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吃等死,至少让别人以为混吃等死,日子才会舒心。

姜似推推他:“不去书房看看书?你不是对父皇说以后要多读书么。”

郁谨呵呵一笑:“书读多了烦恼也多,我眼下这样正好。”

“那睡吧。”姜似抬手解开帐钩。

大红的纱帐落下来,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姜似睡不着,惦记着那幅画。

郁谨也睡不着,琢磨着皇后赏给姜似的凌霄镯。

他回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一般。

那种滋味糟透了。

早在那一年他险些被当成女孩子卖入青楼,他就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能再由别人掌握他的命运。

从此他收起幼年时的委屈愤懑,发疯般读书习武,去最残酷的南疆战场上磨炼,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可以说他的新生是阿似给的。

如今他回来了,如愿以偿拥有了阿似,尽管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却不能放松警惕。

他可以主动选择不争,却不能被动随波逐流。

回京一年多的时间,南疆那些收获绝大部分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变成了某些棋子与眼线。

那是他的眼睛与耳朵,让他不至于回到京城后当瞎子,当聋子。

有关凌霄镯的故事,他当然耳闻过。

阿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立了大功,皇后要重赏无可厚非,可是赏赐凌霄镯是不是太重了?

耳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郁谨便开口道:“阿似,你喜欢皇后赏赐的镯子么?”

姜似转过身来,与郁谨面对面。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靠得极近。

她能清晰数出对方下巴冒出的几根青茬,他能看到她面颊上的浅浅茸毛。

姜似举起手来,随着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是翠绿欲滴的凌霄镯。

“镯子还是挺漂亮的。”姜似由衷道。

郁谨薄唇微抿,提醒道:“皇后的用意有些让人想不透,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往宫里跑。”

想浅了,皇后是太感激才拿出最珍贵的物件赏赐给燕王妃。想深了,焉知不是皇后想把他们夫妇拉进那潭浑水中。

郁谨觉得把任何人都往坏处想这个习惯不太好,但他不准备改。

姜似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阿谨,你放心吧,我既然嫁给你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让自己身陷绝境。”

一个“再”字引起了郁谨的注意。

“再?”

听阿似的意思,难道以前陷入绝境过?

姜似自知失言,掩饰笑道:“年初参加永昌伯府举办的花宴,听了些风言风语,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脾气,气性大,病了好久才想通。”

她在那个春末重生,真正说来,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姜似在那个时候便死去了。

死在了一个男人的随口评议中,死在了女孩子们揶揄的目光里。

现在想想,真不值当的。

郁谨眼神陡然转冷:“阿似,你要不要出出气?”

姜似摇头:“不相干的人,连生气都是浪费时间。睡吧。”

“嗯。”

帐子内很快安静下来。

姜似醒来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

“王爷呢?”她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阿巧。

“王爷比您早起了一阵,去练剑了。”

姜似并不意外。

郁七在这方面一向自律,从没放松过。

本来只是午后小憩,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久,到底是昨夜折腾太过的后遗症。

姜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洗过脸往外走去。

郁七练剑会在演武场,那她正好去书房逛逛。

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下人纷纷见礼:“王妃。”

姜似微微颔首,带着阿蛮穿过重重月亮门来到前院书房。

书房外有小厮守着,见到姜似愣了愣,急忙见礼。

第402章 那幅画的不同

“小人见过王妃。”

“王爷在么?”姜似问着,绕过小厮往内走去。

小厮忙道:“回禀王妃,王爷不在书房。”

“哦。”姜似伸手推门。

小厮都懵了。

他都说了王爷不在,王妃怎么还要进去?

书房算是重地,王爷以前不但睡在这里,时而还会与人在此议事,没有王爷的点头王妃就这么进去可不合适啊。一旦被王爷知道了,王妃讨不了好不说,他这守门的定要挨罚。

小厮箭步拦在姜似面前,壮着胆子道:“王妃,王爷不在。”

姜似脚步微顿,淡淡道:“我听到了。”

“那,那您请回吧。”

姜似还没出声,阿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大胆,放肆!”

小厮更懵了,后退一步躲过小丫鬟的袭击。

阿蛮冷着脸斥道:“这偌大的王府都由我们王妃做主,王妃想进书房看看怎么啦?你这刁奴居然拦着,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嘴角猛抽。

他是刁奴?

明明这黄毛丫头才是吧,就没见过这么凶的丫鬟!

