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奴婢这猪脑子。倒真忘了呢。该死该死。”挽歌吐了吐舌。偷笑着就跑下去了。

等梳妆打扮好,许书颜刚准备出门,翠袖放心不下,又去房里取了件棉袍子和一把油纸伞,出来先给自家小姐披上,这才一并去了书坊听学。

之砚书坊。

一袭淡色紫衫的许书颜缓缓而入,鬓旁两朵儿缀在发间的紫花微微颤着,整个人儿显得娴雅水灵,让刚刚从侧屋而出的画楼公子一抬首,竟有些挪不开眼了。

“咳咳!”

身边青衣小书童打扮的盈袖轻轻咳了咳,似乎是在提醒画楼公子赶紧回神,眼里有着一丝隐忍的笑意,看看许书颜,也随之点点头,轻声在画楼身边附和道:“大哥,这样的女子,要是真带了去点墨那边,岂不是被一群登徒浪子给吃干抹尽么,您也舍得?”

“去!除了打趣儿自家大哥,就没见你老实过。下次要再这样,怎么也不带你出来。”画楼轻声责怪了一下盈袖,眼神却忍不住又瞥了那袭紫裙罩身的人儿。暗叹她虽然相貌并非绝色,却总是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轻易抓住周围人的注意,实在不知是为何。

“书颜,你鬓旁的花儿倒好看,怎么我没有看到园子里哪儿栽了的呢?”今日祁玉悠倒是来了,也难怪,她心有所属又怎么会错过画楼公子的丹青课业。

侧头巧笑了一下,许书颜吩咐翠袖先去放下文房四宝,踱步到祁玉悠身边,轻声道:“湖边野花儿罢了,园子里自然不会种的。”

“真是野花儿?”祁玉悠看着那紫怡流潋的花朵儿,有些不信:“我看着倒觉得比那些牡丹杜鹃好看些。”

此话一出,坐在后面的黄杏儿脸色一变。果然,她的鬓旁也斜斜插了一支时令鲜花,正是水艳艳的一朵儿杜鹃,衬着白皙的脸蛋儿,一股子风流劲儿,有种说不出的娇媚可人。

“三姑娘,这野花儿有什么稀奇的,到处都生了的,您没看到,那是因为工匠给锄了。”姚文绣心思不细,张嘴就插了话。

“各位姐姐,妹妹倒觉着书颜这一身,就衬这样素净雅致的花儿呢,真真好看呢!”朱素素刚刚进了讲堂就看到祁家几个姑娘表姑娘在议论,连忙扬着笑脸走近去插话,一转头又看到画楼公子徐徐而出,赶忙高声问了一句:“公子,您说是么?”

章六十四 浅吟(一)

带着盈袖从屏风一侧踱步而出,画楼公子没想来朱素素竟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意外之下却只是然然一笑,望向了许书颜。

看着她俏立在那儿,一身紫裳比刚才远远看去还要清雅脱俗,再加上周围女子除了祁玉悠仍旧着了一身翠衫之外,其余的都繁复艳丽,更加显得她清丽出挑,画楼公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朗然道:“女子佩花,切不可喧宾夺主。多一分太艳,减一分太清,就这样恰如其分才是最难掌握的。”

感到画楼公子的双眸透出一股清润无暇的柔柔之意,许书颜竟不自觉的心中一颤,赶紧颔首回到了座位上,并未说一句话,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和尴尬。

的确,自从夜入水阁之后,许书颜心中不知不觉就对画楼公子产生一种隔阂感。如今看到他一如既往的清然浅笑,竟觉得过往种种都是自己太过计较罢了,毕竟他只是祁渊的一个门客,当夜若是祁渊以主人的身份胁迫他不许上楼干预,画楼自然不敢过多质问。而且那夜她也没叫出声告诉他自己被祁渊欺辱,立在外庭的他又如何得知上前阻止呢?

