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祁渊和余素芊即将前来,亭内各人均怀着不同的心思。只有皇帝和祁含烟与庸王随意说笑着,许书颜和画楼则显得有些沉默。

不一会儿,陈良德撩开帘子进来通禀:“禀皇上,祁家二爷来了!”

“传!”皇帝挥挥手。

此时正好一阵风过,纱帘轻动,被掀起一角,宫女来不及遮住,只看到远远有两人站在御花园的五彩石径上,似乎在说着什么话,但双方脸色明显都有些不好。

那男子明显就是祁渊,而女子,看服色身形,分明就是余素芊。

皇帝也看到了远处情形,蹙眉朝身边的陈良德道:“你去看看,祁渊和谁在说话?”

“那便是臣妾提及的表姑娘余素芊。”祁含烟瞅着那余素芊竟在御花园和祁渊低声交谈,心中暗喜,以为她和祁渊相处还不错,赶紧给身边立着的燕官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过去带人来,又冲皇帝解释:“想来两人正好碰上,说说话罢了。”

虽然早就料到是她,但听到祁含烟提及余素芊的名字,许书颜还是一愣,脸色有些薄薄的冷意透出来。

“你怎么也跟来了?”祁渊瞧了远方的花亭,一把拦住想往前而去的余素芊。

余素芊不遑多让,柳眉蹙起,顶了回嘴:“二爷可真是奇怪了,贵妃娘娘召我过来说话罢了,怎么就成了跟你过来?按说,我今儿个进宫的时辰应该比你要早很多,要跟的人也是你。”

“我警告你,皇上在里面,书颜也在,你别打什么鬼主意,不然,回去锦上园我可不放过你!”祁渊表情愈发冷然了,惊讶于这个余素芊竟然也在宫里。如今要一起过去见皇上和书颜,总觉得有些不安。

余素芊眼波一转,瞅了瞅远处,知道许书颜也在,冷冷道:“里面坐的可是皇上和贵妃,还有两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就算我想干什么,恐怕也没那个胆子,二爷大可放心。”

“祁二爷,余姑娘,你们赶紧过来吧,皇上和娘娘都在里面等着呢。”燕官匆匆而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燕官瞅了一眼这个余素芊,见她生得一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绝妙模样,暗叹若论长相,许书颜确实要输掉一截。但仔细一看,此女眼梢带俏,唇角含媚,却是和许书颜完全不同的气质,少了三分清雅之气,却多了七分地俗媚,这点上,倒是有些不如许书颜大气稳妥。又叹道她果然也不过是个商贾之罢了,和如今贵为郡主地许书颜比,怕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多谢这位姐姐。”余素芊掏出一个荷包塞到燕官手里。

“这边请吧。”燕官乐得纳入袖中,引了她快步前往。

祁渊一抬眼,则正好和许书颜的眼神远远对上了,虽然看不太清,却明显感到了她眼中的一丝疑惑,只好冲她微微点头,让她放心。

接收到祁渊的眼神,书颜这才扭过头,拿起茶盏在手,心中稍微没了先前那样的忐忑。

翠袖昨日递过来了一封书信,将那日在碧湖边发生的事儿简单提了提,意指这个余素芊好像开始有所行动,不似先前那些日子只顾着陪伴祁冠天和柳如烟。但祁渊却丝毫不领情,还当面和她闹得有些僵了,让自己不必担心。

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相信祁渊,可书颜却拿不准祁含烟为何还要掺乎在此事里面,难道她没法给祁渊娶一房有财有势的正房,就想塞个身家丰厚的妾氏过去?若她真有此意,那这会儿子传了余素芊过来见皇上,难道要以皇上之口再为祁渊指婚?

想到此,书颜不由得背脊一凉,阵阵冷汗透过毛孔散了出来,冷风拂过,竟是一个激灵。

庸王微眯了眯眼,正好看见许书颜一闪而过的惊惶表情,嘴角挂着一丝玩味:“听闻这余姑娘可是东北几大矿山的主人,父母俱亡,身家丰厚,而且,年逾十八却还没有定亲。”

“哦?”皇帝也愈加有了兴趣,楼主祁含烟问:“她果真是那个余氏矿业的千金小姐?怎么都十八岁了还是个待嫁女?”

