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而皇之就任大司茶,毫无坦白之意,是第三重欺君!以色相迷惑陛下,妄图以罪人贱民之身为后,是第四重欺君!不忠不仁,居心叵测,挑唆太后和陛下母子不和,这样的人,理当赐死……”

更多的人附和他的话,哭声震天,还有一条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昭昭日月,可照我心,为郦国故,愿弃我命……”

有人惊呼:“川离老大人撞墙死谏啦……”

钟唯唯神色微变,川离老大人,其实是三公中的另一位老贤臣,从不卷入任何党争之中,只忠于皇帝。

他年纪已经很大,是护国大长公主同时期的人,早就不上朝了,但是德高望重,在朝中的威望不亚于护国大长公主。

她不知道韦太后和吕氏是怎么说动这位老大人的,但很显然,她的身份来历犯了众怒,或许说,重华对她的宠爱,加上她的身份来历,犯了众怒。

韦太后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听见没有?本宫今日诛杀钟唯唯,是替天行道!陛下不要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失了民心和臣子的拥护!”

重华的脸色很不好看。

钟唯唯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谏鼓、警示钟,都是专为谏天子,警告天子不要做昏君、做错事而特意设置的,早前太祖的意思,是希望借此监督鞭笞历代帝王,不要犯下大错,好让郦国的江山能长长久久。

但是郦国建朝到现在,从未有哪任君王得过如此隆重的待遇。重华是第一个。

就算是知道这件事的后面,有韦氏、吕氏,还有当年涉及这件事的那些人的推手,钟唯唯还是难过得想落泪,死死咬着牙忍住了,上前道:“陛下。”

重华回头看着她,眼里并没有她所以为的疲惫、厌倦,反而是滔天的怒火和更加的坚定。

钟唯唯轻声道:“请陛下把我下到诏狱里吧。”

重华怒火升腾:“不!”

钟唯唯低声道:“已被逼到这一步,陛下不暂时作出让步是不行的。陛下先给我寻个地方,堵住这些人的嘴,等到真相大白之后,您再堂堂正正地来接我。我会一直等你。”

弯腰,不是认输,只是为了将来把头仰得更高。

重华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莞尔一笑,他走上前去,将手抚上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是你,秋泽是秋泽,若秋泽真是叛国逆贼,你做不了皇后,朕,永不立后!”

这话掷地有声,钟唯唯红着眼睛,将手覆上重华的手,弯起唇角,郑重点头:“嗯!”

重华把所有的嘈杂和纷乱抛之脑后,他牵着她的手,大步入内,吩咐众人:“拿干净的衣裙来!”

钟唯唯的衣裙被刚才那个宦官的血染了半幅,已经不能看了。重华亲自给她擦脸洗手,换衣服,这才发现她的肩头上有伤——刚才他飞掷出的那把长刀,在穿透宦官的脖子之后,割伤了她的肩。

他很仔细地给她清洗,轻轻吻上去,再给她包扎好,套上洁净的衣服。

夏花姑姑拿了梳子过来,给钟唯唯梳了一个端庄简洁的发髻。因为觉得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就问:“要不要上一点脂粉?”

重华摇头:“不,就这样挺好。”

他牵着钟唯唯出去,韦太后还在外面挣扎,不甘心就此被送到万安宫中关押起来。

钟唯唯道:“我有话要和太后娘娘说。”

重华松手,她走过去,站在韦太后面前低声道:“你不就是想要那个东西么?告诉你,就算我死了,那个东西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现在不拿出来,是因为时机不对。

你是想要杀死我好激怒陛下,对你做点什么事儿,好让他被人群起而攻之吧?做梦!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得逞。

我以暂居诏狱,换你长陷囹圄,值了!还有,受了昆仑殿妖人蛊惑的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要大打折扣,更不适合教养儿孙。”

现在群情激愤,硬拼只会两败俱伤,她后退一步,给重华换回余地,换得韦太后幽禁,再趁机送走那个由韦太后亲自教养的祁王幼子,与此同时,原来的案子还能继续重查,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只是可惜了郑刚中。

钟唯唯含泪走到郑刚中身旁郑重行礼,默默地道,老郑,你的仇,我来报!