想到此,心中虽然还残留有一些淡淡的难受,但毕竟已经释怀不少,许书颜又缓缓抬首,等画楼公子登上首席,这才朝他莞尔一笑。

画楼看到这样表情的许书颜,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报以一个同样的温暖笑意,两人在无声之间,就已经坦然无虑,相互释然了。

只是这样的微妙表情,却系数落入了对画楼公子极为在意的祁玉悠眼中,心下一凉,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仿佛胸口被人灌了一壶生醋,酸酸的,难以呼吸。

聪明如黄杏儿此人也瞄出了几分门道,侧眼瞧了瞧祁玉悠的眼神,面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清了清嗓,画楼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取了一张布帛递给身边的盈袖:“你念一念这上面的名字。”

盈袖接过布帛轻轻展开,快速扫了一眼其中内容,露出会心一笑,这才朗朗道:“小姐们的画作经公子挑选,并送与点墨书院管事李先生亲自过目,最后选出了四人可以参与书院茶会。三日之内名帖会又点墨书院送到各位府上,若是不能成行的请提前告知一声,好另作安排。这四位小姐的名字分别是”

随着小姐们的闺名一一从盈袖口中念出,原本悄然无声的讲堂内又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被念到名字地是祁玉冷。她冷然平静地面上难掩着一丝欣喜和安心。看来这之砚书坊内功课最好地就算是她了。不但女红上胜人一筹。丹青笔墨也深得画楼公子赞赏。听其他小姐说。祁玉冷地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深有致。只可惜生为庶出。却非要想配个王公贵族做妻。这才凭白耽误到十六七了。还是没能许配人家。

第二个被念到名字地是黄杏儿。她先前因为发髻上佩花之事一直心里有些不痛快。此时听到自己地名字。什么怨气都烟消云散了。抬手遮住殷殷红唇。眉眼间尽是笑意。一边地姚文绣和柳若彤也赶紧向她道贺。只是祁玉冷明显有些不屑地扁了扁嘴。侧过头去。

“李浅吟——”

待得盈袖念出第三个名字。诸位小姐都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片刻。从后排一角徐徐立起来一个女子。向着画楼公子颔首欠身:“多谢公子赏识。浅吟一定不会辱没了之砚书坊地名声。”说罢又徐徐坐下。脸上表情平静地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许书颜也好奇地侧头过去望向那个名唤李浅吟地女子。见她一身青灰色地布衣。眉纾目朗。面色略显白皙。唇上和两颊都并无一点胭脂。一头青丝也只是高高绾了个髻在头顶。只用一根乌木簪子别住。怎么看。怎么像是

“李居士,这是你画艺所归,点墨书院那边也说您的画中有种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大气豪迈。”画楼公子倒是和颜悦色的点点头,似是极为欣赏那女子的画。

听了画楼公子的称呼,许书颜这才恍然大悟,总觉得那女子看起来不似俗人,原来竟是个道姑!可是道姑怎么可能来之砚书坊听学呢?忍不住又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却正好对上一双清澜双眸,两人相视,均礼貌一笑,才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回神过来许书颜才惊觉盈袖已经念了三个人的名字了,却还没有自己的,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侧眼望向身边的祁玉悠,发现她也是抿着唇,揪着眉头,眼中透出一抹强烈的期待。

“最后一位可以去点墨书院的是”盈袖有意顿了顿,斜眼瞧了瞧画楼,见他不着痕迹的看着自己蹙了蹙眉,心想:你越是紧张我就越要逗逗你,好玩儿!

“是祁家四姑娘,许书颜!”念完名字,盈袖就赶紧将布帛交还给画楼,自个儿躲到一边,仔细观察着各家小姐的表情,念到名字的和没念到名字的那刻都不一样,瞧着就有意思!

虽然是最后一个听见自己的名字,许书颜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顿时踏实了,毕竟要借着这个机会去一趟潇湘馆,若是没能拿到邀请帖子,还真不知道改如何成行。只是侧头一望,却发觉祁玉悠脸色青灰,薄唇抿的几乎没了血色,不由得伸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三姐姐”

忍住心头的难受,祁玉悠勉强笑着挥开了许书颜的手,缓缓起身来,眼中有着不曾掩饰的失望与难过:“公子,难道学生的画就如此不堪么?”