祁含烟掩口笑道:“不瞒皇上和庸王,正是呢。她虽是商贾之女,但行事作风却不输京城的大家闺秀。因为父母接连过世,所以一直守孝,直到这会儿才脱了素服呢。等会儿皇上看了,也可给她做做主。”

看祁含烟笑得有些莫名,许书颜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捏着手心的冷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赶在祁含烟开口之前堵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来。

帘子一动,余素芊轻移莲步款款而入,环视亭内一圈,走到中央,施地朝皇帝福礼道:“民女余素芊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皇帝向前略微一倾,上下一打量,果然觉得眼前一亮。

余素芊心里略有些紧张,但也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缓缓抬首,向着皇帝婉然一笑。

“皇上,臣妾没骗你吧。”祁含烟瞧着皇帝眼中的欣赏之色,颇有些得意,对余素芊招了招手:“你过来吧!”

“民女遵命。”余素芊暗暗舒了口气,看来皇帝对自己很满意,更加抬首挺胸,步履婀娜地坐了过去。

“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紧跟着,祁渊也进来了,一身修竹挑银丝竹纹的锦袍衬得他身长玉立,卓然不凡。

“好个祁渊,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朕看你是越来越出挑了!”皇帝见了祁渊,也是点头一笑,指着画楼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多谢皇上夸奖。”抬起头来,祁渊轻扫了书颜一眼,留给她一抹淡淡的微笑,这才踱步来到画楼身边坐下。

章二百三十一 深涌

亭外是冬雾渺渺,亭内却是春意冉冉。

薄纱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四角熏炉又散发出阵阵暖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沉水香味儿,加上飘散而出的茶香与糕点的甜味儿,愈发显得此处绝佳。

庸王遥对着祁渊举起茶盏,懒懒道:“祁渊,你找本王有何事啊?”

“此事,正好皇上在,也请皇上做个主。”祁渊乐得庸王主动问及,从软榻上起身,“祁家的之砚书坊有个丹青师傅,笔墨意蕴流畅,线条刚劲含意,所绘画作比之越王殿下也不遑多让。如此人才,臣看他屈居于书坊之内做个教书先生,总觉不妥,所以想通过庸王殿下引荐引荐,好让他为朝廷效力。”

“哦?民间还有此等画师?”皇帝素来爱画,自己儿子也是痴迷画作之人,自然有了两分兴趣。

“人称连鹤公子,从前在点墨书院教习,如今添了越王殿下的缺,在之砚书坊丹青院任职。”祁渊简单介绍了此人。

“连鹤?”皇帝点点头:“好像听御嵝提起过,你可识得此人?”

画楼放下茶盏,回话道:“连鹤公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他行为颇有些放浪形骸,儿臣觉得让他再历练几年,等心智沉稳后召入宫中比较妥当。”

“他年纪多大?”皇帝又问。

“今年满双十。”祁渊替画楼答了,又朝皇帝恭敬地道:“此人确实年轻,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难能可贵。但凡身怀绝世才华之人,有哪个不带着几分狂放。臣以为,此等人才若任其埋没确实可惜,不如早日召入宫廷画院好生调教,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书颜才知道祁渊进宫见庸王,竟是为了帮连鹤公子进入皇家画院,可连鹤分明就与画楼比较交好,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怎么竟是祁渊帮他说情,而画楼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且祁渊可不是那种会管闲事,主动帮忙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只略想了想,书颜就明了了个大概,起唇道:“连鹤公子我也见过,的确是个有大才之人,虽然性子不羁了些,但并非是个不懂规矩的人,而且他自从在之砚书坊做师傅,就甚得学生们的喜欢。要知道那些千金小姐可都是极挑剔的,特别是冷姑娘,连她都说这新来地丹青师傅有些不一般呢。”说到此,书颜有意朝祁含烟忘了过去,着意在“冷姑娘”三个字上语气放得重了两分。

