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台发现他错了。

他原本想要四两拨千斤,利用“指鹿为马”来挑动博日特和副元帅,让博日特和对方彻底断绝联系。他也曾故意让博日特带刀进入帐篷,阿鲁台甚至希望博日特能够忍受不了孤寂与羞辱,采用蒙古男人最擅长的方式,用刀来拼命,那样一来自己下手将他击毙军方人也无法再说什么。

以往无比要强的博日特忍住了,原本用以自裁的刀被他送给了宋立,成了他对儿子的希望。

阿鲁台原本不懂,腾格斯既不聪明也不够勇猛。

真正看到这孩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帮他。将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也是同样了不起的才能。腾格斯仿佛总能够轻易避开陷阱和岔道,朝着自己最初的目标不断往前。

多年观人,阿鲁台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眼力。

大多人都被众多烦事束缚,约束让他们无法动弹,步步谨小慎微,生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眼前青年每一年的变化都被阿鲁台掌握。

唯一的变化,只是身体长大。

腾格斯没什么可输,也没有什么能够捆住他,因为他欲望单纯而专注,所以对于外部纷争毫无兴趣,就像是他的名字“海洋”一样,他是世界上罕见的那一部分人,能够吞咽下痛苦、彷徨与孤独,而不被它们伤害……他身上拥有着某种可能性。

阿鲁台想要赌一把,看看能否看到“不可能”的萌芽。

阿尔斯楞对他的敌意并非来自于自尊受挫,而是发现自己永远无法做到像腾格斯那样,因此对自己的无能产生愤怒。

阿鲁台最清楚不过。

动用军队,本质上就是无可奈何的愤怒。

所以,他不能容忍军人乱政。

哪怕是“莫须有”。

?13、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跌跌撞撞在夜色下奔跑着,他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中途换了三次马,就是为了躲避追兵。

几日前阿布被亲信软禁,他一路逃命,迂回一圈之后朝西面骑驴逃。

干粮在颠簸中已经消耗殆尽,昨晚他吃了最后一顿饱餐,之后饥肠辘辘,虽然穿着一身牧民衣服,他看到谁都怕是追兵。之前有个随从一直脸色古怪,阿尔斯楞一不做二不休,一刀将他脖子割破,不管他是真是假,总是有危险的。

太师阿鲁台对军方彻底下手,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重点是在整顿军队,清除旧部党羽,不会把太多精力用在追捕他这个前副元帅之子。

低头走在草原上,阿尔斯楞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老鼠在地下打洞。

身后有人精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阿尔斯楞。”

绝望涌上心头,他拔出袖子里的匕首,准备进行最后搏杀。

当借着月色看清眼前人,他更是无比恐慌,如果要说最不想死在谁手里,那么非眼前人莫属了。

腾格斯跳下马,问道:“阿尔斯楞,你马跑丢了吗?”

阿尔斯楞捏紧匕首把柄:“别假惺惺!尽管放马过来!”

腾格斯将缰绳递给他:“马给你。”

对方的话让阿尔斯楞有些不敢相信:“蠢货,你知道我是被大汗和太师都在通缉吗?”

“不知道。”腾格斯摇摇头:“老师说过,不知者无罪……”

阿尔斯楞不上当:“别玩花样,有本事和我一对一!”

“老师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给俺骑过你的马,现在该俺报答你了。”

阿尔斯楞身体都在发抖:“别以为我会那么蠢。”

“老师说,善事可作,恶事莫为。”

“够了!”阿尔斯楞眼睛通红:“你老师有没有告诉你,该怎么对待杀师之仇!”

腾格斯摇摇头,将缰绳再次递过来:“老师曾经看到你和士兵练摔跤,很是称赞,让俺以你为目标练博克,能赢你,俺遇事就算是能自保。”

“这不是真的!”阿尔斯楞大声打断,指甲刺入皮肤之下都浑然不觉。

那个自己认为只值得一条驴子的糟老头……被自己手铳发泄射死的南人……竟然是他的话,让自己绝处逢生。

阿尔斯楞咬破了嘴唇,体内血液仿佛在倒流。

绝境的蒙古狮子大吼:“上次输给你,这次再来!”

腾格斯兴奋回应:“好!”

