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咬了咬牙,死撑着不让自己露出难过的神色,说:“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个男人?”

白梅略显惊讶地看看她,然后点点头,又摇头:“是两个,陛下。是殇花楼的人,我已经吩咐,过两日便把人送走。”

“你若喜欢,留下也无妨。我…不禁你的私交。”

白梅诧异,面前这家伙昨晚不还自称喜欢自己?处于上位的人,真是喜欢的话,怎么还能如此大度告诉说不禁私交?

安平苦涩,不然还能如何呢?霸道地把面前这人孤立圈禁起来?那起不是要把人推得更远?还是像一个妒夫一样叫嚣着不准?只怕更让人嫌恶,而且,他…他如何做得出来…

白梅抿抿唇,终究没有想明白炎帝肚子里这一堆弯弯绕,只当是正话反说理解了。于是漾起一个暖融融的微笑,问:“陛下就想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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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王也蔫了。

她觉得,最该挨一顿骂,讨一顿打的,不是这些顺从的下人,而是自己。

她悻悻而去,茫然地在街上乱撞。

她能怎么办呢?

白梅留下的话,竟然让她连火,都不敢发,不能发。

的确,在军队,她依旧有着极高的威信,皇帝不敢动她。但,皇帝手中也有着权码,她也无法…

可是…

原来不是她不信自己,而是自己,根本就是在空口许诺。

原来,真的是自己,不值得信任啊…

只是…

“诶?着不是平安王殿下,怎么在这里失魂落魄?”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她耳边想起。

平安王瞬间惊醒,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身藏蓝的女人,正坦诚地看着她,微笑。

然而平安王却注意到那女人腰间悬挂的剑,和粗糙手掌上厚厚的茧。

“你是?”

“啊!是我疏忽,忘记介绍了。在下莫殇然,梅花儿那丫头一定跟殿下说过我的吧?”

“梅花儿是谁?”

莫殇然笑得无辜:“就是白梅啊,殿下总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的名字吧?”

平安王恍然,却阴下了脸。“她现在叫伊清梅,并且没有和我说过你。而且,我也不认为有什么必要说起你。”

她在一瞬想起白梅之前的之前的身份,见面前这人又言语中有些轻挑,只当是白梅还在娼馆时候的故人——还是顾客?

莫殇然却真有些大受打击,从心里认定这面前的母亲加上那狡猾的女儿,简直就是自己天生的克星啊。想她莫大楼主,多么风华正茂,龙凤之姿,多么重要的人物啊,咋到了这母女俩面前,就不值一提了呢?

该死的…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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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却不知自己已经因为一个极度荒谬的理由,而被算计上了,正在饶有兴趣的,逗弄那面红耳赤的皇帝。

她目光泫然,丝毫没有罪恶感地进行自己的诬陷大业:“我和谁交往,陛下都不管么?也是…陛下原也用不着不关心臣怎么样。实陛下若厌了,直说就好,何苦把我往别人那里推?我,我…乙膊桓以贡菹率悸抑掌

旁观

春光正好。

白梅斜依在假湖边的石椅上,懒洋洋地享受着可口的点心和清香的茶水。

王诗老昂着头,踏着四方步,在宫侍的带领下,缓缓走近。

白梅身后伺候着的男孩子,大概听说过什么,颇有几分不安。“伊…伊大人,王大人她…”

白梅挑挑眉,眼光斜斜地瞥过去,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王诗老却笑着凑过来,仿佛也不在意白梅的态度,极为亲昵地挨近,说:“春光正好啊,伊大人怎么在这里歇着?”

白梅浅笑着,收回了目光,看也不看她,只对身边伺候着的宫侍们说:“我和王大人有些事情要说,你们先下去…”

王诗老看着那无关人等都低了头,很是顺从地退下,一张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伊大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平步…”

白梅侧了头,轻咬着下唇:“阿梅还是个孩子呢,平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大人多提点,莫和阿梅计较…上次的事情,气坏了陛下,说了我好久呢!”天真无辜,带出几分孩子的娇憨。

王诗老很认真地回答:“不妨事,不过就是…唉,近来有些个年轻的呆子,仗着有几分本事,对你颇有些…”

“啊?那…”