☆、608.第608章 飞起一脚

清心殿门次第而开,跪在门前痛哭流涕的大臣们纷纷抬起头来。

他们看到,年轻的帝王昂首挺胸、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手里牵着穿着月白色家常衣裙、梳着简单发髻的钟唯唯。

二人脸上并不见痛苦和慌张,也不见惊恐和局促,仿佛只是牵着手,一起出去散散步那么简单。

川离被人扶着半躺半靠在一旁,看到钟唯唯和重华出来,就挣扎着朝重华爬过来,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您答应过先帝,要做明君的!莫要忘了,神宗对您的期望!”

神宗是重华的祖父,护国大长公主的长兄。正是在他的一手操持之下,才会有真宗的郁郁而终,重华的隐姓埋名被送走,以及今天这个局面。

重华阴冷了脸:“你还有脸和朕提起皇祖父?你忘记自己是怎么答应皇祖父,怎么答应先帝的么?看看今天领头闹这事儿的人是谁?”

不远处,韦太师带着一群大臣,跪在那里哭得如丧考妣,吕太师则躲在人群之中,装模作样地抹一下眼泪,再偷偷看看重华的脸色。

川离有些窘然,抬眼看到钟唯唯,眼里的愧疚和窘迫消失无踪,坚决地道:“陛下明鉴,老臣对事不对人。秋氏女刻意隐瞒身份,居心叵测,且病弱之身,无有子嗣,难以堪当大任,非社稷之福!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有几重欺君之罪,陛下今日若不秉公处置,一味偏袒,将来还有谁会把国法,把规矩,把帝王之威看在眼里!”

他本以为重华会大吵大闹,拿钟唯唯的功劳来说道,然而重华只是握紧了钟唯唯的手,淡声道:“你说得不错,国法规矩都是要守的,帝王之威严不容侵犯。”

重华把钟唯唯推到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冷声道:“阿唯才十岁的时候,朕就已经认识了她。

那时朕只是一个京城富商的儿子,在苍山钟太傅的门下学习,性情孤僻,不讨人喜,是她一直陪着朕,做了朕的益友,她可不知道朕是谁。

说她居心叵测,潜伏于朕身边,那还真说不上,若不是她阴错阳差,被钟氏母女以胞弟的安危胁迫,不得不入宫,恐怕到现在她也只是闲云野鹤,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

入宫之后,她兢兢业业,做起居郎,为彤史,做芳茗馆馆主,做大司茶,教养皇长子,因为朕的缘故,几次三番身中剧毒,死里逃生。

胞弟生死不明,被胁迫被误会被羞辱,想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报复,而是郦国的国计民生。

哪怕就是到了此刻,你们这些只会空谈,只会哭号的所谓大臣这样逼迫她,太后受了昆仑殿妖孽的蛊惑要杀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劝朕善待太后,宽怀大度对待尔等,主动要求去诏狱……”

重华有些激动,目光森冷地扫向众人:“你们可知道,她的胞弟到此刻,还昏迷不信,不知生死?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朕倒要问了,她做什么了?对不起你们谁了?东岭把郦国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大臣们不敢接触重华的目光,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韦太师大声道:“陛下,就算如此,她是叛臣逆贼之后,逃跑的死刑犯,几次三番欺君,这没得错!且,她如此心机深沉,谁知她是不是为了骗得陛下信任,以便谋逆?说不定东岭人就是和她勾结,才会有这么多幺蛾子的。”

重华目光如电,猛地扫向韦太师,冷笑:“你说什么?和东岭人勾结?”

韦太师被他外泄的杀气吓得一缩,但是想到今天是逼死钟唯唯的最佳时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便强硬地道:“微臣请陛下彻查秋氏姐弟勾连东岭人一案!毕竟,秋泽当年就是叛国逆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是真的急了眼,就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朕是瞎眼货?是百年难遇的昏君,手底下只配有奸臣逆贼,不配有忠臣?”

