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柔声问:“再过十天就是吉日,你再伺候我这十日,可好?”

比翼复又屈身福礼:“奴婢遵命。”

连枝等人先前也是悬着颗心,生怕郡主误会比翼托大而不来伺候了。此时看到许书颜待人和颜悦色又宽宏大度,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屋中适才颇有些尴尬的气氛也随之消散了。

“禀郡主,太医院来了位大人,说是专门过来为您诊脉的。”一个内侍过来传话。

“传大人进来吧。”许书颜知道多半是瑾沛,两人也好久没有说说话了,便打发比翼连枝她们出去,只留下了挽歌在身边,免得她们起疑心。

不一会儿,一个青袍男子踱步而入,面容俊雅,神态自若,正是瑾沛。他手里提了个针灸匣子,看来确实是为许书颜诊脉而来。

书颜让挽歌过去关上门,只将面对后院的窗户打开,邀了瑾沛坐下,又亲自斟了茶递给他:“瑾沛大哥,昨日多谢你帮我针灸,不然御前失仪,可就不妙了。”

“那一日,是越王殿下他”瑾沛有些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立在许书颜身侧的挽歌:“书颜,我能否和你私下说几句话。”

“挽歌,你去让比翼她们奉茶,顺便拿些新鲜糕点过来招待瑾沛大哥。”许书颜虽然不知瑾沛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却还是依言支开了挽歌。

本来不想自家小姐和男子单独呆在一起,可想起翠袖只吩咐不让画楼公子和小姐独处,这瑾沛大哥又是从小就熟悉的,也没多想,挽歌福了福礼,领了吩咐便乖乖出去了。

章二百一十二 暗许

书颜喝了口淡茶,不明白平日里处事极为洒脱的瑾沛为何如此别扭,笑道:“瑾沛,你有话不妨直说,殿下他怎么了。”

迟疑了半晌,瑾沛缓缓道:“你可知,殿下对你有意?”

许书颜一愣,手中杯盏竟“哐当”一声落在了茶桌上,残留的茶渍慢慢流了出来,仿佛心事泄露,蔓延而出。

掏出手帕将茶水擦赶紧,瑾沛见平时素来沉稳的许书颜竟慌张如此,便知道她定是知晓那越王心思的,沉声道:“你明知他对你有意,为何还要答应做他的义妹,还住进越王府?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也不想瞒瑾沛,更不想编造什么谎话来搪塞他,毕竟瑾沛是自己心目中永远的大哥,也不会害自己。虽然此时他话音严厉,却只是关心罢了,迟疑了好半晌,书颜才长长一叹:“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可知道,他一路抱着你闯入太医院,神色焦急不说,眼中透出的担忧和眷恋稍仔细些就能发现。”瑾沛将画楼带着许书颜来太医院之事大致的说了一下,又道:“在祁二爷来之前,他一直在诊室里守着你,寸步未离。若只是义兄妹的关系,也不至于把皇帝晾在一边,而对你关心如此。更何况,宫里的人哪个不知道这二皇子的脾性。他虽然待人谦和,却没有人能真正让他上心,那种疏离之感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分别。”

没想到,他竟是抱着自己闯入的太医院,许书颜神色错愕,片刻之后却心底浮起一股酸意,间杂着浓浓的愧疚。

许书颜默默不语,瑾沛显得有些急了:“你且说句话,到底该怎么办。你继续在他身边呆着,保不准哪天会”

“不会的!”书颜出言打断了瑾沛的担忧,神色肃穆,起唇道:“瑾沛,王爷性子如何,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就算他心中有我,却也绝不会用强的。这件事你也不用担心,只记住千万别再任何人面前提起就行了。”

看着许书颜淡然勿扰的神色,瑾沛突然觉得那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任何女子,面对越王那样的男子,又知道对方倾心于自己,哪里能不动心?就算不曾动心,又怎么视而不见?最起码,书颜会觉得对不起他,心生愧疚。若是避而不见还好,像她这样和越王同住在一处府邸,难免常常见面,还得要装作若无其事,岂不太累心了?

