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出杀害井中男尸的凶手,四空若不是死于意外,自然也就找到了杀害四空的人。

这本就是一条线。

“那么,姑娘是怎么知道井中男尸不是今早死的?”县尉直直看着姜似。

姜似镇定道:“眼下还不到盛夏,山中井水凉意沁人,一块猪肉放入井水一日之内尚有冰镇的效果,假如男尸是今日落入井水中,依小女子看不会是捞上来的样子。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大人可以等仵作验尸结果。”

县尉不自觉点头,侧脸对跟来的人道:“去看看仵作到了么。”

发生命案放到一县之中是大事,早在围观的时候县尉就已经派人去县衙调派吏役了。

“既然要等仵作验尸结果,蒋二的嫌疑暂且搁置。”县尉看向青牛镇里正,“刚才本官听人认出了井中男尸的身份,里正知道么?”

里正连连点头。

“那么请里正仔细讲讲吧。”

“死者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名叫刘胜,今年刚十九。刘胜的爹早就过世了,只有刘胜这么一个独苗被他娘拉扯大,现在刘胜他娘还不知道儿子没了,唉,真是可怜啊。”

“既然被称为少爷,刘家布店生意不错吧?”

“这倒没有,镇子就这么大,离着县城也近,好些讲究的人家都跑到县城去买布,至于寻常人家又不大舍得穿那么好的衣裳,也就逢年过节扯几块布头。”里正说着也有些纳闷,“刘家布店生意虽一般,但刘胜穿戴挺体面的,出手也阔绰,所以人们都叫他刘少爷。”

“一个妇人既要拉扯儿子,又要顾着布店,岂不是很辛苦?”

里正连连点头:“辛苦是辛苦啊,好在刘胜的二叔非常疼这个侄子,常年忙着母子二人。”

“既然刘胜的二叔很疼侄子,就先把这位二叔叫来吧。”

“大人,刘胜的二叔两年前去世了。”

县尉怔了怔,而后问道:“刘胜二叔一家还有何人?”

“没有了,刘胜二叔一辈子没娶媳妇,现在刘家除了远亲就只剩刘胜的老娘了。”

“据本官了解,男子不娶媳妇通常是因为家贫,刘家既然开着布店,为何刘胜二叔会打光棍?”

里正道:“刘家布店不是祖传下来的,是刘胜出生那年开的,那时候刘胜二叔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

“那么以前刘家光景如何?”

里正摇头一叹:“穷着呢。”

县尉若有所思。

郁谨突然问道:“刘胜的父亲也是很晚娶妻吗?”

见里正看过来,他笑笑:“刚才听说刘胜出生时他二叔已经三十好几了,既然刘胜是独子,上面没有兄姐,那他父亲岂不是很大年纪才有了孩子?莫非也是娶不上媳妇的缘故?”

大周寻常百姓大多十七八岁便娶妻生子,刘胜出生时父亲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这倒没有,刘胜他爹二十来岁就娶妻了,不过——”似乎说到别人家私事有些尴尬,里正停下来。

县尉语气温和道:“里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现在要尽可能多了解死者家中情况。”

里正点点头,接着道:“刘胜爹娘成亲后十多年无子,所以刘胜出生时年纪就都不小了。”

“原来如此。”县尉摸了摸长须。

跟在里正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兴奋道:“对了,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一件事!”

见众人看过来,年轻人兴奋之余突然紧张起来。

“小伙子说说看。”县尉笑道。

年轻人不由看向里正。

里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人让你说就说!”

“我娘曾经说过,刘大娘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之所以生了刘胜,就是因为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呢!”

明明说着死者的情况突然扯上灵雾寺,哪怕是好事,玄慈等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在县尉鼓励的目光下,年轻人有种被重视的兴奋:“我娘见刘大娘生了刘胜,也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后来没过多久就怀了我。呵呵,灵雾寺香火真的很灵验。”

“这么说,灵雾寺从二十来年前就香火鼎盛了?”

玄慈冲县尉念了一声佛号,算是默认。

这时县尉的跟班走进来:“大人,仵作到了,属下直接带他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县尉点点头,看向李姑娘。

第104章 问心无愧

众人注视之下,李姑娘不由往李公子身后躲了躲。

李公子有些不悦:“大人,无论凶手是谁,绝对与我们兄妹无关。我妹妹胆小,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县尉定定看着李公子,忽然一笑:“本官办案多年,倒是有一个经验。一起命案发生,但凡与此案联系上的,绝不会全然无关,还望李公子与李姑娘好好配合。”

“都说了是有人乱传信,不然我们怎么会卷进来!”

