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曾经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嫁为人妇,又即将为人母,个中滋味也只有他暗自品尝,再让时间抹去痕迹罢了。从来不曾真的去争取,也选择了放弃,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性情太过孤冷凉薄,如此下场,只是报应罢了。

自嘲的微笑挂在唇边,画楼收回了飘远的目光,侧眼正好看到不远处一抹翠色身影悄然而来,踏着薄薄的余晖,仍旧那样绝世出尘。

只可惜,一开始就明白她是自己父皇的女人,心中也从未中下男女之情的缘根,面对她的黯然神伤,画楼也只能说句抱歉而已,却丝毫不会动心。

但今日一面还是要再见,毕竟这次回宫除了接受太子之位,皇帝还要他在秀女中挑选一人为妃。祁玉悠身为秀女,画楼也不愿让她心中抱有幻想,到头来却空期盼一场,愈加难堪。毕竟有师徒之宜,并非陌生人,祁玉悠也是个兰心的女子,任谁也不会忍心看到她受伤害吧。

祁玉悠屏退水潋,让她守在十丈开外的地方便好,左右看看,并无人经过。虽然此时女儿节的夜宴还在进行中,后宫妃嫔都悉数聚集在了御花园,但难免会有人出来透气散心,若是碰上她和越王殿下单独说话,传扬出去,也会累及自己的闺名,不得不小心些。

一样的清眸,一样略微抿的薄唇,只是多了一丝坚毅和边关历练出来的沧桑感更加让画楼显得气宇龙翔,淡薄静谧提着衣裙,款步向前,看着心中曾经想过念过爱过恨过的男子,祁玉悠始终还是难以漠然。

“一年不见,殿下可还安好?”话音一出,明显有着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在里面,祁玉悠咬了咬唇,看着对面男子表情安然不知他听出自己的紧张没有。

画楼又怎会听不出祁玉悠的黯然情愫,但偏偏不能表露什么,只用着平静的态度问道:“三姑娘让本王来此会面,可有要紧的事儿?”

祁玉悠又走进一步,看见了画楼的脸,上面竟挂着一丝少见的平和之意,不由得道:“听说皇上即将下旨封殿下为太子,玉悠先恭喜一声。”

点点头,画楼左右看了看,知此时虽然不会有人经过,万一有内侍宫女被主子遣出来拿东西一样会撞见他和祁玉悠单独说话,便道:“三姑娘有话就直说吧,此处并非万无一失之地。”

咬咬牙,玉悠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绣拳紧握藏在了广袖之中,她鼓起勇气,才起唇道:“我不死心,所以想最后问一次殿下的意愿。”

黑眸映着已经被乌云渐渐遮住的淡淡余晖,画楼没有接话,只是这样淡漠地看着她。

“我已经问过皇后娘娘的意思了,她知道你即将为太子,虽没有表态,却也默认了我的请求。”祁玉悠说到此,顿了顿,深吸了两口气似乎在调整心绪,这才又道:“皇上也说了要从本届秀女中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给殿下为妃”

“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问我是不是愿意纳你为妃?”画楼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打断了祁玉悠颤颤巍巍的说话。

玉悠一口玉牙几乎咬碎,才忍住了心中狂涌而出的羞愤之感,沉沉地点头:“殿下,你需要一个王妃让天下人安心接纳你为储君,而我,需要嫁给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人,而非已经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各取所需,您若愿意,我这就回去禀明皇后,她自会向皇上请示。”

画楼蹙眉,话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玉悠,你为什么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祁玉悠心下一凉,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从肌肤中渗透出来,幽幽地望着对面斜倚在美人靠上的越王殿下。

“如果是其他女子,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本王也会觉得无所谓。”画楼说着,看到祁玉悠脸色发白,心下不忍,犹豫着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接受一些,才又道:“但你不一样,你曾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挚友的亲妹子,也是我身为画楼公子时的一个良友。我若真的纳你为妃,将来你要面对的同样是一群勾心斗角争宠不休的后宫佳丽,和现在的下场相比,更加不堪。因为你我之间有了负累,我不可能真的放开心像对待其他女子一般的对待你。但父皇却可以,他可以给你宠爱,对你多加怜爱,这是本质上的不同。你懂也好,不懂也好,话已至此,剩下的,也只有你慢慢接受了。”

看着画楼说完这番话,眼神里有着无尽的抱歉和愧疚,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身影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回廊的转角处。虽是夏夜来临,祁玉悠却犹如坠入了冰窟一般,浑身发冷,不住轻颤。

银牙紧咬着粉唇,几乎渗出了一丝血痕,祁玉悠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哭出声,只任凭眼角一滴温热的泪珠滑落而下,挂在了尖尖的下颌处,悠悠一荡,滴落衣襟。

没法对画楼生出一丝的怨恨,也知道自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求一个虚妄的承诺,但若是不最后问一次,自己又怎么甘心就这样嫁给皇帝?