一种心疼的感觉划过胸口,瑾沛无可奈何地叹了叹:“书颜,你从小就是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人。当年伯母去世,你不过才几岁罢了,却愣着在所有人面前没有哭闹,只到了夜里悄悄抹泪。后来长大些,许伯父续弦,你本不愿意接纳后母,却还是忍住什么都没说,拉着我陪你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静静地看着新母进门。直到许伯父和祁伯母去世,你也不曾让族里的亲戚们帮衬,断然决然地卖了祖宅和田地,独自来到祁家。

从来你都是自己把主意订好,便不会再后悔,或者寻求任何帮助。你这样,憋到最后,我真的怕你会一崩而溃啊!”

“你离开了那么多年,又怎么知道我父亲去世之后的事儿。”书颜别开眼,不想让瑾沛看穿自己的内心,顾左右而言他。

瑾沛却未罢休,又道:“高阳那边还有龙师傅的亲眷,偶尔过来省亲,也会提及一些关于高阳地方的事情。许家是高阳大族,你父亲的事儿,(你的事)儿,坊间议论纷纷。都说你是个有主意的,不愿嫁<侄子为妻,宁愿破釜沉舟到祁家投亲,好将来寻一门富贵非常的亲事。别人怎么说我不知道,可我却明白,你不愿意被人牵制随便嫁人,但你可以寻求帮助和庇护,根本用不着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做别人家的表姑娘。”

“我找谁帮助?”书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无力,喃喃道:“大伯二伯他们都惦记着父亲留下,那一点点家产,他们没有一个是愿意真心帮我的,只想早早打发了我嫁出去,便不是许家的人了。宅子田产都不算什么,可父亲留下的那些画作,我是决不能让他们拿出去变卖的。许之山绝笔,一副山水就要卖到上千两银子,若是丹青,则要上万两。他们早就想借着父亲的死来发财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说到此,书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眼底浮起雾气,吸了吸鼻,又道:“我找谁?找官府么?找那些个对许家虎视眈眈的亲戚们么?要保住父亲的心血,我只有一走了之,再找到祁家投靠,让那些叔伯亲戚们死了那份心。不敢再打父亲遗作的主意!”

见书颜说到最后,已是胸口起伏不定,情绪失控,瑾沛心头一紧,上前轻轻揽住她的双肩,护在胸前,叹道:“傻丫头,你再不济,也可以到京城来找我和龙师傅。虽然医馆生活不如祁家那样富贵舒适,但随着师傅学医,陪着我上山采药,这辈子,也会过得惬意舒服的。你全然没有必要卷入这些事情当中去,劳心费神地去过日子。”

书颜仰起头,看着瑾沛眼中闪动的光彩,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期许,让人感觉心中一暖,却又太过沉重,无法接受。

轻轻离开了那个踏实的怀抱,摇摇头:“瑾沛你说的日子我光是想想就会觉得无比轻松。可你心里除了早夭的未婚妻,根本就容不下别人。

我从小也把你当成亲哥哥那般看到,除了兄妹之情别无其他。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我在一起,互相并无真心,又怎么会幸福呢?我是个女子,不免俗地总想寻一个心里有我,爱我,敬我的男子为夫。若是留在高阳,等待我的只会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而来到祁家,虽然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但总有一丝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即便寻不到心目中的良人,至少靠着祁家,我会风光地出嫁,总算能保住父亲的画作。有了祁家撑腰,也算是有了娘家,无论嫁到哪里,也不会被看不起被欺负。”

“书颜,你执着如此,实在太辛苦了,我于心不忍”瑾沛透过那张苍白的小脸,仿佛看到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坚定。虽然她只是个女子,却比天下间任何男子都还要明白自己所想所要,然后决不放弃地去争取,去维护自己最后的希冀和期许。这样的女子,又怎能不让人牵挂和沉迷呢?