看着祁玉悠,画楼的表情并未有过丝毫的变化,只是一如既往的清然浅笑:“三姑娘的画倒是让李管事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他问我,到底选不选。”

“学生只想知道,我的画到底哪里不足?”祁玉悠咬了咬唇,脸色泛白,藏在衣袖中的手交握着,微微有些发抖。

“你太过在意,反而失了本该有的灵气,身为师父,却是我没教好。”画楼淡淡的答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意么?”祁玉悠不服,音量有些提高了。

“可凭着你从前的画技,不至于如此。”画楼也不恼,只是平静地解释道:“你若只想着和别人比,怎么能提高?这次挑选的几位学生,无一不是画技有所精进的,非要和你一比,黄杏儿倒是差了两分。可你却缺少了从前的心境,这也是我和李管事商量之后定夺的。”

此话一出,下首众人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特别是黄杏儿,初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也听得出画楼公子是在肯定自己画艺有所精进,便也不气了,反观祁玉悠立在那儿下不来台,有意捏着嗓子,娇娇怯怯地道:“三姑娘,不如我就不去了,您去吧。”

“我祁玉悠还轮不到别人来施舍。”说完看也不看黄杏儿一眼,自顾便又坐下,抿着唇,蹙着眉,脸色难堪到了极点。

被祁玉悠一句话给扇了个无形的巴掌,黄杏儿也不生气。心中早就知道祁玉悠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推脱,不然也不会违背心意说了那些面上的客套话。相反,还担心她若是当真了,自己岂不是要白白丧失一个结识京城公子哥儿们的大好机会!

只是这样的想法其他人无从得知罢了,反而看到黄杏儿略埋着头,都对她还生出一丝同情,觉着身为祁家的表姑娘也难做,怕平时处处也是受了气的。于是两三个平素里和黄杏儿说得上话的小姐们纷纷轻声投予安慰的话,惹得祁玉悠听在耳里更加讽刺。

章六十五 浅吟(二)

只得四个名额能去点墨书院赴会,自然会有人欢喜有人愁。可偏偏愁的是祁家三姑娘,这就引来后面许多麻烦事儿。

先是祁玉悠满含怒意的回了锦上园,正巧碰上大姑娘祁玉容刚陪了老爷子和姨太太们耍了牌。见从来都是仙女儿似的人儿竟眼圈红红,做大姐的祁玉容当然心疼,连忙拉了她回去晓静苑,想问个清楚明白。

祁玉悠是个傲气的主儿,薄唇抿地那叫一个紧,任祁玉容怎么问也不开口说话。见状,只好悄悄给水漪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敲敲水潋的边儿鼓,看能不能套些话出来。

水漪水潋本就是一对儿姐妹,打小都是在祁家老一辈女主人手下调教出来的,又是家生丫头,那是一点儿私心都没有的。水漪心疼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就将在丹青院的事儿系数给说了出来,还添了丝儿油加了点儿醋,一番话下来几乎是把画楼公子说成了那种铁面无情,丝毫不顾及祁家情面的人。要知道之砚书坊和点墨书院都是祁家的产业,那画楼公子偏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不成,竟当着那么多小姐的面斥责三姑娘的画技。

水潋听明白了,下来就悄悄转给了祁玉容。只是祁玉容一听,竟是画楼公子惹了祁玉悠,反倒犯了难色,柳眉蹙得紧紧的。

“姑娘,您听了也说句话呀,三姑娘受了那般委屈,依她那性子,不知道要气多久呢。”水漪见主子刚才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如今却蔫了,心想莫不是她怕了二爷?便又低声问:“若是您怕二爷不高兴,大可反过来让二爷去找那画楼公子论理去,他再清高,自家主子的话总归是要听的吧!”

祁玉容侧眼抬首看了看水漪,倒觉着是个法子,点点头,从手上褪下个金钏子,虽然极细,但纹理繁复,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事儿你打听的好,但事关悠儿的心气儿,就别出去说了。这玩意儿赏你,下来也多和水潋走动走动,毕竟也是小姐妹儿,顺带再多打听打听三姑娘房里的事儿。”

“奴婢明白!”水漪也不推辞,美美地收了镯子,当下就套在了手腕上,讨巧的冲祁玉容笑道:“主子放心,三姑娘一个人,咱们奴婢们都不放心呢,若是以后被欺负了,也只有找您给撑腰呢,自然要常常通通气儿。”

点了点头,祁玉容这才满意的让水漪去祁渊那儿报信儿,说是用过晚膳就过去找他说说话,让他先别忙着离开。

这厢,许书颜回到拢烟阁,心里始终放不下祁玉悠。虽然在祁家呆的时间不太长,可也知道些她的脾性。

身为祁家三姑娘。平素里都是被大家捧着地主儿。就算有些闲话也是背后地。温太太自去了。祁冠天对三女儿尤其宠爱。不为别地。就是她生地最像母亲。虽然性子冷了些。大家闺秀。太过闹腾也不像话不是!再说了。今后祁玉悠可是要抬进后宫里做娘娘地。身份本来就高出一般千金小姐不知几个台阶。如今画楼公子竟当着京城闺秀们地面拂了她地面子。许书颜还真担心她到底想不想地通。万一。一个不高兴让之砚书坊辞了画楼公子。那岂不是连累他没了饭吃?