本以为,许书颜已经结婚生子,他应该能尝试接纳其他的女人了,但祁玉悠还是估计错了画楼的心。

又或许,他本来就是个清冷无情之人,只是平常都掩盖在那副温润的微笑之下,迷惑着大家罢了。无论是谁,都没法再走近那片沉寂的心海,激起哪怕是一丝的涟漪了吧。

想到此,祁玉悠抬袖将脸颊上的泪痕抹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起伏不定的情绪调整到稍微冷静,这才蓦然地转身,向着画楼离开完全相反的方向提步而去,也默默接受了即将成为皇帝女人的这个事实。

章二百七十三 予求

从宫里回来锦上园已经上夜,一对橘红的灯笼高挂在宅门口,整条街都被照得泛起一层朦胧光晕。

车撵缓缓驶来,祁玉悠只愣愣地看着外面,一言不发。书颜知道她和画楼见过面了,不用问,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加上先前已经劝过,多说无益,只是轻轻拉着她的手,默默支持一下罢了。

知道主子们有心事,撵子里的水潋和连枝也都收敛了笑意,到了夜里也不热了,干脆各自斜倚在一边闭眼小憩。

“吁——”

车夫勒住马缰,示意到了。

祁玉悠闲下来,亲自扶了书颜:“二哥定是等急了,瞧,宅门还一直开着呢。”

顺着望过去,果然锦上园的大门虚掩着,许书颜提步上去,等连枝推开,果真看到祁渊正斜靠在一把乘凉用的躺椅上,正睡着等自己呢。心中一暖,赶紧上前:“二爷,醒醒。”

祁渊睁眼,看到娇妻终于回来了,表情一松,伸手就揽了她到面前:“怎么耗了那么久?下次不论谁下的帖子咱们也不去了,真是累人。”

替祁渊整理了衣衫,书颜可不想在祁玉悠和其他人面前表演夫妻恩爱,退开半步,“夏夜凉薄,你就这样躺在这儿,也不怕着凉!”说罢又吩咐身边的连枝先行回去拢烟阁,熬上一碗浓姜汤,再备好一桶热水给祁渊沐浴。

祁玉悠看在眼里,忍住笑意,上前劝道:“二哥,书颜在宫里谁都得捧着,半点委屈都没受,你也别瞎担心了。”

祁渊在小妹面前总算挺直了身板儿,恢复平素严肃的表情,解释道:“乔家来人了,送了聘礼,你大姐正陪着乔大掌柜吃酒热闹,我也是闲的无聊才到门口来等等你们。”

“若琳回家探亲,如今也跟着回来了吧,我去见见她们好了,反正也不乏。”和祁渊与许书颜告辞,祁玉悠识趣地先走一步。

书颜倒是觉得累了,本想直接回屋休息,但乔若见并非普通的客人,只好道:“既然是玉晴的亲家来了,我也去见见吧。”

祁渊却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不用了,乔大掌柜知道你有喜,今日又是从宫里饮宴回来,专门说了明日亲自上门来和你说说话。”

“如此也好。”书颜点点头,没有坚持。毕竟初初有孕,虽然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疲乏困睡却是从早到晚,此时虽然才上夜,但换做平时自己早就梳洗上床了。

扶着书颜缓步走在园子里,每隔十步就有一对暖橘色的灯笼挂在各处,再映着初夏的皎月,很有些韵味。祁渊的手臂也把妻子搂的更加紧了:“玉晴的婚事你也别操心,大姐会帮忙操办。只是嫁妆的事儿,我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书颜斜靠在祁渊身上,腰处又被他搂着,走起路来也不觉得吃力:“玉晴远嫁山西,我觉得,嫁妆里的庄子田宅一类全折了银票给她最好。另外,要多送几房陪嫁下人过去,她人生地不熟,又要接手偌大一个家业管家,身边没几个管事儿的熟悉人怕是不妥。还有,离她出嫁的这两年,最好让她跟在宝月楼里学习学习,也好早日熟悉该怎么管家。看我,若不是帮着越王管了几个月王府,还不知道原来做主母要操心这么多的事儿。祁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整日都操心着如何让他们都吃饱穿暖过个好年节”