俩人痛痛快快抱摔在一起,打得鼻青脸肿,不分胜负。

翻身越上马背,阿尔斯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傻子,如果你在这里过不下去了,来西边找我,有我一块肉,就有你一块。从今起,我们就是兄弟了。”

腾格斯终于能够将上次没有说完的话讲完:“长生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俺孛儿只斤·腾格斯。”

阿尔斯楞立刻反应过来:“我孛儿只斤·阿尔斯楞。”

“在此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腾格斯完成了这个仪式之后露出大大笑脸。

阿尔斯楞说:“和我一起,我们马踏漠北!”

腾格斯却摆手:“不不不,我要当科尔沁水师提督!”

阿尔斯楞大笑:“好好好,以后若我统一草原,你来当我的水师提督!就是让人在草上推,在沙上滑,我也让人给你造出战船来!”

腾格斯终于开心地笑了。

阿尔斯楞跳下马又抱了抱他:“记住,小心阿鲁台。”

你这个傻子,也许只有海洋才属于你吧,草原对你来说,太小了。

?14、马蹄落在海面

腾格斯回去后老老实实说了阿尔斯楞的事,被阿鲁台亲自过问,鞭刑打得腾格斯伤痕累累,勒令他今晚就南下。

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帐篷里,腾格斯不知道如何对父亲开口。

父亲博日特还未睡下,仿佛早就料到了什么一样露出笑容:“去吧,我的孩子。”

他这些年越来越消瘦,比起腾格斯记忆里那个拥有强力臂膀的男人已经有太多不同,他似乎矮了一些,头发也花白了,下巴原来的刚猛轮廓变得有些突兀,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如昔,看着就觉得很安心。

“记住宋师的话。”

“如果想不通,就不用去想,如果你只会用腿奔跑,那就拼命往前跑,摔倒眼前挡住你路的一切人。让身体比脑子更快,更强,这就是长生天赐予你的意义。”

“下面这是我的话,你也记住。”

被时光侵蚀得威武不再的水师提督看着年轻人,仿佛是和过去的自己再次相遇。

“要组建水师,只需要你这个提督拼命向前,大家就会跟随你前往大海,这就是蒙古人的水师组建之法。”

“不过是将马蹄落在海面而已。”

他用手指碰了碰儿子的背,那里已经强壮得可以扛起某些东西了:“去吧,时间不早了。如果看见泰拉,帮我问她好。”

腾格斯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几个头,胡乱打了个包,扛在背上,大步跨出。

向往大海的蒙古男儿骑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他前脚才离开,原本的帐篷里已经多了另一个人。

博日特朝身后人说:“谢谢你,肯放他一马。桌上那些海图留下给后人吧,我们终究会再次出海的……”

“蒙古终究是这群孩子的,关于这一点我还没老眼昏花。”太师阿鲁台一笑,递过来酒杯:“大汗赐酒,上路吧。”

博日特端起酒杯,走到帐篷旁边,那个稍显怪异的巨大木铁人身旁坐下来,摸了摸它被腾格斯摸得光滑的铁皮:“把我们一起火葬。”

阿鲁台微微颔首:“泰拉果然是在这里,用石灰处理掩盖味道,不错的手段。”

他头也不回走出营帐:“再见,吾友。”

旧日的水师提督饮下毒酒,靠在妻子尸体旁慢慢闭上眼。

博日特的尸体被送出了帐篷,这里今夜也将付之一炬。

阿鲁台烧掉了木船模型,连同桌上众多海图一起,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老友,这已经不是蒙古人的时代了……”太师神色稍有伤感,“腾格斯那孩子,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念想吧。”

?15、俺,腾格斯

俺叫腾格斯,全名孛儿只斤·腾格斯。

从小俺就生活在帐篷里头,不过俺是在大海上出生的,所以额吉说俺天生不会怕海,海神有祝福。

俺老师宋先生很容易生气,越来越喜欢喝烈酒,还说是俺害的,生气就得喝酒。

他醉死那一夜,俺很难过。

俺想要喊外面乌拉木叔叔叫大夫,可宋先生不让,他回光返照时说话很轻,要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俺才听得清楚。

他说,腾格斯,你答应我三件事。

一,要走之前好好抱抱木铁人,它才是你最好的老师。

二,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是醉死的,说是生病或者别的,这样比较有面子。

三……

三还没完老师就闭上眼睛,在俺和阿布面前咽气。

俺答应他。

被娜仁托娅喊出去后,俺才知道,阿尔斯楞闯了帐篷,还用手铳打死了乌拉木叔叔。乌拉木叔叔最后死的样子却是在笑,俺想,大概他是在嘲笑吧,探马赤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俺很生气,可是俺帮不了他,没法让他活过来。