就这样思前想后。许书颜起身来。也不顾翠袖还在帮她重新梳个居家地发式。随意取了根簪子别住散发。吩咐丫鬟们不用跟来。一个人就去了晓静苑。

门口地小丫头见是许书颜来了。赶忙丢了手上地活计儿上前福礼:“四姑娘。您怎么有空过来。奴婢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嗯。劳烦了。”许书颜点头。静静地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小丫头就出来了。说是三姑娘让她在外面地小花园里稍后。收拾收拾这就出来。说完小丫头又跑出后院提了壶鲜开水给许书颜奉了茶。

独坐在晓静苑地外地小花园里。许书颜闲来无事。便抬眼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晓静苑大概是个三进地小院。外面这个小花园也是临着碧湖地。可是种了细密地树木隔开水气。一眼望去倒是看不到丁点儿地湖面地。

记得上次问过祁玉容,拢烟阁那样的好地方为什么没有给本家姑娘住,祁玉容解释的是,她挺早就嫁了,回来后也一直在管家,是个劳碌命,天天在前院抛头露面,若是住在湖边上每日来来回回不折腾死人。而祁玉悠听说是小时候曾不甚落湖,身子寒凉,是不能靠水太近,否则沾惹了太多水气对身子不好。又说两位庶出的姑娘,因为年纪和身份的原因,都跟着自己母亲住在一个房里,至于那些表姑娘表少爷们,更加没资格单独开房了。这样的好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刚来的许书颜身上。

“书颜。”

正想着呢,身后传来柔柔的一声喊。许书颜起身,扭头看着祁玉悠缓缓踱步而来,面色比之在丹青院时好了太多。身边,竟还跟了一人,正是先前在讲堂里的那个青衣道姑,李浅吟!

“李”许书颜本想称呼出这女子的名讳,可想起画楼公子唤她为“居士”,只好顿了顿,转个弯儿道:“李居士,您”

“四姑娘不必太过距离,叫我浅吟就行了。”李浅吟轻轻托起祁玉悠的手腕,竟将她扶着过来了,等祁玉悠坐下,又熟练的敬了杯茶给她,看起来与普通的丫鬟无异。

怀着疑惑,许书颜也缓缓坐下来,却觉得自己不该直直盯着人家看,不由得取了茶盏就在口边,掩饰着半分尴尬。

“浅吟,如今你也不是祁家的下人了,快些坐下吧,别顾着伺候我。”祁玉悠好像和李浅吟很是熟悉,轻轻拉了她一并落座,转头看到许书颜想问又憋着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脸色反倒缓和了好几分:“书颜,你也很好奇浅吟的身份吧?”

许书颜有些不好意思,抬首起来略点了点头:“因为平素里没怎么注意,今日才知道浅吟也是讲堂里的同窗呢。”

“平时我都在云水庵里吃斋念佛,那里有空闲去鲜少去听学。只因前些日子里画楼说有机会可以去点墨赴会,这才来了两次。”李浅吟微笑着解释了。

看许书颜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祁玉悠又道:“浅吟是点墨书院李先生的女儿,原本也是祁家的家生丫头。打从母亲嫁过来,浅吟就是伺候她老人家的大丫鬟。后来母亲去世,浅吟自愿伴着青灯,替母亲年经祈福。她有这份儿孝心,我们一家人都心怀感激呢。上次我去了几天云拓寺,其实就躲浅吟那儿去了。”

“原来如此,浅吟,您真是有心了。”许书颜原本就觉得这李居士生的红尘无染,如今听说她竟是为了主子常伴青灯,心下更是敬佩,不由得对其多了两分亲近。

章六十六 浅吟(三)

见许书颜仍然对自己抱有一丝疑惑,李浅吟亲手为其斟了茶,含笑道:“因我痴长三姑娘几岁,平素里她有什么心事儿也爱去云月庵寻我。今日的事儿,我知道她心里不舒坦,这才过来劝慰几句。”

李浅吟说着起身,朝着两人微微欠了欠身子:“如今四姑娘也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说完又低头轻轻拍了拍祁玉悠的手背:“放心,画楼已经同意了,我也问过父亲的意思,三日后你一并去赴会即可,切莫再怄气了,听见了么?”