“不过别恐慌…”王诗老很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是些孩子,能闹成什么样?这上上下下的事情,不还得我们这些老臣撑着?你放心,我定帮你把面子讨回来。”

“啊!那…”

“不用多谢,咱俩谁跟谁?这宫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你自己保重…”

“…如此…”

“呵呵,我言尽于此,姑娘自己小心了。”王诗老很是得意地,一步三晃地又离开,看方向,是朝着皇帝所在去了。

白梅在她身后,却皱起了眉,张开手掌,里面赫然被塞进了一叠银票…这王诗老的靠山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手笔。

她挑眉浅笑,眉宇间却已然没有方才的半点天真,自把银票收进了怀里,起身,弹了弹刚刚被王老婆子碰过的地方,向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白梅都没有看到,一个黑影在自己转身离开之后,窜下树,一溜烟儿一般地离开了。她只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和鼻子的指示,向着传说中的御膳房直奔而去。一想到今天还要留下来陪着炎帝吃饭,她再也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忍受这皇家厨子对她味觉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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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得意的是王诗老,愁眉苦脸的却是宁德。

她面前站着瘦瘦小小的安先生,正一脸沉静两眼期盼地看着她,而她,却不敢应,也不敢不应。

“先生…不是我推托,我自是可以给陛下上折子的,但这梅小姐,我却不能去找。且不说她答不答应,我,我也进不去她的门啊。她大半时间都在陛下身边,偶尔回了府,闻讯的大小官员就挤满了门里门外…据说现在都得那着厚礼献上去,还要看她心情好不好。心情好,据说也不过出来露个面,打两个哈哈。礼倒是全收,事情…唉。”宁德说着,心里却多少有些埋怨,“先生你当初干嘛要不管她,要得罪她?如今弄成这样…只怕真要求,还得先生自己登门,或许…”

安先生摇摇头。宁德只觉得白梅天真,现在又只觉得白梅糊涂,但她在教白梅的时候,却分明知道那孩子有多么聪明,所有事情教一遍就会,完全与安平炎轩托付时所交代的不是一个人,更何况那眼中深藏着的淡漠和冷静…“难道,一句诗,就真要这么害死我的三个学生不成?唉…”她失了望,转身,踉跄着就要离开。

宁德却忽然两眼一亮:“先生,不如去问问平安王?她一向仰慕先生才华,又曾说过要还我一个人情,和梅小姐又…或许…”

平安王却正在府中下令,混然不知这一条命令耽误了多大的事情——“从今儿个起一个月,王府不见任何客人。不过若是梅儿来了,不许你们怠慢,立刻给我恭恭敬敬地请进来,明白?”

于是安先生的倒数第二条路,就这样被堵死的…最后一条活路么,却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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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在前面走。

宫侍在后面拎着食盒跟着。

忽然白梅叫住远处一个匆匆走过的宫侍,用扇子挑起对方的下巴,笑着问:“怎么又是你?”

那小男孩立刻涨红了脸,讷讷的说不出话,想躲又不敢躲。

她无趣地摇摇头,摆摆手,接过身后宫侍手中的食盒,直接进了宫殿,也不再管身后的人是如何惊疑的面面相觑。

王诗老正侧坐着,不知和炎帝在说什么。

白梅得了特许,也不跪也不拜,直接端了杯热茶走近,塞进安平炎轩手中,笑着说:“王大人好勤勉,都该午膳了,还在陛下这里公干?”

安平炎轩坦坦地接了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着王诗老拜了又拜,倒着退了出去。不由挑眉:“你看没看见她出去前,给你抛了个眼色?什么意思?”

白梅笑:“怎知就不是给陛下抛的媚眼呢?”

炎帝口中尚含着一口茶,呆呆地抬头,看着白梅,无语。狭长的眼瞪成了椭圆,目光炯炯,又因含着茶而鼓着两塞,看上去格外可爱。

白梅笑笑,顷身,在他鼓起的面颊上印下一个轻吻。然后揉揉他的脑袋,说:“别胡思乱想了,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安平炎轩一时只顾着脸红,早就把那个疑似是抛给白梅的媚眼,忘到了九霄云外。等到白梅已经摆好了饭菜,他才恍然惊醒一样,扑到桌前,疑惑地皱皱鼻子,问:“这些是什么?怎么和平日吃的长得不一样?”