听着许书颜如数家珍一般地说出这么大堆话来,祁渊觉得心里很踏实,低声凑到她耳边,亲昵地道:“我的小娘子,你这么精明,幸亏是被我祁渊给娶到手了。不然放到别家,肯定是个浪费。”

书颜娇羞地推搡了祁渊一下,两人说笑着不一会儿就回了拢烟阁。连枝早就准备好了姜汤和热水,祁渊自顾去沐(浴,书)颜也卸下钗环锦衣,换上件轻薄的绸袍,早早上床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书颜就被一阵酥痒的感觉给弄醒了,才发现是祁渊在自己肩上留恋着不肯起床,嘟囔着不该让她这么早就怀上,害的自己嘴边有肉都没法吞下。

书颜知道他是说笑,心中反而暖意融融,催促着他起来,帮忙更衣梳洗,两人一齐用过早膳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了他带着水清出门去做事。

送走祁渊,书颜又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毕竟现在有了身子,吃的虽然不多,睡的倒是每日好像不够似的。平素里祁渊舍不得吵醒她,今日起早,才一会儿就又觉着疲倦了。

可是刚睡下去没多久,连枝就敲门进来,禀报说是四姨太在楼下花厅里候着,想要见见她。

更衣,换上一袭薄绸水纹的素雅裙装,书颜心中疑惑着赶紧下去见她,本以为乔若见也会来,谁知只有四姨太一个人端坐在那儿,面上表情还有些犹豫踌躇,似有心事。

“少奶奶。”

见许书颜下楼,四姨太恭敬地起身相迎。

许书颜忙请她坐下,亲自接过了翠袖递上来的茶壶,帮她斟满:“四姨太是长辈,不比多礼,唤我声书颜就好了。”

看着许书颜梳着妇人头,小腹虽然并未隆起,却身量渐显丰腴,四姨太深有感触似的抹了抹泪:“若太太看到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以前她在世的时候总念叨,将来一定要给二爷寻个温柔懂事,一心一意爱他的好媳妇儿,再生几个大胖小子,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想到四姨太曾经是温月娘的婢女,书颜笑着安慰道:“四姨太您也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玉晴眼看着就要嫁到乔家,您也别太担心将来见不着,得高兴点儿。”

四姨太埋头把泪抹干,抬眼看了看许书颜,嘴唇蠕动着好半天没能开口,最后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才缓缓道:“今儿个过来看望少奶奶,实在是有一事相求,希望您能帮衬帮衬。”

看她如此认真紧张的样儿,书颜心底模糊地猜到了几分,神色也凝重起来,主动问:“四姨太,你莫不是想随着玉晴的出嫁,离开祁家吧?”

四姨太一惊,没想到许书颜竟猜中了,愣了愣,终归还是又流下了两行眼泪:“我在锦上园里除了玉晴这个女儿,就什么也没有了。若早年能生个儿子留在身边养老,如今也不会做这等丢人的打算。我自知老爷早就对我没了什么念想,当年也不过是看在太太的份上抬举了我做姨娘,奈何自己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

如今玉晴眼看着要远嫁,将来我一个孤老太婆岂不是晚景凄凉,所以这才厚着脸皮过来求少奶奶。”

书颜蹙眉,语气有些严肃:“四姨太身为祁家的人,若是真跟着去了乔家,外人会怎么看?祁家的名声会落在人家口中成什么样?这些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毕竟再大的流言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但您有没有想过,老爷会放您离开么?且不说他对您还有没有什么宠爱念想,您始终也是他的姨太太,是祁家人,这点,一辈子也不会改变。”

沉沉地点了点头,四姨太眼中闪着一丝别样的情绪:“所以我才来求您,并没有去求老爷。”

“这事儿,我身为祁家少奶奶,恐怕也不能做主的,你求我何用?”书颜不明白。

咬咬牙,四姨太才恳切地回答:“老爷恐怕活不过这两年,到时候玉晴出嫁,您就是家里的主母,我能不能随着去山西,也只有您才能做主了。所以我这才斗胆过来求您!”

