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什么意外?”姜湛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贵寺看起来一片祥和,莫非还有什么危险?那诸位师父应该早些提醒我们这些香客啊。”

“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寺中并无任何危险,师弟是打水时出了意外——”

姜湛收起了夸张的表情,沉默片刻问:“不知那位师父法号是什么?”

僧人虽诧异还是回答了姜湛的话:“师弟法号四空。”

姜湛往后退了半步。

僧人总算得了机会脱身,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快步往另一排客房走去。

姜湛呆呆站着,郁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姜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一眼远去的僧人,压低声音道:“四妹,余七哥,你们知道么,晌午在后山浇地的那位僧人,法号就叫四空!”

“二哥怀疑那位僧人不是死于意外?”

“这是当然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到这里,姜湛皱眉,“不过晌午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发现,他怎么会死了呢?”

“这也不难猜测,说明那口井中确实有什么,然后在姜二弟走后被那位僧人发现了,所以——”郁谨淡淡笑笑,“就被灭口了。”

姜湛懊恼拍了拍脑门:“早知道我就坚持到底了。”

郁谨笑道:“若是那样,恐怕出意外的又多一人。”

姜湛愣了愣,不满道:“余七哥你咒我啊,我要真留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事的。”

“为何?”

“余七哥肯定会救我啊。”姜湛理所当然道。

皮厚如郁谨这一刻都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

看了一眼天色,郁谨以征求的语气对姜似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离开吧。”

“等等——”姜湛一把按住郁谨手臂,“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嗯?”郁谨盯着手臂上的那只手,颇有些不快。

当着阿似的面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死人了啊,而且死的很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呢?”

“所以咱们不把凶手揪出来吗?”姜湛一见二人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一脸错愕。

郁谨语气淡淡:“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亦和我们非亲非故。”

在人家地盘上想抓凶手,如果凶手是僧人中的一员,稍一鼓动,面对一个寺庙的僧人别说找出凶手,想脱身都要费些工夫。

有姜似在,郁谨绝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把三人陷入麻烦中。

“可碰到这种事视而不见,良心上咱能过意的去吗?”姜湛依然不死心。

又死人了啊,说不定等会儿他一闭眼,就有两个鬼来找他聊天了。

郁谨好笑看了姜湛一眼:“良心?我没有。”

“余七哥,你居然是这种人!”姜湛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他以为这是郁谨的玩笑话,所以也是开玩笑的夸张口吻。

余七哥心好着呢,与他素味平生,当时不是还救了他嘛。

明明有着路见不平的义气却不表现出来,余七哥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真的没有,我的心啊——”郁谨轻瞥姜似一眼,云淡风轻道,“丢了。”

姜似垂眸。

这时候还不忘调戏她一下,真是够了!

“二哥,咱们还是走吧,我有些害怕。”眼看其他客房陆续有香客出来,姜似轻声道。

姜湛扶额:“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四妹是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定然会怕呢。四妹,都是二哥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罢了,有鬼找他聊天就聊吧,说不定两只鬼聊得投机,就没他什么事了。

一直当木头桩子的小丫鬟阿蛮同情看了姜湛一眼。

二公子还真是天真啊,她们姑娘会害怕?呵呵。

一听几人要离开,僧人求之不得,赶忙送客。

一行人赶回客栈,客栈外大树下已经聚着不少乘凉的人议论着灵雾寺中发生的事。

“听说那僧人打水时不小心滑倒了,一头磕到了井沿上,当时就磕得头破血流,真是可怜啊。”

“要不说命由天定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蛮寻了个机会悄悄禀报:“姑娘,阿飞通过老秦传信来了,说您让他第一个去打听的大羊镇李老爷家,他家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眼下还没回去呢…”

第98章 咱们的事

姜似听了,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通过从小沙弥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她猜测与长兴侯府花园里那具女尸关系最大的很可能就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姑娘。

阿飞打听到李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可是小沙弥却说,李姑娘有一阵子没来了。

是小沙弥没注意李姑娘去了灵雾寺,还是有意隐瞒——想到小沙弥纯真的笑容,姜似微微摇头。

前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小沙弥可能没留意到。

但她认为最有关系的人却与灵雾寺联系起来,而灵雾寺偏偏还发生了凶案——

姜似沉吟片刻,吩咐阿蛮把阿飞叫来。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阿飞悄悄溜进了客栈。

“你今天去打听了几个地方?”

