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并且,会赠给你大量的金银财物,让你后半生过得优渥富裕。”

这似乎是她所希望的最幸福最自在的生活,钟唯唯灿然而笑:“好啊。”

重华镇定地说:“传召陈氏吧。”

陈栖云走进寝殿,看着年轻英俊、宛若神祗一样的君主,娇羞的低声道:

“陛下,臣妾有点害羞,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望陛下垂怜……”

钟唯唯和葛湘君守候在寝殿之外,听到寝殿里传出的声音,神色各异。

钟唯唯尚且还能保持平静,低头只管写她的起居注。

葛湘君却是忍不住,伸手去掐钟唯唯:“有你这样蠢的人吗?将到手的好处拱手让出,活该你只能守在殿外,供人差遣啊。”

钟唯唯躲开葛湘君的魔爪:“姐姐也说了是好处才值得争取,如果对于我来说不是好处,而是坏处,那就不该强占着,越早放开越好。”

葛湘君恨铁不成钢:“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我已经想好了,不会后悔。陛下许我以重利,只要帮他几年,他就会放我离开。”

钟唯唯问葛湘君:“我倒是替姐姐担心啊,你总不能在这宫里终老吧?要不求求陛下,你和我一道离开,我养你?”

葛湘君白她一眼:“谁要跟你走?你连钱都数不清,跟着你得喝西北风。”

钟唯唯开玩笑:“姐姐若要留下,就只能给陛下做妃嫔了。”

葛湘君突然脸红过耳,勃然翻脸:“胡说八道什么?我有这么不要脸吗?

你别看我好说话,就可劲儿地欺负我!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你心里不好受,就该拿我出气啊?”

钟唯唯没想到葛湘君的反应居然这样大。

毕竟平时女官之间关系好的,也经常会拿这个开彼此的玩笑。

就像葛湘君经常劝她从了重华一样,她也只是想堵住葛湘君的嘴而已。

有些人是经不得玩笑的,她立刻抓住葛湘君的袖子,诚恳道歉:“对不住,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并没有恶意。”

葛湘君却猛地将她手一甩,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钟唯唯起身追上去:“湘君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的……”

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葛湘君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愤怒。

钟唯唯有些不解,却也知道这不是分辩的时候,便默默退回去,坐下来埋头写字,不再说话。

葛湘君则远远站在另一旁,心神不宁,就连手下的宫人上前和她说话,也被她借机狠狠发作了一顿。

钟唯唯手下一个叫做沈琦的女史看不过眼,借着替钟唯唯研墨的机会,轻声道:“彤史,您也别怪我多嘴,您那,离这位葛尚寝远着些吧。”

钟唯唯看向沈琦:“怎么了?”

沈琦语焉不详:“我看您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却未必。”

“我知道了。”钟唯唯笑笑,埋头在纸上画了一丛翠竹。

茶汤的汤花好看与否,首先要茶汤烹制得好,其次还要分茶之人绘画功底强。

梅询比她年长,成名已久,被誉为不世出的茶道奇才,绘画功底当然比她强得多,她需要不停地练习。

翠竹画了一丛又一丛,一次比一次更差,钟唯唯索性放下笔墨,沉沉叹气。

前两次面对韦柔和吕纯,她能装得很镇定,那是因为重华并没有让她久等。

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彤史生涯真正开始的第一夜。

过了这一夜,重华就会成为坐拥后宫、借后宫的力量平衡政局的合格君主。

她也会彻底死心,真正只做一个称职的彤史,一个周到的臣子,一个尽力替他和他座下的龙椅着想的同门师妹。

“小钟,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有意的。”葛湘君走过来,在钟唯唯的书案旁坐下,拉住她的袖子磨磨蹭蹭,一脸的愧疚。

“我这几天来那个了,心里很烦躁,又被你那件事吓得够呛,在慎刑司也听了几句难听话,对这种玩笑很反感,所以……听到你那样说,我就过激了。”

葛湘君已经恢复了温柔沉稳的模样,猫一样的美丽眼睛里也没了那种厌恶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和愧疚。

钟唯唯有点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葛湘君。

葛湘君见她不说话,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你千万别和我计较,如果还不解气,打我几下出气?”