“嗯。”祁玉悠听了,虽然一时半会儿间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四姑娘在这儿陪着三姑娘用膳吧,今日我从云月庵取了些上好的紫菌过来,已经让厨房拿去清炖乳鸽了。我是没那个福气,您就陪着她享用吧。”等说完这些,李浅吟一袭青灰布衣才转身踱步出了小花园。

看着她消失在小径尽头,许书颜才回神过来,拉了祁玉悠的手:“浅吟真是自愿为温夫人尽孝的?”

怅然地出了一口气,祁玉悠点点头:“浅吟是个聪明的女子,母亲一走,她又已经满了二十,论理就该婚配了。可她从小更着我们这些姑娘长大,又是念书,又是画画的,除了出身,没有一点比正经小姐们差。但若她点头,恐怕就只能配个小厮,将来即便是做了管事娘子,也难脱去下人的身份。所以她却连去夜求了父亲,让他同意自己替母亲守灵,只要留在祁家就行。”

“原来如此。”许书颜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复杂的情况,缓缓点了点额首。

“她懂得爱惜自己,却并不眼高于定。宁愿终生不嫁,也不会庸人自扰。”祁玉悠叹了叹:“这点上,是值得让人尊敬的。”

“那浅吟现在的身份是?”许书颜好奇地问。

“自从那一夜去求了父亲,浅吟的卖身契就从家里交还给她了,父亲还替她脱了贱籍,如今也算是咱们锦上园的半个主子,无论哪个人见了,也要喊一声李居士的。”祁玉悠笑笑:“说实话,她年纪轻轻却要做姑子,我是很不明白的,也曾经找她说了心里话。她却只说了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是这样清聊寂静的过完一生,也好过成为别人的糟糠违背自己的性子。”

“好一个无忧无染的女子呢。”书颜似乎懂了李浅吟的想法,竟有种惺惺相惜的熟悉感觉,想着下来一定找她多说说话才好。抬眼见祁玉悠半晗着笑意,想起刚才李浅吟说求过画楼公子,便问:“三姐姐真不气了?”

“不气了!”祁玉悠抿着嘴儿笑:“生那些个闷气做什么。凭白累了自家地身子。还让其他人高兴了。划不来!”

许书颜见她笑地都露了齿。心下一松。相信她是真想开了。便打趣儿道:“瞧你。生个气都要计较划不划得来。真该让玉容姐把管家婆子地位置让给你呢。”

“好哇。你敢说大姐是管家婆?”祁玉悠故作惊讶地掩住嘴。却掩不住眼角地笑意:“若是让她知道了。一定扣了你地月钱。到时候看你去那儿哭!”说完实在忍不住。竟张口笑了起来。银铃般地声音传出去好远。

一路而来。画楼公子已经差不多临了晓静苑地范围。听见这笑声阵阵往外飘过来。表情有些疑惑。想那祁玉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样子。哪里曾笑得如此开怀过。加上今日因为“榜上无名”走时就铁青着一张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看看到底是何事惹得她连性子都变了。

小丫头远远瞧着一袭青袍而来。仔细一望。竟是那玉树临风地画楼公子。面上随之浮起两团淡淡红晕。正提了裙角准备转身去给小花园地主子通报。却看到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莫要声张。

放慢脚步。画楼隔得远远却看清了花园内并非是只有祁玉悠独自一人。对面还端坐着一个紫衫女子。素颜薄钗。正是许书颜。

此时的她少了平时的柔柔之态和谨慎小心,多了一份随性而来的朗朗笑意和舒展的眉眼,一颦一笑间都透着骨子真诚而不造作,也难怪对面的祁玉悠虽然只是看着背影,却也乐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小丫头忍不住了,见画楼公子一介男子,竟悄悄偷看自家主子和四姑娘,心里原本的好感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又想起他乃是二爷的人,二爷为人最是风流不羁,难保两年前才进宅子的那个清润公子如今也学坏了,赶紧上前一步,故意朗声道:“画楼公子,您若是要进去,奴婢这就去通报三姑娘和四姑娘。”