“一共打听了两个镇子五个村子…”阿飞把跑过的地方禀报给姜似,“都没听说谁家出了什么大事。”

“大羊镇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呢,只有几里路。”

姜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太阳将坠未坠,把西边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整个天空依然是亮堂的,离掌灯还早。

“李老爷家是做什么的?”

“李老爷是大羊镇有名的富户,据说还是位秀才老爷…”阿飞口齿伶俐说着打听来的情况。

在大周,秀才可没那么容易考,很多读书人考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童生的身份,特别在这种小镇子上,出一位秀才简直是整个镇子的荣耀。

听阿飞这么一说,姜似便明白这位李老爷在大羊镇是有些名望的。

“现在灵雾寺僧人意外身亡的事有没有传到大羊镇?”

“我往回赶时,路上就听人在议论了。”

去灵雾寺上香的香客来自四邻八乡,消息传播会以一种惊人的速度。

姜似凝眉思索着。

阿飞打量着姜似的神情,非常有眼色沉默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姜似终于下了决心:“阿飞,你雇些闲汉去大羊镇李老爷家报信,就说李姑娘被人推进灵雾寺后山的水井里害死了,他们若不赶紧去打捞,就别想再替李姑娘伸冤了…”

阿飞听得发愣:“姑娘,这有什么证据啊?”

姜似抿唇:“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假若李老爷真心疼爱女儿,有这种风声就足够了。”

她不确定李姑娘有没有出事,倘若猜中了,至少不会让一个人稀里糊涂没了,若是猜错了,以李家的声望顶多被人们笑话一阵子,并没有实质上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预感,李姑娘很可能就是解开这团迷雾的关键。

“阿飞,去吧,别愣着了。”

阿飞罕见犹豫了一下:“姑娘,咱毕竟是外地人,谁知那些闲汉可不可靠——”

姜似笑笑:“给足了银钱就可靠了,倘若还是觉得不可靠,那是钱不够…”

阿飞一拍脑门:“姑娘说得有道理!”

他自己以前不就是那种闲汉吗,只要给钱,别说传个话,就是让他裸奔他都干!

阿飞抱拳离去,姜似准备回屋,却发现郁谨走了过来。

“你认为那位李姑娘在水井里?”

姜似沉着脸看他:“你就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吗?”

“我没有偷听,只是耳力比较好。”郁谨无奈一笑,“姜姑娘,这个时候就不要争论这个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余公子,这是我的事。”姜似面无表情道。

这狗皮膏药到底怎么才能甩脱?

郁谨目不转睛看着姜似,忽然一笑:“你说了不算,这是咱们的事。别忘了那天晚上——”

姜似暗暗吸了口气,决定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话题转到正事上:“时间对不上。”

郁谨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李姑娘是今日来上香的,而那井水产生异味不会这么快,也就是说即便真有人死在井中,也不大可能是李姑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吩咐那小子去传话——”

“我只是认为使井水产生异味的原因应该与李姑娘关系不大,但这并不代表迟迟没有归家的李姑娘没有出事。”

郁谨笑着点头:“这倒是。”

姜似抬头望着绚烂晚霞,声音放轻:“再说,二哥不是很想知道水井里有没有尸体嘛,正好让他心安。”

郁谨摸了摸鼻子。

他最讨厌兄妹情深了!

“这个给你。”郁谨把折叠成方形的纸笺递给姜似。

姜似看着纸笺没有立刻接过来:“这是什么?”

该不是写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要是不敢看,我就收起来了。”

姜似睇了他一眼,淡淡道:“确实不想看,我走了。”

郁谨拉住她手腕,叹道:“怎么就像个刺猬似的时刻准备着扎人,一点不配合呢?”