祁含烟原本也不大关心这事儿,可听许书颜一说,又想起这祁渊素来的脾性,哪里会是那种没事儿帮衬别人的主儿,加上书颜这一解释,心下也明了了几分,想着曾答应三姨太要好好替祁玉冷操心她的婚事,便也有了主意,抱着肚子挪了挪地儿,招呼身后的燕官又重新铺了方厚垫子在腰际,这才对着皇帝娇声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皇上,依臣妾看,不如召了那连鹤公子来瞧瞧,若喜欢就留下,若觉得并非可造之材就算了,岂不简单些。”

“爱妃提议甚好,不如让他进宫,为爱妃描作一幅丹青,若是爱妃满意了,就留下吧。”皇帝轻揽了祁含烟在怀,取下一块指肚大小的糕点亲自喂了在她口中。

祁含烟含羞地吞了下去,轻轻推了推皇帝的胸前:“皇上,人多呢。”

“怕什么,都是家人罢了,难道还怕他们笑话!”皇帝仰头朗朗一笑,原本凌厉的龙颜上透出两分愉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年近五旬之人。

“祁渊,你下去安排那连鹤公子入宫作画之事吧。”庸王也乐得帮衬一把。

余素芊将皇帝爱护祁含烟的动作一一看在眼里,感叹道:“看着皇上与娘娘情深,民女真是羡慕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今儿个本宫就为你做主,说说可有心上人?”祁含烟捏着丝帕一扬,鲜红的蔻丹衬得玉手上肌肤如雪。

“民女”余素芊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得祁含烟打趣儿,羞得满面通红,埋头下去,咬着牙,心中却又极想说出祁渊的名字。

许书颜也是随之一凛,心道祁含烟终于还是把话题给引到了这上面,一边盯着余素芊猜测她到底会不会开口,一边心念电转寻思着该如何是好。

正当亭内气氛有些莫名之际,祁渊竟缓缓开口,“依臣之见,余姑娘身家显赫,才貌过人,普通人家恐怕难以消受”

余素芊没想来祁渊竟会夸奖自己,意外地抬眼,却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暗道不好,正要开口说话,却又被祁渊给抢了先。

“臣觉着,此等好女子,皇上不如指给庸王殿下,免得便宜了外人。”祁渊话锋一转,侧眼瞅了瞅庸王,暗道了句“对不起了老哥”。

“这”余素芊面色讶异,看了看祁渊,再看了看懒懒倚在对面的庸王,发现他倒是生得一副风流姿态,而且身份尊贵,不禁微微有些动心,却又觉得祁渊这样做有些过分,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余姑娘,祁渊虽是玩笑话,不过朕看你倒是有几分喜欢,若真做了朕的儿媳妇,也是朕乐见的。”皇帝又是爽朗一笑,说话间眼中有着一抹深意。

这余素芊的身份可不简单,背后是东北的几个大矿,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不得不留心。这样的身家,放任她嫁给谁恐怕都要仔细掂量掂量,不如直接指给自己儿子,一来庸王年届三旬却没有正妃,二来看祁含烟的意思恐怕是打了祁渊的主意,皇帝心似明镜,可不乐见祁家再添如此助益,又道:“御儊,你若喜欢,父皇今日就替你们做主,可好?”

庸王原本正看着祁渊,眼神里有些责备和询问之意,此时听得皇帝一问,转头看着他虽是在问自己的意思,却明显唇角微微扬起,寓意明显是不容自己抗拒的,只好释然一笑:“既是父皇喜欢,儿臣若是不从,岂不显得不孝。就是不知道余姑娘看得上本王不。”

章二百三十二 去意

余素芊一口玉牙几乎咬碎,瞧了一眼暗自颇有些得意之色的祁渊,心中愤愤。

原本并不是要非祁渊不嫁,况且自己刚来祁家小住时,也不过是想借着祁含烟在宫里的身份地位,讨个一等一的富贵婚事。嫁给官宦大臣也罢,嫁给皇亲国戚也行,总之目的达到,此行就算是圆满了。

现下皇帝要将自己指婚给大皇子御,余素芊一惊之下渐渐开始冷静了下来,装作矜持地悄然打量了对面的庸王,见他相貌虽有两分阴柔,但眼中却含着一股子冷峻肃然之气,感觉不怒而威,果然是皇家之仪,比之祁渊和越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他王府里取了不少的侧妃侍妾,但总算自己嫁过去是做正妃,如此,又何必执迷于非要留在锦上园做祁家的人呢?