小丫头嗓门尖细,挑台上的两人又怎么会听不见,同时停止了说话,齐齐望向这边。

画楼被这小丫头将了一军,见祁玉悠和许书颜都看着自己,只得收起面上的笑容,摇摇头:“打扰二位说话了,若是不方便,在下晚些过来。”

“别!”脱口而出,祁玉悠刷的红了脸,紧咬住粉唇将头半含着,一时间不知该留还是该让他走才是好,不由得望向了身边的许书颜。

没想到画楼公子竟会亲自前来,许书颜意外之中有有些惊喜,毕竟平素里他总是待人淡淡的,如今能关心学生的情绪,总是不易。想到此,起身踱步下来,走到画楼公子的面前福了一礼:“公子去吧,我这便回拢烟阁用晚膳了呢。”说罢回头给了祁玉悠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这才挪步而去。

只是走到半途,却又忍不住回了头。虽然画楼公子背对自己,可祁玉悠脸上的表情却系数落入了眼中,见她娇娇颔首,欲语还羞的样子,竟充满了小女儿家的媚态,一句话没说,只是偶尔抬眼看一下端坐对面的青袍男子。不用想,画楼公子此时多半也是将她可以去点墨书院的事儿告诉了她,并说着规劝的话。想到这儿,书颜心里竟微微有些酸意,赶紧甩了甩头,这才加快了步子回到拢烟阁。

此时水莪水月已经将晚膳摆好了,许书颜才想起李浅吟曾让自己留在晓静苑陪着祁玉悠用膳。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想来画楼公子应该会代替自己留下吧。毕竟祁玉悠心事儿刚刚才过去,若没个人陪着也担心。

“对了,水莪可熟悉李浅吟这个人?”许书颜想着水莪也是祁家的家生丫头,便随意问了出来。

“四姑娘,您怎么会知道浅吟?”倒是一边的水月开口答了,水莪的面上却闪过一丝厌恶。

“嗯,今日在丹青院见着了一面,后来又在三姑娘那儿见着一次,倒也巧合。”许书颜并未忽略水莪的表情:“怎么,难不成浅吟得罪过水莪?”

“四姑娘,不是的。”水月推了推水莪,示意她赶紧过去帮着翠袖布菜,这才又答道:“只因浅吟和画楼公子交好,水莪心里泛酸罢了。”

“李浅吟不是个道姑么?怎么和画楼公子交好呢。”许书颜也觉着疑惑。

“她也配!”水莪倒是忍不住了,啐了一声,张口道:“她这一辈子都别想!”说罢恨恨的咬了咬唇,扭头竟发脾气走了。

章六十七 训侍

许书颜平素里就是个喜欢简单的性子。

虽然经历比同龄人要多一些,心思也细密成熟一些,但为人处事方面,许书颜却向来喜欢朝着简单的方向去靠拢,这样她才感觉不会太累。

比如刚来祁家,祁玉容虽然有所图,但面上对她却是好的。不但当着下人们的面抬了她做四姑娘,还让朱嬷嬷前前后后照拂不少,又是送丫鬟来给自己挑选又是送来吃穿用度。对方做的周全,她也稳稳妥妥的以礼相待,将其视为真正的大姐。

三姑娘祁玉悠性子孤冷,可偏偏对她却很是依赖和喜欢。可自从发现了其小女儿的心事,许书颜却并未一句多嘴。门第身份且不说,祁玉悠清冷,画楼公子清高,两人这样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呢?今后祁玉悠还要面对皇家选秀,落选是不可能的了,到时候情结变死结,说不定会给祁家惹来大麻烦也说不定。

可这些话许书颜并没有对祁玉悠说过一个字,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对画楼秋波暗送,芳心暗许,心中无奈罢了。反过来,对于画楼公子也是如此。虽然对方与自己性情相投,每每与其在一起也觉得轻松惬意,可衡量了他门客的身份并非正真的良人,许书颜也就自动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简单一些,不曾多想其他。

与祁渊的相处更是如此。

对于祁渊,许书颜心中清明通透的很。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在他们心中,自己这等表姑娘还有表少爷与下人无异,态度自然就不会很温和。秉承懒得与其一般见识,对于祁渊的无礼和挑衅,只有视作无物才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即便是偶尔与其相处会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但许书颜很清楚,祁渊同样不是自己的良人,自己投靠祁家的目的虽然是要找个高门贵户之家嫁了,但也要有分寸。至少,这锦上园二奶奶的位置也不是那样好坐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串子祁家的姨太太和表姑娘们。

