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二皇子的越王府位于皇城西南处的玉门大街,府邸恢弘,原是历代获封王位留在京城皇子的住所。

宅子朱门高悬,雕梁画栋,虽不至于像皇宫一般金碧辉煌,却也处处透出皇家不可侵犯的尊贵之气,威严而肃穆。因为街口有羽林侍卫亲自把守,所以一般老百姓连门边儿都摸不到,显得整个王府安静非常。

许书颜已经搬到王府两天了,除了这里的大管事徐公公和分给伺候自己的六个宫女外,也只匆匆和画楼见过一面,连话也未说上两句。

虽然有些怀疑画楼是故意避而不见,但想想或许这也不是坏事儿,两人能相安渡过这段时间也好,至少可以让许书颜拥有难得的宁静。毕竟这越王府里除了画楼就是她最大,来来去去也不像在锦上园里那样需要诸多顾忌。

而画楼也算有心,知道她喜欢临水而居,特意在后院西厢辟了一汪大湖,引了护城河的水进来,勉强能和碧湖媲美。只是许书颜的居所离得湖边有些远,画楼又命徐公公找工匠修出一条木造小栈,蜿蜒而出直达许书颜所居小院门口,约莫只需要走上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能来到湖边观景。

为了让许书颜能打发时间,画楼还命人造了个湖心小阁,四处只用层层碧纱隔开,与木栈相连,焚了熏香驱逐水蚊,随时可供她小憩安神。

许书颜来到此处,一眼便喜欢上了湖心小筑,因为不用再到之砚书坊听学,每日便自己安排了课程,上午在此作画写字,下午在此女红绣花,闲的无聊时便召来挽歌陪着说会儿话,日子倒也过得轻松惬意。

这日伺候了许书颜午膳,挽歌搬了把小板凳随着她一起在小筑上玩耍,拿了竹枝拨着水面,轻声问着:“小姐,奴婢前些日子里听前院的沈嬷嬷说,那个叫比翼的宫女以前是在画楼公子跟前伺候的,难怪生得如此标致惹眼,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俗的。”

“给你说了多少次,要叫王爷。”许书颜拿了根极长的绣花针,在耳鬓擦了擦,穿上一根墨兰色的丝线,取过棚子绣着花:“徐公公只说比翼是越王府的大宫女,是越王专门派过来伺候的我的,怎么,她原本竟是殿下身边的人么?”

“听说是宫里头赐下来的呢。”挽歌点点头,小辫子晃悠悠地坠在腰间,“说是将来要做王爷的侍妾呢。”

“那我不是夺人所好了?”书颜放下针线,想起前日一早徐公公带来的六名宫女。

打头的那个名唤比翼,生得粉腮若桃,窈窕风致,当时还感叹没想来这越王府也有如此标致的宫女,暗暗看了看画楼的脸色,可他只是安排了自己的居所和用度,把几个宫女交给徐公公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许书颜只当她们几个是专门过来伺候自己的,也没做他想。如今挽歌一说,这比翼应该是画楼的侍妾之类吧,如今跟在自己身边,岂不是委屈了。

想到此,书颜让挽歌去把比翼叫过来,想亲自问问。若真是画楼身边的暖床美人,自己做主将她遣回去便好,免得耽误了那宫女的前程。

已是秋意浓浓,许书颜拨弄着身旁的红泥小炉,倒也不觉得冷,随手撩开碧帘,看着湖水荡漾,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在锦上园,还在碧湖边未曾离开。

“郡主,挽歌说您找奴婢有事儿?”

脆脆的声音响起,一抹淡青色的宫装身影闪进了小筑之内,正是比翼。

“你唤作比翼,对吧。”许书颜见她半首很是恭敬的样子,也多了两分好感,上前虚扶了她一下。

“奴婢正是。”比翼抬起头来,见许书颜褪去钗环首饰,只一件兰色的半薄裙衫裹身,外面召了件雀兰披帛,果然一如传言那般,是个朴素清然的女子。

许书颜坐回福字软榻上,捏了被热茶暖手:“我刚来王府,对此也不熟悉,徐公公事忙,有些事儿还是得问你。”