“可是来灵雾寺上香的善男信女这么多,为何就往李家乱传信呢?”县尉不再理会李公子,反而目光灼灼盯着躲在后面的李姑娘,“李姑娘,你认识死者刘胜吧?”

李姑娘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舍妹怎么会认识死者呢!”李公子加重了语气表达不满。

尽管民风开放,像青牛镇、大羊镇这种镇子上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中意男子约会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再过分些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牵扯到人命案,还放到明面上被一位官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盘问就不好看了。

县尉对李公子的态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李姑娘,本官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姑娘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干枯的唇不停颤抖着,似乎非常挣扎。

“大人,我妹妹只是个姑娘家,撞见这种事已经很害怕了,您就不要再逼问她了!”

县尉终于冷下脸来,抬手一指姜似:“这位小娘子也是位姑娘家,为何如此平静?”

他这话本是反问,借此堵住李公子的嘴,没想到被指的少女柔柔一笑,语气平静道:“因为问心无愧呀。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小女子又不心虚,撞见这种事只觉得受害者可怜,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说得好!”姜湛只觉妹妹说得通快,抚掌道。

郁谨弯唇忍笑,目光落在少女面上迟迟不舍移去。

县尉都愣了,认认真真看了姜似一眼,赞道:“姑娘确实说得甚好。”

咳咳,没想到今日还算运气碰到这么彪悍的一个小姑娘,倒是把李家小儿的嘴堵得死死的。

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李家小儿再拦着不让问话,那就是李姑娘心虚。

果然,姜似说过后李公子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而李姑娘脸色数变后终于开了口:“小女子…确实认识刘少爷…”

见县尉认真聆听,她咬了咬唇解释道:“只是认识…”

“不知李姑娘如何认识的?”县尉深谙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语气一直平静。

“我常来灵雾寺小住,有时候会在寺中遇到刘家少爷,慢慢就认识了…”李姑娘惊慌看了县尉一眼,忙道,“我们不熟的!”

县尉看向玄慈等僧人:“刘胜时常来灵雾寺吗?”

知客僧道:“时而会来小住几日。”

“既然刘胜是青牛镇的人,为何还会在寺中小住呢?”

知客僧不由看向玄慈。

玄慈解释道:“有些香客喜欢寺中清净,还有的喜欢品尝寺中菜羹,所以本镇人亦有时而小住的。”

一听到“菜羹”两个字,不只姜湛脸色发白,几名住宿的香客表情更加惨烈。

“大人,仵作已经初步检验过了。”

“叫进来。”

不多时仵作走进来:“见过大人。”

县尉点点头,示意仵作可以说了。

仵作显然熟悉这种场面,也不看其他人,言简意赅道:“死者眼睛外突,颈部有明显掐痕,石块缠在背后,初步断定是被人掐死后绑上石头沉尸的,凶手应该是一名男子。”

“如何确定是男子?”

仵作答道:“死者指甲断裂,明显激烈挣扎过。而能把死者这样不算瘦弱的年轻男子活活掐死还绑石头沉尸,女子很难有这个体力。”

“死亡时间呢?”

“大概在昨日下午到酉时之间。”

姜湛听到县尉问起死亡时间,下意识有些紧张,听到仵作回答不由露出个笑容。

还好这个县尉和仵作不是草包。

“好的,你且再去仔细检查。”

仵作退了下去。

县尉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大致确定了死亡时间,那么蒋二暂且可以排除嫌疑——”

四海忍不住打断了县尉的话:“也许蒋二昨日就来过呢,每日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他混入其中很难被发现。”

姜湛冷笑:“胡说,我们是昨日才来到的青牛镇,有客栈掌柜与伙计为证。对了,昨日来青牛镇的路上,距青牛镇约莫十来里处有个瓜棚,我们曾找瓜农买了几只瓜。大人若是存疑,这些都可以去查的。”