许书颜看得明白,柳如烟是个精明的女人,否则也不可能越了两位前辈坐上二姨太的位置。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想插手管自己,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三姨太不问世事,虽然态度不冷不热,却也碍不着自己。四姨太倒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泼辣刚烈,不拘小节,一门心思只为玉晴的婚事,更加无关痛痒。之后便是祁玉冷祁玉晴还有黄杏儿等一众姑娘们。

管她们明争暗斗,许书颜一直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条信相待。画个画,绣个花,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许书颜也从未怀着心思要揪出是谁毁了自己的绣品。毕竟这些表姑娘们年纪不小了,再过一两年就都该抬出去嫁了。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许书颜是懒得和她们计较的。

可那都是别人,许书颜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是身边的丫鬟有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就不得不往复杂里想了。

一开始就知道水莪喜欢画楼公子。可对方清高如斯。水莪一门心思只是水中望月罢了。哪有什么盼头。许书颜也只当水莪没那个福气。凭她暗自爱慕就好了。应该不会对自己在祁家地生活有什么影响。

但这些日子下来。事情却并没有自己预料地那样简单。

初见时。祁玉悠就曾表示过对水莪地不满。但一个是本家嫡出地三姑娘。一个是身为下人地丫鬟。水莪再大地胆子也不敢做什么说什么。书颜也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现如今。那李浅吟不但和祁玉悠交好。而且在祁家地地位特殊。与画楼公子看起来也是相熟地。最重要地是。李浅吟本来也是个丫鬟。水莪忌讳祁玉悠。却并不会忌讳同是下人地李浅吟。若再遇到有关画楼公子地话题。难保她不会当着李浅吟地面撕破脸。

想到此。许书颜蹙了蹙眉。觉着自己不能再不问不管了。毕竟若是自己地丫鬟打了李浅吟地脸。无异就是打了温月娘和整个祁家地脸。起身拉开寝屋地门。走到楼间对着在转角处守夜地芜兰喊道:“你去让水莪上来一趟。”

“四姑娘。怕是都睡了吧。”揉了揉眼。芜兰迷糊着答道。

“你就说我有要紧地事儿和她说。快去吧。”许书颜吩咐了。又补充了一句:“下半夜不用守了。我会让水莪守着地。”

“可守夜都是粗使丫头的活计呢,水莪姐是一等丫头呢,奴婢怕她不乐意。”芜兰年纪小,想着平素里水莪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禁有些发憷。

许书颜看着芜兰如此胆小,不觉有些好笑:“怎么,她再托大,我这个主子的话也要听进去吧?”

“对哦,姑娘是我们的主子呢。”芜兰点点头,这才提了裙角赶紧去二楼的丫鬟房,叫醒了早已入睡的水莪。

听说四姑娘这么晚了要见自己,水莪先是有些惊讶,问了芜兰,对方也说不出为什么主子要连夜召见,只好起身披了件袍子系好,这才用手指甲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发丝,勉强看着可以见人了,便赶紧去了三楼顶儿的寝屋。

门是开着的,水莪进去就转身将门关上了,见许书颜静静地坐在窗边小几,赶忙过去福了一礼:“姑娘也真是的,若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明儿个打也好骂也好,奴婢都领了。如此深更半夜的,要是把您凉着了,累着了,我们做丫头的岂不是大罪么!”

其实水莪一看许书颜的表情就知道主子确实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一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回想起她今日可曾做错了什么,却又不得要领,只好先拍拍马屁,总也算缓和一下气氛!

“去斟一杯热乎的水过来吧。”许书颜冷眼瞧着她,将她辗转间的心念捕捉的一丝不漏,略拢了拢眉头,还真觉着当初不该从柳如烟那儿接手这麻烦。

“姑娘不如用点儿奶子吧,喝了好睡,手脚也温和些。”水莪笑盈盈的,丝毫没表现出忐忑,说着就要出去拿。

“奶子太腥,再说我也没那么精贵。”许书颜摆摆手,示意她回来,斟了热水来就好。

双手捧着白瓷茶盅,水莪半跪着递给了许书颜,却久久没见她拿,又不敢做声,只好高高举着,小半会儿就觉着酸了,咬咬牙抬起额首望着主子,眼里包了些泪花儿:“主子,您这是要罚水莪么?您说一声水莪哪儿错了,奴婢自己掌嘴就是,您千万别憋着心里不说话呀。”

