西卓,而是如何离开。

“长孙公子,彼此。”

他们同列为四大公子,一个久仰,一个彼此,倒也贴切。

长孙月白从屋檐上一步一步凌空走下,姿势优雅得好似他脚下真的有台阶存在一般。

南月绯华瞳孔微缩,笑道:“长孙公子好俊的功夫,呵呵,若非亲眼看到,实在很难相信…你居然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呢。”

绿光和紫气随后跳落下来。

绿光听到此话正忍不住要上前呵斥,却听长孙月白浑然不介意地微笑道:“不知南月公子是否愿意去这位瞎子家中做客呢?”

南月绯华看向凤西卓,故作迟疑道:“恩,可是刚才…卓儿已经先邀请了。”

凤西卓趁刚才一会工夫迅速调息完毕,闻言道:“那你是答应了?”

“这个嘛…” 南月绯华眼睛微眯,“那要看因何而去了。我听说…长孙公子似乎正在筹备婚礼哦?”

凤西卓一楞看向长孙月白。

长孙月白笑容不变,“南月公子是同意了?”

“当然是不同意。”南月绯华轻轻捂住胸口,“早在钟府我便对卓儿有了倾慕之意,可惜…还来不及表白就分隔两地,如今若是让我去参加…”

凤西卓简直听不下去,“南月绯华,废话少说!你我再大战三百回合。”

南月绯华神情一黯,“我又怎么舍得与你动手。”

那刚才他们在干什么?难道是在耍太极?这世上明明已经有了一个脸皮厚如城墙的慕增一,为何还要再来一个南月绯华?凤西卓无语。

长孙月白道:“南月公子既然不愿做客舍下,月白也不敢勉强,只不过…”

南月绯华叹了口气,“长孙公子有何要求,只管提来,无妨。”论武功,他稳胜凤西卓,却稳输她与长孙月白联手。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妥协。

“久闻南月国有一种乌矿,其色如墨,坚硬胜铁,乃是作兵器的上选,月白心仪已久,还请南月公子多行方便。它若能为大宣所用,也是一桩美事。”

南月绯华虽然猜到这件事决不简单,却没想到长孙月白竟胃口大如斯。“此事,恐怕由不得我区区一个前太子做主。”

“浅滩岂能困飞龙?南月公子太自谦了。”长孙月白没被他难得的自贬忽悠住。

尽管知道他说这话背后的目的,南月绯华仍觉十分受用。毕竟对方也是才华不下于自己的当世俊杰,“长孙公子不怕我回国反悔?”

长孙月白微笑道:“月白出来做生意凭的是个信字,与己如此,与人也如此。”

南月绯华叹气,“可惜你我皆非女子,不然我就算碰个头破血流,也要与你促成良缘。”

凤西卓一个闪身挡在长孙月白面前,道:“这位兄台,大宣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南月国去吧。”

南月绯华好笑道:“我记得卓儿刚才还邀请我去家中做客咧?”

“你记错了,我是来送行的。”她诚恳得很难让人怀疑。

阿扎衣在一旁轻声催促道:“太子,天色不早…”

南月绯华轻点了下头,朝长孙月白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有朝一日,你我再会,我定然要请你痛饮三百杯。”

长孙月白回礼道:“一定奉陪。”

南月绯华与阿扎衣重新上马,头也不回便朝西门飞驰而去。

绿光急道:“公子,就这样放他们走?”

长孙月白含笑道:“不然如何?若是擒下他,那我该是留还是杀?若是留,又该如何留?礼遇还是囚禁?若是杀…南月国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即使他只是前太子,但毕竟是南月国王的亲生儿子。”

凤西卓原本也有几分不满,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反应过来。不错,南月绯华在大宣已经闹得天怒人怨,却仍是个杀不得的主,若真将他抓回去,恐怕还是个烫手山芋。

想到这里,再次觉得让这么个人远离大宣才是大智之举。

绿光嘟囔道:“但这样放过他,也太便宜他了。好歹也要逼他把乌矿的事情应承下来。”

长孙月白含笑道:“再等等。”

绿光疑惑地皱着眉。

不多时,阿扎衣竟突然骑马折返。他看到长孙月白等人时明显一怔,半天才道:“太子让我带话,既然长孙公子一片赤诚,那他登基之日,便是乌矿入宣之时!”他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又掉转马头,匆匆朝西门行去。

前行不到一里,南月绯华正策马缓行。

阿扎衣追到他身后半个马身处,“他果然还在那里。”

“长孙月白…呵呵,他的耐心和信心比我想象得还好。”南月绯华语气中颇有几分感怀,“还有慕增一,尚翅北,凤西卓…呵,大宣果然是人才辈出呢。”

南月行(中)

樊州反攻水秀的捷报很快传遍天下。

尚翅北浩荡的五万频州大军牺牲近四万却只换来一个大业城,损失不可不谓惨重!