小厮也来了火气,撸撸袖子道:“王爷早就吩咐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阿蛮啐了一口:“闲杂人等?你这刁奴会不会说话啦…”

二人吵嘴的时候姜似已经推门而入,还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传来,小厮才如梦初醒,推门喊道:“王妃,您不能进去啊…”

一旁阿蛮丢了个白眼:“进都进去了,你还瞎嚷嚷什么。让别人知道你没守好书房,定然告你失职。你这刁奴真够笨的…”

小厮捂着胸口快气愤了。

刁奴,刁奴,要不是这死丫头一口一个刁奴喊,他会这么大意吗?

小厮抹了一把脸,忿忿道:“我失职还不是被你害的。”

阿蛮撇嘴:“刁奴就知道找借口。”

小厮:“…”他要是愤而弄死王妃的贴身婢女,不知道会怎么样?

郁谨的书房比寻常书房大很多。

一共三间大房相连,从门口进去的房间布置成待客厅的格局,东边一排屏风相隔,转进去是起居室,西边没有屏风等物遮挡,进去就是成排的书架与一张书桌,桌上笔山、砚台等物一应俱全,是读书写字之处。

姜似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她扫视一圈,凭着记忆视线在一处落定。

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就放着那幅画。

当然,这是前世的情形,今生如何她并不确定。

姜似走过去,手伸出又停下,心猛然提了起来。

说好了不在意,说好了看开了,亦说服自己去相信阿谨前世今生心悦的都是她。

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不紧张。

无论如何自欺欺人,这幅画都是她最深的一个心结。

因为她想不通。

倘若阿谨前世从未喜欢过圣女,为何画中人会是阿桑?

那幅画上的少女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

可是,就算再紧张,再安心当鸵鸟,难道就让那个心结一直存在下去吗?

她没见到画像前,找不到理由对郁七提起乌苗圣女,倘若现在找到了,是不是就可以开诚布公问一问了?

怕什么呢,问一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至少她现在已经相信郁七心悦的是她。

姜似心一横拉开了暗格,眼睛却闭上了。

好一会儿后,她缓缓睁眼,目光触到暗格中的物件,眼神骤然一缩。

那幅画在!

她伸手把画卷拿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依然是情不自禁的紧张。

四周很安静,无风也无声。

书房里有着夏日的闷热。

汗珠沁出额头,顺着面颊淌下,有一滴落在泛黄的画纸上,瞬间氤氲开。

姜似暗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画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映入眼帘。

姜似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伸手点在画中少女的额头。

那里…没有红痣…

这个瞬间,喜悦如春草从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地方滋生,很快就疯长起来,突破了心房。

姜似坐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像是溺水的人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

没有红痣,没有红痣!

而圣女阿桑是有痣的…

莫非这画中人是她?

更大的疑惑袭来:阿谨怎么会知道她十岁出头时的样子?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她要去问!

姜似动作轻柔把画卷好,捏着画卷的力度却不轻,合上暗格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门外有质问的声音传来:“这里怎么会有婢女?”

小厮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

姜似直接把门拉开。

门外除了小厮与阿蛮,还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相貌堂堂,一把胡子打理得格外齐整,眉间深深的川字可以看出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是王府长史。

“王妃?”长史见到姜似,大惊。

他虽没见过王妃,可王府中能如此穿戴的除了王妃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长史最重规矩,确定了姜似的身份立刻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就发现了姜似抓在手中的画卷。

长史脸色瞬间变了。

王妃居然来王爷书房乱拿东西?

这,这成何体统!

这一下也顾不得避讳了,长史猛然抬头,气得胡子都在抖:“王妃,敢问王爷可在?”

“不在啊。”

“那,那王妃手中拿的是什么?”

“一幅画。”

长史拔高了声音:“王妃,王爷虽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可书房乃是要地,您怎么能随便出入并乱拿书房之物呢?请王妃立刻把手中画卷物归原处!”

他本以为王妃过了门好歹能约束一下随心所欲顽劣不堪的王爷,万万没想到啊,王妃竟然比王爷还不懂规矩!

姜似躲开长史乱溅的唾沫星子,一脸为难:“可是王爷托我来取这幅秘戏图——”

长史像是被雷劈般抖了抖,颤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厮更是险些栽倒。

只有阿蛮似懂非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秘戏图是什么?

从婢女口中得知王妃来了前院的郁谨赶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顿时迈不开腿了。

背地里,阿似就是这么坑他的?