“放手!”

“好吧,既然你没兴趣看四邻八乡有没有丢失女孩的情况,那我就把这张纸烧了。”

姜似豁然转头,盯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笺,一时拉不下脸来。

郁谨笑着把纸笺塞入她手中:“好了,是我求你看的,快看吧。”

在对方温柔宠溺的笑声中,姜似忽然觉得脸发烫,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把纸笺打开。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信息,好几个村镇的名字姜似都从小沙弥口中听说过。

她不由看向眼前的少年。

郁谨没有卖关子,笑吟吟道:“我比你们先来一步,趁着捐香油钱时借阅了登记捐赠香客的名册,然后照着册子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名字派人去查了查。不过从结果来看,方圆三十里内的村镇并没有姜姑娘想要的讯息。”

名册中记录某某捐了多少香油钱,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名字,而是会写上香客是何处人,比如大羊镇李氏女等等。

捏着纸笺沉默了片刻,姜似还是开口道:“多谢了。”

少年露出清风朗月的笑容:“谢什么,我说了,这是咱们的事。”

“我先把纸上的讯息再研究一下。”姜似握着纸笺匆匆走了。

郁谨独自站了一会儿,眼底笑意愈深。

青牛镇的人依然三五成群凑在外面议论灵雾寺中发生的意外,而这时,大羊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灵雾寺而去。

第99章 寻人

青牛镇因常有附近各地的香客前来灵雾寺上香,对于陌生人司空见惯,可大羊镇来的这群人气势汹汹,一看就像闹事的,青牛镇的人立刻就留意了。

“你们看那些人是哪来的?怎么看着是来寻事的?”

“哎呀,打头的那个不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大儿子嘛,这是大羊镇李家的人!”

大羊镇的李老爷家财万贯,还是个秀才老爷,见了县老爷都不用下跪,在寻常百姓心中可了不得。

“这李家要去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跟上瞧瞧。”好看热闹是大周人的天性,青牛镇的人甚至还有暂时落脚的外乡人立刻来了兴致,追随在那队伍后面跟上去。

姜湛兴冲冲来找姜似:“四妹,外头有情况,快出去看看。”

“什么情况啊?”

“还不知道呢,来了一群外镇的人,我有一种预感,这群人的来意很可能与灵雾寺有关!”

姜似强忍笑意:“二哥说的是,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几人混入人群中,跟着那群人直奔灵雾寺而去。

灵雾寺就在镇子上,于是一路走来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加入,等到了寺门口,队伍已经颇为壮观。

看门的僧人大吃一惊:“阿弥陀佛,今日寺中不再待客,诸位施主请回吧。”

领头的男子二十多岁,长相俊秀,穿戴体面,眼神却透着凶光,闻言扬声道:“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妹子来灵雾寺上香,迟迟未归,家父放心不下,命我把妹妹找回去。”

“阿弥陀佛,今日寺中出了些事故,这两日入住的香客今日都陆续退房离去了,施主的妹妹并不在寺中——”

“我妹子就是来灵雾寺上香的,现在人没回去,难道我们不该来寺中寻一寻?平日里来上香捐香油钱没见有谁拦着,现在人不见了来找人却拦着不让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妹子真在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

守门僧人一时被领头男子问愣了。

领头男子趁机绕过守门僧人闯进去,振臂一呼:“快些跟上!”

才一眨眼的工夫,守门僧人就被挤到一旁,一群人呼啦啦闯了进去。

到最后只剩下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我说,大羊镇的人是来咱们青牛镇闹事的吧?咱们就这么看着也忒窝囊了!”

“对,不能让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闹事,冒犯灵雾寺的高僧们这还了得!”