想到此,余素芊缓抬起额首,朝着皇帝和祁含烟屈身福礼,娇娇怯怯地道:“民女但凭皇上和贵妃娘娘做主。”

皇帝可是高兴的很,不住着扶倚的手把,朗声道:“好好好!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御儊,还不过来一并谢恩!”

从软榻上起,御儊悠悠地踱步过去站在余素芊身边,上下仔细一打量,忍不住扬起唇角,满意的笑了笑:“儿臣能得此佳人,全赖父皇和贵妃成全,岂有不谢恩之理?”说罢双手抱拳,当真如拜堂一般弯下身子,深深地福了一礼。

若说先前,这庸王还有不乐意,埋怨祁渊硬将自己拉出去做挡箭牌。可仔细看看这余素芊,不但身段窈窕,纤侬合度,还生了好一副风流蕴藉的娇俏模样,想着收了如此美人也不亏,乐得卖个顺水人情给祁渊。

看到素芊和庸王竟然都应了这门婚事,其他人脸上都笑意盈盈,许书颜和画楼却堪堪地对望了一眼,眼中有着一丝担忧。

庸王好男色,京城贵戚倒是颇有风传,奈何这余素芊来自北地,又是个千金小姐,自然无人在她耳边嚼这些舌根。如今她不明就里,竟答应了皇帝的突然赐婚,将来的境遇不用想也知道。一方面得和众多姬妾周旋于王府之内,另一方面还得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面玩儿相公。虽然她娘家财雄,朝中却无人可以为其撑腰,等她发现嫁入王府的苦处,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此,书颜忍不住埋怨地瞪了祁渊一眼,觉得他此招也太过狠心。

虽然余素芊心存破坏,总归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这样做,与推她入火坑有何区别!画楼也蹙眉眉头,淡淡地扫了祁渊和祁含烟两眼,心下对这余素芊升起一股同情。

接收到了来自许书颜和画楼两人的眼神责怪,祁渊也只得装作没看见,拿起酒盏过去敬了庸王和余素芊,又和皇帝说着好话。

祁含烟先前有些懵了,但冷静下来一想,倒觉得能嫁个从祁家出来的人做王妃也不亏,毕竟这庸王在皇帝的心目中还是极为重要的,将来也有个能笼络他的机会。如此,心中也没那么堵得慌了,举起茶盏:“恭喜庸王得此佳人,也恭贺皇上,总算了却一番心事。只是接下来,就剩越王的婚事还没着落了,皇上可别忘了他呀。”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画楼接过祁含烟的话,顺势站起身来,面色有些肃穆,和亭内此时假意融融的气氛有些不符合。

“你说,若是求个王妃,父皇立马下旨为你全国挑选!”皇帝兴起,却看出了他表情有些不妥,收起笑容:“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要父皇替你选妃?”

“父皇,儿臣在宫外逍遥多年,如今初涉朝政,总觉得力有不怠。”画楼说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道:“所以,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到边关历练一年,以便更多的了解本朝防务以及和边塞各国的关系,辅佐父皇。”

“你真有此意?”皇帝双目聚拢,闪过一丝精芒,竟起身踱步下到画楼面前,伸出双手拍着他的肩膀:“有儿如此,有皇子如此,本朝江山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祁渊一听,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劝道:“越王殿下,边塞之的战火纷乱不断,您可得想仔细了。不比书坊教院那些地方,不但辛苦,而且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伤及性命。”

“祁渊,本王不过去历练一番,也不用冲锋陷阵地去杀敌,性命应该并无忧悒。”画楼知道祁渊是真心关怀,冲他一笑,表情坚定肃然。

“身为殿下义妹,这杯,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话间,许书颜提起裙摆,捏着杯盏也款款移步过去,看着画楼的眼神复杂中而又带了一丝钦佩:“愿义兄此行一切顺利,一年之后,平安归来。”言罢,仰头将杯中杏仁蜜茶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画楼知道许书颜不会阻拦,也知道她肯定会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含笑望着她不施粉黛却清然如玉的素颜,提起杯盏一饮而尽。

庸王也拍了拍画楼的肩膀,朗声道:“好啊,你这个做弟弟的,总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汗颜。以茶代酒没什么意思,父皇,不如端上水酒,咱们这就给二皇弟送行吧!”