重华怒极反笑,松开钟唯唯的手,信步走到韦太师面前,抬起脚,猛地踹在韦太师胸前,将韦太师踹得飞出老远,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韦七爷惊恐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奔过去,把韦太师扶起来,向重华求饶:“陛下饶命,家父只是忧国忧民,心中着急,才会口不择言,求陛下宽宏大量饶了他吧。”

说得重华好像不容人似的。

钟唯唯轻咳一声,淡淡地道:“自我入京,迄今已有八年了,我是什么人,诸位心里比我还有数。

今天之所以跪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陛下好,为了郦国的昌盛久安,我都理会的,若是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

在其位谋其事,陛下有诸位,是社稷之福。而我,一直以来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从未有过欺心欺人,我自愿去诏狱,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在守规矩,为当年的逃走和对陛下的隐瞒身份。”

她平静地在众大臣脸上扫视了一遍,一字一顿:“我会等,等到沉冤昭雪,等到堂堂正正站立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刻!”

她昂首阔步,率先往前走去。

重华敛了怒容,牵着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宫门外。

韦太师痛得冷汗涔涔,韦七爷才是轻轻挪动了他一下,他就痛得大叫。

一个略通医术的大臣过去轻轻检查他的胸,低声道:“肋骨断了三根,恐怕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了。”

韦七爷目光闪动,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可以宣扬出去,就说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被钟唯唯这个妖女勾得一脚踢断了自家老爹三根肋骨,又是一段忠臣的佳话。

因见川离被人扶过来,便又上前去喊冤:“老大人,您看这怎么才好?”

川离眼里露出一抹精光:“活该。”

韦七爷吃了一惊:“这……”

韦太师拉住他的袖子,看着川离冷冷一笑,招手叫他过去,轻声说了一句话。

☆、609.第609章 集体打板子

韦七爷听了韦太师的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又隐含兴奋。

他立刻起身,状似恭敬地给川离行了个礼,轻声道:“老大人,原来如此啊。”

川离皱起眉头:“什么?”

韦七爷讳莫如深:“当然是当年的旧事了。小子尚且还记得,钟唯唯战胜东岭那天,老大人高兴得喝了一整壶酒。

家里人劝,说您年事已高,不好这样。您却说,这一壶酒,有半壶是敬给钟唯唯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郦国再次战胜东岭,哪怕让您即时死了,您也是愿意的。

当时有人问,若是钟氏女为后,您支不支持?您说,您只服钟唯唯!”

韦七爷笑眯眯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德高望重,向来都以陛下马首是瞻的川老大人,突然改了主意,冒着晚节不保的危险,要来凑这个热闹?”

川离冷声道:“老夫刚才已经说过了,对事不对人,钟唯唯带领郦国茶师战胜东岭人,是不争的事实。但她是秋泽的女儿,叛国逆贼之后,有欺君之罪,也是事实!她若不是秋茗,老夫照样还捧她做皇后,是秋茗,就是不行!”

“呵呵……”韦七爷亲密地扶着川离,压低了声音:“难道不是因为,当年您参与了这个案子的审判和决断,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怕事情败露,怕案子重审,追究到您头上,导致整个川府荣华富贵不再?”

川离猛地抬起手来,照着韦七爷的俊脸劈头盖脸地搧过去,冷声骂道:“贱婢养的贱种,全无家教!以为披上层人皮,就算得是个人了?不过是老畜生养的小畜生而已。”

韦七爷没有料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居然还有这种行动力,饶是躲避得快,也还是被刮了脸一下。

并不痛,却火辣辣地疼,尤其那句“贱婢养的贱种,全无家教”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把他所有那些深藏的自卑和痛苦全都血淋淋地扒开皮,晾晒给所有的人看。

韦七爷红了眼睛,伸手就去掐川离的脖子:“我杀了你这个老杀才!”