老师的尸体被打了一个血洞,阿布让我说他是被手铳打死的,俺想这样也不错,能够给老师保留面子。毕竟,手铳打谁都得死,喝酒喝死的人却很少,死于一把火器,比死于美酒要壮烈得多。

娜仁托娅,俺很喜欢她,她好看,声音好听,而且很喜欢给俺鼓劲。

不过俺没法娶她,因为俺要当水师提督,她又不想离开草原。

操船比娶媳妇重要多了。

还有一个阿尔斯楞,之前俺才和他告别,他哭得很厉害,大概是他阿布被太师抓了很难过。俺把老师的话转述给他,希望他能够好过一点。他曾经让俺骑第一匹马,第一次斗狗,俺笨手笨脚把狗和马都弄坏了,这次这匹马就当赔礼吧。

现在风有些大了。

夜里行路俺已经习惯,不过从没有跑像今天这么远。

前面有什么等着俺,俺不知道。

没有阿布,老师也死了,娜仁托娅再也没法给俺鼓劲,额吉在遥远的海上,阿尔斯楞的心情俺能够理解一些了。

前面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俺唯一知道的是,只要一路往南跑,总会看见大海。

大海上,一定有某艘船正在等着俺。

建文番外:诡船(一)

一艘商船在碧波上破浪而行,这艘船其貌不扬,身形巨大,吃水很深。若是懂得看船的人,多半会觉得这船满载货物,正从泉州港驶向某处做生意。

天气晴朗,几只海鸥绕着桅杆鸣叫,风力也恰到好处。甲板上有个少年正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发呆。这少年肤色白皙,不似浪里讨生活的人,虽然穿着粗陋,却有一股富家子弟的气质。他驻足眺望,海天一线,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娃儿,你倒是不会晕船哪?”有人在他背后说。少年回过头去,发现是船大副,一个长得特别开的汉子,小臂比少年的腿还粗两圈,皮肤颜色是标准海民的古铜。这人露齿一笑,十八颗白牙好像能反射阳光。

少年觉得有点晃眼,嘟囔说:“这点风浪不算个啥……”这少年的身姿一看就是内陆出身,不习惯出海,却并不愿意服软,端了端架子嘴硬起来。

不想这早已被对方看穿,壮汉不以为意地笑笑,而此时他身边站着的一个精瘦汉子也随口道:“泉州港已经看不见了。”这精瘦汉子占地面积比大副窄了一半,下巴仿佛能当刀使。“你小子,倒是个灵活的,胆色也不小。”精瘦汉子道,“怎么有人会想到直接上我们的船,等那木头一出水就估价呢。”

“怎能和你们比,镇海号可是传闻里的大船,泉州港大小街坊里一半的故事都跟它有关。”少年说,“这十年来就没人知道它在哪儿,你们非但知道,还要打捞它。光是这事,要是传出去,起码得让港口的闲人们嚼上三年舌根。”少年学着市井里那些走货小贩的口吻,把事情往大了说开去。他本不擅长口舌,过往的经历也无须他擅长,只是如今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什么都得重新学起。

精瘦汉子对少年的评价不以为意,他那张刀削似的脸就跟假的一样,丝毫看不出表情变化。以至于最开始那会儿,少年以为他脸上糊的就是那种左道人士的人皮面具。“论嚼舌根的料,你也算一份。”精瘦汉子缓缓道,“你三个月前开始在海淘斋做事,不消时日,周围人都知道海淘斋多了一位年少有为的朝奉先生。”所谓朝奉,就是掌眼,也就是当铺鉴宝行这种做珍奇贵重生意的地儿请来鉴宝的行家。一般来说,鉴宝这种事,自然年纪越大见识越广,经验也就越丰富。所以有一个年纪小小的朝奉,确实是稀罕事。

少年眼神紧了紧,仿佛十分不愿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然而那精瘦汉子继续说下去,除了嘴角翕动,表情依然不带丝毫变化。

“到现在为止,你也经手过不少宝贝。给海淘斋谋了不少好买卖。不过,一个年少有为的朝奉先生,喜好的事物倒是很特别。”他挪近了一点,似乎是要研究少年的表情,“木匠铺的人也说了,这些年,你买走了不少好木头。”精瘦汉子停顿了一下,“你……对好木料很执着啊?”

少年被他这一盯,不禁全身冒出冷汗。若是以往,怕是没人敢这样与他讲话,以至于现在,他仍然不习惯被人这般对待。更别说那话的内容,像把利刃似的,直直刺探他的秘密。却听得边上大副一阵哈哈哈哈:“老李,你别吓唬小孩子了!”