章二百七十四 嘴脸

湖边的露台上和风徐徐,下午的燥热感丝毫没有降临此处,只混合有些淡淡腥味儿的湖水气息在氤氲飘散着,让人觉得异常轻松惬意。

斜倚在四姨太的请求,许书颜默默地放在心上,但自己也不好直接拿主意,便想等祁渊回来的时候侧面问问。若祁冠天真的在玉晴出嫁前就去世,除了自己这个祁家主母,祁渊的意见恐怕更为重要。

连枝送上来一碗半温的花茶,里面飘了几粒干桂花和绛红的圆枣,清甜可口,却不燥不热,正好适合许书颜有了身子之后解渴。

不想让人打扰,书颜让连枝和翠袖都退到了外面。不一会儿莹玉来了,例行汇报一下每月府里的事情。

这个月花销最大的便是给玉晴准备的嫁妆。

单是几个庄子的现银不说,就有好几千两。再加上全新打造的几件称头家俱和一系列的衣料首饰,竟直逼万两大关。

不过早先乔若见亲自送的彩礼很是丰厚,折算下来也是稳赚不赔的。难就难在到底要挑哪几房下人更过去好。

四姨太平素因为地位不够,没怎么插手管家的事宜,身边只有一房人跟着帮忙打理京城两间铺子和一个庄子。若是到了山西肯定就不够使了。而且过去要帮着玉晴管家的人,怎么说也得精明能干的,随便挑几房就太草率了。

还好,乔若琳要趁着送嫁的机会一起回山西乔家定居,以后就不会来了。反正祁冠天病入膏肓也是个将死之人,自然不好一直拖累着她呆在锦上园。现在乔若琳不过二十来岁,回山西嫁人也不算晚,身后有个乔家撑腰,恐怕上门提亲的人会踏破门槛呢。

四姨太和乔若琳的关系尚可,想来玉晴嫁到山西之后也会受她的照看。只是这陪嫁下人的事儿,还是让祁玉容来定夺罢了,毕竟她对府里的下人要熟悉的多,也不会让玉晴这个庶出的妹子受委屈。

又和莹玉说了会儿话,书颜觉得乏了,便起身来准备回房去小憩一会儿,等着祁渊回来一起用膳。

哪知远远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乔若琳陪着乔若见过来探望自己了。

强打起精神,书颜主动过去,等莹玉撩开了帘子便迎了她们两人进来。

大家一番寒暄客套,喝着翠袖奉上的茶点,乔若见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说少奶奶,您现在有了身子,伺候二爷肯定不方便,不如把我身边的月亮儿送与你,她可是个可人儿,一直被我放在身边好生养着,进退知礼得很呢。”

书颜未曾想到乔若见竟突然提起此等事情,一愣之下摇摇头,无奈地启唇道:“乔大掌柜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说罢轻轻放下杯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掩饰住了着微笑看着乔若见,等她说话。

乔若见也是一愣即掩口爽朗直笑:“少奶奶是公主出嫁,这个我自然之道,不过二爷虽然不能纳妾,应该有几个通房丫头来暖床吧,女人总有几天不方便的。”

“乔大掌柜,二爷和我的事儿自然是关上门来慢慢说的,您也不比太过操心。”书颜不冷不热,不急不缓地回了这句,侧眼看了看一旁的乔若琳。

乔若琳显然并不知道自家大姐会提出如此尴尬的话题出来,却也只看了看书颜和乔若见,并未做声,捧着杯盏静静地饮茶。

“看来少奶奶是害羞了。”乔若见一笑,又继续肆无忌惮地开口道:“这丈夫嘛,一丈之内自然是夫,一丈之外还管他做什么。

少奶奶有了身孕,保不住二爷会在外面找女人,与其如此,还不如送上两个丫头暖床,至少也不会让他在外面厮混那些个下贱的妓子之类。等您诞下麟儿,身子爽了,再打发了丫头就是,也不会损失什么的。”

“多谢乔大掌柜的关心,不知今日您来,可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书颜耐不住了,虽然知道她说她的而已,自己不听不管不顾就行了,但还是觉得心里微微有些气。

“大姐,您不是来说四姨太的事儿吗?”乔若琳轻声提醒了一下,冲许书颜投以一个抱歉的笑容。

书颜淡淡地回了个笑意,随手拿起杯盏润口。

乔若见也看出许书颜有些不乐意,倒也没再继续劝说,才道:“瞧我这个记性,竟忘了正事儿。少奶奶,四姨太求您的事儿可想好了?她虽然只是个姨太太,但好歹是玉晴的生母,她昨日也来求我过问过问此事,所以不得不来亲自问问。”