☆、62.第62章 你的思想真复杂(3)

钟唯唯摇头:“你不生气就好了,以后我不会和你乱开玩笑了。”

葛湘君有些黯然:“你到底还是往心头去了。”

寝殿内用来唤人的银铃突然响了起来,这意味着重华召人入内伺候。

葛湘君赶紧起身,带着几个当值的宫人迅速走到殿门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道:“让钟唯唯进来。”

葛湘君低下头,淡淡一笑:“小钟,陛下召你。”

又叫她了!钟唯唯心情复杂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叫你进来你就进来,问那么多做什么?”

钟唯唯硬着头皮走进去,却又被眼前的情景给吓着了。

陈栖云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一脸绝望之色。

重华散披着白色的里衣,肌理分明的蜜色胸膛上赫然一条指头长的血痕。

是因为动作太激烈误伤?

还是陈栖云行刺弑君?

钟唯唯话都不利索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栖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重华恶狠狠地低声威胁她:“闭嘴!再哭一声试试?还有脸哭?是想要朕把你全家都灭了吗?”

陈栖云死命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拼命忍哭。

好容易忍住了,就低声恳求钟唯唯:“钟彤史救命,我不是有意要伤陛下的。

我,我真的只是一低头,那簪子它莫名其妙就把陛下给划伤了,我真不是想谋逆弑君。”

钟唯唯也不相信陈栖云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多半是意外,要不然就是重华又出幺蛾子。

她替陈栖云求情:“陛下,贵人不是有意的,她也被吓坏了,要不,您饶了她吧。”

重华斜睨着她:“你的意思是说,是朕的错?钟唯唯,是你和朕推荐的人,也是你亲手甄选安排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你难辞其咎。

你不先想想你自己该当何罪,还有心思替人求情?”

“陛下放心,臣一定查清楚此事,以便给您一个交代。”

钟唯唯将陈栖云叫到一旁去,低声问她:“请贵人不要有任何隐瞒地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下官。

也不要太过害怕,陛下若是真要惩罚您,早就让人进来把您拖出去了。”

陈栖云在她的耐心安抚下,终于收住了哭声,抽泣着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栖云才入寝殿,重华就直奔主题,命她替他宽衣。

她有些害羞,和他说了求他垂怜的话,重华虽然一直冷着脸不耐烦,却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或者是为难她。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当她不胜娇羞地触到重华的腰带,重华突然按住她的手,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陛下问我,听说你饱读诗书?我就回答,不敢说饱读诗书,只是读过几本杂书而已。

陛下就问了我几本书,我都读过,就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书本,他又问我写字怎么样,要求我写字给他看,我也写了,他也夸好,问我师从何人,几岁开蒙,练了几年,每天写多少张字。

然后又问我,是否懂得分茶,是否擅长琴棋……”

钟唯唯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挑伴读吗?

算了,当他慎重,必须挑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做皇后人选吧。

陈栖云难为情地低下头:“我把该答的都答了,陛下就说,天色太晚,该歇息了,让我伺候他更衣,我,我……

他的裤带结得太紧,我怎么都解不开,突然间,他就被我头上的簪子划伤了……

呜呜呜呜……钟彤史,我好害怕,我不会被赶出宫去,或者被赐死吧?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簪子那么锐利,也没想到陛下的裤带这样难解开……”

做彤史这种官职,果然就是要替皇帝和他的大小老婆们,解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吗?

钟唯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问陈栖云,解不开,难道不会用剪子剪?

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你把凶器拿给我看。”

陈栖云含着眼泪,惊恐地偷看重华一眼,小声道:“在陛下那里。”

寝殿深处,重华面色冷然地斜靠在案几上,灯光将他的五官照得深邃迷人,散露着的蜜色胸膛上血痕明显。

见她二人朝他看来,就斜瞅了她们一眼,神色十分不善。

钟唯唯是早就见惯不怪,陈栖云则被吓得一颤,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好怕,我好怕……”

为什么这样英俊漂亮的陛下,凶起来那么吓人呢?

钟唯唯见她这样害怕重华,不由皱眉:“陛下打你了?”