县尉点点头,看着众僧道:“他们几人同行,一路而来定然会留下痕迹,这些一查便知。本官暂且排出蒋二嫌疑,最重要是暂时寻不到他的动机,而动机才是命案发生的关键。况且本官观察过,由寺中客房通往后山会比较隐蔽,若是没有住宿的香客想去后山而不被寺中人留意到却非常困难。”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玄慈神色凝重问道。

“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凶手对后山定然是熟悉的,那么——”县尉顿了一下,“寺中僧人或者留宿香客的可能最大。”

“阿弥陀佛,还望大人仔细查探,还我寺僧人一个清白。”玄慈双手合十道。

“这是自然,本官现在打算单独问询,还请玄慈师父安排个房间。”县尉说完对姜湛等人笑笑,“几位可以先去休息了,若是有事本官会派人叫你们。”

单独的房间很快就腾了出来,姜似一行人站在长廊上,这个时候没人有睡意。

“四妹,余七哥,你们看,第一个被传唤的居然是留宿香客。”摆脱嫌疑的姜湛一身轻松,看起热闹来。

郁谨笑笑:“我们这些人都被问了一遍,也该问这些香客了。不过这位大人确实有意思,先让众人了解了基本情况,再单独问询细节,说不定有收获呢。”

他说着轻轻摸了摸下巴,看向姜似:“我有个问题准备去向里正留下来的那个年轻人打听一下,一起吗?”

第105章 线索

姜似摇头拒绝,语气还算温和:“不了,我随便走走透口气。你要找人打听事情,我跟着不方便。”

“那好,不要走太远,多加小心。”

二人彼此点点头,各向一个方向而去。

姜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上郁谨,用力在他肩头一拍:“余七哥,你刚刚是在约我四妹一起?”

当着他的面?

郁谨摸了摸鼻尖。

糟糕,一时把姜湛给忽略了。

“是呀,我觉得姜姑娘思路比较清晰,遇到问题可以讨论一下。”

姜湛黑着脸:“你的意思是我笨了?”

郁谨轻笑:“姜二弟一起去吧。”

“这还差不多。”

姜似回头看了并肩往长廊另一端走的二人一眼,抬脚往院门处走去,阿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姑娘,您准备去哪儿啊?”

黑灯瞎火还发生了命案,姑娘胆子真大!

“我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阿蛮仔细听了听,“没有呀。”

姜似没有理会阿蛮,加快脚步穿过月亮门,脚步微顿。

“姑娘,真的有哭声!”

姜似左右看看,提着裙摆往一个方向走去。

离月洞门不远处的树底下蹲着个小沙弥,小光头在月光下锃亮。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沙弥,不过小沙弥捂着嘴,哭声非常轻。

姜似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师父怎么了?”

小沙弥松开手,一副吓呆的样子。

姜似微微一笑:“是我呀,小师父不记得了吗?”

小沙弥含泪点头:“记得,窝丝糖。”

姜似示意阿蛮把荷包拿过来,从中摸出一包窝丝糖递给小沙弥:“还有糖呢,小师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呀?”

小沙弥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身在佛门心无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一些,听姜似这么问,低下头道:“四空师兄特别好,小僧好伤心——”

姜似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摸摸小沙弥头顶,看着小光头又觉得不合适,转而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小师父别太难过了,四空师父肯定到天上去了。”

“真的?”小沙弥抬头,眼神晶亮。

“当然啊,四空师父度过劫难就功德圆满了。”姜似见小沙弥伤心之色稍减,语气一转,“不过井中男尸就很可怜了,我听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成为孤魂野鬼在人间徘徊。”

小沙弥捂住了嘴巴。

“小师父愿不愿意帮帮他呢?”

小沙弥忙点头,随后苦恼皱起脸:“小僧怎么帮他呢?”

“小师父先说说认不认识那个人啊?”

“认识,他常来寺中小住。”

“那么他有熟悉的人吗?”

小沙弥歪头想了想,问姜似:“寺中的人还是香客?”

姜似笑道:“只要是熟悉的,小师父不妨都说说看。”

“嗯,寺中的话——那位施主因为常来,与很多师叔师兄都认识的。”

“他连小师父的师叔们都认识?”