苦笑溢出在唇边,瑾沛叹出一口气,“罢了,今日既然话到如此,我就再多说一句。将来不论是越王殿下也好,祁家二爷也好,若他们任何一个欺负了你,让你不想再忍下去,丹一馆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我,也会永远是你的瑾沛哥哥,绝不会变。”

书颜含着泪,紧抿着唇,缓缓地点了点额首:“瑾沛哥哥”

章二百一十三 生变

恍然不觉间,已是初冬时分。

京城天气异常干冷,北风吹的烈,街上连一丁点儿落叶渣子都没有,全被吹到了两旁,透出惨淡的石板路。家家户户也紧闭屋门,围炉取暖,不得已绝不会出门受罪。

越王府里也早早派发了从宫里送来的御寒之物,又将炭火和炭盆等各类物件备齐,无论是许书颜的濯清院还是前庭的花厅偏殿,都燃着火盆,倒也不觉得冷。

宫里的用度果然不一般。按照王爷和郡主的份例,单是毛皮衣物就发下来十件,还有各色厚缎宫裳,夹棉袄子,裘狐披帛等。除此之外还有手炉,羊羔绒的毯子,以及各色绒制宫花。此时,一抬抬地满满当当堆了大半个屋子,看的许书颜几乎缓不过神来。

“老天爷呢,这些东西怕是要值几千两银子吧!”挽歌咋舌道:“原以为祁家就是极富贵的了,没想来和这越王府一比,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儿。”

许书颜踱步过去摸了摸那羊羔绒的细毯,触手极柔,又看看那几个小巧的鎏丝手炉,真不像是随身带着的物件,倒比好些摆件都还要精致许多,叹道:“祁家再富贵也不过是世家大族罢了,要真和宫里比,那是不可能的。”

“郡主,王爷让奴婢们把茶点送过来。”

说话间,厚毡竹帘被掀开,比翼和连枝又各自拖了两盘宫里赏下来的糕点进了屋。有芙蓉香糕、桂花糯、红枣姜片、荷香酥饼等等,配上杏仁油酥桂香茶,满满当当又摆了一桌子。

许书颜也不好在宫女面前露怯,只掩住神色,过去端坐,让她们伺候用茶点。

“郡主,您看还缺些什么,王爷说了,若宫里的用度不合您的意,就单独出去卖。”比翼一边夹了糕点到许书颜盘里,一边乖巧地说话。

“说实话,这些宫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哪里会不够呢。”书颜吞下一块红枣姜片,只觉微辣之后是淳淳清甜之味,又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郡主满意就好,王爷交待让郡主需要什么直接给奴婢说,让大管事预备就是。”连枝也过来搭话,一边拨弄着炭火:“王爷还说郡主喜欢作画,明日会送新制的文房四宝过来,。郡主看合不合用。”

“王爷有心了。如今什么都不缺,哪里还顾得上合不合用。”许书颜想起这几日里都没曾和画楼见面,只不停地送东西过来,又道:“你们可知道王爷最近在忙什么,我倒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听说皇上交办了差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骊山勘察行宫,等再冷些,就要随御驾过去了呢。不知道郡主会不会蒙皇上下诏陪同,奴婢们也好过去沾沾光呢。”比翼忙答了,似是板着指头算,离十日之期不过就两三日的光景了,鬓旁脸颊一片羞红。

“再过几日你要被王爷收房了,今儿个宫里送来的宫花自己去挑上几只。”指着身后半屋子的物件儿,许书颜笑着让比翼自己过去。

比翼惊惶不已,哪敢真去挑,赶忙摆手:“奴婢可不敢,这些都是主子们的用度,奴婢哪里够资格用,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许书颜笑笑,也不多说,过去拿起那盘宫制绒花:“你看看,这里面有粉色的,樱桃金的,还有枣泥红的,正好适合你这个新妇人佩带。”

“奴婢万万不敢!”比翼摆手,怎么也不肯接过手。

“我还在孝期,横竖也用不上这些艳色宫花。”许书颜说着,见比翼还是不敢接,只好又道:“也罢,这里正好十朵宫花,颜色鲜艳不适合我戴的有六朵,你们六个伺候我这些日子,就当赏赐,一人一朵。这下,你总愿意接了吧。”

“谢郡主!”比翼抿着唇狠狠地点头,心中感激溢于言表,捧着托盘就跪了下去,身后的连枝也赶紧过来磕头谢恩。

连枝哪里会不明白主子的用意,扶了比翼起身来,调笑着道:“郡主,咱们姐们几个也会替比翼姐姐张罗嫁妆,您赐给咱们的这些宫花,到时候一定都插在这个新嫁娘的身上!”