许书颜放下杯盏,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乔大掌柜,这园子里做主的人可不是我这个媳妇儿。要不要放人,还不是老爷的一句话。虽然他现在身子不如以前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您不如直接去求老爷,看看他的意思如何。”

“少奶奶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去劳烦祁老爷子呢。”乔若见闷哼一声,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许书颜态度有些冷,倒也不介意,又道:“再说,玉晴还要两年才能嫁过来,到时候祁老爷子还在不在谁知道呢?你身为祁家主母,放不放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书颜一听,柳眉蹙起,看着乔若见,半晌才吐出话来:“乔大掌柜你是客人,这话还是在这儿说说就罢了。老爷的身子虽然不大好,但锦上园里那个不是巴望着他老人家能多熬几年?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熬不到玉晴出嫁的那天,也不是现在我这个做儿媳妇能估算预测的事儿。若被人知道,实在是大不孝的一桩罪过。您还是请回吧,类似的话,我作为祁家的少奶奶不想再听到了。”

说着挥手一招,连枝就赶紧入内来,侧眼瞧了乔若见一眼,也不福礼拜见,只搀扶着书颜自顾离开了露台。

紧接着,莹玉也进来了,一身绛红的宫装明显气派不同,笑着向乔若见和乔若琳颔首道:“咱们主子有了身子,平时容易看乏,不能多说话。两位还是请回吧。”言罢竟是要直接送客。

乔若见本想发作,可乔若琳知道莹玉的身份不是普通奴婢,她的正主儿都是宫里那些尊贵的女人,赶紧暗中拉住了她在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提醒。

从未被人怠慢如此,但乔若见也只有忍下来了,随着乔若琳面色恹恹地离开了拢烟阁。

章二百七十五 隐忧

祁渊自接替父亲开始管理祁家的书院事物,每日都在慧眳书院处理事务。此处毕竟是全国学士们向往之处,也配得上祁家书院总院的名声。

这一日,打发了几拨外地书院来的管事,祁渊早早吩咐水清收拾东西回府,心中念着书颜,又半路停留去潇湘馆买了厨子做的几样精致糕点。

刚要离开,门口的小厮上前道:“二爷,您许久没来,不见见弄影姑娘?”

祁渊左右看看,确定这时候没什么,冷冷的瞪了那小厮一眼:“去,爷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不知所谓!”

“嗯,二爷现在有了娇妻,连奴家的名字都入不得耳了么?”

说话间,一身水染了大朵团花裙衫的弄影从回廊边露出个身子,腰肢柔软的仿佛缠在了那红漆立柱上,侧颈瞧着祁渊,嘴上不饶人:“您既然都来了,就算是旧识也罢,和奴家说说话,吃口茶,总能抽出些时间吧?”

说罢,弄影脸上露出一抹娇嗔的神色,媚眼如水般睇着祁渊,看的一旁小厮骨头都软了,祁渊却丝毫不理会,笑道:“罢了,你这套功夫留着讨好别的恩客。爷今儿个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什么。下次要是再口出此言,定叫四叔关你几日禁闭!”

虽是说笑,但祁渊脸上桀骜孤冷的表情却还是让弄影吃了一鳖,闷闷地一哼,起身扭头就走只留下句:“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无趣之至!”

祁渊心里想着以后少来此地为,免得被其他人撞见说什么闲话,要是被书颜误会就不好了。

“祁渊,等等!”

一挥袖正要迈步出了潇湘大门,又是一声唤喊住了祁渊,回头一看,是祁冠尉从后院天井出来,身边还跟着那个绰影姑娘,一副淡漠消瘦的样子,本不像个风尘中打滚的妓子,倒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给二爷奉茶。”吩咐身边小厮,又让绰影暂时回避,祁冠天让祁渊跟着自己进了一个厢房。

关上门天髯须遮掩之下是一副略显得有些严肃的愁容,不顾祁渊不解的眼神,压他坐下闷声道:“前日听下人在嚼舌根,说大哥恐怕不行了?”