白梅浅笑,夹起一块蒸熟的茄子,蘸了点酱油,放进他碗里,说:“尝尝看?”

安平炎轩疑惑地闻闻,咬了一口,说:“口感不错。”嚼了嚼,又说:“而且有点清香,恩…怎么一点都不腻?”

白梅叹口气,回答:“茄子,蒸茄子。”

“怎么可能?!”炎帝被答案几乎吓到,“茄子明明不是这味儿,咱昨晚一起吃过的,不是么?”

白梅不语,又夹了一筷子凉拌的莴笋丝给他,说:“再试试这个?”

炎帝用一种很怪异地眼光打量着那碧绿的细丝,放进嘴里,嚼过,咽下,又问:“这也不错,是什么?”

“莴笋。”白梅也给自己夹了一些,埋头开吃。

炎帝摇摇头:“你一定被骗了,这怎么可能是莴笋?那东西的味道应该和茄子差不多才对。”看见白梅挑起眼睛看她,又补充,“不是你这假冒的茄子,是真的茄子。”

白梅也摇摇头,叹气,生在宫里的孩子真是可怜。

炎帝却茫然不知,一边往嘴里大口地塞着各种菜,一边还在很有耐心的开解着在他看来倍受打击的白梅:“当然你被骗也是正常的。这究竟是什么?真是太好吃了。一点也不油,不腻,而且每个菜和每个菜的味道都完全不一样诶!这是谁做的?简直和龙肝凤髓都有一拼…真该赏这厨子…”

白梅翻了翻白眼,放下碗筷。

安平炎轩却已经顾不上她,只一会儿工夫,风卷残云。然后一个意尤未尽的饱嗝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吃了太多。

白梅苦笑:“这菜是我做的,陛下。”

“诶?”

“不过是做法不一样罢了。”原本还想弄得复杂点,结果迷了路,等找到地方,又累又乏,时间还迟了,只好捡最简单的方法做了几个小菜,没想到能被这宝贝皇帝理解得如此歪曲事实。“我建议您把厨子找来问问,自然就知道谁被骗了…”

这宫中的厨子的确有本事,能耗费无数食材,把所有的东西都做得一般油腻,散发着同样的香气,而且又好看,又…厄,第一次吃还觉得挺好,天天吃简直能逼死人啊!白梅真的真的有些同情,这可怜的皇帝了。

御厨们很可怜。

上午被一个华丽的女人折腾着做了一些在她们眼中看来,称得上是粗食的简易饭菜,中午就被皇帝召去询问,为什么平日里呈上来的饭菜味道还不如这个。

除了抱着必死的绝望一个劲儿的认罪之外,她们能怎么回答?自从有一个被人信服的董子说“君女远疱厨”,她们这些做饭为生的人再难有什么地位可言。如今眼见着皇帝怒了,她们,却是连怨恨也不敢有的,万一连累到…

白梅揉揉抓狂中的皇帝的额角,柔声安抚:“放松,陛下你都吓到她们了,还怎么问?这本也不是她们的错。”

炎帝阴沉着脸,不语。其实他真正生气的,除了这些人的水平之外,就是…这些奴才怎么这么不懂事?竟然让白梅亲自下厨?“君女远疱厨”,他怎么就让自己打算心爱一辈子的人就这么贬低自己…

白梅颇有三分后悔,对于自己的好心办坏事,所以只能柔声劝着:“陛下可想过,她们眼中的粗食陛下觉得好,而陛下眼中千篇一律的肉食,却是很多人连看都没看过的?”

“恩?”

“就说茄子,陛下平日吃的茄子,是用鸡油炸过,再和着鸡脯子肉以及各色干果用鸡汤烧好,用香油收了,然后再和鸡瓜子一起炒了才敢端上来。而我只是去了皮,上了屉一蒸,熟了端出来就成。”

“啊?”

“前面那是宫中的排场,陛下不发话,谁敢省,那么做出来,所有的菜都一个味儿也不怪,顶多也就是鸡肉猪肉的区别,怎么能怪她们?倒是我今天莽撞,端了这些来,的确只是下面百姓吃的粗茶淡饭…”

“梅…”

“恩?”