然而川离又岂是吃素的,经营了这么多年,门生故旧也不少了,当即就有很多人围上去拉架,韦党也围上去凑热闹,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韦太师被韦七气个半死,大事在即,他却为了一句话和川离动手?之所以让他去揭川离的老底,那是为了合作,并不是要结仇。果然是婢女养的,上不得台面,关键时刻就露怯了。

不知是谁低声道:“陛下来了。”

众人顿时偃旗息鼓,拜将下去,都不敢作声。

重华信步过来,冷冰冰地在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并不问是怎么回事,只道:“敢对老太保动手,就是对朕、对先帝不敬,拉下去,乱棍打死。”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而且居心叵测。

试想,若是真的打死了韦七,韦氏一党就算是和川离一家子结了死仇。

皇帝陛下太坏了,一下子就把合作的两派人马劈成了两半。

这绝对不利于之后的团结合作啊,韦太师大哭起来:“陛下,陛下可怜可怜老臣吧,老臣的长子莫名死在狱中,至今也没个说法,唯一剩下这个嫡子,就是他娘的命根子,他媳妇儿还怀着身孕呢……”

川离也是头痛,虽然恨透了韦氏父子,却因为那段往事,不得不求情:“多谢陛下关心,老臣无碍,年轻人嘛,谁还没个热血冲动的时候,罢了。”

重华这才道:“既然老太保开口求情,朕若是执意追究,倒显得是恶人了。这样好了,你们的私事下去解决,咆哮宫廷,御前失仪,这个罪该怎么算?总不能钟唯唯认了罪入了狱,你们却要逍遥法外吧?”

众人心里全都“咯噔”了一下,还说今天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们的。

但是却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正如重华所言,钟唯唯犯了错,该入狱,他们犯了错,冒犯了皇帝,也该受罚。

川离颤颤巍巍地跪下来:“老臣甘愿领罚。”

吕太师也跟着跳出来,装无辜:“老臣甘愿领罚。”

韦太师恨恨地瞪着吕太师,这条惯会投机占便宜的老狗!

之前大家都在哭谏时,他跟着哭,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

川离和韦七打架的时候,他跟着搧阴风点鬼火,恨不得韦七把川离掐死掉算了,或者川离把韦七弄死掉算了;

这会儿陛下要揍人出气,他见势头不好,立刻又来带头装忠心了!

可是被这两个人逼着,韦太师也不好装没事,毕竟刚才闹得最凶的人就是他。

他装作痛苦万分的样子,踉跄着趴在地上,凄惨地喊道:“陛下,老臣甘愿领罚,只要陛下不被奸人所惑,郦国长盛久安,老臣死而无怨!”

重华亲切地道:“这样好了,念你一片忠心,又是朕的亲舅,朕特旨恩准,许韦七替你受刑。”

“谢主隆恩!”

韦太师松了口气,以他此刻的情形,真被再打一顿,不死也要半残,这后半辈子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儿子年轻,身体好,受得住,而且替父受过,天经地义!

重华意味深长地看了韦七一眼,淡淡地道:“每人二十廷杖,韦太师的由韦七受过。”

所以他就是四十廷杖,着力的打,打个半死半残都是可能的,韦七心里凉飕飕的,有些怨愤地看向韦太师,却见韦太师避开了眼神,只好咬牙上前领罚:“谢主隆恩!”

重华看向吕太师和川离,道:“川老太保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罚你,朕实不忍心,不罚,难以服众。这样吧,罚你回家闭门思过,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这个话比打了廷杖还让川离难受,他老泪横流:“老臣……谢主隆恩……”

吕太师急了,拼命给他儿子使眼色,表示该行孝道的时候到了,他儿子却只是装没看见。

重华笑眯眯地道:“吕太师就算了吧,今日之事多亏你提醒朕。”

☆、610.第610章 要笑得好看

“若不是你提醒朕,恐怕今日郦国就要失去绝无仅有的茶道天才了!明年东岭卷土重来,郦国又要喝风去了。”

重华十分亲切地把吕太师扶起来,拍拍他的手,和大臣们说道:“你们还是该和吕太师多学着点,有想法可以好好说,闹出人命,让郦国明年胜不了东岭,自绝后路就不好了。”

几十道凶狠的眼神一齐向吕太师刺了过来,奶奶的,表面上和我们一起,各种挑各种闹,结果你却去告密,做好人?

尤其是韦太师父子俩的眼神最毒,原本说好两家人一起发难,配合宫中的韦太后,一举拿下钟唯唯,弄死钟唯唯的,又犯老毛病了?