祁渊抿着唇,略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父亲自我大婚那日之后未曾下过床了。太医来看过,说是过了年关还能再熬一两年,但是,今年热得早,估计会比往年更冷。”

说着,祁渊显得眼神黯然,话音滞涩。虽然因为母亲的缘故素来不大和父亲亲近,但好歹血脉相连,人之将死,总有种抹不开的愁绪在心里无法纾解。奈何书颜有孕,这些事儿也不方便让她知道,凭白担心了腹中骨肉。

“大哥一死,恐怕族里会有人作怪,四叔虽然不怎么管祁家的事儿,但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劝你早做准备才好。”祁冠尉听见门响,知道是小厮奉茶来了,立即闭口不言,让他进来放下茶盘又赶出去了。

拿起茶盏就在口边,祁渊却没动一口,冷哼一声:“除了那个三叔伯,还有谁会敢打锦上园的主意!他儿子利用朝廷的发给祁家的文书,在我眼皮下偷偷开了十来家书院,还妄想与我们合并,一起管理。这个算盘倒是打的叮当响,不就是当年参了这慧眳书院的股么,难道我们这一房自己发展的三十多家书院他还能继续占一份儿不成?”

祁冠尉劝道:“你也别瞧不起你三叔伯和他的儿子,你可知道,他娶的妻子是秦侍郎的大女儿,秦如晨,皇上因为秦家的事儿和你们祁家有些嫌隙,恐怕只会睁一眼闭一只眼。秦侍郎掌管统筹的正好是生学一脉,不愁没有手段对付咱们的。”

祁渊一把放下茶盏,溢出好些在桌上,朗眉蹙起:“原来是这样!我就是说他祁呈怎么又有些蠢蠢欲动了,原来是娶了一个贤内助。”

略微犹豫了一下,祁冠尉抬眼看了看祁渊,不动声色地建议道:“听说书颜现在没怎么管家,专心安胎,不如让柳如烟插插手,她们柳家也是河东少有的大户,也能帮衬着玉容一些。”

冷瞥了一眼祁冠尉,祁渊眼底闪过一抹深重的意味,摇摇头:“管家的事儿,玉冷和连鹤都能帮忙,柳如烟那个女人就别再想染指了。若不是看在玉雍的份儿上”

祁渊话到此处,便打住了,也不看祁冠尉一眼,起身来:“四叔这个潇湘馆也是个肥差,得地方三叔伯他们打什么歪主意。至于园子里的事儿,自由大姐在主持,书颜带来的几个宫里管事嬷嬷也很是得力,倒不需要操心什么。”

说完这句,一手拿起糕点匣子,祁渊便自顾离开了。没发现祁冠尉脸上有着淡淡的无奈之意,寥落无比。

回到拢烟阁,见露台边没有书颜的身影,祁渊也不在意,想着她或许乏了,直奔三楼的寝屋而去。

“二爷,您今儿个真早。”守在门边的是连枝和翠袖,两人摇着把团扇,手里都拿了两本册子,好像在帮着莹玉和常玉算账。

“少奶奶在休息么?”祁渊看着紧闭的屋门。

翠袖放下册子,赶紧起来接过祁渊手上的糕点匣子:“没呢,在做小衣服。”

“把糕点装盘拿进屋来,再沏一壶香片过来。”祁渊吩咐了,这才推门而进。

半抹夕阳余晖下,书颜正靠在窗阑之前颔首绣花,神色极为认真,薄唇轻抿。窗外暖橘色的光晕懒懒地爬在一身藕色裙衫上,氤氲出一股朦朦雾色,看的祁渊心头一软。

听见门边动静,书颜知道是祁渊回来了,也没停下手边的动作,只抬头冲他浅浅一笑:“晚膳还没好呢,等会儿月融会摆膳在露台边儿,我们再一齐下去。”

祁渊过去拥住书颜的柔肩,心疼地道:“你就别费眼力了,这些衣服早就备了满满一箱子,孩子出生后又长得快,哪里穿的完?”

冲他莞尔一笑,书颜摆摆手:“娘亲做的怎么能比,穿着也贴心些的。”

“好了好了,我陪你去湖边坐坐,散散心,再等着一起用膳,好么。”祁渊拗不过她,只好强行拿开绣篮,揽住她的腰肢带起来。

章二百七十六 吐露

拥着娇妻斜倚在湖边的露台,看薄纱轻舞,阵阵暖风拂过脸庞,心中原先的焦躁感也随风渐渐消退,只剩下长长的一声叹,不禁溢出了唇边。

靠在祁渊的怀中,听见他轻缓的一叹,书颜感到了他有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淡淡愁绪,抬眼问:“二爷,可有什么事儿扰心,不如和妾身分享一下,说不定能想通。”

手中把玩着书颜柔长的青丝,原本不愿拿这些事儿打扰她,但总忍不住想要对她倾诉,祁渊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是族里的事儿。”

“族里?”书颜坐起来了些,不解地问:“以前曾偶尔听说过祁家族里的事儿,都是说不满意四叔开妓馆,但后来因为每年例行上交的奉银颇多,所以渐渐无人再说闲话。怎么,又是此事儿么?”