“郡主有什么疑惑就问,奴婢知无不言。”见许书颜笑意温和,比翼先前的紧张也渐渐褪去,站得直了些。

“这府里有些什么人,平日里做些什么事儿你都给我简单说说。”书颜道。

比翼领了吩咐,便清楚地将府里情况简单说了一便:“越王府有奴仆五十来人,其中内侍十二人,宫女二十四人,剩下的便是侍卫和粗使丫头婆子。因为王爷是皇子,所以伺候的人都是宫里内务司安排的,除了侍卫是男子,其余全是内侍和女子,这点儿倒和外面的人家有些不同。徐公公是大管事,也是内务府派来的,专门管理王爷府内事务,和皇家赐封的十三座庄子,所以平日里极忙碌,郡主您不怎么看到他也是因为如此。”

“王爷的庄子在哪儿?”许书颜心中暗叹了一下,这皇帝对画楼果然不薄,十三处庄子,加在一起怕有几十顷地,皇家田地又是最上等的水田,单是这一项,怕每年都能收几千担的谷物粮食了。

“大部分都挨着皇城西南方向,翻过玉龙山就是。”比翼答了,又道:“山上有处庄子极好,虽然没有田,但紧邻玉龙飞瀑,倒是王爷最喜欢去的地方,写生作画,几乎每月就会去小住一趟。只是入冬之后,那儿嫌得有些冷了,王爷便没再提了。”言毕,比翼神色闪过一抹黯淡,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没逃过许书颜的眼。

“比翼,你之前可是专门伺候王爷的贴身宫女?”书颜并未直接问出来。

“奴婢之前是伺候王爷的。”比翼颔首点点头,耳畔浮起一抹红晕。

许书颜见她果真和画楼有两分亲密的意思,也不再问了,笑道:“那你可愿意回去伺候王爷?”

“郡主觉得奴婢伺候的不好么?”比翼这下有些惊了,抬首忙问。

“不是,这王府里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还没弄明白,更不好要了王爷身边的人过来伺候我。”许书颜摆摆手,示意她莫慌:“王爷身边除了你,怕不好再找体贴的人了,今日我叫你过来也是想问问清楚,免得夺人所好。”

比翼看来是很想回去伺候画楼,娇娇怯怯的:“奴婢没有”

“好了,你可知王爷今日会不会回府?若是要回来就请他过来用膳,我会问问他的意思。”许书颜忍不住笑了,看到如今画楼身边也有了贴心人,心中反倒释然了不少。

章二百零三 濯清

许书颜的居所位于西厢北角,是座两层小楼,外面连着一个花园,与湖上小栈相连。小栈下是五尺宽的小水渠,里面种了些荷花,临近深秋,片片荷叶相连,绿萌满溢,所以此处得名濯清院。

只点了个名唤连枝的宫女和挽歌一起伺候自己更衣,许书颜不怎么喜欢屋子里人太多,其他都打发到外院,或者帮着比翼准备晚膳。

在比翼悉心准备下,湖心小筑的晚宴显得很丰盛。

六荤四素十样小碟排开在食桌上,当中是一个小炉,正燃了一块银碳温住酒壶。夜风骤起,小筑碧纱外又放置了半人高的屏风,加上四角置了熏炉,倒也不显得冷,反而暖意浓浓。

因为是许书颜设宴,画楼专门派了身边长随过来回话,说过了黄昏就能回来,让她先吃着热茶等候。

比翼带着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的筹备,大概是因为画楼许久不曾在府里用饭,大家言谈间都有些欣喜,做事也多了几分仔细,样样菜肴都按照他平时的口味布置。

等一切就绪,比翼取过一块沉香片放到香炉里,再仔细看了看有没有不稳妥之处,这才回到了濯清院去请许书颜。

看着窗外的荷叶水道,许书颜让挽歌挑出件细水白绸绣荷叶的裙衫出来给自己换上,再挽上一条碧绿纱条,轻垂在裙衣两边。发上也是一根翡翠簪子,正好雕成了残荷留香的式样,整个一身清爽干净,看的挽歌拍拍手,笑道:“以前在锦上园里小姐不愿着新衣,因为怕顾忌别人的眼光,如今大大方方的穿,真要比以前美了许多倍呢。”