“对呀,因为常来嘛,有一次小僧还看到他与玄慈师伯说话呢。”

“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小沙弥想了想道:“两年前。”

姜似心中一动,隐隐抓到了什么,可又好似雾里看花,一时不知从何处拨开迷雾看到关键。

“那他与哪些香客熟识?”姜似暂且把此刻的异样记在心里,接着问道。

“寺中香客来来去去,小僧也没注意嘞,不过小僧看到过他与李姑娘在一起…”

姜似没想到从小沙弥口中还能听到这些,不动声色问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当时天有些晚啦,他好像给了李姑娘什么东西吧,因为离得远小僧没看清。”

到这时,姜似对刘胜与李姑娘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先前在后山李姑娘发现死者是刘胜时那种表情,出于女子的敏锐她就觉得二人关系不寻常。

“李姑娘最近一次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半个月前。”小沙弥想了想道。

“死去的刘施主呢?最近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小沙弥立刻道:“也是半个月前,就是那次小僧看到他给李姑娘东西呀。”

姜似沉吟了一下,抱着多问一句总比少问一句强的心思道:“半个月前他们都来寺中小住,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小沙弥一脸茫然。

姜似换了一种问法:“或者让小师父印象深刻的事?”

小沙弥终于点头:“有的,当时来了位施主小住,那位施主女扮男装,被安排住宿的师兄认了出来,就安排她住到李姑娘隔壁了。”

说到这里,小沙弥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位女施主与李姑娘一同求了平安符嘞,求的是同一种。”

姜似心头一跳,忙问:“小师父还记得那位施主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吗?”

小沙弥显然对那名女子印象深刻:“看着比女施主小一些,长得很好看呀。”

“她如何称呼?是本地人吗?”

“她自称姓迟,小僧以前从没见过她呢。”

“那位施主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沙弥摇头:“不记得了。”

又闲聊了几句,见从小沙弥口中问不出更多讯息,姜似笑道:“多谢小师父了,现在很晚了,小师父要早些睡觉才能长高,我让阿蛮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沙弥摆手:“小僧自己回去便是,女施主乱跑被师兄们看到要骂的。”

眼见小沙弥跑远了,姜似这才返回去,正好撞见郁谨与姜湛走过来。

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情报。

“我问了那年轻人,他说听他娘讲,以前灵雾寺就是个破败的山庙,自从刘胜的娘生下刘胜后,人们见如此灵验,于是全都跑来烧香拜佛,灵雾寺的香火渐渐鼎盛起来…”郁谨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灵雾寺的香火是在刘胜的娘生子后才开始旺盛的。”

“我从小沙弥那里打听到一件事,刘胜是从两年前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姜湛插话道:“我找另一个年轻人也打听了,他说以前刘胜就是个混日子的,经常赌钱,他家布店因为他这样歇业了一阵子,两年前不知怎么弄来资金才又开起来的。”

“两年前…”姜似喃喃念着。

那个时间点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第106章 关键

郁谨突然看向姜似:“县尉问案时,里正是不是说刘胜的二叔两年前死的?”

“对,里正是这么说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姜湛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郁谨笑道。

姜似想的却更远了些。

小沙弥说半个月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入住灵雾寺,还是生面孔,那名女子与长兴侯府花园女尸年龄相符,且同样求了一枚那样的平安符——她是不是可以猜测,那名姓迟的女子很可能就是花园女尸?

不过这件事就要找李姑娘求证了。

三人低声交流时,县尉已经分别盘问过了几名香客,又叫里正与青牛镇两名年轻人依次进去问话。

李公子正在数落李姑娘:“你既然没事,我带着人从水井捞人时怎么不吭一声呢,居然还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下好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咱们家还不知道要被人笑话多久。”

李姑娘委屈又难过:“我听到风声赶来时大哥已经命人下井捞人了,那种情况下怎么站出来?”

“既然这样,后来你又跑出来干什么?”李公子显然没有这么好忽悠。

“我——”李姑娘咬咬唇,“我发现认识那人,一时吓坏了…”

李公子狐疑盯着李姑娘:“妹妹,你与那人真的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李姑娘慌忙看了左右一眼,恼道:“大哥,你胡说什么呀,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李公子沉下脸:“好,等回家再说。”

李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过来喊李姑娘进去接受问询,李公子本想拦着,从敞开的房门看到端坐其中的县尉高深莫测的表情,默默让开了路。

李姑娘怯怯走了进去,刚一进去房门就关上了,把她骇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