淡漠的一笑,祁渊轻声道:“有些事儿,也该给你这个将来的祁家主母说一声了。”

书颜眨眨眼,取了一盏茶递给祁渊,并未说话,只默默的看着他,听他讲起这些关于祁家族内的事情。

两百年前,皇朝初建,祁家一共有五名兄弟立了军功,分封爵位。

但在这两百年中,祁家却子息单薄,五房兄弟渐渐只剩下两房。而这两房传到现在,只剩下祁冠天和另一个三叔伯两家。大家各自为营,但仍旧留下了祁家族内的规定,由族长管理族内事务,分配祁家各项营生等等。

因为每年都有秀女入宫,历届太后也有四五人是从锦上园出去的,让祁冠天这一脉渐渐成了整个祁家的支柱,祁冠天除了是祁家的家主,自然也是祁家族内的族长。所以名义上来说,祁家的三十八家书院,各处田产庄子,还有各项营生,都是属于祁家族内的,而并非锦上园一家。

但除了祁冠天,祁渊的三叔伯祁文攸却并不甘心眼看着锦上园把祁家好处尽占了去,暗中利用朝廷下发给祁家可以建立书院的文书在全国广开书院,至今已有十来家。而祁文攸的儿子祁呈更是纳娶了秦侍郎家的大小姐为嫡妻,一时间似乎有了与锦上园对抗之势,在祁冠天卧床不起的这期间蠢蠢欲动,隐有生事之矣。

听了祁渊的叙述,书颜也明白了一些各种暗流,恐怕祁冠天一死,这个三叔伯和他的儿子祁呈就会发难,先夺了族里族长的位置,然后再重新分配祁家书院的归属问题了。

但这三十八家书院是祁渊一手筹办起来的,耗尽心思不说,也倾注了许多的心血,怎会甘心拱手送与他人?就算这人是祁家子孙一脉,祁渊也绝不会轻易妥协,并会相争到底。但现在书颜有了身孕,恐怕也让祁渊有了些顾忌,不想因为祁家族内之事波及到自己的家人,所以显得有些犹豫不定。

这个时候,书颜明白,她的意见虽然并不能左右和影响祁渊的决定,她的态度却能让祁渊安心的去对外,而不会担忧园子里的事儿。点点头,便道:“既然这三十八家书院是你和老爷一手建立的,就没有理由拱手相让。二爷放心,家里的事儿也悉数交给大姐和玉冷帮忙操心了,我会安静的呆在拢烟阁里养胎。”

“书颜,有你支持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祁渊扬起唇角,轻揽了她入怀,大手摩挲在其玉背之上,觉得心中安稳。

书颜又问:“对了,你刚才提到,那个三叔伯的儿子娶了秦如月的姐姐么?”

点头,祁渊答了声“是的。”

书颜呼出一口长气,神色担忧:“祁家和秦家,恐怕嫌隙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若祁呈有了秦侍郎的暗中帮助,要抢夺祁家书院或者给你下套,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再说皇上心中对秦家有愧,完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们两家的暗中相斗不闻不问的。如此一来,就有些麻烦了。”

对书颜能想到这一层,祁渊也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没办法,三姑奶奶虽然贵为皇后,但却失了圣宠。除非玉悠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否则,就只有一个人可以相帮几分了。”

“谁?”书颜刚一问出口,下意识的就已经想到了祁渊所言之人。

“自然是越王,不日,他就要被封为太子。”祁渊淡淡一笑:“这也是我决定和三叔伯一家争到底的筹码所在。他又秦侍郎撑腰,我有太子为助,算下来,并不落后多少。”

轻点额首,书颜也放心了几分,只要画楼愿意相助,那个秦侍郎倒也不敢太过明显的对祁家书院下手。

“对了,还有一事。”祁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明日免不了你要陪我走一趟庸王府。”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书颜抬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