守门僧人还没站稳脚,呼啦啦又一群人挤了进去。

看着已经被踩烂的门槛,守门僧人只剩下欲哭无泪。

“你们是哪里来的歹人,这是佛门圣地——”有僧人前来阻拦,话未说完就被推到一边,一群人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后山。

灵雾寺背靠青山,后山虽不对香客开放,格局却很简单,大羊镇这些人占了不讲规矩动作迅速的便宜,没等寺中僧人反应过来就已经闯到后山去了。

等示警的钟声响起,僧人们跑出来已经太晚,连看热闹的人都跟去了。

一时间,原本幽静的后山黑压压站满了人。

“就是这里!”领头男子直奔菜地旁的水井。

水井旁的地面上暗红一片,显然出意外而死的僧人留下的血迹还没清理彻底。

“给我捞!”领头男子一指井口,立刻有人摇起井架上的手柄。

一名中年僧人越众而出:“施主在佛门圣地如此横行,不怕被佛祖降罪吗?”

正在打水的人手一顿。

领头男子冷笑道:“我妹子丢了,佛祖菩萨们大慈大悲,定然不会因为我寻妹妹而怪罪的。我妹妹也是时常来灵雾寺捐香油钱的信女,现在人在这里丢了,师父们不行方便反而横加阻拦,莫非是心虚?”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过分了——”

“我们来这里可没损坏一草一木,只是想捞捞这口井中有没有东西而已,还请师父们给个方便吧。”领头男子口才了得,几句话说完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人群中的姜湛拉了拉姜似,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我就说井里有女鬼吧,你们还总不信!”

女鬼都来找他聊天了,忒吓人了!

看热闹的人群响起嗡嗡议论声。

“李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李姑娘掉井里淹死了?”

“我看李姑娘是被人害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后山的水井里啊?”

又有人恍然大悟:“难怪有僧人出了意外呢,说不准那僧人不是意外,而是撞见了李姑娘被人害了…”

姜似暗暗点头。

很好,果然看热闹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

一群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人,就是谁家门口落了一条手绢都能脑补出一出大戏来,别说眼下这般情形了。

一桶水打了上来,人们不由伸长了脖子瞧。

什么都没有!

又一桶水打了上来。

吱呀吱呀绳索摩擦的声音落在人们耳中,枯燥又无聊。

已经有人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大羊镇一行人。

灵雾寺是他们青牛镇的脸面,要是人真的在这里丢了来找还说得过去,要是来闹事,那就要问问他们答不答应了。

领头的年轻人见状不妙,当机立断吩咐跟来的一名男子:“去下面看看。”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是不来这一趟不行,妹妹可是爹娘的心头肉,前段时间一直病着差点把爹娘急死。

跟来的男子立刻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来。

大周民风开放,别说这种乡野之地,就是大城中遇到一些放浪形骸的人都不算什么,所以男子脱衣服并没引起轰动,一些妇人反而轻笑起来。

姜湛忙用手挡住姜似的视线。

姜似淡定挥开他的手:“二哥,别闹。”

姜湛不由看了郁谨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看那名男子,似乎不觉得姜似盯着脱衣服的男人瞧算什么。

郁谨:呵呵,看过阿似拿菜刀对着一个男人的屁股瞎比划后,这算什么?

脱去外衣的男子缠上绳子一点点进入井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其他人合力攥在手中的绳索忽然动了。

第100章 井中尸

领头年轻人立刻指挥人把绳索往上拉。

随着绳索一点点往上移动,先前下井的男子露出了头,再然后他双手撑住井沿爬了上来,身体往旁边地上一翻,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男子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明晃晃的水珠往下淌着,可他手中空无一物,显然一无所获。

先前阻止这些人的中年僧人高念一声佛号,语气颇为严厉:“诸位施主再不离开扰乱佛门清净,我们就要把诸位施主送官了!”

十多个年轻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在一起,人人手持棍棒。

看打扮,这是一群武僧。

像这样香火鼎盛的寺庙,哪怕是在这乡镇之中,所得香油钱都是一笔惊人的数目,自然会养着武僧保卫寺庙安全。

领头年轻人脸色难看,讪讪道:“既然找不到舍妹,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有,有人——”爬上来的男子终于缓过来,一张口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更加紧张。

“什么有人?”领头年轻人脸色一变,先前的怯意顿时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