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舜女帝?”凤西卓震惊地重复道,“当年叛乱的高阳王的妹妹?”

韩载庭挑眉道:“我宣朝本来就这一位女帝,自然是她无疑。”

难道…高阳王当初暗恋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怪不得他要用‘且画丹青明我意,可怜无处寄心魂。’因为这是乱伦!

凤西卓被这一发现震得怔忡半晌,直到韩载庭忍不住问道“可是这画像有何不妥?”才醒转过来。

关于高氏秘宝,凤西卓只对他说是当年高阳王的一处密室,并无任何机关宝藏便匆匆带过。毕竟是窥人私隐,纵然高阳王作古多年,他们也不愿四处宣扬。所以韩载庭并不知道画像之事。

想到正在屋里的乔老郡王与宣舜帝的关系,凤西卓选择让往事随风。“只是觉得画中女子姿容脱俗,清雅高贵,所以才好奇一问。”

韩载庭嘴巴动了动,却是叹了口气。

凤西卓正在心虚,自然也不愿再多提此事,“呃,不如我们继续咏梅?”

 

乔芙蓉(下)

和凤西卓吟诗绝对可排得上韩载庭一生所遇到最艰难的事之一。尤其是光听不够,还要品评,苦煞人也。

“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大拨…”凤西卓摇头晃脑地吟完,献宝道,“韩前辈,你觉得这句如何?”

“寥寥数语,已经将数量表现得淋漓尽致,是佳句,佳句。”韩载庭鼓掌。

凤西卓眨了眨眼睛,“表现数量…其实不用这么长。说个百千万亿就行了。”

“那就太俗气了。”韩载庭眼角不时瞟向那道紧闭的门,心中企盼长孙月白突然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要不改成‘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山坡’如何?”

韩载庭很想问这两句的区别在哪里,不过看着她如此热情洋溢充满你期待的笑容,他硬是忍了下去,“呃,这样连地形都有了,更佳,更佳。”

正在煎熬间,门终于如愿得从里打开。

长孙月白含笑迈出门槛,反手关门,另一只手里捧着一盆用锦缎盖起来的盆栽。

凤西卓好奇地凑上去,“梅花?”

韩载庭收起适才一闪即逝的震撼,沉声问道:“乔芙蓉?”

长孙月白点点头,伸手揭开锦缎。

白里透红剔透晶莹的玉花亭亭立于碧蓝碧蓝的玉碎中,姿态娉婷,丰韵妖娆。明明是玉石雕刻,却仿佛又灵性一般,每枝每叶都栩栩如生。纵然放在孤傲凛然的梅林中,亦高贵如花王,不失半分颜色。

“这个…”凤西卓抿了抿嘴唇,“很贵吧?”

韩载庭白了她一眼,“何止贵,简直价值连城。说起乔芙蓉,这是有典故的。话说前朝有位乔班工,手艺出神入化,他雕刻出来的猴子,连真猴都难分真假。”

“这个听起来有点夸张…”

韩载庭不悦地瞪了眼插嘴的凤西卓,接着说道:“可怜他妻子早殇,他爱妻成狂,费尽心血找到这块色泽瑰丽的宝玉,雕出了世间最美的花。又取他妻子的闺名芙蓉,加上他的姓氏,命名为乔芙蓉。”

长孙月白道:“我也听过传闻,不想世间竟然真有如此情深意重的奇花。”

韩载庭脸色复杂难辨,避重就轻道:“乔芙蓉乃是当年女帝所赐,是郡王最心爱之物。他居然将此花赠与你,可见与你极为投缘。”

“女帝的?”凤西卓咋舌,“那不就是遗物?”

长孙月白和韩载庭脸色同时露出颇为怪异的神情。

韩载庭干咳道:“是啊。不过女帝走了这么多年,是仙人掌也该凋谢了。”

凤西卓想问关于乔老郡王之事,碍于韩载庭在旁,又不好大咧咧地开口,心中犹如五六十条虫子在爬。好奇,却不得不强行忍耐。

长孙月白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能与郡王一席长谈,是我长孙月白平生幸事,却也是我今生最大憾事。”

韩载庭挑眉道:“哦?何解?”

“聆其声而不能睹其风采,仿佛入宝山,却未带麻袋,让人扼腕。”

凤西卓听他如此平民的比喻,不由畅怀大笑。

韩载庭望着那双明明神采奕奕,却偏偏不能目视的眼睛,暗叹了口气。

“但步出门槛后,我又觉得,这憾事与这幸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长孙月白说到这里,不禁吐出一口长气。

这番话让凤西卓对这位当年风靡天下的第一任乔郡王更加好奇起来。在他看来,一身清雅,气质出尘的长孙月白已是生平仅见的高洁男子,那得他如此推崇的安莲却不知是何等风采。

韩载庭见她神色,知其心中所想,怕她越想越好奇,做出什么事来,连忙打岔道:“适才凤丫头又做了一首诗,还是由长孙公子来点评点评。”