于是,朝中反频浪潮四起,大有痛打落水狗,人人有责的趋势。其中更以左相顾应权为首的顾派三天连书二十七本奏折往承德宫劝圣出兵剿频。

然尚巽态度暧昧,既不反驳,也不应承,只是留中不发。

正在满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右相沈获却以骄阳王迁军西移,军粮供应繁琐为由,向皇上建议召回大军。

尚巽准。

至此,满朝文武终于明白皇上的意思——

暂时不动频州。

至于两相在揣摩圣意上的胜负则又是他们要想的另一回事情了。

与朝廷官员远在千里却时刻惦念频樊两州不同,凤西卓回鲜都后,满脑想的都是一件私事。

而起因正是南月绯华临走前那句:我听说…长孙公子似乎正在筹备婚礼哦?

她当然不会怀疑长孙月白在偷偷准备与别人成亲,若是这样,她反倒落得个干脆,想闹就闹,想劫就劫,都是她喜欢的方式。

可现在是长孙月白从头到尾没有提过这件事情,而她每次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就…问不出口。

“唉。”

绿光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大早走到院子东边,看着杨树树顶上的鸟巢发一个时辰的呆,然后再走到西边墙角,看着地上的小花叹一个时辰的气,神情十分凝重。

“凤姑娘,”她在观察了足足一个上午后,实在忍不住走到她面前,真挚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放在心里,我们都会帮你的。”

凤西卓迷茫地转过头看着她,“哈?”

果然很严重。绿光从她的眼神中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凤姑娘,就算我帮不了你,公子也一定帮得了你的,你千万不要灰心!”

凤西卓讷讷道:“可是…我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绿光见她口气松动,再接再厉道,“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难道筹备婚礼的事情是真的?

凤西卓眨眨眼睛,“这件事…你也知道?”

“哪件事?”绿光张大眼睛,和她两眼对两眼。

墙那头突然传来紫气的一声娇叱:“什么人?!”

凤西卓搬家后便住在与月居一墙之隔的四明居里,当下毫无迟疑,一个纵身跃到隔壁院落。

却见亭子里,一个满脸努力狞笑的青年正持剑架在长孙月白的颈项上,手中那把正是紫气的配剑。

紫气站在一旁,又急又怒,又不敢发作。

长孙月白是三个人中最惬意的一个,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斟了杯茶,放到青年面前,“慕兄请。”

慕增一郁闷地恢复正常表情,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凤西卓嘲笑道:“张嘴就知道了。有你存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是咸的。”

慕增一疑惑道:“为什么是咸的?”

凤西卓夸张地张开双手,拥抱蓝天,“那是天地同悲落下的眼泪。”

慕增一暗悔多嘴,摆出一脸正色地收回剑,还给紫气道:“刚才多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紫气冷冷地拿回剑,抛至亭边水池,“此剑已脏,不如洗涤洗涤。”

慕增一大感尴尬,“这个…也不必如此吧。”

长孙月白笑道:“紫气任性惯了,请慕兄切莫介怀。”

“哪里哪里。”慕增一自知失礼在前,只能咽下哑巴亏。

凤西卓哪会放过这么好的调侃机会,笑道:“恩,与众不同的出场,果然符合师兄的作风,唯一可惜的是…不如上次在大业城惊天动地啊。哎,说起大业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慕增一习惯她扯天扯地的习惯,从容接道:“这个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我?”凤西卓怔忡道。

慕增一遂把遇到朱清弦之事说了一遍。

凤西卓当然记得他,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回京城顾家,而是在大业城落户。但别人的事终究有别人的理由,她倒没有太费心想。

慕增一说完这通经历,转而看着长孙月白,挠着头皮道:“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猜到我是谁的?”半月宴后,长孙月白目不能视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所以他才更感奇怪。

“其实慕兄在进入鲜都之时,已经有家人通知于我。”长孙月白微笑道。

慕增一与凤西卓对视一眼,都为长孙世家漫布的眼线吃惊。

在宣朝,虽然商人的地位要较前朝高,但士农工商的概念古来有之,商人再有钱,也是各行之末。但长孙世家却以商人的身份与郡王,比士更高贵的皇亲国戚,分庭抗礼,它的实力可见一斑!

慕增一将桌上的茶水一举饮干,“好茶。”

长孙月白笑着又倒上一杯。

紫气收拾起桌上的帐本,与准备去添茶的绿光一起朝外走去。

凤西卓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的位置,捞过桂花糕轻轻啃着。

慕增一摇头叹道:“师妹,你为什么每天都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因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东西。”凤西卓严肃道,“如果哪天没东西吃了…”

“你也就圆满了。”慕增一接道。

凤西卓哼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准备陷害我干什么?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