“陈良德,取一坛上好的九酝春过来,朕要和两个儿子不醉不归,哈哈哈哈!”皇弟豪迈一笑,两手分别按住庸王和越王的肩头,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看这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祁含烟虽表面含着笑,心下却腾起一股浓浓的忧虑之感。

不过半年前,御儊和御嵝还一个沉迷男色备受诟病,一个逍遥宫外难以服众。而她又正好梦熊有照,就等着诞下皇儿,将来稳坐皇后之位。如今皇帝身健体康,至少还有二十年的时间让她筹谋,等皇帝百年之后顺利地让自己的儿子继位称王。

可现在,不但御乖乖听命纳了正妃,让皇帝放心不少。这个御嵝又主动请缨要去边关历练,若是他们两兄弟一个主了内朝政,一个把握了外兵权,将来自己的儿子要争夺太子之位可就不是眼下那样顺利了。

想到此,祁含烟一口玉牙几乎咬碎,又偏生不能表露出来,顿时气急攻心,邪火上行,腹中竟绞痛难耐,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章二百三十三 胎动

祁含烟脸色从刚才的红润突然变得苍白无力,狠狠地呼吸着,胸口起伏不定。此时她正两手捂着肚子,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渗出来,凄惨的模样让人几乎倒抽了一口凉气。

“快传太医!”

首先回过神的是皇帝,朝着陈良德大吼一声,立马回到了首座,一把拦住祁含烟的肩头:“爱妃,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娘娘!”许书颜和余素芊也同时提起裙角,踱上了首座,神情关切地看着呻吟不断的祁含烟。

许书颜一把扯过祁含烟的手腕,略摸了摸脉象,向皇上道:“看样子是要生了,已经顾不得将娘娘移回鸾安殿。”

“你怎么知道?”

皇帝没问,倒是素芊瞪着眼脱口而出。

“因为郡主曾是微臣的师妹!”说话间,瑾沛掀开纱帘进了花亭,跨步过去查看了祁含烟的脉象,神色有些严肃:“禀皇上,稳婆只有在此地接生,请您带着两位王爷和祁二爷先出去,郡主留下来帮忙。”

不想输于人,余素芊忙到:“我也可以帮忙!”

“余姑娘懂医吗?”瑾沛一从药匣子里取出三根指长的银针,一边问。

“不不。”余素芊抿了抿唇,声音暗了下来。

“那就先出去,不要打搅了贵妃娘娘生产。”瑾沛头也没回,捏住银针便施在了祁含烟手背的三个穴位之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皇帝着后面竟没人跟进来,有些着急了。

“臣是因为给林妃诊脉,顺带路过了御花园才能来的如此之快,院使大人这会儿应该才带着稳婆从太医院赶过来,所以微臣需要郡主的帮忙。”瑾沛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埋头应答着。

“书颜这儿就暂时靠你了。”皇帝点点头,望了许书颜一眼,这才回身让其余人都出了花亭。

许书颜看着焦急不堪的燕官儿,知道她一定是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赶忙朝守在亭边的几个宫女吩咐。“你们几个过来统把裙角从腰际撕开。然后连成一片挡在娘娘地面前。”完了又转头拉着燕官儿:“你去把烹茶内侍的水全部提上来再吩咐他们找几个大铜盆,继续烧水备用。”

“好,奴婢这就去。”燕官这才恢复了些冷静,拔腿儿就开跑。

瑾沛抹了抹额头的汗,瞧了瞧外面走来走去的皇帝示意书颜来到身旁,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已经将娘娘的胎动稳了下来,撑不了半炷香的时间,她就会开始真正的临盆,但太医院到御花园,就是所有人用跑的也需要近一炷香才能赶到,所以在其他人来帮忙之前,你一定撑住,帮娘娘生产!”