看着半人高铜镜中的自己,许书颜未曾想挽歌竟提起此事,笑笑:“也对,那时刚到园子,大姑娘让朱嬷嬷送来许多新的衣裳,我却不愿穿,你还问了好多,翠袖也说你笨呢,不懂得藏拙之理。”

“那小姐,在王府就不需要藏拙了吧,您现在可是贵为郡主呢。”挽歌歪着脑袋,胸口挺的高高的,很是骄傲的样子:“外面几个宫女姐姐可尊敬奴婢了,不像以前在锦上园,外面的丫鬟们都冷着个脸,私下瞧不起小姐。”

“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书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看着挽歌稚气未脱的脸庞,觉得有些感慨,轻轻将她揽过来,安慰着。

“奴婢那点儿委屈算什么,小姐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奴婢自然也不会理她们。您不知道,自晓得了您和二爷的婚事,她们都反过来巴结奴婢呢,时不时塞了不少蜜饯和梅子给奴婢们。”捂嘴笑笑,挽歌眉眼弯弯,娇憨可爱。

“挽歌,在王府不比祁家,虽然这儿我的身份要特殊一些,但你还是得小心。毕竟是皇家,规矩大得多呢。”点点挽歌的小鼻子,许书颜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镜中的自己,展眉一笑:“走吧,连枝去了许久,这会儿应该回来报信了。”

“禀郡主,王爷已经在湖心小筑候着了,请您过去。”正说着,那名唤连枝的宫女就来了,一身鹅黄宫装,衬着身量高挑,模样也生得乖巧,一双杏眼儿黑白分明。许书颜在几个宫女里最满意的就是她了,想着等比翼送回去,就提了她和挽歌一起贴身伺候自己。

“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书颜提起裙角,露出窄窄金莲,油绿挑银丝儿的绣鞋也是宫里新制的,正好合衬今日装扮。

画楼立于湖心小筑之上,绕过挡风高屏,放眼看着一(切,身影)映在水面,表情有些蓦然安静。

许书颜住进府邸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来,画楼均是深夜回来睡下,一早便入宫帮着皇帝处理政务,有意无意的,好像在避开和许书颜的见面。

摇头,浮起一丝苦笑在唇边,夜风拂过脸庞,虽有些冷冷的,却正好能浇熄心中对许书颜的淡淡念想。

也不知站了多久,画楼听见身后比翼通报,说是郡主来了,这才撩起纱幔回到温暖如春的小筑之中。

纱幔微动,一个碧色身影款款而来,此时的许书颜在画楼看来,少了当初的羞涩温婉,多了几分娴雅高贵,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愈发有种让人无法挪开眼的淡薄静谧之美。

“你们退下吧。”对这一旁的比翼等人吩咐了一声,画楼扬起润润笑意,朝许书颜迎了上去。

“郡主,奴婢留下来给您和王爷布菜。”比翼向几个宫女点点头,示意她们先退下。

“你也退下吧,本王单独和郡主说话。”画楼却挥挥手,拒绝了比翼。

“那奴婢在外面候着,王爷和郡主有什么吩咐就喊奴婢一声。”比翼虽然不太愿意离开,却也只好屈身退下了。

“王爷”

“叫我公子好了,这儿没有外人。”画楼一笑,仍旧是原先许书颜所熟悉那种表情:“或者,你现在是我的义妹,称呼一声大哥也不为过吧。”提了选了一壶金华酒,给许书颜和自己斟上,眨眨眼,画楼竟开起了玩笑。

原本心中有些隔阂,随着他一笑,许书颜倒也释然了:“大哥也对,你我先是挚友才是义兄妹,如此称呼,倒也舒服些。”

“书颜,你来了三日,我都被父皇召入宫中商议国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这一杯,就算自罚!”说着拿起满满酒盏,竟一饮而尽。

许书颜似乎看出他的笑容下似乎隐藏了些什么,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你觉得呢?”画楼又将酒盏斟满,这次却没有一饮而尽,只是一口一口地浅酌着,没多久,也是一杯见底了。

许书颜想起今日要问问比翼的事儿,便随意玩笑道:“若是国事,恕我这个义妹无法帮你分忧,若是儿女情事,身为妹子,倒可以帮衬一二。”

画楼抬眼看着端坐对面的许书颜,一双清眸被昏黄的火烛映得熠熠有神,心下一动,脱口而出:“什么儿女情事?”