吕太师有些慌神,他好冤枉啊,虽然有点想投机占便宜,但这次真没告密,陛下明显就是在挑拨嘛。

可是没人理他,就算有人猜着皇帝陛下是在耍手段,板子真真切切落到身上时,也忍不住对吕太师生出怨恨来了。凭什么我们都痛,你一个人站着看啊。

重华却还不肯放过他,亲切地叫他过去:“陪朕进去喝杯茶。”

吕太师迎着无数怨恨的目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硬着头皮刚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对上重华森冷的目光,由来脖子一凉,就变成了阿谀奉承:“愿为陛下解忧。”

重华哈哈一笑,当先往前而去。

吕太师拖着步子跟在后头,听到身后传来一片骂声:“不要脸!”“墙头草!”“叛徒!”“老狗!”

打板子一直打了半个时辰才结束,重华放下茶杯,看向被自己晾了半个时辰的吕太师,淡淡地道:“你是要与朕为敌,站在祁王那边么?”

吕太师吓得“啪”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没有,没有,臣是为了郦国的江山社稷着想,为了陛下着想。”

重华笑眯眯地让李安仁把他扶起来,亲切地道:“别这样,膝盖疼么?阿唯有寒腿,先帝曾召集太医给她制了一个方子,熬了不少药膏,有奇效,今日就赏一盒给你吧。”

严储悄无声息地捧出一盒药膏来,不怀好意地笑:“咱家送太师出去吧。”

吕太师心里忐忑极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重华最清楚不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重华赏他这一盒子药膏,其实是想要打断他的膝盖。

左思右想,跪了下去:“陛下,老臣再也不敢了。”

重华却只是喝茶:“还不把吕太师送出去?”

轻轻替吕太师整整衣服,低声道:“记好了,一定要笑,不然,朕剐了你全家!你想想,值是不值?太后说朕以社稷江山为儿戏,真的逼急了,有何不可?”

重华脸上满满都是戾气,眼里透着疯狂,让人不得不信,真的惹急了他,他就会不管不顾,先毁灭这一切再说。

吕太师抖着双腿,害怕又绝望地往外走。

只听重华在他身后冷森森地道:“要笑得好看,别让人觉得你是装的,不然,你懂的。”

吕太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觉得不够自然,又揉了揉脸,问严储:“如何?”

严储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道:“嘴角再往上扬一点,眼睛放松一点……颈部放软点,对了,就这样,不错!”

宫门外,趴着一批被打得呻吟不断的狼狈大臣,廷杖才打完,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进来伺候,大家都是又羞又恼又痛。

所以看到吕太师若无其事、笑眯眯,风光地被捧着赏赐的宫人簇拥着走过去时,众怒终于爆发了。

奄奄一息的韦七最先带头,对着吕太师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不偏不倚,刚好挂在吕太师的深紫色官袍上。

然后又有其他人开火,一会儿功夫,吕太师就变成了过街的老鼠。

严储瞅着火候差不多了,立刻上前护住吕太师:“放肆!陛下吩咐要敬着吕太师,你们竟敢如此不敬,咱家一定要禀告陛下……”

结果是收到了更多的鄙视和愤慨。

吕太师红了老脸,把严储拉开:“算了,算了……”灰溜溜地出去了。

严储回去禀告了刚才的情形,重华面无表情地起身,道:“摆驾万安宫。”

韦太后今天闹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让她轻易算了。

万安宫中,韦太后正在发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抓走或是换掉了,现在看守她的人正是夏花姑姑等人。

她拿出原来的那一套,先是不可一世地要夏花姑姑等人给她这样那样,得不到满足之后,就要打人。

夏花姑姑直接给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蒙了,等到反应过来,她就要还手,却被夏花姑姑不知按了她哪里,弄得全身酸软无力,就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坐在椅子上发疯撒气。

太医进去给她看,被她吐了一脸口水,当即下了诊断,证明她的确是被昆仑殿余孽所迷惑,乱了心智,理当静养。

重华听了太医的禀告,挥手让人出去,站在韦太后面前,淡声道:“有时候朕会想,为何你会是我亲娘。”

韦太后龇牙一笑:“我也会想,为何会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当初弄死了你才好呢。”

重华并不生气:“可是朕并没有死。”

“所以你要感谢我。”韦太后神秘地笑着:“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胜利了?我告诉你,没有。这宫中的事情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糟污。你以为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以为钟唯唯的死鬼爹为什么会死?都是因为你。”

重华瞳孔微缩:“你胡说八道什么?”