书颜大惊色一变,压底声音:“我怎么单独帮娘娘接生!我不过是小时候在医馆里学着耍罢了。你千万别走,再施针拖住娘娘。”

“不行半炷香已经是极限。而娘娘要生产的时候,我必须退出亭外,亭内一切都只有靠你自己。”瑾沛眉头紧锁,看着书颜慌张的神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不用慌,妇人生产脱不过呼吸二字。阵痛虽然难忍,但只要呼吸得当就能让她少些痛苦。另外我摸了摸娘娘的脉,胎位还算正,至少不会难产。你留在这儿,只要好生帮助娘娘呼吸就行,其他根本不用理会。”

看着瑾沛眼底的信任,再看看哭喊着痛的一塌糊涂的祁含烟,书颜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妥协了,一把挽起袖子,过去扶住祁含烟的肩头:“娘娘,您现在别叫了,再疼也要忍住,待会儿若是没了气力,又怎么生下皇子呢!”

祁含烟似是听明白了许书颜的意思,死死的咬住薄唇,果真不再哭天喊地了。

“对,娘娘跟着我的节奏,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就算阵痛来了也不要停,保持这个速度,千万别停。”

看着许书颜,瑾沛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赶紧转身出了宫女们围成的屏风,撩开帘子对着手忙脚乱的燕官道:“你赶紧去御膳房,让他们熬制一碗浓浓的桂圆羹,记得,一定要浓,再备一些小块容易入口的糕点,等会儿给娘娘生产时补充体力用。”

“是,奴婢这就去!”燕官赶忙放下手上的杂事儿,又是拔腿就跑。

“瑾沛,娘娘怎么样了?”皇帝强压住心头的担忧,沉声问道。

“禀皇上,娘娘胎位还算正,就是不知为何突然动了胎气,导致血气上行,郁气下行,这才催得生产。如今算来,娘娘怀胎正好九个月,虽然未曾足月,但胎儿应该也不会有性命忧矣。”瑾沛赶忙解释道。

隔着宫女的围裙,外面的人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祁渊只好开口问道:“郡主一个人在里面,到底能不能撑住?”

瑾沛望了一眼,回头脸色严肃地道:“皇上和王爷还有二爷都请放心,郡主虽然粗通医理,但却懂得如何让娘娘放松。没看到刚才娘娘还痛得直喊,如今却没了声音么?”

“好像是没什么动静了。”庸王看了看同样面色着急的画楼,插话道:“没想到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倒是敢独自呆在里面帮助娘娘生产,这份胆色和魄力,也算可嘉。”

“若是能帮助爱妃顺利诞下麟儿,朕一定会封赏书颜,决不食言。”皇帝见瑾沛和庸王都这样说了,稍微放心了些,看到陈良德挪来几个脚凳,这才坐下。

祁渊却还是急得团团转,倒不是着急祁含烟生孩子,而是担心若书颜一个人守着她生产,若顺利生下龙子还好,要是祁含烟有个什么差池,恐怕同样会牵连到书颜的安危。想到此,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那瑾沛一眼。

章二百三十四 借力

祁含烟把许书颜的手腕紧紧捉住,鲜红的蔻丹几乎深陷入肌肤之内,泛出盈盈白光,咬着牙道:“为何…太医和稳婆都…”

“娘娘别担心,稳婆从太医院一路赶来,应该快要到了。”许书颜嘴上如是说,看着祁含烟原本藕荷色的襦裙竟渐渐被鲜血染成了殷红的颜色,心下一沉,抬眼瞧了瑾沛出去时点的那炷香,知道离祁含烟生产已经没有多久,只好一咬牙,挽起衣袖,在她耳边道:“娘娘,若稳婆赶不过来,咱们只有自己生,你能行么?”

“你说什么?”