凤西卓精神一振,忙道:“嗯嗯。说不准又要流传千古一次。”

长孙月白摸着鼻子笑道:“若是此诗载入《宣典》,说不定我的评也能沾光。”

三人边说边往外走。

凤西卓清嗓子道:“不过这诗我才得了下句,你且听听看。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大拨。”

她说完,长孙月白便陷入沉思。

韩载庭在旁偷笑不已。

见过有人为写诗愁眉苦脸的,但头一次见到有人为了品评而绞尽脑汁。

“虽然只得一句,却已将梅开遍野的情景写得意趣盎然。”长孙月白缓缓道,“‘花开一朵还一朵’,闻之通俗,但细品下来,却有种生生不息、竞相怒放的勃勃生气。‘很快开满一大拨’又表达了诗人对花与花团结相处,和谐生活的美好愿望。入题虽浅,寓意却深…”

韩载庭接道:“自然是上上之作。”

凤西卓被那句诗人唤得心花怒放摸不着北,感慨道:“早知当日我就留在兰郡王府了,也只有秦阳这等骚人墨客群聚之处才适合我啊。”

韩载庭笑道:“我看长孙公子这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了。”

长孙月白沉吟道:“我回去好好算算,把秦阳众才子请到鲜都需要花费多少。”

凤西卓忙道:“还是免了。万一三两街不小心被熏陶成秦阳沐香楼那般只闻书香,不问饭香,那我才是真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咧。”

当夜,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便宿在巨厦。

凤西卓想起画像之事,等晚饭过后按捺不住,拉长孙月白外出踏青,顺便将此事和盘托出。

长孙月白颦眉道:“如此说来,倒可解释关于秘宝的传言。”

“得秘宝者得天下?”

长孙月白含笑摇头,“高氏秘宝最早的传言乃是,得秘宝者,当推翻尚氏江山。只是后来人们将自己的臆测妄加进去,慢慢失了原意。”

凤西卓转了转眼珠道:“能发掘高阳王如此私隐的,必然是他极为亲近的人。所以留言传出的时间应该是在高阳王造反前后。”

“正是宣舜帝在位期间。”

“得秘宝者,当推翻尚氏江山。”凤西卓一拍掌道,“难道那人准备以乱伦之名拉女帝下位?”

“应是如此。当年女帝即位朝中多有不平之声。若是再传乱伦,或许会给那些人可趁之机。”长孙月白顿了顿,失笑道,“不过此事距今已有数十年,女帝也在那之后早早退位,高氏秘宝终究只是一件恶作剧而已。”

凤西卓摸着下巴道:“说不定女帝退位与此有关。不然皇帝做得好好的,何必退位?”

“龙椅虽好,却并非人人寤寐求之。”

凤西卓斜睨着他,“哦,那什么是人人寤寐求之的?”

长孙月白轩眉一扬,笑道:“金玉良缘。”

凤西卓眺望着那隐没于梅林之中的梅园小筑,又回头搂住他道:“说实话,就在刚才,我还有夜探乔老郡王的打算,不过如今,却已觉得不重要了。”

得婿如此,纵然其他男子再美好,也是天边浮云,与她无干。

长孙月白反手搂住她,心中满满的满足和感动。

危如卵(上)

在山上住了一宿,凤西卓和长孙月白晨起下山。

韩载庭照常来送。

凤西卓想起昨日乔郡王拦路时所丢的话,不禁暗示道:“韩前辈两番招待之情西卓铭记于心,若是他日有何难处,尽请直言,西卓定然全力以赴。”

韩载庭哈哈笑道:“你这丫头,心里兜兜转转的,想的都是什么?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为安的人了,还能有什么难处?倒是你,缅州、帝州、频州闹了个遍,连北夷南月都不放过,你还是小心自己才是。”

凤西卓皱皱鼻子道:“怎么我的英勇战绩到了前辈嘴里全成了斑斑劣迹呢?”

韩载庭道:“不信你听长孙公子怎么说?”

凤西卓晃着他的手,挑眉道:“你怎么说?”

长孙月白忍着笑,摇头道:“不敢说。”

韩载庭大笑。

下得山来,韩载庭已经准备好快马。

三人依依惜别,并约定他日长孙月白与凤西卓成婚,定然亲上鲜都道贺。

长孙月白牵了马却先不出城,而是至长孙家名下的钱庄存放乔芙蓉。

凤西卓道:“为何不带回去?”

如此自然的‘回去’二字让长孙月白心头一甜,笑道:“如今兵荒马乱,流寇四起。纵然有你我沿路保护,也难策万全。乔芙蓉乃是世间奇珍,若因你我一时疏忽而有损伤,岂非辜负了乔老郡王的一片好意和当年乔班工的一番心血。”

凤西卓连声道是。

安置完乔芙蓉,长孙月白与凤西卓重新上路。当他们刚到麦垛子村,便又得到一件让天下震动的消息——尚巽驾崩,临终传位于太子尚勤。封骄阳王尚信、左相顾应权、右相沈获、驸马陈虞昭为四大钦命辅臣,直至太子亲政。

凤西卓听着邻桌喋喋不休地感叹,小声道:“陈虞昭什么时候变成驸马了?”