许书颜没有发现画楼的异样,也将金华酒小心地饮了些,觉得入口醇厚毫无辛辣,点点头,放下酒盏道:“不就是你派给我的那个大宫女比翼么,我问过她,说原本是伺候在你身边的人。我也问过她的意思了,明儿个就把人给你送回去。”

画楼脸色一僵,原本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一只手紧握着酒盏,一只手则藏在袖口里握成了拳头,半晌才缓缓道:“随你的意思就好。”

“那明儿个我便打发她回去。”没费什么周折,许书颜心头轻松,又将半杯酒饮了下去,丝毫未发觉画楼脸色的异样。

章二百零四 宿醉

夜凉,湖心小筑内却芬芳氤氲,满室温暖。

画楼虽然对许书颜误会自己和比翼有些许的不快,却一直按住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解释什么,只和她聊着各种话题,饮下了不少金华酒。此时看着对面人儿粉颊微红,眼眸迷蒙,似乎略有醉态,不由得勾起唇角:“书颜,你醉了。”

或许是自从画楼离开,许书颜再也没有如此何人畅谈。再加上前日里担忧与祁渊的婚事,心情一直都有些沉重。现在万事趋于稳妥,心境变得愉悦了不少,杯中薄酒一盏接着一盏,不过半个时辰过去,脸色已变得茵茵如霞,眉宇间浮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能醉过去,也是件美事儿。”

画楼听出了许书颜话中深意,放下酒盏,抬眼看着她:“怎么,你和祁渊几乎已经如愿,却还有什么烦恼之事么?”

许书颜原本不想说,可看着画楼,总觉得不想隐瞒什么,无奈道:“以前我不知道,他竟是个香馍馍呢,如今我离开了,柳如烟召了三个表姑娘进府,眼看是要给自己留后路的。”

“你信他么?”画楼的嗓音略有些低沉。

“信他人,不如信自己。”书颜莞尔,摆摆手:“把一切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不稳妥的事儿。与其去怀疑祁渊的真心和长情,不如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至少在我是心里,是绝不会轻易否定他对我的真心。这也是我对他的尊重”长舒了口气,书颜复又起唇,喃喃道:“至于将来结果如何,恐怕谁也愿去多想,一切自有定数,岂是你我能左右的。”

“你知道么,有时候你的想法总会让我觉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画楼笑笑,朗声如润:“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你总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然后坚定地去面对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绝不妥协服软,这样的你,总让人想要探究。”

话到最后,画楼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低沉,书颜也没能听清,凑了过去,脸上带着酒意含糊的:“什么?”

“没什么,你醉了,早些休息吧。明日父皇设宴,也让我带着你去参加。”画楼忍住心中隐隐冲动和微微的刺痛感,起身来,见许书颜欲起身而无力,无奈得伸手将她扶起:“能走么?我让宫女送你。”

“能。”话音未落,书颜已经腿软的不行,差些跌回坐榻,却被画楼一把揽住腰肢。

只觉后背传来温热的触感,书颜酒已经醒了一大半,赶紧上前一步和身后之人保持住距离,这才回头朝画楼抱歉一笑:“对不起,不胜酒力还喝这么多,让你笑话了。”

“你我义兄妹,就算喝个烂醉,又有什么好笑话的。”画楼觉得身前一空,似乎缺失了些什么。看着许书颜毫无防备的笑意,终究还是开口喊道:“比翼,进来扶郡主回去休息。”

在小筑外一直候着的比翼一听见画楼召唤,赶紧提步而进,见许书颜面颊微红,唇边带笑,步子虚浮,赶紧抖开手中的雀兰披袍拢在她肩头:“郡主小心些。”

“回去喂些解救酸汤给郡主,好生照看,她未曾这样醉过,怕明日一早起来会头疼。”画楼又嘱咐了两句。

比翼回头望着自己心仪的主子,那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和关切,目光沉沉落在郡主身上,一时间,她有些不明白了,如此表情和眼神,到底是一个男人在关心一个女人,还是义兄在关心义妹?