“随你们怎么张罗。”许书颜满意地点点头,见挽歌在一旁撅着嘴很委屈的样子,踱步过去,取了朵玉兰紫绒话和湖蓝棠花的宫花,比了比,将前者替她别在羊角髻上:“忘不了你的,只是你年纪小,那些艳色的也不合称。”

“全凭主子做主!”挽歌欢喜得很,赶忙跑到铜镜前自顾臭美。

“请问郡主在么?”

屋里大家正热闹着,屋外响起一声询问,比翼赶忙放下托盘过去开门,却见是连生匆匆而来,面色慌乱。

“郡主在么,小的有要事禀报。”连生瞧着屋里人多,愈发焦急了。

比翼侧开身子,让连生赶紧进屋,见他鼻头发红,拉了他到碳炉边烤火:“你稍等,我进去给郡主通禀。”

“要快!”连生又嘱咐了一句。

不一会儿,许书颜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见连生一身薄衣,额头发汗,又喘着粗气,心下一沉,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起唇问:“怎么了”

“是王爷!”连生赶忙迎上去,福礼道:“今儿个王爷从骊山回府,哪知道半路上下了大雨,马儿受惊,王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可伤到了哪儿?”许书颜一惊,忙问。

连生着急地答道:“太医看了,身上都是小伤,但王爷的头被山石磕到头部,如今还在昏迷之中。太医让小的请郡主过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昏迷?”许书颜听完连生的话,心下一惊,手上的湖蓝棠花随之落地。顺了口气,这才强压着心头的惊异和担忧,忙道:“你带路,我这就过去。”

比翼缓过神来,眼圈也是红红的。取了件挑丝鎏银雀兰披风给许书颜罩在肩头:“郡主,外面风大,披上吧。”

“等会儿晚膳的时候你们把饭菜送到竹斋吧,我就不回来了。”许书颜故意这样说,是知道比翼定然放心不下画楼,想让她借着送饭的契机过来看一眼画楼也好。

忍住眼泪,比翼点点头:“奴婢明白。”

章二百一十四 竹斋

竹斋院是越王府最僻静的一处所在,遍植湘妃紫竹,点点青斑犹似泪痕。风起,掉落的竹叶翩翩而动,配上青石砌成的院落,更添了一分萧瑟无寄。

随生在前头引路,这是许书颜第一次来到画楼的居所。踱步而来,置身于此,倍觉寒意扑面,寂寥无垠,虽然清冷了些,但也极适合他这样的性子。

“郡主,王爷就在里面的寝屋,请这边走。”连生虽然面上焦急,脚下却又不敢太快,怕许书颜跟不上。

蹙眉抿唇,书颜提了裙角匆匆迈步,心中惦记着画楼安危,催促道:“快些走,不用顾忌,我跟得上。”

绕过一小片竹林,迎面而来突然开阔了些,人声也变得嘈杂了起来,原是太医院的药童和医士都在外面忙碌着,但里间大门却紧闭着,让人闹不清到底情况如何。

“刘大人,郡主到了。”连生示意许书颜稍后,便过去通报了一声。

一个年轻医士闻言赶紧过来行了礼:“禀郡主,庸王殿下和瑾沛大人都在里面候着,您快请进。屋里燃烧着特殊的香料,专为唤醒昏迷病患所用,极是难闻的。”说罢递上一个素缎香包,一股子浓烈的香樟味儿直冲鼻端:“另外这个香包您放在鼻端嗅着,会不那么难受。”

拿着香包,许书颜点点头,放在鼻端嗅了嗅,竟是一股熟悉的香樟味儿,不觉捏紧了在手中,这才随着那医士进入了寝屋之中。

蔓延的药味儿,还混着着一种辛辣的古怪味道,整个屋子显得很是阴沉,越往里走,味道就愈发的浓了,等绕过一方竹雕楠木屏风,两个半人高的熏炉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差些让许书颜作呕。

而画楼正躺在一张阔榻之上,四周挂了半透明的纱幔,倒瞧不清状况如何。

瑾沛上前一步,拉了许书颜避开前面的熏炉:“快嗅着手里的香囊。这屋里染着醒神香,嗅多了会让人有些晕厥,只有香樟味可解。”