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许书颜伸手取了茶盏就在口边,懒懒道:“刚走神儿了,你起来吧。”

“谢姑娘。”起身来,水莪也感觉到了许书颜的不对劲,不敢用手揉有些发酸的膝盖,只得乖乖垂首立在一边,等着训话。

章六十八 雕影

夜深人静,整个锦上园都已经上了灯,除了两三个打更巡逻的家丁,各房各院儿俱已悄声无息了。只有碧湖边拢烟阁的三楼顶还亮着灯烛,偶尔夜风从窗隙灌入,使得光团儿一闪一闪,更添一丝凉意。

书颜喝了水才觉得腹中暖了些,看着水莪立在一边,还算规矩,便淡淡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七了,过了年就十八。”水莪答了,却惊觉自己不该加了后面那一句。锦上园的规矩,丫鬟到了二十岁就要打发了配人,若得主子喜欢的最多留到二十二。水莪是一等丫鬟,可知道许书颜与自己并不亲,便心中一直想着等到了二十就出嫁。心底里“啐”了自己一口,侧眼悄悄打量了端坐的许书颜,见她神色如常,只盼没有听出来自己话中的急切才好。

“今夜专门让你上来,只因为心里搁了事儿,所以不得不问。”许书颜哪里会听不出水莪话里的恨嫁,侧眼瞧了瞧面前的这个丫鬟,不但身姿丰腴,还面若柳桃,再加上如花儿般大小的年纪,也难怪会动了春心。抿了抿唇,又接着道:“我找你来,是让你今儿个表表态,若是想嫁人了,明日我就让朱嬷嬷帮你找个家门清白又上进的抬过去。若是不想嫁人,那就暂时放放那些个花花心思,好好再服侍我两年,将来也会替你寻个好人家的。”

“奴婢不明白。”水莪真是有些糊涂了,听许书颜说话的语气又不像是在斥责自己,可这番话下来,不觉得背上又冒出了寒气,额上也泛了丝冷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看水莪真像是不明白,许书颜又轻啜了一口温水:“又或者,你可以继续自持貌美,和三姑娘争心上人,和李居士争心上人。但不要在我这儿,出了拢烟阁,随你怎么闹,我都不管不问,你可愿意?”

“姑娘!”

水莪说话间“砰”地一下就双膝跪地。埋头就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梨花带雨地啜泣道:“姑娘可千万别赶奴婢走。若是被退回朱嬷嬷那儿。奴婢这一辈子可就完了!”说到此。咬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水莪吸了吸鼻。又道:“奴婢答应姑娘。奴婢听姑娘地教诲。绝不再有那非分之想。也绝不再因为个人私心给姑娘添麻烦。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次吧!”说完埋下头去。又猛地磕了起来。

许书颜知道水莪说地是心里话。想起朱嬷嬷刚来时交给自己地家规小册立。里面写得清清楚楚。

在祁家做丫鬟。若是跟着姑娘们。主子出嫁了可以随嫁。或者由主子做主指给稳妥地小厮。要是得了青眼地。说不定还能嫁于个富户做妾。但若是没满年岁就被主子嫌弃给退回管事嬷嬷那儿。可就是变相地“弃人”了。

什么是弃人?就是不合主子地心意。眼不见为净。运气好地会给些银钱赶出门。运气不好地。直接就买与人牙子处。将来又被别家买走。

且不说祁家里面做丫鬟是个美差。若被一家主子给弃了。别家地大户人家也不会买这样地丫头。人牙子为了不亏。便将这些被弃地丫头们买到烟花柳巷。自此沦落。无法翻身。

看到她吓得双腿不停颤着。许书颜忍住了扶起水莪地冲动。眼看着她一直磕得头上破皮。才出言让她停住。叹了口气。起身过去虚扶了她一下。书颜掏出手绢递过去:“擦擦吧。你若真有此决心。我便不再提遣你离开之事。晚了。我让芜兰回去休息了。你就在外面帮着守夜吧。门边有床褥子。自个儿拿好盖上。莫要凉了身子。”

“姑娘”先是硬,后又是软,水莪眼睛里止不住地往外滴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几乎染湿了许书颜递上的那张手绢。抽泣着深深福了个礼,这才乖乖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