被称为老李的精瘦男人依然紧盯少年:“若是沉船上真有伏波木,你打算出什么价?”

少年此时冷汗还没收回去,于是结巴了一嘴:“我会诓骗你们吗?早就同你们老大谈妥了,这个数。”他比出七根手指。

“那胖子犯浑。”老李说,“便宜了。”他说的胖子,自然是指船主。船主,一艘船的老大,呼风唤雨的那种。寻常来说,一艘船想要行得顺,船员对船主差不多就是臣子对皇帝的态度。少年心想,这老李真是胆大妄为,没见过这样挤兑上司的。

少年名叫建文,虽然现下一身简朴,看着像个船工学徒,但刚才名叫老李的精瘦汉子也说了,实则这小子是泉州港海淘斋的朝奉先生。光这一点,就够让人咋舌的了。

建文此刻心里嘀咕,敢情自己这三个月里省吃俭用去木匠铺淘好料的事已经是个人都知道了。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泉州港消息走得比人快。

建文只指望现在的自己不要让人联想到更多,他也打定了主意,编了一套可以应付所有好事者的瞎话。

总之,别让人真的揭了自己的底。

要是他能和三个月前的自己说上话,把现在自己的处境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只怕也会被当成疯子。真的,连说书先生都不太敢这么编。

这当中,主要有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建文的。

三个月前的建文,是大明太子。现下的话,只能说暂时还算大明太子。父皇死了,是被人杀了的。偏巧还给他看见了,建文不知道他看见和没看见,下场是不是有区别,很可能没有。他寻思了一年,越来越确定对于凶手来说,他跟他爹,也就是大明天子,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总之他跟他爹对凶手来说,就是一大一小的两个麻烦。那天要不是他跑得快,要不是他正巧抓着玉玺,要不是玉玺能操纵灵舰,要不是青龙号是四灵战舰里最快的一艘……这会儿他坟头的草估计已经半人高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皇家的人下葬,坟头都用炒熟的土夯过,长不出草来,但也足以说明建文的经历有多凶险。

他当时上了青龙号,压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茫茫大海似乎就没有他的去处,惯常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连哭的时间都不给。他就这样任凭青龙号在大海上疾奔,如同脱缰的马一般,只想着离郑提督的舰队越远越好。

一日后建文感到肚子饿,寻遍青龙号也没发现半粒米。本来这灵舰也不需要人力运行,自然没有摆放补给的必要。但如今上来了一个大活人,就很要命了。所幸突降一场大雨,情急之下建文脱下衣服蓄水,才不至于干渴而死。

又过了一日,建文躺在甲板上以节省体力,竟有海鸟胆大到以为他已然是具尸体,遂接近啄弄。建文起先企图驱赶,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点子。他干脆直挺挺地装作暴毙的死尸,横在甲板上。

果不其然,不消一会儿,就有海鸟落在附近。见建文完全不动弹,就更加大胆起来,越靠越近。甚至有海鸟开始啄弄他的手指。对此,建文则是忍着痛一声不吭,连气都不敢大喘。见“尸体”真的一动不动,这些寻食的羽毛公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呼朋引伴地试探,啄得建文裸露在外的皮肤细伤累累。甚至有一只海鸟干脆停在建文脸上,用喙去探建文眼睛的位置。

建文突然暴起,将海鸟一把捉住。任凭海鸟在手中挣扎,死不松手。那海鸟力气甚大,建文却也认定死也不能放跑它。周围海鸟均飞散而逃,建文情急之中抓住猎物的脖子,用力一扭。

半刻钟后,建文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生鸟肉的滋味。

缓解了饥渴问题,建文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跟青龙号有效沟通,先前的脱险是误打误撞,现在轮到真刀真枪地操船,他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再说了,就算他知道怎么操船,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需往何处去。

就这么在海上漂着,穷尽各种法子,青龙号偶有回应,更多时候则是毫无动静。渐渐地,建文倒也总结出了一点小门道。

没过多久,建文只觉得海上风起,向远处眺望,竟看到一片黑云压来。纵使他没什么海上的经验,也知道这是风暴来临的前兆。他立马命令青龙号转向,试图驶离那片逐渐逼近的云层。