不用瑾沛说,许书颜早就捧在鼻端使劲儿吸了两下,这才觉得脑子里没了先前那样混沌不觉。抬眼看到庸王果然也在一边守着画楼,踱步过去福了一礼。

“去吧,试试也无妨。”庸王一如既往地拉着一张冷脸,话音倒并无焦急。

许书颜不太明白庸王说让自己过去“试试”是何用意,只好望向瑾沛,等他解释。

“殿下昏迷约莫半个时辰了,对于他这样头部受到外伤而昏迷的病人,最好在两个时辰之内让他苏醒,否则…”

书颜瞥了一眼薄纱之后的画楼,担忧地问:“否则如何!”

瑾沛眉头拢起,表情异常沉重和严肃:“血气不畅,逆行心脉,恐怕,会再难醒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书颜摇摇头:“万一我也唤不醒他,岂不是…瑾沛,你也说王爷已经昏迷了半个时辰,想必你和庸王都试过,换了我又能怎样呢?”

侧眼瞧着庸王已经踱步绕过了屏风,瑾沛只好压低声音道:“我并无完全把握,但王爷毕竟心中对你有情,若你也无法唤醒他,就没有人能了”瑾沛表情无奈,虽然并不想将许书颜牵扯进来此事,但实在别无他法,只好一试。

“我会尽力而为,这个时候,再顾及其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书颜脸色青白,薄唇之上毫无血色,眼中的担忧真真切切。

“我会在外面候着,记住,你只有一个半时辰,若是没能成功,我最多可保住王爷肉身不死。可那样的他,与活死人也并无分别。”瑾沛叹了叹,拍拍许书颜地肩头,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将门紧闭。

屏退了外间忙碌的药童和医士,见瑾沛出来,庸王冷冷一笑:“听说你和郡主曾是同乡,儿时青梅竹马交情匪浅?”

“微臣也是高阳人士,和郡主从小认识,不过十年前随师傅来到了京城,便再也没有见过郡主了。”瑾沛如实回答了。

“看起来,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就算近十年没见,重逢之后却还是相交甚深么。”庸王斜睨了一眼瑾沛,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顾虑,又道:“为什么你偏偏让她来唤醒御嵝?难道之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瑾沛被庸王的眼神刺得有些心慌,别开脸,苦笑道:“请庸王相信微臣,若说这世上谁还能唤醒越王,就只有书颜了。”

“你可知你的话很有些蹊跷?”庸王微眯着眼,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瑾沛舒了口气,缓缓抬眼:“殿下是越王的亲兄弟,有些话臣不便多言。”

“你是说御嵝这小子对那个许书颜有意思?”庸王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若真是如此,他干嘛去帮祁渊这个忙?干嘛求父皇封她为郡主,还主动提出让父皇为他们指婚?”

“因为书颜对越王并无男女之情。”瑾沛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意味在话音之中。

“论相貌,祁渊倒是和御嵝不相上下。可论身份地位,他可就差的太远了,怎么,难道许书颜被猪油蒙了眼,看不清谁才是最佳人选么?”庸王一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点点头,瑾沛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书颜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罢了,对那些顶天的富贵倒不怎么上心。况且祁二爷说过,他并不想纳妾,会一心一意待她。而越王虽然身为王爷,却免不了要为皇家后嗣着想,书颜嫁给他不过只能做侧妃罢了,还要面对许多女人一同去争自己的丈夫,何来幸福安稳可言。”

“照你说,这许书颜倒是个有些不同一般的女子了。”庸王也顺着他的眼神望了望,眼神有些复杂,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卷十

章二百一十五 醒悟

庸王和瑾沛先后离开,屋里也变得愈发安静起来。

醒神香的味道不断刺激着许书颜的呼吸,拿出香囊使劲儿嗅了嗅,觉得脑子清醒了些,这才过去伸手撩开纱幔,取了银勾挂在床栏两边。

画楼躺在床榻上,呼吸沉稳,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倒不似昏迷之人。只是两片薄唇紧紧抿着,毫无血色,透明如纸,身上盖着竹青色的薄被,衬着脸色愈发有些泛白了。