陈栖云摇头:“没有,他只是不许我碰他,然后让我走开,还不许我哭……”

她崩溃大哭:“我怎么办啊,我坏了陛下的兴致,这件事传出去,我就再也没脸见人了,钟彤史你一定要帮我。”

钟唯唯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她给陈栖云披了件披风,让陈栖云坐到设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给陈栖云倒了一杯热茶:“不要怕,我会去和陛下说。”

陈栖云紧紧捧着茶杯,感激涕零。

钟唯唯走到重华面前,先吸一口气,再低声说道:“陛下,臣想看看那枝簪子。”

重华随手将一枝金簪拍在案几上,钟唯唯拿过金簪一看,一时竟然找不到话可说。

宫妃承宠,一般都会被要求不佩戴有尖锐棱角的首饰,更不要说随身携带有可能会对君主造成危害的物品。

但是陈栖云这枝金簪吧,为了好看,特意在簪首镶嵌了一颗璀璨的金刚石。

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镶嵌金刚石的金爪被掀起了两只,形成了锋利的尖角。

在双方都不注意、又用力过猛的情况下,的确是可能造成这种意外。

钟唯唯认错:“是臣失职,没有认真检查陈贵人佩戴的首饰,请陛下降罪。”

重华傲慢地一抬下巴:“你犯下的错误,自己解决。”

钟唯唯不知道这个错误要怎么才能解决。

想了想,就问重华:“臣先把陈贵人送回去,然后悄悄拿些药膏来,替您清洗伤口再上药?”

☆、63.第63章 你的思想真复杂(4)

重华抬眼瞅向钟唯唯,神色不明。

钟唯唯后退一步,诚恳建议他:“半夜三更宣太医,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流言和误会,对陈贵人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不但会让她丢脸难做人,也会给别人可趁之机,这不利于您和陈学士相处。毕竟是臣的错,和陈贵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重华语含讽刺:“的确是你的错,不过你确定不是故意的?难道不是你故意陷害陈栖云吗?”

她故意陷害陈栖云?

他又要找事了,是吧?

钟唯唯胸中猛然升起一股蓬勃的怒意,这怒意激得她脸和眼眶都红了。

她愤怒地瞪着重华,很想把那枝金簪狠狠戳他那张讨人厌的嘴几下。

重华似是知道她所想,他微微仰起头,将咽喉露在她面前。

指着它,低不可闻地问:“是不是很想从这里刺进去?要不要试试?”

钟唯唯深呼吸,侧开脸不去看他。

重华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强迫她将金簪对准他的咽喉,声音暗哑:“这是最好的机会,刺进去,一了百了,你我就都解脱了。”

钟唯唯使劲挣扎,他的手却坚如铁石,她怎么都挣不开。

因为怕陈栖云看到,她既不敢出声,挣扎的幅度也不敢太大,只好低声求他:“陛下,您松手,咱们说好不这样的……”

“再不认真当值,宫规伺候。”重华不敢逼得太紧,不甘心地松开她的手:

“你把她领出去,用承恩车送回住处,好生安抚,让她不要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钟唯唯皱眉:“陛下,您总不能一直都这样吧……”这样下去,宫妃们会造反的。

重华眼里野火闪动:“这是朕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按照朕的吩咐办好差事。”

钟唯唯低下头:“是。”

“就算是朕要临幸宫妃生育皇子,也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朕不想宫中徒添冤魂。这是最后一次,记好了,下次若不是朕开口,别想再把什么人弄到朕这里来。”

重华吆喝她干活:“赶紧把人弄走,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

钟唯唯帮陈栖云收拾整齐,扶着她出去。

葛湘君等人守在外面,见她二人出来,全都神色古怪地看过来。

“伺候陈贵人的宫人呢?”钟唯唯威严地扫视一圈,目光锐利到所有人都不敢和她对视。

两个宫人慌忙跑过来行礼,钟唯唯把陈栖云交给她们照料,语调严厉:“陛下有旨,命你们好生伺候贵人,不得有丝毫怠慢。”

众人听了这话,看陈栖云的眼神都变了。

虽然不是临幸,而是召幸,也没能在陛下的寝殿里留得太久。

但是陛下的吩咐意味着他很满意陈栖云,不许她受委屈。

钟唯唯把陈栖云送上承恩车,笑着和她说话:“恭喜贵人,路上风寒露重,您千万保重。明日一早,陛下的赏赐准到,您得早点起来接赏。”

陈栖云得了提点,心里也有了底,知道重华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了,就安下心来。

从宫人手中接了一个荷包,悄悄塞给钟唯唯:“有劳钟彤史了,改天我再登门谢您。”

钟唯唯摇头:“陛下不许我收贵人们的财物。”

陈栖云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承恩车轱辘轱辘驶离清心殿,钟唯唯转过身就忙着去找赵宏图:“老赵,悄悄弄点伤药来。”

赵宏图挑眉:“你受伤了?”