韦太后哈哈大笑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想不到呀想不到,皇帝,我知道你打算怎么收拾我,但是我已经作好准备了。”

夏花姑姑脸色难看地从外面进来,轻声道:“陛下,祁王幼子暴毙。”

韦太后哈哈大笑:“你们不是说本宫没有资格教养儿孙么?那就交给你们,可惜,这样仁爱的皇帝陛下,就连一岁多的小儿都容不下!”

重华冷淡转身:“此处戾气太重,不利静养,把太后挪到守一阁里去吧。”

☆、611.第611章 一报还一报

守一阁,曾是永帝宠爱过的福贵人居所。

福贵人初入宫时,很得永帝宠爱,并且很快有孕,都说是男胎,孕相极好,却在生产之日血崩,一尸两命,暴毙在守一阁中。

宫中的妃嫔,尤其是怀孕有子暴毙的妃嫔,多半都与韦氏、吕氏脱不了干系。

死过人的地方,往往都会被视为不吉之凶地,常年无人居住打扫料理,更是野猫巨鼠出没之地。

重华要把韦太后挪到那里去,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让韦太后再也享不了福。

韦太后却是不怕的,冷笑道:“你以为让本宫去那里住,本宫就会害怕么?告诉你,本宫命硬得很!就算厉鬼真要找人算账,也要找你,别忘了,本宫是为了谁!”

重华听而不闻,吩咐夏花姑姑:“还是照旧把祁王幼子交给太后照料吧。”

夏花姑姑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声提醒:“可是……”

重华冷冷地道:“朕没有糊涂。自今日起,太后的饮食起居,一切从简,够用就好。”

他昂首阔步而去,再不回头。

韦太后没弄明白重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被送到满是尘土蛛网的守一阁,再被夏花姑姑把死去的祁王幼子放在她身边时,她才觉得不妙。

祁王幼子还是死前的样子,白白胖胖,唇边带着血沫和呕吐物,眼睛半睁着,黑浸浸地看着她。

韦太后由来一阵胆寒,跳起去疯狂地拍打门:“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把这个死孩子扔出去!这不合规矩!”

“太后娘娘,虎毒尚不食子,陛下说了,您既然这么喜欢养孩子,就让您养个够。”

夏花姑姑恨透了韦太后,虽说这孩子的存在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但毕竟是个一岁多的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重华也好,钟唯唯也好,再不喜欢,也从没想过要弄死这个孩子。

韦太后却是够毒够狠,为了栽赃重华、栽赃钟唯唯,毁坏这二人的名声,不惜将没有了用的小孩子毒死,把污水泼向重华。

好歹也是她的亲孙子,她养了一年多,这得多狠毒,多灭绝人性啊。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规矩呢?老不死的老毒妇!

夏花姑姑吩咐手下的宫人:“太后娘娘要静养,夜里不能见光,就别给她蜡烛和火种了。万一她突然又失心疯,点燃了帐幔,那可怎么好?”

宫人全都应了下来。

夏花姑姑再道:“太医说了,太后娘娘这个病是富贵病,清养几天兴许就能好,水和食物,能少给就少给。”

宫人会意,彼此传递了眼神,这一套嘛,宫里谁不会啊。当初太后娘娘就经常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既不能弄死,又招她恨的人,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夏花姑姑抬头看看天色,夕阳正好,恰恰地晒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门窗上,正当西晒,想来那孩子很快就会腐败,让韦氏这个恶毒的女人,感受一下草菅人命的恐惧。

诏狱里,钟唯唯坐在稻草上,仰头看着那道唯一的窗子。

窗子开得很小,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大概只能容得一个成人的头伸出去,倒是不妨碍看到外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