只是答案却并非是她这个奴婢能去寻求的,只比翼好掩住心头的疑惑,福了一礼便带着许书颜出了小筑。

宿醉并非是最难受的,而是一早醒来,逐渐记起昨夜醉态。

立在铜镜前,许书颜对湖心小筑饮酒的记忆不断清晰了起来。整夜,画楼的眼神似乎一直未曾离开过自己,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甚至最后扶住自己腰肢的那一刻温柔叹息,所有画面一幕幕仿佛都在一瞬间,涌向了早已有些麻木的脑海中。

捂住心口,总觉得有什么堵在那里十分难受,书颜推开窗栏,让清晨的凉风吹进屋子,吹走萦绕不开的那种莫名愁绪。

难道他还对自己未曾死心?

书颜不敢相信,仔细回忆起昨夜两人说的每一句话,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他眼神里隐隐流露出的温柔,却怎么也无法让人安心。

揉着还有些发昏的额间,书颜不愿再多想,只暗自告诫自己,千万别再在画楼面前失态了。虽然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如何想法,但必须得避免一些有可能发生的尴尬,否则,对于祁渊和画楼来说,这层关系理不清,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关心的人。

比翼带着挽歌来到了寝屋门口,轻轻叩开了门。见许书颜竟立在窗边吹着冷风,赶紧过去扶了她过去坐好,接了挽歌递上的热茶奉上:“这是王爷专门交代给郡主熬的醒神茶,等会儿您还得和王爷一齐进宫面圣,脸色如此可不好。”

见许书颜埋头喝着茶,比翼才过去和挽歌一起把铜壶的热水倒出来,拧了热帕子伺候梳洗。

将热茶一饮而尽,果然酸酸的,减轻了些晕沉沉的感觉,许书颜起身来坐到铜镜前,任比翼亲自为她绾发:“王爷可说进宫所谓何事儿?”

“应该是皇上设宴和两位皇子聚聚罢了,王爷也没细说。”比翼熟练地为许书颜绾了个利落雅致的百合髻,打开妆匣子,按照挽歌挑出的服色,选了一对点翠蝴蝶簪别在许书颜发上,配上湖蓝锦裙和鹅黄挽带,显得极庄重又清雅,倒是极有眼光。

心中有所想,加上宿醉未褪,书颜也顾不得欣赏比翼给自己的装扮,起身来觉得头重脚轻,只好吩咐道:“府里可有鼻烟壶等提神的东西,光是这一碗茶可不成。”

“郡主您不该吹冷风,要知道宿醉之后最怕寒气上头,若是不好生伺候,轻则染上头风邪气,重则恐怕会昏厥不醒呢。”比翼无不担心地看着许书颜,知道她头一回宿醉,今儿个儿又得进宫面圣,赶忙又吩咐挽歌道:“你给郡主去前头的院子找赵嬷嬷,拿一个厉害些的鼻烟壶过来。”

“郡主,你没事儿吧。”挽歌在别人面前还是唤了许书颜为郡主,担忧地看着她略有些青白的脸色,揪心死了。

许书颜捏了捏额间两穴,强打起精神道:“没关系,就是头晕晕的,走吧,用过早膳就得出发吧,第一次以郡主身份进宫,可不能耽搁了。”

章二百零五 乱欲

镂花红木拱顶的大撵已经在王府门口候着了。

比翼扶着许书颜出了大门,却看到画楼一身雪衣骑在一匹枣红高马上头,秋风一过,衣角轻扬。

“比翼,你上撵去好生照顾着郡主,出发吧。”画楼表情无异,对这比翼淡淡的吩咐了,又看了许书颜,这才转头勒起缰绳先行而去。只是因为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眉头蹙起,后悔不该任她饮下那么多的酒。

撵上很安静,许书颜也看出画楼的一丝不自在,不然他也不会吹着冷风骑马去皇宫。不过这样也好,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实在提不起精神再应对什么,正好趁路上时间还能闭目养养神,反正也没人打搅。

一旁伺候的比翼从撵子里取出一张薄毯盖在许书颜身上,想起外面骑马的王爷,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冷着了,悄悄撩开了一丝缝隙朝外看去。

许书颜睡着沉沉,顿觉一阵冷风袭入,睁开眼发觉比翼正撩开了帘子偷看画楼,想起自己答应了她送回画楼身边,便道:“比翼,你过来。”

赶紧放下帘子,比翼挪到许书颜身边做好,替她掖了掖被角:“郡主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都怪奴婢不该让冷风进来。”