第403章 坦白

长史气沉丹田吼了一声:“王妃!”

虽说他家老婆子也会把秘戏图放在衣箱里辟邪,可是王爷与王妃拿秘戏图显然不是辟邪用的!

王妃脸皮这么厚,会把王爷带坏了!

不对,王爷本来也不是啥好东西…

长史越想越觉前程一片黑暗,眼前隐隐发黑。

郁谨转过墙角,清了清喉咙:“长史为何在此大声喧哗?”

眼见长身玉立的青年大步走过来,语气隐隐带着质问,稳重如长史气得直翻白眼。

什么叫他大声喧哗?他这是恪守职责,拦着王爷与王妃别在邪路上越奔越远。

“王爷,是您让王妃来书房的?”虽然极度气愤,长史还是记得向郁谨行礼。

郁谨看姜似一眼,颔首:“嗯。”

“王爷!”长史往前迈了一步,神情沉重仿佛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书房重地,怎能让女子随便进入?哪怕是王妃也不该!王爷,您这样是乱了规矩,不成体统…”

郁谨也不阻止,任由长史说得唾沫四溅,估摸着老头口说干了,笑呵呵问道:“长史啊,要不与小王进书房喝杯茶?”

长史一听喝茶,胡子猛地一抖,仿佛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郁谨淡淡扫小厮一眼:“还不把长史扶进书房,没个眼力劲儿!”

小厮最听郁谨的话,闻言立刻抓住长史胳膊往书房拖。

长史已经对喝茶有了深深的阴影,慌忙推开小厮撒丫子跑了。

小厮迟疑看向郁谨:“王爷——”

“门口守着吧。”郁谨说罢,伸手把姜似拉进了书房,直奔东边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张矮榻,郁谨走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下软垫:“阿似,我想欣赏一下你找到的秘戏图。”

他什么时候在书房藏秘戏图了?他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嘛,要藏也该藏在枕头底下。

姜似走过去,坐在一旁的锦凳上,把画卷递过去。

郁谨接过,认真看了画卷一眼,面色微变。

阿似怎么会发现了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姜似问:“画上的人是谁?”

郁谨并没有展开画卷,捏着已经泛黄的画卷望着姜似,见她问得认真,犹豫了一下,笑道:“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姜似把画卷拿回来,徐徐展开,指着画中人道:“画上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在南疆。”

郁谨哭笑不得:“阿似,你莫非怀疑我会画别人?”

姜似垂眸看画中少女一眼,似笑非笑睨着郁谨:“这画中人与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至少九分相像,我怎么会怀疑你画别人呢?阿谨,你这么说莫非做贼心虚?”

郁谨猛地咳嗽两声,老老实实道:“阿似,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南疆还真有一个女子与你生得很像。”

姜似微微抿唇。

郁谨的坦白无疑使她的心情松快了些,紧张却依然无可避免。

前生今世两辈子的疑惑,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谁?”她问。

声音虽然轻,却透着郑重。

而郁谨的回答则随意多了:“乌苗圣女。”

姜似眨了眨眼:“原来我与乌苗圣女很像?”

郁谨点头:“嗯,确实很像,倘若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以为你们是一个人。”

“还真是巧,可惜没机会见到了。”

郁谨皱眉:“当然没机会了,乌苗圣女已经香消玉殒成了一抔黄土,阿似定会长命百岁。”

姜似沉默不语。

“怎么了,阿似?”

“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你说画的是我,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及笄了…”

郁谨眼底闪过几分挣扎,可看着姜似茫然的眼神,认命坦白道:“谁说的,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不到…”

这个答案大出意料,姜似真的愣住了。

“你就不记得曾救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姜似绞尽脑汁回忆着,依然找不出头绪。

郁谨提醒道:“京郊的路上,有个小姑娘被两个男人拖着…”

姜似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这段往事:“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去城外寺院上香,路上见有两个人抓着个小姑娘不放,小姑娘说那两个人是拐子,那两个人却说是小姑娘的兄长…”

她还记得清楚,因两个男子这样说,看热闹的行人冷眼旁观,任由小姑娘如何挣扎都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许是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那两个男人不是好人。

看着拼命挣扎的女孩,她很快下定决心救人,于是谎称女孩子是她前不久丢的丫鬟。

那两个人见她虽年幼,丫鬟婆子家丁却跟了不少,一时不敢硬来,又不甘心放人。