青龙号在建文的命令下全速前进,而建文只觉得带着咸腥味的风越来越大,扭头一看,那片云竟然越来越近。即便是以速度见长的青龙号也没法与这自然的恐怖之力抗衡,一个时辰后,暴风雨至。

建文对之后所发生的事记不大清,他只记得在滔天巨浪中,他紧紧抓住船舷,却依然差点被甩出去。他高声呼唤青龙号,却不知道该怎么下达命令。一个浪头打来,建文手一松,整个人从甲板上滑走,脑袋生生撞在桅杆上,直接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就是他被海淘斋老板捡回去后的事情了。

建文牵挂青龙号,询问老板,却说海滩上只见到他一个,没有其他特别的事物残留。待能走动了,海淘斋老板说这边缺一个小工,问他肯不肯留下来帮忙。建文允了,回头找了个空隙跑去自己被冲上岸的海边,试图寻找青龙号的痕迹。

建文沿着海滩寻找,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寻思如果能捡到一片青龙号的木板碎片,也算死心了。说来也奇怪,等他摸索到一大片礁石后面,却赫然看见青龙号硕大的船体挤在礁石堆中,仿佛一头巨兽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的模样。

这可让建文喜出望外,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船去,好一番检查。一不留神就待到了涨潮,这片礁石彻底被海水浸没,青龙号也从水中支棱起了船身。建文见机立马启动它,缓缓驶出这片暗礁。

青龙号依然在自己身边,建文心中燃起了希望。

他沿着这片凶险的暗礁区行船,三番五次,最终竟然被他找到一个足以藏起青龙号的溶洞。

总之,建文自此流落到泉州港。建文自小生活在宫中,并不曾在外面的世界讨生活,以至于他初来乍到,什么都看着新鲜,但又什么都不懂,犯了不少蠢。所幸海淘斋老板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他是什么富贵人家落难的公子。建文开始只是在鉴宝行里做小工,晚上就睡在柜台下面,顺便看店。如此简陋的起居,建文倒也没觉得辛苦,反而感觉有趣。只是柜台下面只有薄席一块,和宫里的雕花床不能比,建文适应许久才能一觉到天明。有一次客人上门,老板又不在,他斗胆做下了一单生意。事后,竟给海淘斋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老板又试了几次,发现这小子确实见识上等,脑瓜又灵活,干脆放心让他掌眼,对外宣称建文乃是斋中的朝奉先生。而这个年轻的朝奉先生,有个嗜好就是对好木料情有独钟。

方才的精瘦汉子老李就知晓他这个古怪的癖好,毕竟泉州港里信息永远在流通,甚至比风还快。

建文的这个癖好自然是跟青龙号有关。这也是第二个故事,关于青龙号。

??

建文那会儿刚在海淘斋展露天赋,老板大喜过望之余,给了他不少钱两。足够一个少年人在泉州港吃用开销,还能攒下些。然而建文没亲没故,完全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他唯一的心病就是藏在溶洞中的青龙号。

当时青龙号护主脱险,与其他灵舰对撞,船体破损严重。照理说,船损坏就得请工匠把破损处修补完毕才行,如果损毁严重,甚至需要拆掉大部分船体,重新用加工好的木板装填上去。只是修船事小,只要付得起料和工钱即可;被人发现青龙号在此事大,光是藏着自己的身份就够他受的,要是带上一艘来历不明的大船,又是那么威武神气,非同一般外貌。这谎建文可圆不了。

所以建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龙号却无法可想。那日他忙里偷闲,又跑去溶洞查看青龙号。这溶洞附近的水道复杂凶险,建文为此自己做了一块小舢板,方便出入。他驾着小舢板划入溶洞,上了岸,那青龙号安静地伫立,船体裂痕触目惊心。建文不由地哀叹,伸手轻轻抚摸侧舷。青龙啊青龙,如今你也同我一样,流落至此,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天日。

他只顾自怨自艾,却没发现那块小舢板随海浪漂移,被推离了原本停靠的位置,往青龙号漂去。

这一漂可不打紧,只见小舢板在靠近青龙号,即将撞上的那一瞬,青龙号周身发出光来,那舢板就如同被大船吞吃了一般,随着光就此消失了。

建文目瞪口呆。四处寻了半天,不见舢板的踪影。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青龙号的破损之处,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愈合了。

建文琢磨了好一会,终于琢磨过味来。敢情这灵舰真的不一般,青龙号会吞吃木料,自行修补。只要吞吃足够的木料,这艘船破损的地方就会自己慢慢长好,犹如活物一般。这下,建文终于知道下一步该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