“我没什么。”书颜笑笑,又道:“昨夜匆匆就睡下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

“郡主”似乎是料到了什么事儿,比翼半埋着头,有些拘谨。

许书颜看着比翼姣好的脸蛋,尖尖的下巴,一恍然间竟觉得她埋头不语的样子和自己竟有两分相似,不由得一愣,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怪异的感觉,随即别开了眼,暗自告诫不要多想,轻声道:“我和王爷提过了,让你回去伺候他。”

“奴婢谢郡主成全!”比翼欢喜地赶忙跪起来磕了两个头,两颊含笑,露出浅浅梨涡,真真是个让人难以忽视的美人儿。

“今儿个回去了,你就收拾好搬回王爷的竹斋去吧。”书颜说了,觉得有些乏,示意比翼不用在身旁伺候,又闭目养起了神来。

越王府离得皇宫并不远,两柱香不到的时间就到了。

因为是王府车撵,倒不用在宫门口换乘宫轿,直接可以驶进去,所以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紫宣殿的门口。

紫宣殿是皇帝御书房所在,平时也在此接见大臣,后殿便是皇帝起居的寝宫,与前殿相连,十分方便。

画楼翻身下马,等着许书颜一并进去。

比翼等撵车停稳了,过去轻声叫唤许书颜,可连喊了几次“郡主”,许书颜都毫无反应。比翼有些慌了,赶紧撩开帘子:“王爷,您来看看郡主,她好像有些不妥。”

眉头蹙起,画楼两三步跨上撵子,看到许书颜睡在角落,双目紧闭,睫羽低垂,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毫无血色。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却又在双颊处泛着诡异的红晕。

将手被放在许书颜额间,果然火烫的吓人,画楼一急,捉住了她的双肩,轻轻摇晃:“书颜,你怎么了,可是难受的紧?”

迷迷糊糊中,许书颜只觉得浑身起了寒颤,面上却烧的慌,头愈发昏沉无力,本想就此睡过去,却被一阵外力摇醒,缓缓地睁开眼:“我冷”

画楼见此情形,赶紧把薄被替她裹了裹,转头对着比翼吩咐道:“你去找太医,顺便通禀一下陈公公,说本王带着郡主先去一趟太医院,等午膳时再过来给父皇请安。”

比翼一时间有些慌了:“郡主怎么了,先前还是好好的,一转(眼的时)间却…”

画楼沉声打断了比翼:“你还磨蹭什么,快照本王说的去做!”

“是,奴婢这就去。”比翼在王府伺候越王,还从未见过王爷如此紧张严肃,不敢再耽搁,赶紧从车撵上下去,因为太过惊慌脚都有些抖了。

“直接去太医院!”画楼等比翼下撵,对着外面的赶车内侍喊了一声,撵车随意又跑了起来,车轱辘的“咯噔”声回荡在紫宣殿外,异常惹耳。

许书颜此时在半昏半醒的状态,只觉得浑身冷得打颤,不禁双手抱胸,溢出了声:“冷”

画楼看着她脸色愈发潮红,却浑身都在颤抖,也不得那么多了,取开薄被将许书颜揽入了怀中,手臂环住腰际,不住的在她背上来回轻轻地摩挲,想让她快些暖和起来。这时的许书颜,心智早已被寒热烧得迷糊不清,感觉一片温热让自己包围,赶紧又靠近了些,将脸蛋贴在了画楼的胸口上,汲取点点暖意。

低首看着怀中人儿,画楼心中焦急,却又被许书颜骤冷骤热的娇躯所迷惑,感觉手掌下纤细的腰肢有种说不出的魔力,犹豫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嗅着她茵茵飘散的发香,低首,眼前许书颜一张红润燥热的脸庞离得自己极近,呼吸间几乎能感到她从鼻端呼出的热气。

总算觉得温暖了些,许书颜迷糊间溢出一声“嘤咛”,薄薄唇瓣微微开启,竟似邀请一般,让画楼眼眸迷离,心口一沉,忍不住又贴近了两分,将唇,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沉重的呼吸从画楼的喉间溢出,自己动心的人儿如今揽在怀中,凭心而论,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做那柳下惠。理智渐渐消磨,他脑中如今已没有了任何顾忌,只想这一刻与她温存,哪怕,只有这一刻。