剧痛间隙,祁含烟似乎清醒了那一刻,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书颜,似乎想要找出一丝她想要害自己的意图,可片刻之后,她只是咬紧了牙点点头,反手紧握住许书颜:“我信你,一定要帮我平安生下孩儿!”

虽然心里对祁含烟阻拦自己的婚事有些不悦,但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些了,许书颜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招呼最近的那个宫女过来代替自己握住她的手:“你陪着娘娘,一定要提醒她按照这个规律来呼吸,万万别停下。”

“可是…”那宫女有怕了,咬着牙不敢过来接手。

书颜抬眼看着她,冷声斥:“你想害死贵妃娘娘,害死未出世的皇子么?”

“奴婢不敢!”宫女几乎都哭出来了,摇着头连说不敢。

“那就快过来接手。”书颜起身来,将那宫女拉到祁含烟身后,让她依照先前瑾沛教的那样调整祁含烟的呼吸,这才走到外面,隔着纱帘:“瑾沛,你在么。”

“郡主,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瑾沛答着,赶紧小跑上花亭,透过纱帘看着许书颜在微微的喘着气上竟然还挂着细细的汗珠,映着午后薄薄的冬日,闪闪发光。

“娘娘流了很多血,怕是等不了稳婆过来了。”书颜抬袖擦擦汗,只觉得背脊上也是冷汗直冒,微风一过,冰凉地贴在肌肤上。

“书颜,你听我说。”瑾沛突然从纱帘的间隙中伸了手过去,一把握住了许书颜的手。

瑾沛宽厚的温暖的手掌好歹有了一丝温度,从肌肤间灌入了心里,许书颜凝神片刻,起唇道:“瑾沛,告诉我该怎么做。”

“等会儿参片过来,你就让娘娘含在嘴里,这样可以让她留存一丝生气”瑾沛不急不缓地说着该如何帮助祁含烟生产,一边看许书颜的脸色,若是她有一点儿迟疑马上就再解释一遍。

书颜听完里约莫有了谱,但浑身上下还是紧张的不行,脸色苍白无力,忍不住问:“瑾沛,若是娘娘难产,我是否会受到牵连?”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涉险,相信我。”瑾沛压低了声音:“娘娘不过是一时气血逆行所以提前早产罢了,胎位还算正,正常生产是一定的,只是太医院没有及时准备。稳婆和太医都还有一会儿才能赶到,这段时间我是万万不能呆在里面帮忙,就只有靠你了。其实就算不管娘娘,她一样可以自己生出来,但是…”

说到此,瑾沛又靠近了一些凑在许书颜的耳边:“我却有意想要让你帮她,你明白么?”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许书颜终于懂了。为何瑾沛非要自己留下来帮忙,为何放心让她独自陪着祁含烟生产。

以瑾沛的医术,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岂会拖了自己下水。万一祁含烟和腹中孩儿有个闪失,最后一定会受到牵连。这点瑾沛绝不会想不到,只因为他有着万全的把握祁含烟能顺利产下皇子,这才让自己在里面帮忙借此机会让祁含烟感谢自己,以后不再下绊子吧!

想到此,书颜重重地点了点头,朝瑾沛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转回去招呼宫女帮忙。只是现下的心境,和刚才的慌乱无主也已经完全不一样的。

含着参片的祁含烟表情狰狞痛苦,此时发髻已经全散了下来,一缕缕地染湿着汗水贴在额间和两颊,更加显得脸色青白,而许书颜则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宫女们进出忙碌着,这临时的产房内显得一点儿也不慌乱。

眼看一炷香终于燃尽,指腹大小的香灰终于跌落了下来,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响彻了花亭之内。

“皇上!老夫来晚了!”

院使大人终于也带着稳婆急急赶来了,虽然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守在外面的众人却好像等了许久许久,直到院使一来,皇帝才赶紧让他派了稳婆入内。

不一会儿,一个稳婆就抱了裹着黄绫毯的婴孩从花亭内欢天喜地地出来,口中高喊:“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一言一出,皇帝脸上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一把借过襁褓,看着黄绫毯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仰天一笑:“天佑,真是天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