钟唯唯避而不答:“陛下上次用的那个伤药似乎就很不错。还有么?”

赵宏图老奸巨猾,立刻不再追问,亲自去取了药膏交给钟唯唯。

钟唯唯不要:“你送进去给陛下。”

赵宏图不去:“爱去不去由得你吧,反正我不去。就算陛下怪罪起来,也怪不到我头上。”

钟唯唯无奈,只好咬着牙回到寝殿前,低声道:“陛下。”

重华的声音淡淡响起:“进来。”

钟唯唯分明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进去,再紧紧关上殿门。

心情郁卒地把伤药放到重华面前,心想重华若是一定要她帮他上药,她一定不让他称心如意。

但是重华并没有。

他很爽快地接了伤药,再将里衣脱掉,坦然自若地命她:“拿着灯,把灯挑亮一点,弄点清水过来,端着药盒……”

钟唯唯无不应从,刚往重华面前一站,他随手就把她头上的玉簪拔下来了。

钟唯唯吓一跳:“陛下……”

重华用玉簪挑起一点药膏,鄙视地道:“用用就还你,小气!”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离他太近,他身上的热气混杂着水汽,还有淡淡的香味,疯狂地朝她的鼻腔里钻。

她忍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重华抬头:“你在怕什么?怕朕吃了你?刚才朕是心情不好,没想到你精心挑选出来的皇后人选,居然就是这样的蠢货,因此故意折腾你。”

他勾起唇角,不怀好意:“莫非,你以为朕会让你帮朕清洗伤口,再帮朕上药,然后趁机占你便宜吗?你想得太多了吧?你的思想真复杂。”

钟唯唯:“……”

所有的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尽了,想得太多的人是她,自以为是的人是她,犯错的人是她,活该的人也是她。

重华皱眉:“叫你站近一点,朕看不清楚!”

钟唯唯使劲将胳膊伸长,把头微微侧开。

她不敢说自己因为嗅觉太灵敏,所以不能离他太近。

重华瞟她一眼,故意碰了灯一下,假装被烫到,“嘶”的吸了口凉气。

钟唯唯火速回头,心虚地要探头过去看:“烫到了吗?严重吗?”

“暂且死不了。不是要走吗?那就走吧。”

重华偏不给她看,抢走她手里的灯,再赶她走:“把给陈氏的赏赐拟出来,明天你亲自送过去,再查查究竟是谁在她的簪头上动了手脚。”

“是。”钟唯唯低头走了出去。

重华随手把灯和簪子放到桌上。

坐了没多久,赵宏图就给他送烫伤药来了,特意说明是钟唯唯交待的。

重华仰头躺倒,钟唯唯不是看不上他吗?不是嫌弃他是皇帝吗?

那她干嘛要管他死活?干嘛要害羞?

口是心非的女人。

☆、64.第64章 你的思想真复杂(5)

钟唯唯出了寝殿,命手下的女史抱起起居注,跟着她走。

葛湘君追上来,小声宽慰她:“小钟,你不要管那些人怎么嚼舌头了,她们那是嫉妒你。”

“我不会。”钟唯唯谢了葛湘君的好意,“你正当值呢,小心被被人抓住错处,快去吧。”

葛湘君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刚才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陈贵人眼睛都哭肿了。”

钟唯唯哂笑:“也许、大概是她太疼了?”

“你这个不正经的。”葛湘君的脸红得滴血,作势打了她一下,转身跑开了。

钟唯唯回了住处,先把起居注写好,照旧写的是陈栖云承宠,又拟定了次日的赏赐。

着沈琦送去给赵宏图,然后伸个懒腰,洗漱梳头,准备睡觉。

须臾,沈琦回来,神秘兮兮地道:“彤史,刚才发生了一件事。葛尚寝要被换掉了。”

好生生,怎会突然就要把人换掉?

钟唯唯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寝殿内的灯已经灭了,几个当值的宫人守在外面,葛湘君却是不见了。

钟唯唯沿着长而幽暗的走廊一直往前走,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压抑的低哭声。

葛湘君背对她,蹲坐在角落里,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钟唯唯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