“你若本不愿醒来,我劝又有何用处呢?”书颜搬来绿瓷薄胎的梅花脚凳坐在床头,苦笑地叹着,想起瑾沛先前出去时在自己耳旁的暗暗叮嘱。

“依我看,王爷的脑伤并不严重,如此昏迷不醒恐怕是另有原因。或许是他的意识里被什么事情给困住了而不想醒来。别无他法,我才求庸王通融,让你过来试试”

“你到底,又在抗拒着什么呢?”不觉地,书颜抬起指尖轻轻触在了画楼的脸颊之上,淡淡的温暖传了上来,让她心中一紧,眼中浮起一片雾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细细想来,在进宫之前他都并无异样,两人在湖心小筑对饮,亦相谈甚欢,气氛融融。直到从紫宜殿归来,彼此之间的关系才变得有些莫名。

难道,真是关于侍妾之事?

许书颜不明白,先前在湖心小筑她分明就问过画楼,要将比翼送回去伺候他,当时他也并未否认什么。而比翼一提起他就娇羞无比,问她以前是不是贴身伺候王爷,她也没有否认。

看比翼相貌不俗,不似普通宫女,只是第一眼书颜就觉得这女子并非只是宫女那么简单,后来一问之下又知道了她先前是在竹斋伺候画楼,下意识地认为她应该早就是画楼的人了。不然,在紫宜殿那会儿,待淳妃言语间暗指自己和画楼有私,自己也不会说出此事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之后想起,也亏得自己随口说了比翼的存在,这才让皇帝高兴之余并未起疑,否则,宫外那些流言早晚会传入皇帝耳朵里。到时候画楼保持独身守着自己这个异性兄妹,就是有上百张口也难以辩两人青白。

书颜虽然心中有愧,知道不该没有和画楼商量一下就把比翼的事儿给提出来,但当时淳妃话已出口,若不打消皇帝的顾虑猜测,岂不更加麻烦。而且既然比翼已经跟了他,收了做侍妾也顺水推舟罢了。难道自己做错了么?所以,即便是看出画楼多少有些不满,书颜却并未解释什么,对他的疏离也视而不见。

可如今,看着他躺在床榻上,面临着生死关头,许书颜却有些迟疑了。

难道,他果真是在介意此事?

摇摇头,书颜不愿意相信,毕竟不过是纳了一个宫婢为侍妾罢了,又有何难处?退一步讲,他若是没有这心思,和比翼之间也并无男女之事,回头说清楚就行了,又没人强迫他。毕竟皇帝在宫里,哪里能再过问画楼到底收了侍妾没有。

除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比翼并不是画楼的女人?而自己在皇帝面前那样说,让画楼以为她只是利用比翼来堵淳妃的嘴?

不愿意再想下去,书颜从脚凳上起身来,喃喃自问:“莫非你和比翼,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么?”

画楼躺在那儿,睫羽轻垂,面色平和,却无法开口回答许书颜的问话。

“果然是我自作聪明么?”几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书颜自嘲般地笑笑,又坐了回去,神色蓦然。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醒神香辛辣的味道不断刺激着鼻息,书颜却没有拿起香囊,只觉着呼吸间的难受总好过心里对画楼的浓浓愧意。

“嗯”

一声淡淡的喘息,换回了许书颜的神儿,看向床榻,画楼的睫羽轻轻颤着,竟真真苏醒了过来。

“画楼!画楼!”书颜急了,想起身出去把瑾沛叫进来给他诊脉,却发现自己地袖口被给拽住了,低首一看,画楼缓缓睁开了眼。

“书颜。”画楼的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和低沉,看着竟是许书颜在自己床榻边守着,恍然间竟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终于醒了。”玉牙紧咬着唇瓣,书颜努力地忍住眼泪,不让自己在画楼面前流露出不该有地情绪,侧过头去狠狠擦了擦眼,这才回首笑道:“我去让瑾沛进来为你诊脉,你先休息着。”

画楼迟了半晌,原本的笑意化作了淡淡的寂寥:“可以安静地陪我一会儿么?”