辗转摸索,画楼几乎不用撬开贝齿,就能轻易地俘获那一点丁香小舌,胸臆间腾起的燥热驱使着他,轻触再而深入,唇舌纠缠间,这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几乎让自己窒息了。

被画楼紧紧拥在怀中的许书颜未曾有半点抗拒,只觉得口中仿佛探入了一股火烫,先是试探,继而轻触,到最后仿佛在倾泻着什么欲望,正在汲取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让自己原本就已经瘫软的身子愈发没有了支撑,只得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那股迷惑的感觉。

怀中之人本能的抗拒让画楼清醒了些,喘着气不舍的离开那双粉唇,只将她复又拥入怀中,心口莫名的一颤,却是夹杂着一丝心疼和无奈。

章二百零六 冰片

早朝一过,太医院里也是人来人往,有来拿药的宫女内侍,也有提了药箱准备到后宫为妃嫔娘娘们问诊的太医。

瑾沛深得皇上喜欢,如今已是四品的医士,专门负责给淳妃诊脉,顺便帮助院使大人照料祁贵妃的身孕。

时值深秋,后宫里感染风寒的宫女不少,瑾沛问过院使的意思,刚刚开好了一剂汤药,让煎药房分发下去给各宫。走出内堂,迎面就看到越王殿下怀里抱着个女人急急来来,看那女人轮廓,竟和许书颜有几分相似,赶忙迎了出去。

太医院人多,见越王殿下紧蹙俊眉,神色焦急的抱着一个女子而来,都停下步子望过去,好奇那怀中到底是何人,能让素来冷静的王爷担忧至此,还不顾礼数亲自抱着来太医院。

正好燕官也领着一个宫婢来领祁含烟的安胎药,一瞥之下发现怀中之人正是刚刚才被封为郡主的许书颜,心下一怔,把药包交给身边宫女:“你先回去给娘娘煎药,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越王殿下平素极稳重的,怎么抱着个女子直闯太医院?那女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这宫女也是见过几回许书颜的,但此时瞧不明白,自然拿不准。

“是新封的宜德郡主,越王殿下的义妹。”燕官顾不得再多说,打发了那宫女离开就跟了进去。

瑾沛迎上一看,那脸色惨白中夹杂着莫名潮红的女子正是许书颜,赶忙伸手过去接:“王爷,把郡主交给臣吧。”

谁知画楼竟侧开身子,皱眉道:“直接去诊堂。”

“那王爷这边走,顺便告诉臣郡主是怎么昏倒的。”瑾沛不疑有他,赶紧走到前面去辟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将画楼带入了一间安静的诊室之中。

“昨夜她喝了不少酒,今早起来还好好的,没想来刚到紫宜殿就昏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还浑身发冷发热的,甚为古怪。”轻轻放下许书颜在卧榻之上,画楼紧蹙眉头,见她额上细汗已经将几缕青丝沾湿,又从怀中掏出手帕替她拭汗,动作同样柔缓。

“王爷退后些,让臣为郡主把脉。”瑾沛过去搭起三指在许书颜的手腕内侧,一时间诊室内异常安静,只有许书颜呼吸之声渐次沉重。

“郡主可曾吹过冷风?”瑾沛放开手,回头问道。

“听伺候她的宫女说,今日一早就有些昏沉沉的,没怎么在意,只取了提神的鼻烟壶给她配着。”画楼想了想。如是回答。

“鼻烟壶在哪儿,可否让臣看看。”瑾沛说着,瞥见许书颜腰间锦带右侧略有些凸起,正想伸手去解开,却被画楼一把拉开。

“本王来吧。”松开许书颜的腰带,取出一个指肚大小由整块象牙雕作的精巧鼻烟壶,画楼仔细端详了一下,才递给瑾沛,又回头将腰带给书颜系好。

打开轻嗅,一股极淡的龙脑香味儿混合着清凉的薄荷味道灌入鼻端,瑾沛蹙眉:“这里面可是加了冰片?”

“应该是的。”画楼略想了想,点头道:“此物乃藩国进宫,父皇前日里才赏下来的,说是提神效用极佳。听本王的宫女说,书颜一早起来怕她宿醉未醒,御前失仪,这才专程取了给她提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