长孙月白道:“恐怕是皇帝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凤西卓想了想道,“难道他想拉拢陈虞昭,离间他和萧晋的关系?”

长孙月白颔首道:“萧晋是兰郡王府的继承人,若是兰郡王府夺得天下,他就是皇帝。拉拢他显然不可能。”

凤西卓接道:“但是陈虞昭只是二世子,官做得再高也不过是王…不过当王爷总比当驸马好吧?”

“那要看什么王爷了。太子年幼,军政大权全都掌握在所谓的四大钦命辅臣手中,陈虞昭虽然只是驸马,但掌握的却是两成半的帝权。”

“这样听来,这个驸马的确比萧晋手下的王爷要风光一点。”凤西卓咋舌道,“不过这也要他们保得住江山才行。尚乐舞可是已经摩拳擦掌地进攻帝州了。若是战败,别说两成半的帝权,连两成半的命都是问题。”

长孙月白道:“接下来,端看陈虞昭与萧晋如何选择了。”

如果陈虞昭选择背叛兰郡王府,难保萧晋一怒之下不会同时率军攻打帝州。

凤西卓感慨道:“初见陈虞昭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成为左右江山的关键。”

长孙月白微一皱眉,随即展颜笑道:“听起来,不像是赞扬。”

凤西卓用手指蹭了蹭下巴道:“怎么不是?说明几年不见,他长进许多。”

比起凤西卓和长孙月白论及此事的怡然自得,京中形势却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尚巽的病情已经辗转拖了许久,他的死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死得蹊跷。每每当所有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之际,他却能苟延残喘地或狭隘。但当他精神稍好,能接见人时,却猝不及防地死了。

当时在场的只有那位曾经开药,差点置尚巽于死地的御医梁竟庄和大内总管何乐礼。

尚巽驾崩后,梁竟庄撞床柱而亡,剩下的只有何乐礼。但当时情况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尚巽临死时口中大呼钟皇后之名,神情极是激动悲愤。

事后,尚信分别与沈获、顾应权聊及此事,皆是毫无眉目,遂成千古之谜。

不过他们此刻也无过剩精力来深究此事。尚乐舞打着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的旗号,纠结十万大军已经浩浩荡荡踏进大雍,帝州危如累卵,尚氏江山已在千钧一发,岌岌可危处!

入夜。

顾应权和沈获一前一后,悄悄踏入骄阳王府。

尚信早在屋中煮茶以待。

顾应权和沈获无言入座。

他们二人虽然在朝堂不合多年,但此刻同仇敌忾,又有尚信居中牵线,且将恩怨放下,暂时携手。

尚信为二人斟上茶后,淡淡道:“我决意亲自出征。”

“不可!”

“不可。”

同样的话自不同的人嘴里同时喊出。顾应权与沈获说完,立刻对视一眼,又各自闭紧嘴巴。

沉寂了会,顾应权终究忍不住道:“王爷乃我尚氏第一武将,怎可轻易涉险?还是派别人去吧。”

尚信道:“前线连连失利,罗郡王的叛军已经攻陷大雍夋沙,若再任由下去,恐怕她矛头所指的下一处,就是京城!”

他的话让顾应权和沈获的眼皮同时跳了一下。

顾应权忍不住举杯饮茶,以定其神。

沈获缓缓道:“王爷以为这破城从外至里快,还是从里至外容易?”

灯芯扑得一跳。

三人都看到对方的脸上明暗晃动。

尚信沉声道:“沈相是担心…”

沈获看了眼顾应权。

顾应权低哼,却未接话。

尚信心中叹气,径自接下去道:“兰郡王府?还是驸马?”

顾应权道:“先皇虽然将元微公主赐婚于陈虞昭,但两人年岁相差甚远,正式拜堂还要等好几年,更莫说用公主来拉拢他。我看他不可靠得很。”

“这也难说。公主虽小,驸马之名虽虚,但四大钦命辅臣之名总是真的。”沈获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话锋一转道,“怕就怕,他与蓝皇后、蓝世子等人从小青梅竹马,对蓝皇后和蓝世子之死未能释怀。”

这话犹如利箭,以疾风为翼,直中靶心。

房中一时只剩极轻的啜茶声。

尚信突道:“若派别人,两位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此刻不是争权夺利的时机。顾应权和沈获纵然再有私心,在这点上也不敢一味的任人唯亲。

顾应权斟酌许久,方道:“余州孟氏,几代将门,堪当大任。”

沈获摆手道:“我已私下派人去请过。那孟氏听到风声,早已移居别处,看来是铁了心不问世事了。”

顾应权心中顿感不悦。没想到自己竟然比沈获计差一招。

尚信看二人脸色便知技穷,只得叹道:“如此一来,只能向袁、陆两位将军讨将了。”

顾应权和沈获嘴巴微动,眼角互相扫了对方一眼,最终都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