“可是。”书颜心中担忧,却又敌不过画楼的请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已经醒了,便不会再昏过去。”画平静的话语中含着一丝起伏。

看着他眼中闪动着半点哀求之意,书颜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那你告诉我,你可是怨我将比翼送到你身边?”

“我没有怨你什么。”画楼缓缓摇头,望着床帘上绣着的一片青绣,又道:“可心里却总觉得很苦,不知道为什么。”

书颜看在眼里心中有愧,轻声道:“对不起,我原本以为,比翼是你的人,这才在皇上面前开了口。却没想…”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她,也知道这是打消猜忌的最好法子。可每每想到你竟主动把女人塞到我身边,我就觉得一阵心寒。”画楼仍旧盯着床帘,一字一句地道:“想起过去你我相交,虽然清淡如水,却总是能心领神会对方的意图。而如今,什么都变了。”

看着画楼有些黯然的表情,书颜无法控制自己心里的一丝酸楚:“画楼,那时是你自己放弃了,如今又何苦呢。”

“因为我了解你。”画楼终于侧过头来,抬眼看着许书颜:“如果一开始就让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必会躲得远远的。但若一直瞒着你,又让我无法面对。”

“在锦上园之时你都能能泰然处之,为何到了现在,却放不开了呢?你明明知道我和祁渊两情相悦,我又岂会再对你生情?”书颜忍不住提高了声量,道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章二百一十六 了断

画楼清醒过来后,脸色恢复了些许的红润,只是眉宇间仍旧含着些疲惫,唇色苍白。面对许书颜的质问,轻轻地将手覆在她的柔荑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离开祁家么?”

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轻点在自己的手背,柔柔的,带着半分温度半分凉意,仿佛在安慰自己,书颜不忍拂开,只抬眼神色迷惘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只有祁渊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他身为世家弟子,却并没有那些腐靡的纨绔习气。

因为温夫人的影响,他也曾和我透露过,不愿像他父亲那样娶来三妻四妾,争斗不断,家宅不宁。他有风骨,有才华,有抱负,也有锦绣的未来。像他那样桀骜不驯的男子,也只有你这样性格坚毅的女子才能真正与之堪配。”

自嘲般地笑了笑,画楼接着又道:“而我,虽然暂时离开了宫中,却一辈子也无法改变身为皇子的身份。那样的我,又怎能去争取,然后将你禁锢在王府或者皇宫?你的性子,都敢变卖家产从高阳千里投奔祁家了,就绝对不是一个愿意被束缚的人。”

如此肺腑之言,许书颜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又岂能不被感动,清泪滑过脸庞,摇头道:“其实,若你愿意,我和祁渊就不会有任何可能了。你可曾记得,那夜我去祁渊房里找回母亲的碧簪,却被他欺辱,而你只是立在中庭,什么都没有做。那个时候我恨过你,怨过你,却也从那时起,想清楚了关于你我之间的关系。”

“是么”画楼听了,有过片刻的失神,随即才苦笑道:“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让你我只能做朋友知己,而非情侣夫妻。”

被画楼温沉的话音唤醒了对过往的迷惑,书颜吸了吸鼻头,心中酸意渐渐止住了。当初两人的相处,也曾经怀疑过画楼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止于师徒或是知己,却也从未想到,他之所以没有主动争取,竟是完全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来考虑,而放弃了他自己的内心感受。这样的结果,让许书颜心里更加愧疚,也更加不明白,沉声问道: “既然你早已想清楚了,为何到了现在,却又执迷不悟了呢。”

画楼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必须回答,只好开口轻声道:“我也是不得已,必须放弃罢了。当局者迷,或许你根本未曾发现,祁渊早已对你动情,而你亦心里有了他。我不愿破坏你唾手可得的幸福,才选择了离开。可离开后才发觉,要忘记一个人,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容易。所以当祁渊找我诉苦的时候,我主动提出让你做我的义妹,搬到王府来同住。那是我心存了一丝念想,但却没想到…”

“没想到我主动让你纳比翼为侍妾,伤了你的心,是么?”书颜漠然地一笑,眼底浮起朦朦水雾:“对不起,我不该自作聪明,以为能和你安然相处,继续做知己,做兄妹。我不该那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