“我决定了,这就下旨。简除这些规矩排场,宫内缩减开始,朴素衣食,就这么定了!”

“啊?”

“正在愁开支太大,如今总算有了由头,梅,你真是我的福星。”安平炎轩忽然满面笑容,然后神色一敛:“伊拾遗劝谏有功,可有想要的赏赐否?”

白梅一时傻了眼,终于明白,面前这个,说到底,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帝,而自己,竟然还有一个拾遗的官位呢…天,这都什么世道!

安平炎轩看着白梅难得显露在自己面前的可爱表情,心头一热,手指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捏了捏白梅的脸。

侍琴不知是什么时候进的屋子,此时正站在一边眉开眼笑,她也觉得白梅果然是个福星,陛下挑人的眼光真好。如今有个合适的人伴着,连胃口都好了,这顿饭自家皇帝比平日多吃了一大碗饭呢!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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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喜几家愁。

白梅连日留宿宫禁。气坏了平安王,急坏了莫殇然。

平安王是担心白梅出事,莫殇然是有事要找白梅。不过在这种时候,两人倒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竟就那么坐到了一起,饮酒泻愤。

平安王抱怨:“都是你们,把我好端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都给带歪了…”

莫殇然愤愤地开脱自己的罪名:“胡说,我怎么带歪了她?还不是你没有护住。”

然后她也抱怨,“都是你们,把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成了这样,厄,都只有被她整的份儿了…”

平安王同样愤愤地开脱着:“瞎扯,那么天真善良的梅儿,哪会整人?都是你欺负她…”

两人都很不平地瞪了对方一阵。

然后平安王眯起眼,“呵呵”地笑:“说到底,是我护不了她,我真是没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了找不到,认的干女儿又护不住…不过,我不明白,你们殇花楼,好端端干嘛总找她麻烦?”

莫殇然愤怒了,拍案而起:“谁找她麻烦了?明明是你们这些朝庭的走狗…”她忽然收了声音。

王府管家正从远处跑来,大喊着:“殿下,殿下,小姐有消息了!”

平安王冲了过去,拉住她问:“梅儿怎么了?”

管家愣愣,皱皱眉随后又笑开了,说:“不是梅小姐,是走失了好些年的清小姐啊,是小世子!她们从辰国找到了一个人贩子,说…说曾经见过小姐…”

平安王一惊,随后满脸喜色,拽住管家就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先别告诉王君,免得他万一失望…这回…哈哈,重赏她们!”

莫殇然冷冷地看着她离开,转身,挥剑,方才还摆着两人共饮酒水的石桌,被一分为二,倒在地上,酒水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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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回到了久违的“家”。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管家已经推了五次门进来,问她要不要见某某大人。

所以当管家第六次进来的时候,白梅机械性地回答:“礼物收下,你看着处理。拜帖给我,我看看就行,至于人,请她回去吧。”

管家犹豫了下,说:“即使来的是安先生?”

白梅挑眉:“谁?安先生!”

管家点头,又补充:“还有一个莫夫人,说是殇花旧相识。”

白梅叹息,呆在宫中累,出了宫更累。一面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说:“在正厅见安先生,至于莫夫人,你让她去我书房等我…”刚要迈出房,忽又停住,问:“出了什么事情么最近?”

管家摇摇头,叹:“大概是为了安先生的学生,小姐去亲自问问吧,也免受了误导。”

白梅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去了。

安先生坐立不宁,难得的心乱如麻。

她听人说过,白梅如今如何如何的嚣张,如何如何的得宠,如何如何的睚眦必报,又如何如何的贪财…

而她在她还向自己学习的时候,未曾有多么用心,是那么的敷衍冷淡,而她在她被朝臣门围着奚落的时候,袖手旁观,甚至因为觉得丢脸而要求与她切断关系。

方才凑巧和她一起来拜的妇人被请进了书房,而自己却被撂在正厅,谁亲谁疏,分明是很显然的。

如今她来求她,却该如何开口…

然后她看见那俏生生笑盈盈的女子,走进来,对着自己微笑。

于是安先生,咬了咬牙,不等白梅开口,便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